聽弦部:小序商宮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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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反了。
他終於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為了籌備這場戰爭,他裝瘋賣傻,填堵海眼,拉攏蒙古朵顏三衛,為的就是爭取時間,等到這一天。
道衍替他用盡了各種掩人耳目的辦法,終於湊齊了軍馬,打造了兵器。而且道衍還把北平的風水轉了一個方向。
當年劉基為了鎮守明朝北疆,畫了一幅建城圖,讓徐達著手修建。
方位是:哪吒頭頂安定門,乾坤圈舉在德勝門,腳踏風火輪分別是宣武門和崇文門,混天紅綾從朝陽門到阜成門,金磚放在正陽門,陰陽寶劍分列西直門和東直門。這個方位,攻勢在北方,守住南方,為的就是保護明朝基業,抵抗北元的蒙古人,是守勢風水。
而道衍在北新橋海眼趕水,壓製孽龍之後,把八臂哪吒的方位倒轉,讓哪吒頭頂正陽門,乾坤圈舉在宣武門,腳踏風火輪在安定門和德勝門,混天紅綾挪動到東直門到西直門,陰陽寶劍分屬朝陽門和阜成門。金磚放到崇文門。硬生生地把八臂哪吒的方位轉換,成了向南的攻殺風水,壓製住了南京龍盤虎踞的風水。
這個過程,鍾秉鈞和黃鐵俞功不可沒。
現在燕王軍馬齊整,風水也占盡了上風,造反的時機抓到了。
燕軍從北而南,向南方進攻,遇到了南軍的將軍耿炳文、李景隆、盛庸、平安等人,雙方打了無數場硬仗。
每次燕軍即將被打敗的時候,青冥衛就呼風喚雨,或者是黃沙卷席戰場,讓朱棣轉敗為勝。
終於,燕王朱棣打到了南京。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道衍率領的青冥衛功不可沒,他們贏得了南北兩軍之間的冥戰,並且一直占據上風。
這是因為,劉基死後,全國所有本領高強的術士,都被道衍收攏,而且南京已經沒有能夠和道衍相提並論的大宗師。所以表麵上靖難之役艱難無比,但是暗中的冥戰,一直是燕軍牢牢掌控著局勢。
道衍的目的達到了,他終於不負師父席應真所托,顛覆了劉基所有的布置。詭道終於報了大仇。
但是事情還沒有完,青冥衛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燕王帶兵進入京城,看見皇宮已經升起了熊熊大火。探子來報,這是建文皇帝自知大勢已去,燒了皇宮自焚。
朱家子孫從小在兵戈戎馬中出生成長,都有血性,朱允炆不肯投降,也是在情理之中。
朱棣見建文帝朱允炆自焚,於是放心地登堂入殿,傳承大寶,是為明朝第三個皇帝,年號“永樂”,開啟了明朝最強盛的時代。
詭道門人道衍贏了,他的師父敗在劉基手下,劉基也敗在了他的手中。讓道衍一直內心感到缺憾的是,他沒有和劉基親自交手。燕王軍隊的冥戰從一開始就牢牢掌控了局勢。建文帝的謀臣黃子澄,在戰爭的前期組織收羅過一些民間的術士,也拜訪了南方的幾個道觀。可是黃子澄行動晚了,傑出的術士早已經被道衍提前召到了北方。黃子澄隻收羅到零星幾個術士,召集了南京孝陵衛,勉強組成了一支術士軍隊。
可是道衍的青冥衛有金忠、袁珙、胡濙、馬三寶、黃鐵俞、鍾秉鈞、張三豐等等傑出的術士,並且北方的茅山、全真、王屋等道教門派,都被道衍提前拜訪過,都承諾會置身事外。
而黃子澄本屬於儒家,不是術士宗師,孝陵衛也並不甘心受他指揮調動。冥戰開始,馬三寶率領金忠、袁珙、黃鐵俞和鍾秉鈞等人同心同德,勢如破竹,黃子澄部下的孝陵衛和零星道士根本無法抵擋。
但是道衍回想靖難之役的細節,還是後怕不已、汗流浹背。如果劉基在世,天下知名的術士都會被劉基招於麾下,那麽自己和劉基交手,勝負仍是難料。
現在道衍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將八臂哪吒的風水布置扭轉回去。因為道衍明白,明朝的心腹大患仍然是北方,所以必須將八臂哪吒倒轉過來。
道衍向燕王稟明了自己的意圖,計劃著手準備開啟北新橋海眼,放出孽龍,再召集工匠把八臂哪吒的風水調轉。
可是燕王的回答是,八臂哪吒風水的事情暫且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道衍處置,他命道衍立即動身到南京。
道衍扭轉北平八臂哪吒的機會就此錯過,終其一生,再也沒有時機和能力,將八臂哪吒的風水對準北方,也因此留下了巨大的隱患。明末大亂,建州女真興起,鐵騎從北而南,一舉入侵中原,也是應了這個風水的缺憾。(這是題外話,本文不表。)
道衍受了燕王的禦旨,火速趕往南京,他見到登基後的永樂大帝,第一件事情仍是告訴朱棣,應馬上將青冥衛和孝陵衛的術士收編統一,然後去北平扭轉風水,否則海眼無法再打開,就無法跟著海眼的軸心,轉動八臂哪吒的布局。但是朱棣又否定了道衍的提議,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其時皇宮本已被建文帝焚燒,化為灰燼,朱棣在數月內重新修葺一新,但是宮內的殘垣斷壁,斷牆廢墟仍然隨處可見。朱棣支開旁人,隻帶著馬三寶和道衍,悄悄在宮中行走。道衍是術士宗師,馬三寶武藝高強,這兩個人的巫術和武功分別都是當世無雙,朱棣有這兩人貼身保護,比千軍萬馬都來得安全妥當。
道衍和馬三寶跟隨朱棣,來到了太平門內的一個偏僻小屋前,太平門距離皇宮大殿較遠,沒有被大火卷入,這個小屋平日裏也引不起外人的關注。
但是道衍看到了這個小屋後,不禁脫口而出:“我以為我勝了劉基,沒想到他還是留了這樣一個後手,看來我真的不如他。”
馬三寶被道衍的一席話說得不明所以,但是朱棣卻明白道衍知道發生了什麽。
道衍推開這個小屋的房門,看了看之後,對朱棣說:“這是鬼門,就是劉基當年布置的後手,當年我師父席應真對他說了讖語,詭道傳人一定會破了他的風水布置,所以他就故意修建了這個供後世皇帝逃生的途徑,因為這個門不在奇門‘休、生、傷、杜、景、驚、死、開’八門之列,故叫作鬼門。”
說完之後,道衍不停歎息,朱棣在這個鬼門小屋的地麵下,摸索出了一個嵌在青磚內的銅環,如果不是事先得知,這個銅環和青磚的顏色一致,根本無法找到。
馬三寶用手拉起銅環,果然青磚之下一個洞口顯露出來。馬三寶點著了隨身的火折,摸索著爬到洞內,道衍和朱棣也隨即躍下。
這是一間地下的石屋,石屋的北麵,一條黑洞洞的通道伸入地下。三人不再交談,馬三寶手持火折,在前方探路,三人順著石階一步步走向地底深處,走過一段之後,通道又不再斜向下,而是漸漸上升,這個通道甚長,馬三寶的火折熄滅了七個,三人才終於走到盡頭,可是通道被一股小水潭隔斷。馬三寶放下火折,跳入水潭,片刻後,又從水潭裏鑽出來。
馬三寶告訴朱棣和道衍:“水潭是一個水道,長十丈,之外是一間石室。”
朱棣聽了,就要下水。馬三寶猶豫:“殿下龍體,怕在水下有什麽不測。”
朱棣笑了,“我帶領軍隊,哪一場仗不是身先士卒,千軍萬馬都過來了,還怕這水潭?”
道衍倒是沒有阻攔,因為他知道馬三寶的水性厲害,在水下一定能保得朱棣的安全。於是三人下水,從水道遊過,果然到了一間石室。但是這間石室四周封閉,沒有一窗一門。不過這難不倒道衍,看了一會兒,他讓馬三寶推動左側的牆壁,果然牆壁緩緩打開,又一間石室出現在三人麵前。這間石室卻有亮光,三人向上望去,原來這是一個石井的底部,石井的邊緣有供攀登的鎖鏈。
朱棣焦急,手腳並用,迅速攀爬,馬三寶背著道衍,也爬了上去。爬到井上,見了天日,三人發現已經到了南京城外的江邊。
江邊有一個漁村,住著幾戶人家。可是靠水井最近的人家門戶緊閉,道衍敲了很久的門,都無人應答,看來已經無人居住。
朱棣不死心,走到另一家漁戶的家中,道衍替朱棣敲門詢問。果然這戶人家有人。
道衍詢問石井的事情,漁民說這個石井古已有之,村民一直在這裏取水飲用。可是在洪武二年,這個石井突然幹涸,村民本就住在江邊,於是到江中取水生活。石井就此廢棄。
但是翌年,一個道士搬到這裏,在石井旁搭建房屋,每日裏隻是修行功課,不打魚也不務農。村民問起,他就說自己是紫金山神樂觀的主持王昇,看到這裏江水浩蕩,是個絕佳修行之處。王昇一直在江邊泊著一條小舟,卻從不駕船入江。王昇隔上幾月,就掏錢讓村中的水木匠修繕小舟。直到幾個月前,燕王打到了京城,皇宮大火。第二日,王昇突然消失,停泊在江邊的小舟也不見蹤跡,看來是王昇已經駕船而去。那個石井旁的人家,就是王昇的房屋,現在已經人去樓空。
道衍掏了細碎銀兩,賞了這個村民,囑咐村民不要向外人提起王昇離開的事情。村民離開後,馬三寶撞開王昇的房門,朱棣帶著道衍進去,看見房屋裏隻有一桌一床,還有一個打坐的蒲團。
三人黯然。君臣無話,默默從城外走回皇宮。
第二日,道衍再次到漁村打探線索的時候,整個漁村已經化為灰燼,一個漁民都看不見。道衍知道是朱棣下令所為,也隻能感歎罷了。
隨即道衍再次被朱棣召見,朱棣對道衍道出了實情。朱棣做了皇帝之後,一個消息傳到了他的耳中:朱允炆並沒有死,而是逃了,從宮中的太平門裏的那個“鬼門”離開,現在逃到某個地方,正準備收攏南京殘部,一呼百應,卷土重來。
至於燒毀宮殿,自焚殉國之類,都是朱允炆掩人耳目的伎倆而已。
現在道衍知道,朱棣要交給他一個多麽艱巨的任務了。但是道衍仍然沒有放棄進諫,在朱棣交給他任務之前,他再一次提出了要把北平的八臂哪吒的風水調轉。
可是朱棣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遷都。”
原來朱棣早就有了打算。此時,道衍已經接管了前朝的錦衣衛,君臣二人,開始商量,該如何尋找建文帝。根據朱棣掌握的線索,建文帝現在有兩個可能的去處,一個是雲南,雲南的西平侯沐晟在建文帝登基之前,與朱允炆私交甚好,往來頻繁,朱允炆最有可能投靠。還有一個可能,聽說朱允炆駕船東去,已經到了南洋,欲效仿當年南宋皇室,吞並海上,一旦時機成熟就從嶺南登陸,舉兵反攻。
道衍向朱棣建言,朱允炆大勢已去,已經不可能死灰複燃,大可不必擔憂。但是朱棣當上皇帝,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如果不知朱允炆下落,他總擔心朱允炆某日卷土重來。
道衍看著朱棣,心裏明白,朱棣是鐵了心要找到朱允炆,否則他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朱棣和以往一樣,不動聲色,他在等著道衍表態。
道衍沉默很久,終於說:“臣已老了,不能舟車勞頓。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朕已經說過了,朕要遷都北平。”朱棣打斷道衍,“八臂哪吒一事,不必再提。我大明的帝王鎮守,還有什麽風水不能安定?”
“臣不是說這件事情。”道衍說,“殿下忘記了明太祖的出身嗎?”
朱棣頓時呆住,臉色陰鬱,慢慢地說:“彌勒教、白蓮教、紅巾軍……”
“天下大亂,都是民間教派信眾被教宗頭領鼓動。”道衍說,“如今白蓮教、道教、景教、拜火教等都勢力龐大,我們需要一個國教將這些教派全部壓製下去。”
“你有什麽打算?”
