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沙部:七百一十九進三百二十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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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震動之後,天台已經和地麵齊平了。整棟大樓,已經全部陷入地下,四周的濃霧全部散去。

    鄧瞳和張玥、遊誌海已經放棄了逃離遊戲的想法。

    張玥幽幽地說:“沒想到玩個遊戲,居然把自己都給搭進來了。”

    鄧瞳指著四周,說道:“你們看,外麵的環境全變了。”

    “我看見了。”遊誌海說,“我在這裏長大的,這地方好像變成了我上初中時候的樣子。”

    鄧瞳和張玥聽遊誌海這麽一說,也看向遠方。

    “你們看。”遊誌海指著遠處的一條簡陋的碎石路,“那是進出我們村子的老路,就是現在發展大道的路基。還有那一片茅草房,後來被拆了,修了一個養雞場。還有山上的橘子樹,那時候剛剛種植,還沒有開始結果……”

    “別說了。”鄧瞳突然打斷遊誌海,“你們看碎石路的前方。”

    張玥和遊誌海伸長了脖子,碎石路的盡頭是一個山腳,隻見一輛中巴車順著碎石路顛顛簸簸行駛過來。

    三人都感到奇怪,一夜的經曆已經讓他們察覺到現在所在的世界空無一人,隻有建築物,可現在竟然有一輛中巴車開了過來。

    鄧瞳立即激動起來:“這輛中巴車說不定是來接我們的!”

    遊誌海卻說:“很多年都沒有看見過這種中巴車了。”

    遊誌海說的沒錯,20世紀90年代初期,宜昌的出租車很少,滿大街都是這種中巴車,是066轉民用工廠生產的萬山中巴車型,當時這種中巴車的票價是一塊錢,公交車是五毛錢。但是這種中巴車,在五六年前已經全部被取締。現在突然來了這麽一輛車,實在是讓人無法理解。

    但無論如何,雖然現在環境詭異,但這輛中巴車的出現,還是讓三人看到了一點希望。

    “一定是我的幹爹幹媽弄過來接我的。”鄧瞳說道,“我就知道他們有辦法。”剛說完,大樓最後剩下的天台也開始震動,三人不能再坐以待斃。

    鄧瞳對張玥和遊誌海說:“反正也就這樣了,沒有別的選擇。”

    不可能再順樓梯走下去,此時天台距離地麵也隻有不到三米高。遊誌海和鄧瞳先跳到地麵,然後把張玥也接了下來。

    這時,中巴車已經開到了距離大廈幾百米遠的地方,突然在路邊停了一下。鄧瞳依稀看到有人在上車,心裏打鼓卻沒有說話。遊誌海和張玥也看到有人上了車。三人站在路邊,腳下是一片泥土和碎石,並不是柏油馬路。

    這時,地麵又是一陣震動,接著,天台消失了,鄧瞳回頭看的時候,發現大廈原本的位置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塘,堰塘上還有一條破舊的漁船,靜靜地擱淺在堰塘邊緣。

    遊誌海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去解釋這個魚塘的來曆,因為中巴車已經慢悠悠地開到了距離他們不到五十米遠的地方。

    遊誌海向前走了兩步,揮了揮手,中巴車開到了他們的麵前,然後減速慢慢停了下來。

    中巴車靠近之後,鄧瞳看見中巴車的擋風玻璃後方放著寫著“21”的牌子。

    “21路中巴,當年的確是走開發區的,但是並沒有通往發展大道的線路。這條線路的中巴是最後被取消的一趟運營線路。”遊誌海輕聲地對鄧瞳和張玥說。

    然而鄧瞳卻發現中巴車的司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但是他的衣服卻是深褐色的老式對襟衫,鄧瞳心裏“咯噔”了一下。

    中巴車停到了路邊,車門開了,售票員對著鄧瞳三人喊:“快上車,車上還有位置。”

    遊誌海第一個走上去,張玥第二個,鄧瞳最後跟上。

    三人上車後,看見車上幾乎已經坐滿了人,隻有最後一排還剩下幾個位置。他們慢慢地走到最後,依次坐了下來。

    中巴車又發動起來。鄧瞳打量著車內的人,現在他隻能看到他們的後腦勺。那些人都很安靜,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沒人說話,全都一動不動。

    售票員走到車的後方,努力保持平衡,來到鄧瞳麵前,遊誌海已經拿出了一張十元的鈔票,遞給了售票員。

    鄧瞳看見售票員穿得也很奇怪,黑色的棉布衣衫,厚厚的,頭上戴了一頂帽子,是電視上演的清朝時期人們戴的瓜皮帽。

    售票員將一張五元,一張兩元的紙幣給了遊誌海,轉身又晃悠悠地走回靠車門的位置。

    鄧瞳的眼睛斜了一下,發現遊誌海的手中,竟然是兩張冥幣。中巴車的司機和售票員都是一樣的穿著,都是壽衣!而且售票員手中的鈔票都是冥幣!

    鄧瞳已經意識到了這輛車的奇怪之處,隻是還不能確定這到底和自己的幹爹幹媽有沒有關係。

    想到這裏,鄧瞳忍不住站起來,仔細觀察起前方的乘客。這些乘客,雖然看不見臉部,但是每個人都是僵硬地挺直坐著,背部沒有靠在靠背上。而且每個人的穿著,鄧瞳現在也看清楚了,全部是黑色的棉質衣服,隻有兩個人穿著紅色的緞麵棉襖。

    還有什麽人會穿這種衣服呢?