道衍入定,不再回答,就如同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一樣。朱棣知道道衍在心中暗自謀劃。
終於道衍睜開眼睛,說道:“青冥衛兵分四路。馬三寶帶領一路,從海上尋找朱允炆,此為其一;胡濙奔赴雲南尋找朱允炆,此為其二;張三豐脫離全真,光大武當,統一道教,壓製天下各宗教派,此為其三;金忠、袁珙統領孝陵衛,鎮守太祖陵墓風水,此為其四。青冥衛四個頭領,全部由臣來調度指揮,安定殿下基業。殿下安心做一個創業明君即可。”
朱棣點頭,認可了道衍的謀劃。但是這一切並非道衍所望,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功成名就,打算回慶壽寺安心做一名僧人,沒想到最後無法功成身退,還要繼續幫朱棣尋找朱允炆,並且剪除宗教勢力。
胡濙於永樂元年去往雲南,在雲南西平侯沐晟王府暗中刺探半年,每天都在王府四周暗中盤查, 並且每晚偷偷潛入王府。半年時間裏,並沒有在王府中尋到朱允炆的蹤跡,於是他在一個早上,穿著青冥衛的飛魚牡丹官服,拿出朱棣親自書寫的公文現身,向西平侯沐晟告知了來意。沐晟大驚,當即跪拜,表達歸順當今聖上,絕不敢私自收容朱允炆。胡濙隻能囑咐西平侯沐晟如果打探到朱允炆消息,一定要拿到朱允炆,並且不可聲張,暗中送到南京。西平侯沐晟當然毫不猶豫地答應。胡濙打道回南京,向朱棣複命。朱棣不滿,責罰胡濙,讓胡濙再次前往西南。
永樂二年,胡濙再赴雲南,在西平侯沐晟處仍舊沒有得到朱允炆的消息,於是從貴州一路暗訪,終於在貴州思州府一個叫纏溪的地方,聽人說過有一個叫讓鑾的僧人隱居在這裏。胡濙遍訪西南,找的就是和尚,現在聽到這個和尚法號叫作讓鑾,正好對應朱允炆被朱棣取代,讓出了金鑾殿的意思。於是他立即偷偷潛入纏溪,沒想到纏溪是一個黑苗部族範圍。胡濙進入黑苗山寨,沒有打聽到一絲讓鑾的消息,就被黑苗的一個巫師下了蠱。
當時胡濙隻是向一個黑苗的中年漢子討一碗水喝,喝的時候,順便打聽讓鑾的下落,沒想到剛剛問起,黑苗的中年漢子就拂袖而去。
胡濙看到自己手中的水碗裏,無數紅色的細絲般的蟲子在水中遊動。胡濙已經在西南遊曆很久,知道西南苗家放蠱的厲害,立即知道不好,馬上吐出剛才喝下的水,可是吐出來的水中,已經有了無數絲蟲。胡濙明白不可能求這個漢子解蠱,於是立即趕回京城。在路上前七日,毫無症狀,就在胡濙以為平安無事的時候,忽然渾身每個毛孔都劇癢無比,皮膚也開始潰爛。
這時候胡濙已經走到了江西境內,於是轉走水路,希望盡快回京。在船上,胡濙蠱毒發作,無數絲蟲從毛孔裏冒出來,胡濙用手去拉,能拉出一尺來長的紅色絲蟲。到了九江,胡濙的鼻孔、眼睛和耳朵都冒出了絲蟲。這些絲蟲還順著胡濙的血管在身體裏到處遊走,厲害的時候,胡濙看見絲蟲在自己胳膊上的血管裏慢慢移動,頓覺毛骨悚然。
胡濙拚盡全力堅持到了京城,立即拜見國師道衍。
道衍看了胡濙的病症,驚呼:“這是黑苗的赤線蠱,你行事縝密,怎麽會中了這個厲害的手段?”
胡濙於是把在纏溪打聽讓鑾的事情詳細告知,道衍問,他當時喝水,喝了幾口。胡濙回答喝了兩口,第三口的時候,黑苗漢子就拂袖走了。
道衍問胡濙喝水的水碗是什麽樣子。
胡濙告訴道衍,是一個黃色的粗糙陶碗。
道衍又問陶碗上畫著什麽花紋。
胡濙是一個心思細膩、記性超常的人,不然道衍也不會推薦他到西南尋訪朱允炆。胡濙閉目想了一會兒,回答道衍,那個陶碗上畫著一個飛鳥的花紋。
道衍追問,是什麽鳥。
胡濙再次回想,想起來是一隻斑鳩。
道衍這才鬆了一口氣,告訴胡濙,幸好他隻喝了兩口水,如果喝了第三口,大羅金仙也救不得他的性命。
道衍立即叫人捉來兩隻斑鳩,將斑鳩的頭擰下來讓胡濙生吞下去。胡濙吞了斑鳩頭片刻,腹中疼痛。疼到了一時一刻,道衍給胡濙吞服黃酒。喝完了黃酒,胡濙張口吐出兩個斑鳩頭,斑鳩的頭上纏滿了紅色的絲蟲。
但是胡濙的身體表麵仍然有無數絲蟲冒出,皮膚大片大片的潰爛剝落,特別是關節處,已經露出肌肉和骨骼,而且骨骼上也已經纏繞無數絲蟲。
胡濙連續吞了三天斑鳩頭,吐了三天,每次吐出來的斑鳩頭都纏滿了絲蟲,如同線團一般。到了第四日,道衍告訴胡濙,他腹中的絲蟲已經都被斑鳩頭給帶出來了,現在要用另外的法子把他身體四肢和皮膚下的絲蟲祛除。
這個法子相對較簡單,就是讓胡濙先喝一大碗羊血,羊血有解毒功效。然後道衍又讓胡濙吞服了兩厘砒霜。砒霜的毒性在胡濙的血管裏散開,將血管裏的絲蟲紛紛毒死,胡濙第二日吞服砒霜的劑量加大到四厘,皮膚下的絲蟲也被毒死。第三日,吞服砒霜七厘,胡濙血管和身體裏的絲蟲全部被毒死,然後道衍找來三個醫生,將死在胡濙皮膚穴道和毛孔裏的絲蟲屍體慢慢用銀針挑出來。
胡濙的一條性命這才被撿回,但是道衍告訴胡濙,他中的赤線蠱並未驅盡,因為他中蠱後多日才回到南京救治,絲蟲已經入腦。入腦的絲蟲一時不得發作。蟄伏五年,五年後絲蟲醒轉,就會吞噬他的腦髓,到時就無法醫治。胡濙詢問,自己是否隻有五年的性命。
道衍回:“這也不盡然,黑苗放蠱,雖然手段惡毒,但是黑苗也有對頭,他們的蠱毒,白苗也有人能解。隻要五年之內,想辦法找到白苗解蠱即可。”
胡濙在南京休養七個月後,動身趕往西南,一方麵繼續尋訪讓鑾的下落,一方麵去找白苗,以期解除自己的赤線蠱。
永樂二年(公元1404年),馬三寶被賜姓鄭,名和。大明皇族朱家屬火,家族拜祝融。祝融姓鄭,故大明國姓有兩個——朱姓和鄭姓。因此馬三寶被賜“鄭”姓,在當時是無上的榮耀。
鄭和的本姓是馬,馬姓是回民“穆罕默德”的轉姓。鄭和的祖先是阿拉伯人,也就是色目人,跟隨元朝蒙古大軍征戰西域,獲得軍功,在元初又跟隨蒙古大軍進攻南詔國,於是留在了雲南。色目人在元朝民族地位排二等,高出北方的漢族和南宋子民。
明初,鄭和被明軍閹割送往南京為奴,做了燕王貼身的近侍。
當時,海上貿易已經發達,海洋由阿拉伯人統治。而鄭和的祖先因是阿拉伯人,所以家族一直保留南洋海圖,鄭和也一直奉若珍寶。所以道衍推薦鄭和下西洋,也是因為他是不二的人選。
靖難之役,道衍並未隨著大軍征戰,而是坐守北平。與南軍的冥戰,都是道衍在幕後指導著青冥衛進行的,而每一步作戰計劃,都是由道衍傳達給鄭和。也就是說,鄭和才是青冥衛的實際領導者,青冥衛一幹術士,全部聽命於鄭和。
每當戰事緊張,道衍的應策來不及到達燕軍時,都是鄭和當機立斷,做出決策,多次拯救朱棣於兵敗之中。而鄭和的決斷,往往和道衍隨後傳遞到的命令,並無差別。
朱棣奪了朱允炆的皇位,天下平定,道衍就有了收馬三寶為徒的打算。詭道已經幾十代都是單傳,從前的兩房傳承的規矩,已經名存實亡。這一情況,從隋末唐初就已經開始。當時詭道參與了道教兩大流派——鏟教和截教的爭端,長房跟隨了鏟教,幺房跟隨了截教。
當時詭道的司掌是幺房李密,不過他最終也未能力挽狂瀾,截教敗給了鏟教,截教的高深術士在紅水陣一戰,全軍覆沒。(這部道教之間的內部殺伐曆史,後來在明朝被許仲琳寫成了小說,把時間放到了西周伐殷的年代,並且極盡誇張以能事,敘述了很多道教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大陣法,這部小說就是《封神演義》。)
從此,中國道教以鏟教為宗,截教再也沒能恢複元氣。終大唐一朝,舉國推崇道教,實際就是李唐對鏟教的賞賜。隻是在武則天時期,大興佛教,道教才稍稍式微。但武周之後,鏟教又重新崛起。
而詭道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李密之後,詭道因為支持過截教,一直被打壓,所以,從唐、五代十國到北宋,詭道漸漸沒有了動靜,悄無聲息,隻是在民間暗自流傳。又因為李密當年和長房的相互殘殺,讓詭道傳人記憶深刻,因此詭道每代隻傳一個弟子,以避免兩房相互殘殺的詛咒,且加之此後的詭道門人本領低微,所以詭道已經漸漸淪落到民間普通占卜巫師的境地。北宋時期,詭道的流傳更加艱難,於是詭道恢複古老的規矩,收了長幼兩房弟子。可是詭道的詛咒仍舊不能解除,長幼兩房仍是相互交惡、自相殘殺,隻留下一個年幼的傳人,眼見詭道就要斷代。
當時的“斬鬼宗師”黃裳,不知道因為什麽緣由,破除詭道成見,做了詭道的掛名,並且將自己修煉的螟蛉交給了詭道,作為鎮教之寶,自此詭道才又勉強流傳。可是黃裳之後,詭道的傳人仍舊資質平平,由南宋到元朝,一直默默無聞。
直到元朝後期,詭道終於又出了一個高手,那就是席應真。席應真的本領強過詭道之前數代祖師,已經和當時最有名望的道教宗師劉基不相上下。於是他有了振興詭道的心思。
後來的情況此前已經講過,席應真投靠陳友諒,劉基投靠朱元璋。席應真一敗塗地,不過他收了幾百年不世出的人傑姚廣孝也就是道衍為傳人。道衍歸附燕王朱棣,才報了師門仇恨,詭道的興盛,莫過於此。
現在道衍位極人臣,看到鄭和也是一位傑出的人才,自然希望把鄭和收為徒弟,望其光大詭道。
可是這個提議,卻被鄭和拒絕了。
道衍不解,鄭和告訴道衍,自己是伊斯蘭開宗大聖穆罕默德的37世孫,終生不能背棄伊斯蘭教。
道衍也不能強求,隻能另行尋找傳人,可惜他再也沒能找到如鄭和一般的人物。道衍之後,詭道再次重回民間小門派的地位。(直到幾百年後,古赤蕭橫空出世,讓詭道威震天下,那已是後話,將在本書冥戰部詳細講述。)
鄭和拒絕了國師道衍光大詭道的提議,道衍也並沒有為難鄭和,仍舊履行當年的承諾,因恰有朱允炆出逃海外的流言,於是道衍在朱棣的授意下,建造寶船,得以讓鄭和下西洋、探海路,使他終於有機會回到了祖先的發源地——麥加朝聖。
永樂三年(公元1405年),一切準備充足,鄭和率領寶船船隊從海邊港口出發,經福建到占城(今越南)、爪哇(今印尼)、錫蘭(今斯裏蘭卡),最後到了古裏(今印度西海岸)。由於航海圖並不詳盡,鄭和無法再向西行,隻好班師回朝,回到南京。與陸路的胡濙一樣,鄭和也沒有找到朱允炆的下落。
朱棣大為不悅,鄭和請纓,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再下西洋。和胡濙的第二次奔赴雲南結果相同,鄭和二下西洋仍然是無功而返。
鄭和回報朱棣和道衍,他在爪哇等地尋找漢人移民,遍訪朱允炆的下落,也隻是聽到一些傳聞。傳聞說朱允炆知道朱棣派遣鄭和到南洋,已經躲避到了更西的番外之地。那個番外之地,住的全部是膚如黑炭的夜叉修羅後代,不是中土的子民。那番外之地,距離中土幾萬裏遙遠,海圖上並未標明。
朱棣為了尋訪朱允炆下落,調撥國庫,再次興建大船,讓鄭和三下西洋探出去往番外之地的海路。於是鄭和三下西洋。
鄭和出發的當日,胡濙也修養好了身體,第三次出發,動身到西南,一方麵是為了尋找朱允炆的下落,另一方麵是他的赤線蠱在腦內發作的日期臨近,需要找到解救的辦法。
而由於胡濙幾年來一直養病,身體孱弱,道衍安排其時已經是青冥衛大統領的黃鐵俞跟隨胡濙,一路照應。
鄭和與胡濙尋找朱允炆的下落暫且不提。
道衍身為明朝國師,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布置——扶持張三豐一統道教,鎮壓民間教派。
張三豐本是全真道人,本名張君實,是當時的煉丹士,在湖北武當山結廬修煉。在靖難之役前夕,胡濙舉薦張三豐,被道衍邀請到北平。
張三豐本來已經是全真教派最有名望的道士,而道衍是當朝國師,詭道司掌。兩人本來門派各異,但是一見之下,道衍和張三豐十分談得來。
張三豐當時就答應,著手幫助道衍組建青冥衛,並且運用自己在道教中全真、王屋、嶗山的影響,讓道教宗派置身事外。
道衍得到了張三豐的支持,所以靖難之役,道教正宗都沒有投奔南京的正統朝廷。這場冥戰的勝利,張三豐實在是功不可沒。但是張三豐之所以鼎力幫助道衍和朱棣,是因為他得到了道衍和朱棣的承諾,支持他建立一個道教宗派,超出全真、王屋和茅山各個宗派。
這個門派,就是武當。
當時明朝初定,天下還有不少民間教派鼓動信徒造反,其中尤以白蓮教影響最廣。張三豐得了道衍的指派,與白蓮教的道魁比拚法術。白蓮教其實和朱元璋大有淵源,當時都是摩尼教的分支,朱元璋建國之後,反而回頭鏟除當年的教眾,這也是帝王不能免俗的行為。
永樂年間的道魁是個女人,法術高超,聚了幾萬信徒起事。但張三豐的本領謀略,在當時隻在道衍之下,雖在青冥衛是個散人,但能力聲望,與鄭和不相上下。白蓮教的術士哪裏是張三豐的對手。
張三豐幫助朱棣剪除了白蓮教,讓白蓮教元氣大傷,不能再興風作浪。於是朱棣和道衍也信守承諾,幫助張三豐建立道教門派,統領天下道教。
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武當山修建道觀。
道衍離開南京,同張三豐來到湖北,開始修建武當山道觀,在武當山駐守。胡濙和黃鐵俞奔赴西南,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永樂九年(公元1411年),鄭和回朝麵聖,但這次下西洋,鄭和還是沒有找到朱允炆的下落,因為在他到達錫蘭時,錫蘭國王發兵五萬圍攻了他的船隊,他與錫蘭國王交戰數次,才終於將其擒獲。
鄭和將錫蘭國王及其家眷和隨從俘虜,將錫蘭滅國,揚了大明的國威,朱棣也就不再追究鄭和的“過失”。這件事在正史中已經有記載,但是有一件事情,任何明史都沒有提及,那就是鄭和還帶回來一個人。這個人對後世中國西南巫術產生了無可估量的影響,一直到現在,他的後裔在湖南、貴州和川東鄂西都是赫赫有名的術士家族。這個人叫作易卜拉欣·巴·阿裏·穆罕默德,是一個典型的穆斯林姓名,但他是一個非洲土著。
鄭和將易卜拉欣帶到朱棣麵前,朱棣看到此人模樣感到大為驚奇。易卜拉欣皮膚黝黑,卷發闊鼻,臉上有無數文身,雖然已經穿上了天朝的服飾,仍舊麵貌醜陋,看起來就是一個“夜叉”模樣。
易卜拉欣十分順從,懾於朱棣的龍威,立即向朱棣跪拜,神情非常緊張,看來他已被鄭和折服,看到朱棣後更加惶恐不安。
朱棣於是詢問易卜拉欣的來曆,鄭和向朱棣詳細稟告了自己在錫蘭的遭遇,並指出易卜拉欣給自己帶來了太多的麻煩。
鄭和的船隊路過錫蘭的時候,打聽到了朱允炆在錫蘭某佛教寺廟做了駐廟僧人,於是派遣使節告知錫蘭國王,希望能奉迎朱允炆回朝,可是錫蘭的國王沒有親眼見識過大明朝的天威,受了臣屬的蠱惑,拒不交出朱允炆,並發兵向鄭和進攻。
但是錫蘭國的國力弱小,戰船簡陋,兵士毫無作戰素質。而鄭和手下的兵士都是曆經靖難之役的精兵強將。
兩兵在海上交戰,錫蘭國的軍隊一觸即潰。
錫蘭國王這才知道這支船隊的厲害,立即向鄭和求和。鄭和不許,要錫蘭國王攜朱允炆親自投降。
錫蘭國王沒有回應。鄭和在海上等了兩日,發現錫蘭國的戰船再次出現。於是鄭和拉開戰船,布下海陣,與錫蘭國再次廝殺。
此次戰鬥仍舊是鄭和的寶船無往不利,將錫蘭戰船紛紛擊潰。錫蘭軍隊被明軍殺傷幾千人,屍體漂浮在海麵,海水都被掩蓋。這一戰讓錫蘭軍隊損失過半,但是明軍發現,錫蘭的兵士在一邊交戰,一邊打撈海上的屍體。
於是鄭和下令停止追擊,讓對方打撈屍體,以顯示天朝的仁慈。
鄭和本以為錫蘭國軍隊會就此臣服,卻沒想到第二日,錫蘭戰船卷土重來,兵士的數量依舊。鄭和下令再戰,因為錫蘭戰船已經殘破不堪,所以這一戰,錫蘭的兵士又折損了幾千人,傷亡慘重。
鄭和下西洋的目的是尋找朱允炆,並不願意有太多殺伐,於是他再次派遣使節,重申自己的目的。可是使節並未生還複命。
過了一日,錫蘭的戰船又來了,這次仍舊是五萬兵士,但是船還是前幾次的殘破戰船。
鄭和大驚,這才發現錫蘭軍隊隱藏了無數生力軍。
明軍氣餒,在撤退的過程中被錫蘭戰船追擊,折損了好幾艘船隻。幸虧鄭和在青冥衛時日不短,得到過道衍的真傳,於是招來海上颶風。鄭和的寶船前後兩百丈,甲板上可以馳騁駿馬,當然不受颶風的影響。鄭和船隊得以全身而退。而錫蘭戰船都是小船,並且三次交戰後,都已經殘破得厲害,被颶風卷翻十幾艘,也有幾艘被明軍虜獲。
當時精通造船的水木匠鍾秉鈞也在船上。鍾秉鈞也是受了道衍的指派,帶領青冥衛原玄武番的屬下調到鄭和屬下。鄭和寶船三次下西洋,船隻遇到海上巨大風暴和海底暗礁,多次有驚無險,都是鍾秉鈞的功勞。
鄭和已經俘獲了幾艘錫蘭的小戰船,當即和鍾秉鈞到錫蘭戰船上看個究竟。結果發現,這些戰船上的錫蘭兵士已經全部戰死,沒有一個活口。鄭和仔細查看錫蘭兵士的屍體,發現錫蘭兵士十分勇猛,幾乎都是身受兩三個致命創傷。
與錫蘭兵士近身肉搏的明軍告訴鄭和,錫蘭兵士的確很厲害,他們都是重傷之下,再投入戰鬥,然後直到戰死,也沒有一個投降。
鍾秉鈞也查看了錫蘭戰船的情況,發現錫蘭戰船沒有什麽可疑之處,唯一奇怪的是底層甲板裏劃槳的水手屍體腐爛得厲害,不像是剛剛戰死,並且劃船的水手屍體都是老人。最難以理解的是,這些屍體全沒有刀劍的傷痕。
鄭和立即詢問兵士,攻占錫蘭戰船的時候,下層甲板的情況到底如何。俘獲戰船的千戶告訴鄭和,他帶領兵士消滅了戰船上的兵士後,立即下船控製下層劃槳的水手,可是下去之後,這些水手就已經全部死亡。可能是甲板封閉,都悶死在下麵。
鄭和和鍾秉鈞兩人分析很久,也猜不出什麽緣由,但是當天晚上,忽然幾艘寶船傳來擊鼓的聲音,鄭和大驚,這是有敵船來襲的信號。
所有的兵士都驚醒投入戰鬥,卻發現是俘獲的幾艘船隻正在偷偷離開鄭和的船隊。這些船小速度較快,由於沒有防備,鄭和的寶船調頭緩慢,已經追趕不上,眼看著本已俘獲的錫蘭戰船回到了錫蘭海岸,鄭和擔心敵方有埋伏,沒有下令追擊。
鄭和立即詢問下屬:“船上難道還有錫蘭兵士?”
下屬回答:“隻有沒來得及處理的屍體。”
鄭和隻能猜想,一定是有錫蘭兵士藏匿在戰船某個甲板夾層裏,趁著夜晚,偷偷把戰船劃回去逃跑。
過了兩日,鄭和仍舊不能放棄查找朱允炆下落,於是把寶船重新列陣,擺出進攻的陣型,和錫蘭戰船又在近海大戰了一番。
但錫蘭兵士卻源源不斷,無論傷亡多少,再次開戰的時候都有新的兵士補缺。而明軍的兵士有限,長期交戰下去,明軍的人數越來越少,最後必然會失敗。鄭和焦頭爛額,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好不容易尋找到了朱允炆的下落,錫蘭國王竟然征集了這麽多戰士來跟他對抗。他隻能另想辦法,於是派出鍾秉鈞偷偷登陸,到錫蘭國內打探錫蘭兵士的人數到底有多少。
鍾秉鈞本就製造了幾艘小船,這種小船雖然吃水淺,但是能經得起大風大浪,並且整條小船上方都被牛皮覆蓋,隨著波濤移動,很難被對方發現。
鍾秉鈞帶著幾個隨從在太陽落入海平麵之下開始出發,繞過了錫蘭戰船停泊的港口,不到子時就悄悄登上海岸,潛入錫蘭軍隊的後方。
他仔細地查看錫蘭的戰船和軍營,發現錫蘭的軍隊人數隻有幾千人,和交戰時候的人數根本對不上。
鍾秉鈞帶著疑慮繼續靠近錫蘭海灘上的軍營,等靠得近了,看到海灘上的情形,鍾秉鈞差點兒魂飛天外。
原來,海灘上點著無數火把,將海灘上擺滿的錫蘭兵士的屍體照得清清楚楚,並且錫蘭兵士還在把更多的屍體陸陸續續地往海灘上背過來。屍體密密麻麻,從海灘一直擺到了內陸,至少有一萬具。
這些屍體幾乎都被海水泡得腫脹不堪,而且很多屍體已經四肢殘缺,鍾秉鈞看到有些兵士正在把那些殘肢斷臂拚湊起來,然後縫合到屍體上。
鍾秉鈞大惑不解,繼續查看,卻並沒有看到援兵的痕跡。這時突然一陣連續哭號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著哭號的方向慢慢移動過去,發現那裏是一個小村落。
野地裏站滿了當地的居民正在痛哭,一隊錫蘭兵士正用工具在地上挖掘。鍾秉鈞開始以為是錫蘭兵士搶掠近海的居民,可是仔細看又不太像。因為兵士如果搶劫百姓,應該在村落裏肆意掠奪才對,為什麽反而在村落附近。
接下來的情形讓鍾秉鈞更加驚訝,原來那些兵士挖掘後就跳下土坑,把土下的屍體搬了上來。他們是在掘墳!