    鄧瞳看了看司機,在沉默不語地開車,售票員把車窗打開,腦袋伸出去,似乎要招攬乘客,見兩人都沒有看向自己,鄧瞳慢慢地把身體彎下。

    張玥看見鄧瞳的舉動,正要詢問,鄧瞳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說話。張玥茫然地看著鄧瞳。

    鄧瞳彎了一下腰,立即坐回到座位上,然後示意張玥和遊誌海把頭湊過來。

    “聽了不要發出聲音。”鄧瞳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車上的乘客,都沒有腳。”

    張玥和遊誌海頓時驚呆了。遊誌海輕聲地問:“你不是說你的幹爹幹媽都是很厲害的神棍,這輛車難道不是他們弄過來接你的嗎?”

    “我開始以為是。”鄧瞳輕聲說,“可是現在我也拿不準了。”

    “我們再看看。”遊誌海說,“是不是他們真的都沒有腳。”

    三人這次同時把身體彎下來,果然,遊誌海看見中巴車裏所有的座位下方都空蕩蕩的,沒有鞋子,一條腿都看不見。

    突然一張紙從前方飛了過來,貼在了遊誌海的臉上。遊誌海把那張紙從臉上拿下來,是一張圓形的方孔紙錢,接著又是幾張飄了過來,落在了三人的身上。

    這時候,鄧瞳才看見,原來是售票員,上半身伸出了車窗,正在拋灑著手中的“鈔票”,而那些“鈔票”在車窗外四處飛舞,飄到空中,有幾張又被風吹回了車內,一直飄到後方,在車內飛舞。

    “我得去前排看看。”鄧瞳說,“這輛車到底在往什麽地方開。”

    “還是我去吧。”遊誌海自告奮勇,“你是沙市人,不熟悉地方。”

    鄧瞳點頭,對遊誌海說:“你千萬不要再跟售票員和乘客講話啊。”

    “為什麽?”

    “我師父曾經說過。”鄧瞳說,“如果在半夜上了一輛車,發現有問題,就不要跟他們講話。”

    “這有什麽講究?”遊誌海現在緊張得很。

    “因為一旦和對方搭上話。”鄧瞳說,“我師父交代過,那麽就真的和他們一樣了。”

    “我能打斷一下嗎?”張玥輕輕地問。

    “你看到什麽了?”

    張玥說:“車上都是空的。除了你們,我什麽人都看不見!”

    “我靠!”鄧瞳壓低聲音,“你怎麽不早說?”

    “我害怕啊。”張玥說,“在大廈裏,你不是說我分不清楚人和‘鬼’嗎?”

    “先不管了。”遊誌海擺手,“我先去前麵看看。”

    遊誌海說完,故意若無其事地走向車頭,讓鄧瞳安心的是,車上的乘客,還有那個售票員,都對遊誌海視若無睹。

    遊誌海走到了車頭的位置,坐在了司機旁邊的引擎蓋上,故意做出看著中巴車前方道路的樣子。

    鄧瞳心裏也在佩服遊誌海的膽量。

    遊誌海坐了一會兒,然後又走回來,在經過售票員的時候,售票員對遊誌海說:“下車嗎?”

    遊誌海記得鄧瞳的提醒,沒有任何回答,繼續往回走。他看了看車窗外,現在中巴車外麵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建築物,怎麽可能在這種地方下車。

    遊誌海回來了,三人靠近。

    “我也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遊誌海說,“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標誌性的建築和路口。”

    “如果我沒猜錯,這是我們以前玩過的一個遊戲。”鄧瞳說。

    “城市裏最後的一趟公交車?”張玥身體發抖,“可是這中巴車,很多年都沒有過了。”

    “我看了運營證和行駛證,貼在擋風玻璃上。”遊誌海說,“是1995年的,還有,這輛車的車主,叫李小祿。可能就是司機。”

    “1995年的中巴——”鄧瞳說,“我總覺得想起來了什麽,但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事情。”

    鄧瞳正說著話,眼前猛然一黑,驚慌之下,正要出聲,嘴巴卻被一隻手捂住。他立即醒悟是遊誌海反應迅速,可是張玥卻在黑暗裏輕呼了一聲。張玥也意識到惹了麻煩,立即安靜下來。

    黑暗中三人都十分緊張,每個人都聽得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咚、咚、咚……

    中巴車前方有了動靜,然後三人聽見“嗤嗤”兩聲,是有人在劃火柴,火柴劃燃了,鄧瞳、遊誌海和張玥看見是售票員走到了司機旁邊,點燃了火柴,然後從駕駛台的下方掏出了兩根蠟燭。售票員隨手把蠟燭點著,接著又把蠟燭傾斜,融化的蠟油滴在擋風玻璃後方,售票員把蠟燭摁了上去。

    兩根蠟燭在車頭,權當是車燈了。這時,鄧瞳才意識到,中巴車裏剛才一直都是沒有燈光的,光線都是來自天上的微弱星光。

    鄧瞳又看了看車窗外,發現已經不再是空曠的郊區田野。

    “東山隧道。”遊誌海輕聲對鄧瞳和張玥說。

    鄧瞳立即醒悟,原來剛才突然黑暗,是中巴車開進了隧道。隧道裏的路燈都是熄滅的,所以中巴車一進入隧道,就陷入一片黑暗。

    鄧瞳倒還罷了,遊誌海卻非常緊張,在微弱的燭光下,鄧瞳看見遊誌海臉色蒼白,不停地流汗。鄧瞳知道遊誌海一定是察覺了隧道裏的什麽蹊蹺,於是皺了皺眉頭。

    遊誌海輕聲說:“這輛中巴車的運營證顯示是1995年。”

    “你剛才已經說過了。”鄧瞳回答。

    “我想到一件事情。”遊誌海說,“這輛中巴車肯定是有問題的,過了十幾年,為什麽還掛著九幾年的運營證?”