幾十具屍體被挖掘出來,屍體擺在地上,屍體的親人都忍不住失聲痛哭。
錫蘭是佛教國家,大部分屍體是火葬,但也有土葬的習俗。可是無論什麽信仰,侵犯屍體都是難以想象的惡行,更何況是軍隊奉命來做。
鍾秉鈞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錫蘭軍隊在和明軍海上交戰之際,要在後方擾民,挖掘墳墓。
鍾秉鈞沒有得到錫蘭援軍的消息,無法回去複命,到了天明,隻好躲在椰樹林裏,想等到天黑再看個究竟。
夜裏,鍾秉鈞帶著隨從悄悄靠近村莊,這時候,村莊附近的墓地已經沒有兵士挖墳,村民也都回到了村落,隱隱有村民的哭聲,一定是還在悲痛昨晚親人的屍體被挖掘的事情。
鍾秉鈞和隨從仔細查看墓地,發現每個墓穴都被挖開,裏麵有的是破碎的棺木木板,有的是扯爛的草席。無論是墓穴土坑下,還是地麵,屍體全部消失。
“屍體都被錫蘭的兵士給背走了。”一個隨從驚恐地說。
鍾秉鈞幼年學道,成年後相繼跟隨陳友諒、朱元璋、朱棣,現在又跟隨鄭和,一生沉浮在戰爭中出生入死,見過的死人多了去了,他從沒聽說過兵士挖掘屍體的事情。隻有一個可能,鍾秉鈞想到了,那就是錫蘭兵士的補給不足,用屍體補充軍糧。回想起海灘上上萬具屍體,鍾秉鈞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證明錫蘭軍隊已經支撐不了多久。鍾秉鈞根據自己的查探,得出這個結論,當然是大喜過望,準備回到海上,向鄭和稟報。不過他在回來的途中,看到了幾個僧人在夜間扛著擔架行走,於是立即躲避。他想到朱允炆躲藏在錫蘭的寺廟裏,於是打算跟隨這幾個僧人,希望能打探到朱允炆的消息,如果真的萬幸能遇到朱允炆,那就拔得了頭等功勞。
於是鍾秉鈞改變了主意,悄悄跟著僧人行走。僧人走到了天亮,終於到了一間寺廟。鍾秉鈞不敢在白天進入寺廟,仍舊和隨從躲藏在叢林中。到了夜間潛入寺廟,他這才看到,寺廟裏星星點點,到處是燭火,而每一支燭火旁邊,都停放著一具屍體。
接著不停地有僧人扛著擔架進來,這時候鍾秉鈞恍然大悟,僧人的擔架上扛的是死人。僧人把死人放到寺廟的空地上,隨即點上蠟燭。
接著,四麵八方來的僧人都扛著屍體過來。鍾秉鈞苦於不懂錫蘭語言,否則真想抓一個僧人來問個究竟。
就這樣挨到了下半夜,鍾秉鈞看到了一隊兵士過來,其中一個軍官和寺廟的老年僧人交談幾句,然後軍官手裏拿了一束幹草,在每一具屍體的前方,念念有詞,接著又用幹草抽打屍體的頭頂,上百具屍體都被幹草抽打一遍之後,軍官突然一聲大喝。
接著,寺廟裏的屍體全部齊刷刷地站立起來,身體搖搖晃晃。
詐屍了!
這個情形讓鍾秉鈞心驚膽戰,此時他又聞到了一股惡臭,原來是身邊的隨從已經被嚇得屎尿齊迸。
鍾秉鈞是青城派出身,見識過不少巫術,就是從來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能夠讓屍體詐屍的巫術。軍官拿著幹草在前方帶路,身後的屍體則重心不穩,跌跌撞撞地跟隨著他走出了寺廟,朝著海邊走去。
鍾秉鈞終於明白為什麽錫蘭的兵士怎麽都殺不完,原來他們都是“死而複生”,重新被派遣到了戰場上。他得到了這個消息再不敢耽誤,連夜趕往海灘,在路過錫蘭軍營的時候,看到海灘上上萬具屍體,也都已經站立起來,這個場景,著實讓人毛骨悚然。
鍾秉鈞不敢再逗留看個究竟,立即偷偷從海邊登上小船回到鄭和的寶船上,把所見所聞全盤告知。
鄭和聽了鍾秉鈞的敘述,感到難以置信。隔了很久,鄭和才說:“我知道了,為什麽那幾艘被俘獲的戰船會自行離開。因為你看到的那些村落收集的屍體,都被敵方用來當作戰船下層甲板劃槳的人。”
“所以我們在船上看到的都是死人。”鍾秉鈞分析,“到了夜間,他們被巫師喚醒,然後劃槳離開。”
“而且他們在海上打撈屍體,並非為了帶回去超度安葬。”鄭和點頭,“而是回去後,在海灘上被巫師招魂,複活了再和我們戰鬥。”
“這就是錫蘭兵士一敗再敗,人數卻沒有減少的原因。”鍾秉鈞和鄭和明白了。
“你是青城派傳人。”鄭和問鍾秉鈞,“聽說過這種招魂的法術嗎?”
“招魂之術倒是有的,但是隻能招來死人的魂魄回旋片刻。”鍾秉鈞回答,“把死人喚醒死而複生的法術,聞所未聞。別說青城派沒有這個法術,就是茅山也從未聽說過。至於全真、正一,更是不會有這種法術。”
鄭和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陷入過這種困境,竟然要和幾萬“死而複生”的兵士交戰。不過鄭和跟隨朱棣北拒蒙古,南下南京,在戰爭中早已成長為一名傑出的軍事將領。他不用鍾秉鈞提醒,就立即意識到一點:既然錫蘭軍隊已經開始招魂死人作戰,說明他們一定是在舉全國之力和明軍交戰。那麽他們所有的軍隊無論死人活人,都已經集結在海邊,國內一定非常空虛。
想到這裏,鄭和立即下令,讓副使王景弘、侯顯帶領戰船,次日迎戰錫蘭戰船,他自己則帶領兩千兵士,著令鍾秉鈞帶路,從其找到的海灘上岸,直入錫蘭王城。
錫蘭的軍隊仍舊在海上和明軍廝殺。但是明軍在王景弘、侯顯的帶領下攻守有度,並不急進,也不後退,隻是在海上拖住錫蘭戰船。
另一邊,鄭和與鍾秉鈞上岸後急速進軍攻擊錫蘭王城,不出幾日就把錫蘭王城的薄弱守衛擊敗,生擒了錫蘭國王及其王室家眷。
錫蘭國被鄭和一舉攻下,錫蘭海軍隨即投降。
這時,鄭和立即追問朱允炆的下落。錫蘭國王已為階下囚,為保全性命告訴鄭和:數年前,一個來自東土的和尚自稱應文,是大明的皇帝退位後剃度為僧,行腳落於達布拉金古寺。
鄭和立即親自到達布拉金古寺親迎朱允炆,可是到了達布拉金古寺,已經沒了朱允炆的蹤跡,古寺中的僧人告知,東土來的應文上師,在天朝的寶船親臨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寺廟,渡船西渡到了印度。
鄭和立即奔往印度古裏追趕朱允炆,可是再一次失去了朱允炆的消息。
鄭和在錫蘭的幾場海戰導致軍隊的元氣大傷,隻好帶上錫蘭國王及家眷先行回到南京再圖打算。
在從錫蘭回國的路上,鄭和對錫蘭國王沒有什麽興趣,卻把當初那個在寺廟裏用幹草給屍體招魂的人喚來,仔細詢問。
那個軍官到了鄭和麵前還茫然無措,左右讓他跪下,他才知道要歸附在鄭和身前。
鄭和看到此人已經被脫去軍官服裝,全身黝黑,布滿了文身,即便渾身赤裸也不以為意。
突然此人用阿拉伯語向鄭和說了一句:“真主保佑你。”
鄭和當即呆住,馬上回應了一句:“真主保佑你。”
這是穆斯林之間相互打招呼的問候語,天下伊斯蘭教通用。
鄭和本就是阿拉伯後裔,家族一直保留著本族的語言。而這個錫蘭軍官十分聰明,被俘虜之後就已經打聽到了鄭和是伊斯蘭族後裔。他自知在海戰上得罪大明甚多,而且他不是錫蘭王室,很可能在海上就要被鄭和治罪處死。打探到了鄭和是穆斯林,所以見麵第一句話,就報出了自己穆斯林的身份。
穆斯林的教義是天下信奉伊斯蘭的信眾都是兄弟,不可相互廝殺。可是他沒想到,鄭和從始至終就沒有要殺他的意圖,因為他的本事早就引起了鄭和和鍾秉鈞的關注。
鄭和當即用阿拉伯語與此人交談,詢問其姓名。
此人告訴鄭和,自己的名字叫作易卜拉欣·巴·阿裏·穆罕默德。他並非錫蘭人士,而是被紅海上的阿拉伯商人賣給錫蘭國王的奴隸。
鄭和詢問易卜拉欣的身世,易卜拉欣把自己的身世詳盡地告訴了鄭和。鄭和聽完目瞪口呆,原來這個易卜拉欣身世之離奇,比他的招魂法術並不遜色一絲一毫。
事實上,易卜拉欣的名字是後來的阿拉伯人為他起的,他的本各叫昆塔,來自於更遠處的一個大陸,而讓屍體“活”過來的法術,在他的家鄉十分普遍,殊無奇特。
永樂皇帝朱棣聽鄭和向他說起易卜拉欣原來是來自於西方幾萬裏之外的大陸,認為易卜拉欣對鄭和說了謊話。
朱棣的臉色陰鬱不定,易卜拉欣倒是十分會察言觀色,立即下跪,雙臂環抱,手掌貼在地下,然後額頭觸地,長跪在地上,誠懇地說:“懇請天朝聖上,赦免臣下。”
這是中國臣屬對君主的正統禮儀,看來他在船上幾個月不僅學會了漢語,並且對大明朝的禮儀也已經非常熟悉。雖然他音調仍然怪異,不過每個字都非常清晰。
果然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他驅使死屍,無數兵士死在他的手下。”朱棣對鄭和說,“朕到底該不該饒他?”
鄭和也跪了下來一言不發,朱棣明白,鄭和是有了希望放過易卜拉欣的意思。
朱棣看著易卜拉欣,對鄭和說:“此人聰明伶俐,就是沒有什麽骨氣,戰敗之後就投降另主。”說完就不停地搖頭。
鄭和跪著說:“這本來也不能怪罪於他,因為他活到現在,這輩子都是被人轉賣的奴仆,如不見風使舵討好主人,早已喪命。”
易卜拉欣知道事情有回旋的餘地,說道:“天使鄭大人的本領讓小奴十分折服,我見到聖上更加心悅誠服,自此之後,我將隻受聖上和天使鄭大人的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這句話音調非常奇怪,但是說得十分流利。朱棣忍不住莞爾,對鄭和說:“這都是你教的?”
鄭和不敢站起來,回道:“我和他在船上切磋法術幾個月,他也學會了我們中土的語言文字,的確是比我想的要聰明很多。”
朱棣點頭,“都平身吧。”
鄭和和易卜拉欣都站起來,鄭和知道易卜拉欣靠著自己的伶俐,撿回了這條性命。
朱棣命鄭和把易卜拉欣的身世講清楚。鄭和繼續娓娓道來。
易卜拉欣原本生活在叢林和草原邊緣,原名叫作昆塔。他的家族部落都是身體黝黑的“夜叉”模樣。他的家族以采摘果實和狩獵為生,住在樹葉為頂,泥土夯牆的房屋裏,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昆塔的父親是部落裏的巫師,信奉的是原始的扶都教。扶都教巫師有一項工作就是每年的旱季結束、雨季來臨之前,帶領部落裏的所有人,走到掩埋屍體的山洞,把山洞裏的屍體召喚出來與親人相見。這就是扶都教的招魂術。屍體走出和親人相聚片刻後,又被巫師送回山洞,然後來年旱季結束再相聚,周而複始。這就是所有“夜叉”的傳統,他們從來不覺得有什麽奇異。
昆塔的招魂術,就是父親自幼傳授。
昆塔十二歲的時候,學習狩獵,追蹤一頭掉隊的羚羊。他一直向北,太陽升起落下幾十次,離開部落越來越遠,到了草原的邊緣,這時候羚羊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昆塔到了樹頂上,發現已經能夠看到部落裏長者所說的沙海。長者曾經說過,沙海是世界的盡頭,沙海裏沒有動物和植物,也沒有水,常人踏入,就會迷失方向,會在裏麵幹渴而死,那是魔鬼居住的地方,絕對不能踏入一步。
而昆塔年幼好奇,忘記了長者的叮囑,靠近了沙海。果然他遇到了“魔鬼”,“魔鬼”身有四條腿,兩條手臂,兩隻眼睛。昆塔看到後嚇壞了,立即逃跑,沒想到四條腿的“魔鬼”,奔跑十分迅速,不弱於羚羊和角馬。昆塔兩條腿奔跑,被“魔鬼”追上,“魔鬼”用皮鞭抽打昆塔,昆塔摔在地上,然後他被“魔鬼”抓到。
昆塔自知必死,也就不再掙紮,卻沒想到“魔鬼”竟然身體分離,上半身跳了下來,身體變得跟自己一樣,也是兩手兩腳。“魔鬼”用繩索把昆塔綁起來,又恢複成四腿兩手的樣子,但是走得慢了,用繩索拖著昆塔在沙海裏行走。
昆塔被繩索拖著,在沙海行走了十幾日。昆塔已經看明白,“魔鬼”身下的四條腿其實是一種叫駱駝的牲畜,“魔鬼”隻是騎在駱駝上行走。他進而又發現,“魔鬼”並非隻有兩隻眼睛,隻是用布把口鼻遮蓋起來,擋住風沙而已。他們也有口鼻,不過皮膚白皙,與他不同。
“魔鬼”帶著昆塔走過了沙海,來到“魔鬼”居住的地方。他看到這裏全部是密密麻麻的房屋,幾千幾萬的“魔鬼”都在這個看不到邊際的房屋群落裏生活。
昆塔到了現在已完全明白了,“魔鬼”也是人,隻是麵貌猙獰,臉色慘白,嘴邊布滿毛發。
昆塔被“魔鬼”帶到一個采石場,專門搬運石頭。昆塔看到采石場裏和自己一樣的人類不在少數,但是更多的是皮膚白皙的“魔鬼”,和他們一樣做著苦力活。
在采石場裏,昆塔勞作了三年,頭半年就學會了“魔鬼”的語言,也就是阿拉伯語,自此他知道了“魔鬼”是另一種人類,信仰真主,靠在田地裏種植植物為生,人數龐大。
在昆塔十五歲那年,一個工友被石頭砸死,這個工友也是和昆塔一樣的黑皮膚,兩人關係很好,工友死後就被拖到路邊的野地,采石場的領主準備在第二日將其掩埋。
昆塔把這個工友當作親人,於是在當夜用扶都教的招魂術把工友喚醒,想與他正式做一下告別。他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把整個采石場的工人都嚇得不輕,紛紛驚呼逃竄。
采石場的領主來了也被嚇到,對著昆塔大罵,說他是魔鬼的使者。
昆塔這才知道,原來把死人招魂複活,在他們的世界裏是一件十分恐怖,也難以理解的事情。
於是昆塔對領主解釋,告訴他自己家鄉的習俗和傳統——把親人複活,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領主不再害怕,第二天,就把昆塔從采石場裏帶出來,然後把他送到了另一個肥胖的主人家裏。肥胖的主人給了采石場領主很多銀幣,然後把昆塔留了下來,並告訴昆塔,他的主人已經把他賣給了自己。
昆塔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三年,明白現在生活的地方是阿拉伯世界,知道銀幣就是錢,也知道自己是奴隸,現在被原主人賣給了另一個主人。昆塔隨即明白,帶著自己穿越沙海到了采石場的人,也是把自己賣給了采石場的領主。
現在這個肥胖的人是昆塔的第二個主人,他是個大商人,對昆塔非常優待,不再讓昆塔做苦力活,每天縱容他遊玩,然後帶著他去各地讓他展現使死人複活的招魂術,並且給昆塔起了名字,叫作易卜拉欣·巴·阿裏·穆罕默德。
可是這個招魂術,引起了阿拉伯人的恐慌,他們把易卜拉欣當作魔鬼的使者,要用火把他燒死。
易卜拉欣非常聰明,知道如何討主人的歡心,所以主人也不願意讓他死掉,於是將其帶到了海邊,把他送到了一艘大船上。大船的主人給了主人一大筆錢財,就這樣,易卜拉欣被第三次賣掉。
大船的主人帶著易卜拉欣在海上往來,沒想到遇到了海盜。海盜殺光了大船的主人還有船上所有的水手。就在易卜拉欣也要被海盜扔下大海的時候,海盜中一個黑人看到易卜拉欣是自己的同族,起了憐憫之心,懇求海盜把他放了。
易卜拉欣於是就有了第四個主人,但是他不再為奴,而是跟著海盜頭領在海上做殺人越貨的勾當。
易卜拉欣做海盜十年,漸漸做到了頭領的位置,他後來還有了自己的海盜船,繼續在海上劫掠商船。現在他已經不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奴隸了,而是紅海上威風凜凜的海盜,精通紅海各國的語言。他的綽號“黑阿裏”,是阿拉伯商人聞之色變的名字。
易卜拉欣之所以能把自己的海盜勢力壯大,就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可以用家鄉扶都教的招魂術,把已經死掉的海盜複活,然後重新投入戰鬥,當然是無往不利。
就這樣,他在海洋上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大,一直到了錫蘭。而錫蘭的國王聽說了“黑阿裏”的名聲,不僅不派兵攻打他,而且給了他巨大的財富,讓他帶領錫蘭的戰船,往來阿拉伯國家溝通貿易。
這個時候,易卜拉欣已經三十歲,幹脆在錫蘭定居生活,成為錫蘭的富賈,並且是錫蘭海軍的指揮者。
可就在他風光一時的時候遇到了鄭和。於是幾番海戰,錫蘭國被鄭和偷襲,國王被俘。他準備逃走的時候,遇到了鄭和,被攔在海灘。
易卜拉欣除了招魂屍體,並不會其他法術,一旦落單,在鄭和麵前就如普通人一般。鄭和輕鬆把他俘虜,於是他跟著錫蘭國王,一起被俘至大明。
朱棣聽了易卜拉欣的來曆,這樣的身世的確是充滿傳奇,於是他放過了易卜拉欣,不過卻有了另外一個打算。
易卜拉欣和鄭和從皇宮裏出來,鍾秉鈞已經等候多時,他看到易卜拉欣安然無恙,立即上前與其擁抱,原來這兩人在回國的途中,已經相交甚善,結為兄弟。
鍾秉鈞帶著易卜拉欣在南京城內遊玩,易卜拉欣哪裏見過如此繁華的城市,對每天所見的東西都感到新奇不已,中土的服飾、飲食、曲樂都非常精致,讓他覺得仿佛到了天堂一般,哪裏還想回錫蘭甚至自己的老家。
而易卜拉欣的“夜叉”模樣,也讓南京城的百姓大開眼界,他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人駐足圍觀。易卜拉欣知道世界之大,自己若不是機緣巧合,哪裏知道遠在萬裏之外還有這樣的花花世界。
易卜拉欣跟著鍾秉鈞在南京待了兩月,突然得到命令,到朝中見一個人。鍾秉鈞十分謹慎,讓易卜拉欣好好準備。易卜拉欣詢問要見誰,鍾秉鈞告知,當朝國師道衍已經回京,現在他要見見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於是在鍾秉鈞的帶引下,見到了道衍大和尚。
道衍回到南京,就已經知道了易卜拉欣的來曆,知道了易卜拉欣招魂術的厲害。鍾秉鈞也順水推舟,讓道衍把易卜拉欣收入青冥衛。但是易卜拉欣的名字煩瑣拗口,於是道衍給易卜拉欣賜了一個姓氏——魏,合了一個夜叉的“鬼”字。
易卜拉欣有了漢姓,十分歡喜。於是他的名字就叫作魏易卜拉欣,但這個名字叫起來仍顯煩瑣,為了方便,自此他開始叫作魏易欣。
魏易欣做了青冥衛的副統領,在中土過得十分逍遙。
鄭和第四次下西洋,雖然沒有帶上魏易欣,可是魏易欣在阿拉伯海做了十年海盜,對阿拉伯海非常熟悉,於是他畫了一張詳細的海圖給鄭和。這一次,鄭和繞過了印度次大陸南角,一直到了非洲東部,並且到達了阿拉伯半島。(這是鄭和的事跡,史書有記載詳細,本文不再贅言。)
魏易欣和鍾秉鈞都沒有跟隨鄭和四下西洋,是因為道衍給了他們另一個任務。
胡濙和黃鐵俞兩人去往西南苗地探訪朱允炆,但幾年下來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胡濙身中赤線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所以道衍命令鍾秉鈞和魏易欣奔赴西南,與胡濙、黃鐵俞會合,共同尋找朱允炆的線索。
道衍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道對青冥衛的秘密命令,決定了從今往後幾百年,湘西、黔北、川東、鄂西的術士家族格局。
西南四大家族,土生土長的隻有放蠱苗家,而其他的三大家族:秀山黃家、辰州魏家、犁頭巫家的開宗祖師就分別是黃鐵俞,魏易欣和鍾秉鈞。
這三大家族的創始人,全部是道衍創建的青冥衛旗下的統領。他們三人,到了西南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南京複命,而是在當地留了下來。隨後幾十年,他們在西南的術士世界裏,達到了宗師地位。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怨,後文會慢慢道來。
鍾秉鈞和魏易欣,在離開南京開始尋找朱允炆的時候,道衍在玄武門外給他們送行,道衍似乎已經知道他們可能一去不返,並且看出這兩人今後的成就將非同凡響。於是他把自己的一個擔憂說了出來,那就是他一直沒有尋找到合適的詭道傳人,而且詭道的門派規則十分苛刻,傳人稀少,即便不會斷絕傳承,今後的命運可能也會十分波折坎坷。
鍾秉鈞和魏易欣聽後感到十分意外,他們沒有想到大明第一術士宗師道衍竟然有這種憂慮。
就在鍾、魏二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道衍向二人拱手行禮,二人大驚汗顏,連忙躲避,哪裏敢接受道衍的大禮,隻說國師要他們做什麽,天塌下來也要應承。
道衍於是就留了一個約定:如果詭道後世的傳人,遇到了鍾家和魏家的傳人,就算相互為敵,也要答應詭道的要求。鍾秉鈞和魏易欣二人立即跪下來,用口咬住自己的胳膊,鮮血淋漓。他們承諾道衍,隻要自己的子孫後代,胳膊上的牙印不消失,就必須幫襯詭道。
於是鍾家後代,還有魏家後代,世世代代傳人的右胳膊,生下來就有上下兩排咬痕胎記,這是作為報答詭道道衍的證據,此後延續了幾百年。
算沙部:七千兩百三十四進,五十五萬一百九十六出
鍾家的院落裏,一根桓木立在正中,這的確是黃裳所創的晷分算法,徐雲風的手段和黃裳一脈相承,確定是詭道掛名無疑。
詭道的規矩,鍾家也是有所耳聞,隻出了黃裳一個掛名,手段卻是十分淩厲,毫不容情。現在第二個詭道掛名也出現了,他們明白,自己肯定在徐雲風手上也討不到好處。
徐雲風對鍾家的五個當家說:“你們扯來扯去,扯到孛星也好,扯到日本人也罷,總之黃坤是我徒弟,這個場子我是要定了,你們看著辦吧。”
鍾家五個當家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鍾富發話,對徐雲風說:“既然你一定要給黃家出頭,那麽我們給黃家賠個不是。”說完走到了院門取下了那把鋤頭,把鋤頭的木柄拆下來,鐵鋤給了黃坤,“你拿著這個東西回黃家,黃家人應該認得吧?”