    “也許他們一直用這個運營證在行駛吧。”鄧瞳說完就知道自己錯了,立即推翻自己的猜測,“啊,不對,我們進了電梯,現在的這個世界和我們的世界不太一樣。”

    “對!”遊誌海說,“東山隧道是1996年才通車的。”

    “還有一個解釋……”

    “還有一個解釋,在1995年之後,這輛車就沒換過運營證。”鄧瞳接著遊誌海的話說,“這輛中巴車在1995年出了車禍,然後作為常人世界裏看不見的靈車,一直在這個世界裏行駛。”

    “你們說的我不懂。”張玥插嘴,“我還是看不見其他人。”

    “那你看看車外是什麽?”鄧瞳問張玥。

    張玥對著窗外看了一會兒,說道:“什麽都沒有,都是黑的。”

    鄧瞳和遊誌海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明白,張玥看到的世界和他們不同。他們兩個男人看到的外麵的確是東山隧道無疑。兩邊還有供人行走的窄小的人行道,隻是蠟燭的光線微弱,看得模模糊糊的。

    售票員弄好了蠟燭後,慢慢地轉身,走回車門的座位坐下。就這麽一會兒,鄧瞳和遊誌海都看見了售票員與剛才又不一樣了,他還是穿著古怪的壽衣,但是臉上貼上了一張黃表紙,把整張臉都遮掩起來。

    鄧瞳將身體慢慢向前探了探,腦袋伸到前麵一排的座位旁邊,看到右邊座位上的一個乘客,臉上也貼著黃表紙,和售票員的一模一樣。

    鄧瞳心裏一驚,把頭看向左邊,由於鄧瞳的方位靠近左手邊,所以當他扭過頭來的時候,一個貼著黃表紙的頭,脖子扭轉九十度,剛好和鄧瞳麵對麵,與鄧瞳的臉相距不到十厘米。

    鄧瞳一口氣吸進去,沒有再從鼻孔裏換出來。就這麽和一張黃表紙下的臉對視。如果是看見一張無比恐怖的死屍臉倒還罷了,偏偏是一張黃表紙遮著的臉,不知道黃表紙之下,到底是一張什麽樣的詭異麵孔。

    那個貼著黃表紙的乘客,和鄧瞳的臉對視了幾秒鍾,然後脖子轉動,回到了正常的位置。

    鄧瞳被嚇得厲害,不敢動彈,看見那人的衣領下方,一隻蚰蜒從脖子下爬到了頭發裏,在頭發裏竄了兩下,又爬進了那人的耳朵。

    鄧瞳一直失靈的鼻子好像突然蘇醒了,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泥土腥味。

    三人慢慢地坐回到位置上,看著前方,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作聲,見機行事。

    車頭的蠟燭已經燃到了盡頭,售票員又走過去,從駕駛台下方拿出了兩根蠟燭續上。

    遊誌海輕聲地對鄧瞳說:“中巴車進入到隧道多久了?”

    “至少十五分鍾。”鄧瞳明白遊誌海的意思,“平時不堵車,以這輛中巴車的速度,十分鍾開出隧道綽綽有餘。”

    “媽的!”鄧瞳忍不住說,“這是一輛什麽車?”

    就在這個時候,中巴車突然減速,鄧瞳看見車頭前方有三個人站在隧道邊。中巴車停在了三人的身邊,然後售票員打開車門。

    第一個上車的人佝僂著身體,似乎走路都十分吃力,勉強爬上來了之後,向車後方走了兩步,然後後麵兩個人也上來了。

    售票員看了看車後,說了一聲:“座位滿了。”

    那個佝僂著身體的人“嗯”了一聲,然後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難道搞錯了,明明應該還有三個位置……”

    售票員不理會,佝僂著身體的那個人,從手裏拿了一疊紙錢——鄧瞳看得清楚,的的確確是冥幣——遞給了售票員。

    售票員將冥幣收了,然後遞給佝僂身體的人兩張黃表紙,如果是車票,也太大了。

    佝僂著身體的人,行動很不方便,一隻手在不停地抖動,另外一隻手則把兩張黃表紙分別貼在身後兩人的臉上。

    遊誌海連忙拉了拉鄧瞳的衣袖,又用下巴朝車窗外點了點,鄧瞳看過去,這才看到,路邊停放了兩口棺材,棺材上放著長明燈。

    佝僂著身體的人用手拍了拍兩個已經貼了黃表紙的人,就要下車。他下車的動作很慢,突然,他看見了鄧瞳、遊誌海和張玥,然後不動了,臉上露出非常奇怪的表情。

    遊誌海的身體開始抖動起來,鄧瞳也一樣,他們明白,這個佝僂身體的人,一定是看到他們和車上其他乘客不一樣。

    佝僂著身體的人猶豫了一下,售票員把車門又給關上了。中巴車繼續行駛起來,佝僂著身體的人應該是要下車的,可是他看起來並不著急,而是遲鈍地,一點點地慢慢走向了車的後方,一直走到了鄧瞳三人麵前。

    鄧瞳和遊誌海看著這人,故意視而不見,但是突然聽到了“科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兩人用眼睛的餘光看去,原來是張玥十分害怕,腮幫子在不停地發抖,她也無法抑製這個本能的反應。

    張玥竟然能看見這個佝僂著身體的人!

    鄧瞳立即想到,她不是說什麽都看不見嗎!