徐雲風和王鯤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王鯤鵬嘴唇翕動,徐雲風知道他罵了一句“老狐狸”。
徐雲風笑了笑,王鯤鵬失算了。王鯤鵬其實是要逼問鍾家當年發生的事情,就是鍾義方和黃鐵焰之間的矛盾到底是什麽,這非常重要,和張元天有關。可是沒想到,一向目無旁人的鍾家竟然寧願服軟,也不肯坦陳當年的那段隱秘的往事。
王鯤鵬和徐雲風明白,此次來,陰陽四辨骷髏已經拿到,鍾家為了黃鐵焰的往事也給黃坤賠了禮,目的已經達到,實在是沒有理由再逼鍾家了。
可是王鯤鵬心裏不服,對鍾富說:“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鍾家的幾位前輩幫襯。”
鍾家人實在是無法忍受詭道的兩個傳人死纏爛打,再三相逼,看著王鯤鵬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鍾貴大聲說:“我們鍾家,從來就沒有被人這麽欺負過,你們詭道也實在是太不講理了吧?”
王鯤鵬說:“那麽這樣,你們幾個當家的,把你們的胳膊露出來,如果都沒有胎記,我剛才說的就是屁話。如果有胎記,當年你們鍾家的開宗祖先鍾秉鈞,可是答應了我們詭道的司掌道衍的,一旦詭道有求,你們萬死不能推辭。”
這話一說,鍾家當家的全都沉默不語。
王鯤鵬本來不想拿出詭道先祖道衍的這個撒手鐧,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如此。
鍾家五個當家相互看了看,還是鍾富發話,對王鯤鵬說:“我們進屋商量一下,麻煩你們三位等一等。”
王鯤鵬也不著急,站在院子裏看著桓木。徐雲風卻反過來,沒有再嘻嘻哈哈的,嘴裏不停地嘮叨,像是在計算什麽。嘮叨一會兒,他開始認真看著鍾家的宅子。
黃坤拿著鐵鋤,心裏想著自己回到黃家,黃溪看到這個東西會是什麽表情,畢竟恩怨都在祖父輩,他們之間此前並無什麽糾葛。
鍾家幾個當家在祠堂裏一起開會商量,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王鯤鵬和徐雲風、黃坤還在外麵等。
黃坤問王鯤鵬:“王師伯,時間過了這麽久了,鍾家的人會賴賬嗎?”
“我也不知道。”王鯤鵬說,“當年鍾秉鈞和魏易欣答應道衍,那是當時時勢使然,詭道在道衍和尚之後,在明朝再也沒有出現過本領高強的術士,反而是鍾秉鈞和魏易欣還有你的老祖宗黃鐵俞在西南的勢力越來越強大。”
“我真的沒想到黃家當年是這麽風光。”黃坤拍著頭說,“而且我們黃家和犁頭巫家、趕屍魏家有這麽深的淵源。”
“是啊,當年黃、鍾、魏三人對道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詭道後代的門人太不爭氣,漸漸被鍾家和魏家的後代瞧不起。在民國元年,國民政府成立了道教會,評定道教外道的時候,還是你們黃家主動拒絕了道教會的邀請,並且主動推薦詭道。”
“所以四大外道就是放蠱苗家、犁頭巫家、辰州魏家和詭道。”黃坤點頭,“但是從家族上來說,西南的四大術士家族,民間都認為有我們黃家,而沒有詭道。”
“就是這個道理,因為詭道從明至清,沒有再出現任何術士宗師,隻有清朝出了一個名醫葉天士,但是他隻是醫術高超,沒有什麽‘捉鬼鬥法’的本事,也不願意參與到道教中來。”王鯤鵬說,“所以詭道一直承你們黃家的情,當年我師父趙一二也受了黃蓮清很多恩惠。”
“所以現在,你已經是道教的頂尖術士,我師父雖然沒有人知道,但是他的能力,可能、可能不會……”
“不會比我差,對不對?”王鯤鵬笑,“豈止是不比我差,比我要強得多,你有話就盡管說,我沒你師父那麽小心眼。”
“王八!”徐雲風本來在看著鍾家的宅子嘴裏念念有詞,突然插嘴,“你他媽的又背著說老子的壞話。”
“聽弦……”王鯤鵬搖著頭說,“我就不會,他就什麽都能聽見。”
黃坤也搖頭笑了笑,接著說:“詭道有了您和我師父兩個頂級術士,看來是給詭道長臉了。可是我們黃家卻開始落敗,你們卻惦記當年的情義,來主動幫我們黃家。”
“這也不盡然。”王鯤鵬說,“你們黃家當年拒絕外道,也是因為你們行的道法,其實是龍虎山的正宗道術,又是朱家皇族血脈,所以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外道。以後你把你們黃家的五行符都學會了,就明白了。”
“什麽?”黃坤驚呆了,“我一個人同時帶著五行符?”
“是啊。”王鯤鵬說,“黃家現在沒有一個厲害人,黃溪的本事太弱,原因就是五行符全部在你身上。”
黃坤想了一會兒又問:“我記得你們老是在提一個古赤蕭的詭道前輩,他的地位應該還在您之上……”
“這個不假。”王鯤鵬說,“可是他後來出於各種原因,脫離了詭道。”
徐雲風突然對著王鯤鵬喊起來:“王八,我曉得了,他們的房子,在外麵隻有一半,還有另一半在地下!”
“什麽?”王鯤鵬問徐雲風,“你怎麽不早說。”
“我不是剛剛根據晷分算出來嘛。”徐雲風回答。
王鯤鵬忍不住埋怨:“你幾個算術都學到牛屁眼裏去了,怎麽越來越差勁。”
“我×,這是犁頭巫家的房子好不好!”徐雲風說,“你當是……”
徐雲風突然住嘴,因為他看見鍾富帶著其他四個當家走出來了。
鍾家的五個當家,鍾貴麵紅耳赤,鍾寶和鍾平臉都是白的,鍾富看起來很累,隻有鍾安仍舊不動聲色。看來剛才他們之間有巨大分歧,吵鬧了這麽長時間,才有了決定。
鍾富對王鯤鵬說:“當年孫家僅憑一句話就兌現了詭道的承諾。我們鍾家雖然本事上比不得孫鼎孫老爺子,但是答應過的話,信守承諾,這點不比孫家差。”
“那好!”王鯤鵬說,“我七星陣的搖光破軍星位,就交給你們鍾家了。”
還沒等鍾富答應,徐雲風小聲問王鯤鵬:“你在搞什麽鬼?”
“讓鍾家入我的七星陣啊。”
“你不知道當年鍾義方是鐵了心跟著張元天嗎?”
“知道啊。”王鯤鵬說。
“那你是在找死嗎?”
“既然他們承認了要還我們詭道一個人情。”王鯤鵬嘴裏是在對徐雲風說話,眼睛卻看著鍾富,“如果真的反水,那麽犁頭巫家還怎麽在世上立足?”
“我們既然答應了你們,就不會反悔,更不會做無恥的背叛勾當。”鍾富苦笑著說,“不過我們全族幫你鎮守七星的搖光星位,卻有一個麻煩。”
“你聽,你聽!”徐雲風對王鯤鵬說,“就知道他們不願意冒風險和張元天作對!”
“真的有難言的苦衷。”鍾富對徐雲風說,“我也說句實話給你們,張元天三年前就找過我們,我們也知道他在收羅術士,可是我們沒法答應,因為我不能離開鍾家。”
王鯤鵬躊躇起來:“鍾家你不出手,其他四個人撐不起搖光。”
北鬥七星裏麵,搖光是鬥杓的最後一個星位,七星陣法擺動的時候,搖光是不能動搖的星位,無論進攻和防守,搖光必須要堅守星位,不能移動絲毫。但鍾富不到位,僅靠其他四人的能力絕對鎮守不住。
鍾富說:“我就實話說了吧,我們宅子裏,幾十年前就出了事情,必須要由我來鎮著,不然會出大事。”
“我就知道他們沒這麽好說話。”徐雲風對王鯤鵬說,“現在要跟你討價還價了吧。既然陰陽四辨骷髏已經拿到了,咱們就走吧,再找其他人鎮守搖光的星位去。天下的術士多了,又不是隻有他們犁頭巫家一家。”
鍾貴大聲說:“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們了吧?到時候我們家老大留在家裏,我們四個兄弟把命交給你們不就得了?”
王鯤鵬卻不理會徐雲風,對鍾富說:“你是要讓我幫你解決這個麻煩嗎?”
鍾富點頭,“我們已經見識了你們詭道的本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幫我們這個忙。”
“幫了。”王鯤鵬說,“有來有往,兩不相欠。你先說說到底什麽情況?”
徐雲風在旁邊不屑地哼了一聲。
鍾富脾氣好,沒有介意徐雲風的無理,對王鯤鵬說:“其實我們鍾家的宅子,分陽宅和陰宅。”
黃坤聽到這裏忍不住看向師父,心裏佩服到了極點,師父用一根桓木,就算出了鍾家宅子的分布。
鍾富接著說:“陽宅在地麵,你們也看到了。但是陰宅,在山腹和地下。”說完,鍾富用手指向鍾家大宅後方的那個山崖。
原來,犁頭巫家由鍾秉鈞在巫山尋到這個地方,修建了大宅第,開宗立派。為了不忘出身農戶,他將陽宅布置為普通的農家大院,而陰宅,則是在地下挖開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鍾秉鈞在青冥衛的任務是造船,是玄武番的統領,其實這個隊伍做的就是工匠的活,所以當時無數工匠都來給鍾秉鈞建造地下陰宅。
鍾家陰宅對鍾家至關重要,因為鍾家的子弟,修行巫術都在陰宅裏麵。可是現在陰宅裏,出了鍾家自己都無法解決的事情,可是顧及顏麵,也一直沒有在江湖上尋求別的門派幫助。所以鍾家的長房長子,就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這個陰宅上麵。這幾十年來,鍾家的影響力越來越弱,也是因這個問題。
“能問問到底是什麽事情嗎?”王鯤鵬問。
鍾富歎了口氣,看了看黃坤,開始說起來。
20世紀60年代,黃蓮清已經繼承了黃家的族長位置,法術高超,比黃鐵焰和黃鬆柏都要厲害。鍾義方死後,黃蓮清果然來找鍾家尋仇。鍾家人和黃蓮清剛交上手,就被黃蓮清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鍾家眼見就要被黃蓮清羞辱,被摘了牌子,此時,黃蓮清卻突然返回秀山,要去處理一件更要緊的事情。
鍾家得以喘息,迅速逃往湖北境內避禍。當黃蓮清再來的時候,因為要遵守終身不能離開四川的規矩,隻好作罷,又回到了秀山。
可在躲避黃蓮清的這段時間,鍾家陰宅出了大亂子。
其時,鍾家的祖宅在深山裏,平日和村民的關係保持得不錯,“運動”來了,也暫時沒有受到衝擊。
不過巫山縣裏的“造反派”卻和大山裏的村民不同,他們將縣裏的一些術士批鬥之後,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大名鼎鼎的鍾家沒有批鬥,於是幾十人浩浩蕩蕩地衝到了鍾家。剛好此時鍾家人為了躲避黃蓮清,已經到了湖北境內,鍾家沒人。
“造反派”翻找鍾家宅子,但是祠堂裏的牌位和畫像都已經被鍾家人帶走,家裏供奉都是農具,“造反派”想幹一番“革命”,但是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什麽東西,隻好把鍾家附近的兩塊墓碑給砸了,算是沒有白來。
本來這件事就這麽結了,可是“造反派”裏有一個人非說鍾家的宅子裏有古董,於是“造反派”掉轉頭,又回到鍾家。一陣雞飛狗跳之後,並沒有發現古董,這些人卻發現了鍾家的宅子靠山崖的房子有個暗門。本來鍾家人在走之前,放了幾個大衣櫃將暗門遮住了,“造反派”把大衣櫃給掀翻,暗門就露了出來。
“造反派”看見暗門是一個生滿鏽的鐵門,勉強能分辨有八卦的形狀,頭目就興奮起來。可是他們用各種辦法,都打不開這個八卦鐵門,隻好去縣城弄炸藥,準備炸開。
這時候,當地的幾個端公聽到了消息,就連忙過來阻止,結果非但沒能阻止,這些端公還被開了“批鬥會”。
這期間,“造反派”安排到縣城弄炸藥的人也回來了。幾個端公雖然被批鬥,但還是拚了命爬到“造反派”頭目的跟前,給頭目磕頭,說這是鍾家的陰宅,外人絕對不能進去,進去之後,是要出大事的。