    那個佝僂著身體的人遮住了蠟燭的光線,鄧瞳看不清他的麵孔,隻能勉強看到他模糊的五官。他並不太老,隻是一隻手蜷曲在胸口,不停地抖動,就和一個得了帕金森綜合征的老人一樣。

    那人一直盯著鄧瞳看,看了很久,那隻能活動的手,慢慢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出來。鄧瞳看清楚了,是一個諾基亞1100型號的手機。這個手機的屏幕是藍色的弱光,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下,藍色的幽光更加顯得詭異。

    藍光照著佝僂著身體的人的臉部,也是無比的詭異,鄧瞳這才看清楚了,這人其實並不太老,他的臉上沒有什麽皺紋和老年斑。

    他在自己的手機上按了好半天,然後把手機顫巍巍地遞到鄧瞳麵前。

    鄧瞳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圖,呆呆地看著對方的嘴角歪斜,唾液從嘴邊滴下來,也不知道擦一下。

    鄧瞳正在茫然,遊誌海偷偷地用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意思是不要理會這個怪異的人。

    可是那個人看到鄧瞳沒有動作,眼裏露出一點焦急的神色,拿著手機的手,在鄧瞳麵前搖晃了兩下,示意鄧瞳接過手機。

    鄧瞳伸出手,把手機接過來,遊誌海也忍不住把頭伸過來一起看。兩人看到,手機上是一個未發送的短信,上麵隻有六個字,“千萬不要出聲”。

    鄧瞳和遊誌海徹底蒙了,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路。

    鄧瞳腦袋機靈,立即在手機上飛快地按了幾個字,“你是誰?這是什麽車?”然後把手機遞給了他。

    對方把手機接過去,看了看,繼續用手機打字,這次打字的時間更長,因為他的手非常不靈活,不停地抖動。過了很長時間,對方才把手機遞給了鄧瞳。

    鄧瞳看見手機上寫著,“我幫你們回去,我是鄭剛。”

    鄧瞳看了之後,把手攤了攤,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問這個叫鄭剛的人,為什麽要幫他們。

    鄭剛遲緩地招手,鄧瞳把手機又遞給了他。

    鄭剛又打了一會兒字後交給鄧瞳,“你是不是春茂恒的獨生子?”

    鄧瞳點頭,點得飛快,又在手機上按了字給鄭剛,“我們現在在哪裏?”

    “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鄭剛打字回複。

    鄧瞳心裏苦笑,麵前的這個人說話總是不在點子上,他當然知道現在的世界不是自己該來的,可是對方剛剛怎麽會問自己是不是春茂恒的獨生子?

    鄧瞳心裏電光火石一閃而過,這個人他從來沒見過,怎麽知道自己的來曆?一定是自己的師父和幹爹幹媽,通知了很多人來找自己。

    鄭剛不再按手機了,而是慢慢悠悠地轉過身體,走到售票員的身邊,掏出隨身的冥幣給了售票員,售票員又給了他幾張黃表紙。

    鄭剛拿著黃表紙,來到鄧瞳三人麵前,用嘴巴舔了舔黃表紙,分別貼在了鄧瞳、遊誌海和張玥的額頭上。

    鄧瞳不知道鄭剛這麽做到底是什麽用意,但是現在既然鄭剛已經表明了要帶他們離開,也就隻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突然,車內比剛才亮了很多,鄧瞳隔著黃表紙看到中巴車已經駛出了隧道,按照行走的路線,現在應該是隧道在中心市區的出口——鐵路壩了。

    車停了下來,但是沒有人上車,鄧瞳把黃表紙揭開一點點,看著右邊的窗外,這裏應該是剛剛建成的均瑤大廈,市內的一個標誌性建築。可是現在窗外卻根本就沒有大廈的影子,隻有西陵劇場。鄧瞳倒是明白,均瑤大廈的原址就是西陵劇場。

    鄧瞳又看向左邊,這裏應該是夷陵廣場和國貿大廈。不過當他看到沒有廣場的草坪和國貿大廈的時候,心裏也不再震驚。隻是這個地方有一個操場和一棟六層樓,他並不知道那是哪裏。讓鄧瞳意外的是,足球場上竟然有人,而且還有不少人。

    遊誌海湊近鄧瞳,悄悄地說:“我明白了,這裏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樣子,右邊是西陵劇場,左邊是足球場。”

    這時,車門開了,售票員走下去,走到了足球場上,隔了很久才回來。在他下車這段時間裏,車上的所有乘客都紋絲不動,包括鄭剛及鄭剛帶來的兩個人。

    售票員重新上了車,手裏提著一個巨大的紙紮的燈籠,還有一些紙紮的元寶,他看起來很喜歡這些東西,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寧願站著。看來足球場上有賣這些東西的。

    中巴車又開了,順著路到了鎮江閣。車在江邊停下,售票員先下車,然後車上的乘客也都站了起來。鄧瞳注意到,當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他們的腳了,都是穿著草鞋,蒼白的腳趾頭也看得清清楚楚。

    乘客一個一個地慢慢走下車,下車時,每個人都將雙手搭在前麵一個人的肩膀上,鄧瞳在鄭剛的示意下,用手搭在了前邊人的肩膀上。鄧瞳隻覺得手心冰涼徹骨,雖然他有心理準備,可還是毛骨悚然。遊誌海的手搭在鄧瞳的肩膀上,張玥也如法炮製,將手搭在遊誌海的肩膀上。

    所有乘客包括鄧瞳三人,都一條線似的做好了這個姿勢,鄭剛卻不在其中。他站在鄧瞳身邊,終於開口輕聲說:“先邁右腳。”

    鄭剛的話音剛落,整支隊伍就開始走動起來,果然每個乘客都是先邁右腳。隊伍一直走到了江邊的河灘上,江麵上升起濃濃的白霧。

    乘客都停下腳步,鄧瞳看見售票員在江邊招呼了一下,把從車上帶下來的紙紮的燈籠點燃,扔進江水裏,元寶也都扔了進去。售票員做完這些,就急匆匆地走了。

    接著,一艘老式的破舊木船慢慢從白霧裏顯現出來。乘客開始上船,到了鄧瞳前麵一個人上船的時候,鄭剛突然一把將鄧瞳臉上的黃表紙撕掉,對鄧瞳說:“有人問你話,你就反著回答。”

    果然船上伸過來一隻手臂,骨瘦如柴,手指甲老長,黑漆漆的。鄧瞳當然不敢把手遞給這條手臂。

    於是濃霧裏傳出問話:“死了嗎?”

    “沒死。”鄧瞳硬著頭皮回答。

    對方又問:“來不來?”

    “不來。”鄧瞳記著鄭剛的話,連忙回答。

    “人不夠。”

    “夠了。”鄧瞳咬著牙回答。

    “哦,人齊了。”那個聲音就消失了,木船也消失在濃霧裏。

    鄧瞳和遊誌海同時長呼一口氣,癱坐在江灘上。鄭剛對鄧瞳慢慢說:“你們就在這裏等著,到天亮了,就沒事了。”

    “我們出來了?”遊誌海問鄭剛。

    鄭剛說:“幸好你有通陰的幹爹趙猴子,把中巴車引到你們麵前了。我就是奇怪,你們怎麽會到這種地方。”

    鄧瞳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玩遊戲過去的,隻是向鄭剛道謝。

    鄭剛想了想,說:“一定是趙猴子安排的。昨天他專門來找過我,跟我說,他的幹兒子春茂恒的獨生子走丟了。他說他的幹兒子脖子上掛著一個撥浪鼓,如果我看見,就幫幫忙。”

    鄭剛說完這些,就歪著身體慢慢地離開了。鄧瞳把脖子上的撥浪鼓拿到手上,對遊誌海說:“沒想到這東西真的有用。”

    東方慢慢泛白了,江邊的濱江公園慢慢有了晨練的人跑步,接著沿江大道也傳來了汽車的嘈雜聲,江麵上的濃霧散盡,可以看見江對麵的磨基山。長江上的輪船也顯現出來。

    鄧瞳三人,如釋重負。

    遊誌海說:“我以後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去了,再也不跟著你們這些年輕人玩這種遊戲了。”

    張玥也說:“我還是找個正經的男朋友,過普通日子算了。”

    鄧瞳說:“回頭就把QQ群給解散了,我們之間也不要再聯係了。”

    “嗯。”遊誌海說完,和張玥分別向兩個方向走了。

    終於玩出火了,他們都知道了厲害,索性連告別都省了。

    鄧瞳留在原地,回想著昨晚的經曆,雖然後怕,卻覺得十分刺激,他拿著手中的撥浪鼓,忍不住搖晃起來。

    搖了幾下,隻見二十幾個人從江灘上遊的方向朝著自己走過來。鄧瞳其實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幹爹幹媽,隻是從父母的嘴裏聽說過,現在看來,真的是確有其事。

    那二十幾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矮子,矮子看到了鄧瞳,加快腳步,片刻就到了鄧瞳麵前,看見鄧瞳還在搖晃手中的撥浪鼓。

    鄧瞳對著矮子說:“您各位,都是我從沒見過的……”

    鄧瞳的話還沒說完,耳朵就被矮子揪住,“老子非得替你爹媽管教一下你這個猴兒賤的臭小子。”

    徐雲風和王鯤鵬帶著黃坤到了宜昌,在大公橋下船,走到了岸上,就看見鄧瞳的一群幹爹幹媽站在江灘上,鄧瞳灰頭土臉地站在最後。

    “趙猴子果然有點本事。”徐雲風說,“真的把這個小子給撈出來了。”

    王鯤鵬立即走到趙猴子的麵前,不停地說“謝謝”。

    “也沒必要感謝我。”趙猴子說,“既然認了這個幹兒子,他出事了,肯定要幫忙的。”

    鄧瞳走到王鯤鵬麵前,“我差點沒死在大廈裏麵。”

    “死估計是死不了。”王鯤鵬說,“就是讓你吃了點苦頭。”

    “把我嚇了一個晚上。”鄧瞳說,“還以為真的出不來了。”

    趙猴子看見鄧瞳竟然用這種口氣跟師父說話,眼睛都要鼓出來了,對王鯤鵬說:“我算是明白了,你教的好徒弟。”

    趙猴子說完,拱拱手轉身走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對王鯤鵬縱容鄧瞳的做法鄙夷到了極點,都懶得跟王鯤鵬廢話。

    徐雲風也奇怪,王鯤鵬一直是個嚴肅認真的人,為什麽教個徒弟,卻這麽懶散?別說和趙一二相比,就是和自己對待黃坤相比,態度上也隨意了太多。他本以為王鯤鵬會劈頭蓋臉對鄧瞳一頓大罵,結果隻是這麽隨意地說了兩句。

    鄧瞳其他的幹爹幹媽脾氣沒趙猴子這麽暴躁,紛紛過來給王鯤鵬行禮,客套一番才走了。域山和尚更是邀請王鯤鵬到陝西去做客,說一定好好招待。

    這些人走的時候,都沒有跟鄧瞳說話,看來他們對鄧瞳非常不滿,隻是顧及他出生時候,認了幹親,無法推脫而已。

    江灘上隻剩下了四個人,鄧瞳指著徐雲風說:“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你呢。”

    徐雲風哼了一聲:“那要謝謝你還記得,你欠老子錢。”

    鄧瞳說:“大哥你跟我開玩笑吧,我就是這麽一說。”

    “你以前騙我買彩票!”徐雲風激動起來,“老子存了好久的錢,媽的水漂都沒打一個出來!”

    鄧瞳蒙了,“你傻了吧,你到底是誰呀?”

    徐雲風一把將鄧瞳拉到麵前,“媽的,當初你害得老子虧了幾千塊……”

    王鯤鵬把鄧瞳拉開,對著徐雲風搖頭。徐雲風恨恨地說:“他忘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不就是幾千塊錢。”鄧瞳說,“至於嗎?”