到了這個時候,那些“造反派”哪裏會相信幾個老頭子的話,當下就把鐵門用炸藥給炸了。
“造反派”拿著手電筒走進了鍾家的陰宅。結果看到陰宅的布置和地麵上的房間差不多,大大小小幾十個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一口棺材停放著,而每個棺材上麵都貼了一張黃表符貼。除此之外,什麽東西都沒有。
“造反派”挨個房間看,到了一個大房間裏,看到的卻是一口大棺材,比尋常的大了一倍,棺材是通紅的,捆了好幾圈鐵鏈,棺材的前部分,還插了一根巨大的鐵釘。
“造反派”分頭行動放火燒棺材,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棺材都燒不燃,隻是將棺材上的符貼燒得幹幹淨淨。“造反派”非常生氣,就要去拔大棺材上麵的釘子,可是剛剛把釘子拔下來,就出事了。
陰宅裏突然一片黑暗,手電筒也都同時熄滅。“造反派”摸著黑連忙跑了出來,他們正在打算點火把進去的時候,突然這些人眼睛全變為紅色了,分為兩邊相互打起來。那些打架的人,腸子被拉出來老長,脖子被砍斷了,卻還拚了命地打鬥。
“造反派”頭目醒悟,他帶來的人根本就沒有了自己的意識,成了工具,根本就不在乎死活。
“造反派”頭目沒了主意,讓端公想辦法。幾個端公聯合起來,走進陰宅後將火撲熄,又開始在棺材上畫符,那些打鬥的人,才慢慢停止,最終還是打死了十幾個人。
這幾個端公知道事情不妙,立即派人通知在湖北的鍾家,鍾家人隻好讓鍾富過來。
鍾家這一輩,鍾貴、鍾平、鍾安、鍾寶當時年紀都小,最小的鍾寶,還是個幾歲的小孩,法術都沒學到家,隻有鍾富的年紀大一點,不過也才剛剛二十。
鍾富獨自一人回到了鍾家,看到陰宅的八卦門被打開,裏麵棺材上的符貼都被燒了,棺材裏的東西全跑了,心裏連連叫苦。
鍾富最擔憂的就是那口大棺材,他到了停放大棺材的房間,肝膽俱裂,果然棺材上的鐵釘被取下來了。
棺材就那麽靜靜地停放著,可是在鍾富看來,比任何東西都要麻煩。鐵釘被扔在地上,綁縛棺材的鐵鏈已經斷了好幾根,隻剩下最後兩根鐵鏈勉強捆著棺材。
鍾富立即拿起鐵釘,要把鐵釘重新插入棺材上方。可是他的法術不夠,鐵釘剛一舉到棺材上方,棺材裏就伸出一隻黑手來,抓住鍾富的胸口。
鍾富沒有辦法,隻好留在陰宅裏修煉法術,勉強不讓最後兩根鐵鏈斷裂。因為一旦鐵鏈斷裂,鍾家就敗了,而且荼毒甚廣。
鍾富就一直在陰宅鎮守這口棺材,維持棺材裏的東西不跑出來,十幾年前,棺材上的鐵鏈又斷了一根。後來黃蓮清死了,鍾家的其他四個兄弟也回到了老宅子,共同維護最後一根棺材上的鐵鏈。
這就是為什麽鍾家這麽多年,不再威風的原因,實在是因為他們陰宅裏的事情無法解決,鍾家的五個當家把精力都放在陰宅裏,也沒法在江湖上闖蕩,打響名頭。鍾家的風頭被其他三個家族搶了,成了西南最弱的一個術士世家。
鍾富這一番話說了出來,王鯤鵬和徐雲風都聽明白了。原來鍾富不能離開鍾家的原因,在於他家陰宅裏的那口棺材。
王鯤鵬對鍾富說:“你帶我下去看看。”
鍾富舒了一口氣,“王所長能援手,我們感激不盡。”
鍾家五個當家走在前麵,王鯤鵬、徐雲風和黃坤走在後麵,走到了那道暗門前,八卦門仍舊是被炸毀的模樣,沒有重新修整,鐵門上翻卷的鐵皮還清晰可見,這也證明了剛才鍾富所言非虛。
所有人走進了鍾家地下陰宅,過道裏,一個一個的房間分布在過道兩邊。鍾富十分有禮,每走過一個房間,就把房門打開,王鯤鵬和徐雲風看見每個房間裏麵停放著一具棺材。但是棺材板都已經被掀開,應該是當年被人放跑了裏麵的東西。
就這麽路過了十幾個房間,徐雲風突然說:“停,都等等。”
所有人都停下,王鯤鵬連忙問:“怎麽,你發現什麽了?”
徐雲風走到鍾富的麵前,說:“你們這些棺材到底是放什麽的?”
“這是我們鍾家修煉用的東西。”鍾富說,“幾百年來都是這樣。”
“不對。”徐雲風說,“你們是靠這個東西討好其他的……”
還沒說完,鍾家的五個當家頓時臉色變了,鍾富說:“徐師父,你和王所長隻需要把我們心頭之患給解決了,這些事情,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不行。”徐雲風說,“你們鍾家在幫別人續命吧?”
“什麽?”王鯤鵬大驚,“瘋子你說什麽?”
“你忘記了嗎?”徐雲風對王鯤鵬說道,“當年羅瘸子會‘借命’,羅瘸子就是鍾富的徒弟,你知道和借命類似的法術還有一個更厲害的是什麽吧?”
“你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王鯤鵬回答,“續命。”
徐雲風和王鯤鵬立即靠在一起,警惕地看著鍾家五個當家。
續命是比借命更加陰毒的法術,而且王鯤鵬和徐雲風兩人都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們一直在給張元天續命,對不對?”徐雲風一字一字地問鍾富。
王鯤鵬也說:“剛才一路走過來,每個棺材都不足尺寸,說明都是小孩的棺材。你們得把話說清楚了。”
鍾富臉上陰晴不定,他看到黃坤已經把螟蛉交給了徐雲風,王鯤鵬從懷裏掏出了旗幟。這兩個煞星麵色不善,已經拿出了最趁手的法器,如果稍有什麽不對,他們就不會像剛才那樣手下留情。
“2005年,也就是你們詭道門人做了過陰人那年——”鍾富生怕自己說錯了話,說得很慢,“你們要對付的那個人,我們已經交了貨,再也沒有來往。”
“我不信。”徐雲風說,“你說沒有就沒有?”
“我們給他續了最後三年的命。”鍾富說,“已經不欠他的了。你們好好想想,那年發生的事情。”
王鯤鵬和徐雲風相互看了看,又點點頭,當年的確是發生了一件很詭異的小孩死亡的事件,民間眾說紛紜,但是術士都知道,這個小孩是被人續了命。
王鯤鵬對鍾富說:“你們做了這麽多傷陰德的事情,我絕不和你們為伍,七星陣法的事情,就當我什麽都沒說。我沒時間跟你們糾纏,但是我要告訴你,你們做的事情太惡毒,遲早有人收拾你們。”
王鯤鵬說完,和徐雲風扭頭就走。以王鯤鵬的性格,放在從前,當然是馬上要把鍾家全部給收拾了,但是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本來招攬鍾家的計劃,但現在看來,鍾家肯定是不合適的,他要重新尋找新的搖光星位的鎮守,一進一退,時間更加緊迫了。
鍾家五個當家也不敢阻攔,眼看著王鯤鵬等人離開。
原來鍾家陰宅裏的棺材,從鍾秉鈞開始,就是在中國西南找到的各種化生子的屍體,放到棺材裏鎮住,然後給人續命。這是很缺德的做法,把化生子用特殊的法術封印,取了魂魄,然後給他人續命。
這種買賣從來就不缺買家,很多地位高的人或富商大賈,都會出大價錢續命,還有什麽比多活幾年更有價值呢。
黃坤和徐雲風、王鯤鵬頭也不回地往回走,他忍不住看向每個房間裏的棺材,突然看到一個房間裏的棺材上,坐著一個小孩,小孩渾身赤裸,身上纏繞著水草,鼻子下有泥沙,看來是溺水而亡。
那個小孩嘴巴張開,嘴裏跳出一個蛤蟆出來。黃坤身體抖動一下,不敢再看,緊緊跟著師父。
就在三人要走到陰宅的門口時,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巨大的響動。鍾家人都在驚呼。
“那口大棺材的最後一根鐵鏈斷了。”徐雲風對王鯤鵬說。
王鯤鵬停住腳步,徐雲風已經走到了前方,說:“這是他們鍾家自己種下的惡果。”
王鯤鵬猶豫了一下,隻聽無數小孩尖叫著的哭聲從陰宅裏的每個房間裏傳出來,然後所有房門都開始劇烈地擺動,砰砰作響。
“走吧。”王鯤鵬示意,三人繼續走著,馬上就走到了陰宅和陽宅之間的那個破碎的八卦門前。
這時,三人聽見鍾富的聲音從陰宅之下傳了上來:“完了!”
然後陰宅裏一片寂靜。
黃坤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徐雲風說:“別看,走就行了。”
三人剛要踏出陰宅,突然身後一陣快速的黑風從過道裏衝了出來,發出了巨大的割裂空氣的聲音,瞬間就衝到了三人的身後,馬上就要穿過三人衝出陰宅。
不過黑風突然被一柄炙熱的劍阻擋,尖嘯著退後。黃坤看到,師父徐雲風已經將螟蛉拿在手上,但是身體仍舊朝著外邊,並沒有回頭。也不知道是他忍不住了,還是下意識的動作,阻擋了黑風衝出陰宅。徐雲風背對著黑風,站立了一會兒,然後歎口氣,還是把螟蛉收進了懷裏。
黑風在三人身後的過道裏盤旋片刻,突然又發力衝向陰宅的門外。可是這次,黑風又被阻攔了,一個巨大的白幡擋在門口,是王鯤鵬手中的旗幟。
徐雲風和王鯤鵬兩人都忍不住阻攔了黑風,兩人相互看了看,都知道對方心裏還是忍不住要出手。
徐雲風出手是天生就對這種充滿戾氣的鬼魅有防備心,而王鯤鵬不同,他對付這種東西,是他做術士的責任。
王鯤鵬對徐雲風說道:“還記得我拜師的時候的事情嗎?”
“記得。”徐雲風點頭,“當年趙先生問過你一句話。”
“我答應師父,不能為了私怨而學習法術。”王鯤鵬說,“我不能違背對師父的承諾。”
徐雲風轉過身來,和王鯤鵬並排站著,“趙先生自己做不到,卻偏偏給你定下這個規矩。”
“就是因為他自己做不到,所以他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王鯤鵬說,“他希望讓我達到他達不到的境界。”
“好吧。”徐雲風說,“就當是為了完成趙先生的心願。”於是,他手臂上的炎劍再次燃燒起來,對著黑風。
黑風向徐雲風衝過來,徐雲風並不躲閃,仔細看著黑風,當黑風衝到他麵前一步遠的時候,炎劍猛然刺入黑風之中,黑風發出慘叫。
王鯤鵬立即驅使他的旗幟,用禦鬼術將黑風包裹起來,然後把包袱扔給了黃坤。
“這就完了?”黃坤看著師父和王鯤鵬。
“哪有這麽容易。”徐雲風說,“你自己看看前麵。”
黃坤看向鍾家陰宅的過道,發現過道上和剛才已經不同了,過道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全部是飛蛾,飛蛾的顏色全部都是黃灰色的。黃坤手裏的包裹突然一陣抽動,黃坤的手似乎捏到了一片薄薄的東西,隔著旗幟也能感覺到滑膩膩的。
“是一隻大蛾子!”黃坤對著徐雲風說道,心裏恨不得馬上把包裹扔得遠遠的。
徐雲風哼了一聲:“你要是扔了,我一定打斷你的胳膊。”
黃坤隻好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和惡心,抱著湧動的包裹。
徐雲風和王鯤鵬一前一後,慢慢向回走去,黃坤隻能跟著。過道牆壁上所有飛蛾都撲到黃坤手中的包袱上來,不一會兒就遮蓋了整個包袱。後麵來的飛蛾,貼在黃坤的胳膊和後背上,黃坤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可是徐雲風好像能知道他的想法,在前麵說:“別給你爺爺黃鬆柏丟臉,當年他在古道裏見到過蛾天丸,可沒有像你這樣害怕。”
王鯤鵬卻沒有餘暇說話,加快腳步走到了陰宅裏那口大棺材前。果然鍾家的五個當家跟木頭人一樣站在一起繞成了一個圈子,每個人都伸出左臂,搭在前方一個人的肩膀上。
“報應到他們自己身上了。”王鯤鵬哼了一聲。鍾家的五個當家聽到王鯤鵬的聲音,知道他折返了回來,臉色都輕鬆很多。
“我不是來幫你們。”王鯤鵬說,“我不是你們的朋友,我隻是盡本分而已。”
王鯤鵬看向大棺材,棺材板已經被掀開,一個雙頭人睡在棺材裏。
徐雲風看了,恨恨地說:“鍾義方幹的好事!”