    王鯤鵬仔細詢問鄧瞳在大樓裏到底是怎麽回事,鄧瞳詳細地說了。

    王鯤鵬點頭,“沒想到趙猴子挺厲害的,用了這個辦法。”

    其實王鯤鵬原本是打算和徐雲風用水分算出鄧瞳的方位,然後讓方濁把鄧瞳拉出來的,不過方濁剛到了宜昌,和徐雲風兩人破了蕩離,力氣耗損太大,於是他就先安排方濁和尋蟬在酒店裏休息了。

    碰巧鄧瞳的二十八個幹爹幹媽來了,趙猴子的本事非同一般,而且鄧瞳的其他幹爹幹媽看起來也很厲害,王鯤鵬於是就把這件事交給他們處理了。

    趙猴子也的確沒有讓王鯤鵬失望。沒想到他居然找到了宜昌能走陰的人——鄭剛,而且鄭剛剛好就住在南苑,離開發區很近。

    趙猴子於是讓鄧瞳其他的幹爹幹媽用最笨拙的方法算水分,算到了鄧瞳所在的地方。他把鄧瞳撈出來的辦法和王鯤鵬不同,他想了一個更巧妙的主意,就是讓走陰的人接鄧瞳。

    李小福和李小祿兩兄弟開的中巴車能進入和普通世界不一樣的空間,趙猴子就在中巴車行駛的道路上做了點手腳,讓中巴車開到了鄧瞳被困的地方。鄧瞳肯定會上車,上了車,他就會遇到鄭剛。

    這就是鄧瞳能脫困的原因。

    王鯤鵬很快就把事情的經過給推測出來。徐雲風聽了點了點頭,“應該就是這樣了,可是李小福、李小祿還有鄭剛,都是我很討厭的人。”

    徐雲風告訴王鯤鵬,真的很巧,鄭剛、李小福、李小祿,都是他的小學同學。

    隻是自己和這三個人關係不好,因為上學的時候,李小福和李小祿兩兄弟仗著自己的個頭大,經常欺負他。那個鄭剛本來和自己關係還行,可是有一次他請自己吃冰棍,過了兩天,鄭剛不知道怎麽想起了這件事情,就非吵著讓他也必須還請。他手上一分錢沒有,鄭剛就追到他家裏,向他的父母要冰棍的錢,害得他挨了一頓好打。

    所以徐雲風對這三個人都很反感。後來徐雲風做了過陰人,也懶得再去理會這三個同學。別說敘舊,依徐雲風小肚雞腸的性格,不找他們麻煩就不錯了。

    王鯤鵬聽了這些,卻覺得奇怪,“你說你上小學的班上,怎麽就一下子出了這麽多吃這碗飯的人呢?”

    徐雲風哼了一聲:“那我和你還認識了,你不覺得很巧嗎?”

    王鯤鵬被徐雲風搶白,也無話可說。

    “也的確是挺巧的。”徐雲風自己倒是喃喃地說起來,“我怎麽從小就遇到這些人,看來還真的是命。”

    鄧瞳和黃坤看著各自的師父分析事件,覺得無聊,走到一旁抽煙。

    鄧瞳問黃坤:“你知道我師父是什麽人嗎?”

    “知道。”黃坤老老實實地回答,“詭道的趙一二的傳人,川東鄂西最厲害的術士,名號是抱陽子。”

    “那你呢?”鄧瞳繼續問,“沒聽我師父說起過你。”

    “我是秀山黃家的人。”黃坤說,“叫黃坤,是詭道掛名徐雲風的徒弟,你的同門。”

    鄧瞳一下子來了精神,“剛才那個傻×竟然是詭道掛名,詭道有掛名嗎?”

    “有。”黃坤說,“而且他比你師父更厲害,這是王師伯親口說的。”

    “我才不信。”鄧瞳笑著說,“我看你師父腦筋有問題。”

    黃坤心裏就想,我看你腦筋才有問題。沒想到鄧瞳又開始發神經了,對黃坤說:“你不會到時候跟我搶詭道司掌的位置吧?”

    “師父都沒死,你想這麽遠幹嗎?”黃坤說。

    “也是。”鄧瞳輕飄飄地說,“反正這位置是我的,早就定好了。”

    黃坤急了,他倒不是非得要跟鄧瞳在這件事情上爭執什麽,而是鄧瞳這種看不起人的態度讓他很惱火。

    黃坤說:“我到時候要回秀山做族長,你放心,我也懶得跟你爭什麽司掌。”

    “那不行。”鄧瞳不依不饒,“我要靠我的本事,把你打贏了做司掌,不然當了也沒勁。”

    黃坤已經完全無法忍受鄧瞳這個神經病了,於是說話也不客氣:“還是先管好自己吧,至少我不會翻翹(宜昌方言:作死),給師父拖後腿。”

    鄧瞳斜著眼睛看著黃坤,心裏在想,果然是什麽師父帶什麽徒弟,兩人都是一臉的傻氣。

    可是這個想法卻被黃坤看出來了,他忍不住就要回罵鄧瞳,但是想著他是王師伯的弟子,也算是自己的師兄,就把這口氣咽了回去。

    看見黃坤和鄧瞳在聊天,王鯤鵬對徐雲風說道:“其實計劃好的是,我帶黃坤,你帶鄧瞳。”

    “還好沒按計劃來。這麽多年,就這件事算你做得讓我最滿意。”徐雲風看著鄧瞳二黃八調(宜昌方言:腦子不清楚,不知高低)的樣子,“讓我做他的師父?不是我被他氣死,就是他被我打死。”

    王鯤鵬看見鄧瞳安然無恙,和黃坤看樣子還談得來,對徐雲風說:“當年你掛名,金旋子說過,你的徒弟就算是詭道的人了。看樣子他們兩個人以後應該不會翻臉。”

    “這個誰說得好?”徐雲風說,“趙先生當初和金師父關係也很好,可是後來……”

    “我師父的性格古怪。”王鯤鵬說,“他的機遇也和平常人不同,做事偏激一些,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鯤鵬剛說完,徐雲風正要譏諷王鯤鵬,突然王鯤鵬喊起來了:“我靠,你們搞什麽!”

    隻見黃坤和鄧瞳兩人相互揪著對方衣領,把對方往江水裏推。兩人推搡一會兒,都開始冒火,黃坤用胳膊掐著鄧瞳的脖子,鄧瞳抱著黃坤的腰,兩人的力氣差不多大,於是就轉著圈子,跟兩個街頭混混一樣糾纏打鬥。兩人距離江水隻有兩三步遠了,再這麽糾纏下去,估計都要摔到江裏。

    王鯤鵬跑過去把兩人拉開,累得氣喘籲籲。徐雲風卻抱著胳膊,看得津津有味。

    鄧瞳整理了一下頭發,對王鯤鵬說:“沒什麽,我們鬧著玩而已。”

    鄧瞳和黃坤的臉上都是紅一陣白一陣,現在都故意裝作不在乎。

    王鯤鵬對徐雲風說:“現在的小孩都是一些什麽人啊?”

    徐雲風哈哈笑起來,對王鯤鵬說:“如果下水,你的徒弟肯定要吃虧。黃坤身上可有他爺爺的避水符。”

    “有你這樣的嗎,也不勸一下?”王鯤鵬有點生氣,“還沒開始,自己人就打起來了。”

    “你當年和金仲不也是打來打去的?”徐雲風說,“最後還是你本事大,打贏了。你自己做了師父,就把從前的事情給忘了。”

    “那能一樣嗎?”王鯤鵬說,“金仲當年是處處針對我,看不起人。”

    “你現在的寶貝徒弟,不也是看不起人?”徐雲風說,“剛才他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什麽時候給他許諾了,說他以後是詭道的司掌?”

    王鯤鵬臉色一沉,對鄧瞳和黃坤兩人說:“以後誰的本事大,誰就拿螟蛉。”

    黃坤還在氣憤鄧瞳的傲慢,“他喜歡,他拿去好了。我大不了回黃家。”

    王鯤鵬也被黃坤的話給噎住,對徐雲風說:“都是給人做徒弟,怎麽他們和我們當年就不一樣呢?”

    “你別把我扯進來。”徐雲風說,“我沒給人做過徒弟,當初是你巴巴地求趙先生收你的。”

    王鯤鵬苦笑:“照這麽說,他們兩個渾蛋,還真是詭道門人的作風了?”

    “詭道合該就不能興旺。”徐雲風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這個破規矩,就是故意讓兩房相爭。”

    鄧瞳聽見徐雲風剛才說了一句“到了水裏,自己會吃虧”,現在心情平複了,對黃坤說:“等老家夥走了,我們在水裏再試試,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黃家的什麽符到底有多厲害。”

    “我等著。”黃坤見徐雲風和王鯤鵬對兩人打架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意,口氣也硬了,“你不跑就行。”

    徐雲風瞥了兩人一眼,說道:“我不攔著你們打架,不過誰輸了,就削一根手指頭下來,不然沒意思。”

    “你當我是傻子吧?”鄧瞳脫口而出,可是隨即住口,下麵的話就沒說出來。因為他看見徐雲風把手掌伸出來,少了一根指頭。

    黃坤也看到了,眼睛看向王鯤鵬,“你們當年……王師伯幹的?”

    王鯤鵬歎口氣,把自己的手掌抬起來,也是少了一根指頭。

    這下就把鄧瞳和黃坤給鎮住了。過了一會兒,鄧瞳才說:“還真的拚命啊?”

    “你們要麽就不打。”王鯤鵬說,“打了,就得下注。”

    徐雲風輕蔑地對鄧瞳說:“你們沒見過金仲的師父金旋子,被你師父的師父趙一二,弄得少了一條腿和一隻耳朵。”

    “還打嗎?”王鯤鵬對著鄧瞳和黃坤問,“這次我一定不攔著你們。”

    兩個徒弟都訕訕地無話可說,他們各自都看見過師父的手指少一根,本來以為是驅鬼鎮邪,或者是和外人鬥法留下的傷,沒想到是這兩個活寶師父自相殘殺幹的。

    “我們的門派怎麽會有這種不近人情的規矩?”黃坤揉著下巴——他的下巴剛才被鄧瞳的後腦殼撞了一下,“真是邪門。”

    “詭道本來就不是正統的道教門派。”王鯤鵬說,“別的門派至少還知道創立者是誰,我們的門派什麽時候開始的都不知道。雖然河南那還有牌位,但是早期的幾十個牌位,根本就沒有名字,唐宋時期的很多門人也是這樣,隻有一個光禿禿的牌子。”

    “最早記載有名字的老祖宗,是聶政。”徐雲風說,“但是詭道絕不是聶政開創的,他前麵還有不少無名靈位。”

    王鯤鵬接著說:“其實詭道在大部分時間裏,隻是單傳。因為一旦門派的人數多了,就會相互殘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有什麽不知道的?”徐雲風輕蔑地說,“因為詭道從來都不講什麽長幼尊卑,誰的本事大,誰就拿螟蛉。如果按照全真、青城、嶗山的規矩,長房繼承門派,你拿得到螟蛉嗎,趙先生能拿得到嗎?螟蛉應該是金旋子的,金旋子再傳給金仲。詭道的司掌,跟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好嗎!”