“先別囉唆。”王鯤鵬說,“鎮住了再說吧。”
兩人一對一答,鍾富聽在耳裏,要對王鯤鵬說什麽,可是嘴巴一張,一個巴掌大的飛蛾冒了出來。
王鯤鵬搖晃手中的旗幟,棺材附近多出了很多影子。這是黃坤第一次看到王鯤鵬禦“鬼”。
“這不是普通的神棍的歪門邪道。”徐雲風向黃坤解釋,“這是正宗的‘茅山禦鬼術’,那些旁門左道是不能比的。”
徐雲風說完,問向王鯤鵬:“水分還是晷分?”
“不行,這個飛蛾蠱通陰。”王鯤鵬冷靜地說,“看蠟。”
徐雲風也不囉唆,把棺材前的幾根蠟燭收集起來,掰成了十七節,然後全部點燃,嘴裏念起了“鐵車上明九左明七七”。
“好!”王鯤鵬大喝,“就是這個。”
棺材裏的雙頭人突然張開了嘴巴,陰宅裏的飛蛾“嗡”的一聲,全部飛到空中。
“鐵車右明十七下明三三。”徐雲風又大聲喊。
“聽見了。”王鯤鵬把手中的旗幟一搖晃,黑影把棺材舉了起來。棺材飄浮在空中,距離地麵一尺四寸,鍾家五個當家立即將手鬆開,飛快地把幾根鐵鏈扔到棺材下方,用三橫四縱的方式擺布好。
“鐵車下明十三下明五五。”徐雲風又喊。
棺材“咚”的一聲落下來,王鯤鵬又是把手中的旗幟一陣晃動,雙頭人的背部突然從棺材裏豎起來,兩個嘴巴越張越大,嘴角快到耳邊了。然後空中所有飛舞的飛蛾都飛進了兩張巨大的嘴巴裏。
瞬間,陰宅裏的飛蛾全部飛進去,徐雲風走到棺材邊,用炎劍把棺材板從地上挑起來,對著黃坤大喊:“包袱!”
黃坤把包袱扔進棺材。徐雲風收了螟蛉,然後用手去推棺材板,棺材裏伸出無數黑手,可是一碰到徐雲風的胳膊,立即就開始燃燒,那些黑手立即縮回去,就在這時,棺材板被徐雲風合上。
王鯤鵬撿起地上的那根鐵釘,對準了原有的孔洞狠狠地插了下去。棺材裏爆發出兩個聲音,同時慘叫尖嘯。
鍾家的五個當家趕忙用鐵鏈將棺材重新綁縛起來。
事情全部了結,鍾富帶著四個弟弟走到王鯤鵬麵前,拱手作揖。
“我隻是不想讓這個飛蛾蠱出去害人。”王鯤鵬說,“你們不用謝我,等我自己的事情解決之後,我再來跟你們會會。”
王鯤鵬轉身走了,徐雲風更是懶得理會鍾家人,哼了一聲也走了。黃坤緊跟在徐雲風後麵。
鍾家五個當家本來對王鯤鵬十分感激,但是因為王鯤鵬說了以後還要來找他們的麻煩,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其實這個飛蛾蠱是鍾義方在古道裏偷偷帶出來的。他出了古道之後,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一個雙頭嬰兒,於是就有了用雙頭嬰兒修煉飛蛾蠱的想法。
鍾家的陰宅,從開宗鍾秉鈞起,就用來養化生子給人續命。這種巫術,本來就十分不人道。雖然化生子必死無疑,但是六道輪回,魂魄都有自己的去處。鍾家的這個巫術就是逆天而行,把化生子鎮壓到棺材裏,用法術逼出魂魄,給達官貴人續命。續命的貴人,根據自己的命重付給鍾家同等的黃金作為報酬。
鍾義方為了給張元天續命,竟然用了飛蛾蠱和雙頭人。他當年在民間尋找到了雙頭嬰兒,雙頭嬰兒很難活命,而且這種嬰兒一旦出生,就會被當作妖怪給活埋,所以鍾義方就偷偷從墳墓裏把雙頭嬰兒挖了出來,並帶回陰宅,放入到這口大棺材裏鎮守。剛好他從古道裏又得了日本人同斷的蛾天丸,這種至陰的昆蟲,正是練嬰續命的最好媒介。
可是鍾義方這個續命的手段,張元天一直沒有用上。因為鍾家的五個當家,都沒有鍾義方的本事。別說續命了,鍾富連棺材裏的雙頭嬰都無法鎮住。
雙頭嬰是被家人活埋,進而又被鍾義方活活裝在棺材裏的,怨氣很大。
所以當年“造反派”把鎮守的鐵釘拔下後,雙頭嬰就拚命要將鐵鏈掙斷欲逃脫出來,這也是鍾富一直不能離開鍾家的緣由。
王鯤鵬三人離開鍾家,回到巫山的碼頭坐船回了宜昌。夜班船下午出發,第二天早上到茅坪上岸,再翻壩坐車。
黃坤跟著兩個長輩這幾天跑來跑去,累得夠嗆。看到王鯤鵬和徐雲風都麵無表情,滿腹心事,意識到術士也不是一個輕鬆的職業,怪不得王鯤鵬要辭了研究所所長的位置,回家隱居。黃坤躺在船艙的床鋪上打了個盹,再睜眼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師父和王鯤鵬都不在船艙裏。
黃坤起身走到甲板上,看到客船在夜色中行駛在江心,兩邊的高山看不到山巔,稀稀落落的燈火點綴在兩邊的峽穀裏。
黃坤走到船甲板後方,看到徐雲風背靠著欄杆,坐在甲板上喝酒,而王鯤鵬麵對著欄杆,雙肘放在欄杆上,看著後方的峽穀,目光所及是油畫一般的峽穀在漸漸遠去。
徐雲風又猛灌了幾口酒,然後把酒瓶遞給王鯤鵬,王鯤鵬淺淺地喝了一下,酒瓶提在手上就不再喝了。徐雲風伸手把酒瓶拿過來,又灌了幾口,隨手把瓶子拋起來,王鯤鵬再次接住,又把瓶子拿到嘴邊。
黃坤從見到徐雲風開始,就看到他和王鯤鵬不對付。兩人不是慪氣,就是互相擠對,沒有一分鍾消停。直到此刻,他才看到兩人在夜色中的長江上,在輪船後方的甲板上如此悠然閑散。
這兩人年齡也不小了,都已年過三十,特別是王鯤鵬,後腦勺都已白發斑斑,但是現在他們兩人的默契,就如同兩個躲在學校天台上酗酒的學生一樣。黃坤想,他們當年一定也是這樣過的,看來應該是有著十幾年的交情。
黃坤不免猜想他們當年,每次經曆過凶險之後,是不是都這樣安靜地休息。
黃坤不想打斷師父和師伯這樣難得的時光,就沒有靠近。可是徐雲風卻看見了他,向他招了招手,黃坤也隻得走到兩人的身邊。
“不知道鍾家養的那個飛蛾蠱和雙頭嬰,他們到底還能不能鎮得住。”黃坤無話找話。
“你操這些心幹什麽?”徐雲風歪著腦袋問。
王鯤鵬說:“那個雙頭嬰被鍾義方帶過去的時候,還不足月,硬是被他們鍾家生生地在棺材裏養了幾十年,就靠著飛蛾的蟲卵活下來。鍾家的確是做了很多缺德的事情。也許我真的不該有找他們幫忙的念頭。”
徐雲風看著黃坤,說:“那個雙頭人,以後就交給你了。”
“為什麽是我?”黃坤說,“我哪有你們的本事。”
“你既然惦記這個,當然就交給你來解決。”徐雲風說,“等你的本事大了,做這些事情就不算難事。”
徐雲風又喝了口酒,突然大聲長長“啊”地叫了一聲,一舒心中的鬱氣。旁邊幾個正在看夜景的遊客被他嚇了一跳。
黃坤十分尷尬,王鯤鵬倒是不介意,看來他早就習慣了。
黃坤問徐雲風:“師父,我想問問你們當年為什麽要做術士?”
“這個你要問他了。”徐雲風說,“他好好的律師不做,非得要當神棍,現在後悔了也來不及。”
王鯤鵬搖了搖頭,說:“錯了,明明是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把我也給牽連進來了。如果不是你得罪了望家坪的山神,現在我們也不會這樣。”
“可是我不同。”黃坤說,“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是自己主動要做術士,而我卻是黃家的子孫,根本就沒有選擇,我爺爺早就把我的命運安排好了。”
“其實吧——”徐雲風說,“沒有選擇更好,就不用為自己的行為後悔。”
黃坤聽見師父這句話,雖然口氣非常的輕鬆,可是看得出,也包含了許多無奈。
王鯤鵬也歎口氣,對徐雲風說:“這次到鍾家也不算白跑一趟。”
“那也是。”徐雲風把那張人皮掏出來展開,“我的事情反正是結了,倒是你,要到哪裏去找搖光星位的替補。”
“總會有辦法的。”王鯤鵬說,“你不是也說過了嗎,天下的術士多了去了。”
黃坤看見徐雲風手上的陰陽四辨骷髏,問道:“旌旗已經拿到,這個東西真的能指揮王師伯的陣法嗎?”
“當然能,這是黃裳留下來的東西。”徐雲風說,“都是詭道掛名,黃裳怎麽就那麽風光,而我卻沒有半點出息。”
王鯤鵬向黃坤解釋:“當年黃裳煉成了螟蛉和四辨骷髏,螟蛉能化作炎劍,而四辨骷髏能通人鬼之間的語言,分陰陽辨四季。黃裳飛升之後,螟蛉和四辨骷髏留給了詭道,是詭道的兩大信物。詭道恢複了長幼兩房。長房拿了螟蛉,幺房拿了四辨骷髏。老規矩,詭道之間的門人還是相互殘殺。幺房輸了,人也死了,可是四辨骷髏不知道下落。又過了多年,南宋滅國,八思巴隨著蒙古大軍掃蕩中原,在冥戰中,南宋的術士沒有人是八思巴的對手,八思巴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流傳民間的四辨骷髏,他用宋朝皇族後裔的人皮,把骷髏的靈力注入。於是四辨骷髏就不是骨頭了,而是一張人皮。諷刺的是,手上沾滿南宋漢人鮮血的八思巴,在黃裳留下的四辨骷髏基礎之上,煉出的人皮,卻是能夠治療世間所有的疾病,有起死回生能力的醫具。其實,黃裳當年煉就四辨骷髏的目的,可並不是為了給人治病,而是通陰冥戰,拿來對付當時滲透進中原的拜火教、景教的法器。”
“所以你們拿到這個東西,就是用來冥戰。”黃坤看著徐雲風手中的人皮,牡丹和中間的骷髏已經泛出幽幽的光芒,“而不是為了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我們詭道也是有的。”王鯤鵬回答,“陰陽四辨骷髏在葉天士手裏,不就是他救人性命的寶物嗎?”
“葉天士真的能聽見人皮裏的聲音?”黃坤又問。
“能。”徐雲風說,“我也能聽見。我也能知道,葉天士第一次聽見四辨骷髏跟他說的是什麽。”
“是什麽?”黃坤和王鯤鵬同時問。
“從這東西到我手上,這個玩意就不停地在我耳邊嘮嘮叨叨當年的往事,我已經聽到葉天士的事情了。”徐雲風說,“葉天士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橋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