    “這麽說也有道理。”王鯤鵬說,“所以詭道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脈單傳,總不能徒弟和師父相互打架。”

    “現在詭道的人都到齊了,先把話說清楚。”徐雲風說,“各教各的,我教黃坤詭道算術,你教鄧瞳趕屍、禦鬼、符篆、陣法。”

    “你們自己覺得有本事了,盡管和對方叫陣。”王鯤鵬說,“誰贏了,我就把螟蛉給誰。”

    “你自己不拿著嗎?”鄧瞳好奇地問。

    “我們有別的事情要做,”王鯤鵬說,“差點忘了,以後你們要是遇到金仲的傳人,規矩也一樣。”

    徐雲風對王鯤鵬說:“金仲已經走了,他答應過我的。你不用惦記他回來找你的傳人搶螟蛉。”

    “我們還有要緊的事情。”王鯤鵬對鄧瞳說,“一個星期後,到紫光園來找我。”

    徐雲風也對黃坤說:“你知道在哪裏找我吧?”

    黃坤點頭,要找徐雲風容易得很,半夜到淩雲網吧,肯定找得著。

    王鯤鵬和徐雲風兩人交代完後離開,一起回到了紫光園,留下鄧瞳和黃坤。

    鄧瞳問黃坤:“你身上真的有什麽避水符嗎?”

    “我自己並不知道。”黃坤說,“是王師伯跟我說的。”

    “避水符到底有什麽用處?”鄧瞳好奇起來,“你能不能拿出來給我看看?”

    “我身上真的沒有。”黃坤急了,“我上哪拿出來給你看,再說了,我憑什麽給你看,你又不是我師父。”

    鄧瞳拍了一下手,說道:“我聽說過,你們黃家的避水符,在長江上能呼風喚雨,召集水下的魚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都是這麽一說。”黃坤回答,“反正我是沒見過的。”

    “到長江上試一試不就知道了。”鄧瞳說,“看看你們黃家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

    “我要回學校了。”黃坤懶得理會鄧瞳,“愛試你自己去試吧。”說完黃坤擺擺手,就要走了。

    走出了幾步,黃坤聽見鄧瞳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就知道黃家沒種,我師父早就提起過,黃家自從黃蓮清死後,什麽黃溪啊,黃鬆柏啊,都是縮頭烏龜。”

    “你他媽的說什麽呢?”黃坤把頭轉過來,對著鄧瞳罵,“你的嘴怎麽就這麽賤呢!”

    王鯤鵬和徐雲風回到了紫光園,方濁和尋蟬都在王鯤鵬的公寓裏。雖然徐雲風破了蕩離,但是是方濁把所有人從蕩離裏拉出來的,這耗費了她不少氣力,所以王鯤鵬讓方濁在家裏好好休息。王鯤鵬安頓好她們兩師兄弟,就立即和徐雲風去“撈”鄧瞳去了,因此上次在一起大家也沒有聚多久,徐雲風和方濁也都沒來得及敘舊。

    現在方濁精神好多了,看見徐雲風,隻是感歎:“差點就把你給忘了。”

    徐雲風倒是不在乎,拍了拍方濁的腦袋。尋蟬看見徐雲風,打量半天,才問:“你是過陰人?”

    “沒錯。”徐雲風在王鯤鵬的冰箱裏找吃的,找了一盒酸奶,卻找不到吸管,隻好用手去撕,結果酸奶甩了自己一身。

    “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尋蟬看著方濁說,“這就是你說的徐大哥?怎麽看起來跟個地痞一樣。”

    “假一賠十。”徐雲風用舌頭舔胳膊上的酸奶,“誰還稀罕這個。”

    “瘋子。”王鯤鵬打斷了一下,“尋蟬師兄的地位和資曆連老嚴都很看重的,你說話客氣點。”

    徐雲風笑嘻嘻地說:“得罪了。”

    尋蟬哼了一聲,也不跟徐雲風計較。徐雲風心裏就在想,這兩師兄弟也是奇葩,方濁脾氣好得很,以前是什麽都不知道,單純得很,現在經曆了這麽多事,不像從前那麽脆弱了,還變得更加溫柔。偏偏她的師兄卻是一本正經的“老古董”,老處女的樣子。哦,不對,尋蟬是火居,已經結了婚。這種脾氣,不知道她的老公該有多倒黴。想到這裏,徐雲風就忍不住嘴角露出一點笑意來。

    尋蟬一眼就看出來徐雲風在動什麽歪心思,“你這種心浮氣躁的人,怎麽當上術士的,真是奇了怪了。王抱陽的過陰人怎麽就被你搶走了!”

    方濁笑著替徐雲風打圓場:“徐大哥其實人挺好的,就是命不好。”

    “做了術士,就要有擔當。”尋蟬說,“詭道的門人,又有哪個命好了?”

    尋蟬這麽一說,王鯤鵬的麵子就有點掛不住了。尋蟬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頓時也尷尬起來。

    方濁幽幽地說:“等王師兄把事情結了,嫂子就回來了。嫂子很喜歡王師兄的。”

    “唉!”徐雲風突然說,“我去年在西壩喝酒,看到董玲了。”

    方濁問:“嫂子過得好嗎?”

    “還行吧。”徐雲風說,“抱著她姑娘,在超市裏買奶粉……王八,你們拿了離婚證沒有啊?”

    王鯤鵬訕訕地說:“你管這麽多屁事幹什麽?”

    “也是。”徐雲風說,“你做生意掙了這麽多錢,她們母子倆,過日子應該沒問題。”

    “說正事。”王鯤鵬岔開話題,“現在我們四個人是相互信得過的,想想迫在眉睫的事情吧。”

    “嗯。”尋蟬閉上眼睛慢慢地說,“現在天璿巨門星是黃坤帶著黃家,星位定下來了。”

    “黃坤還要去秀山擺平黃溪。”徐雲風懶散地說,“黃家答不答應還不一定。”

    “黃家和我們詭道淵源很深,關係一直交好。沒問題的。”王鯤鵬說,“現在天璣祿存星鄧瞳也定下來了。”

    “說實話。”徐雲風不屑地說,“鄧瞳那個傻×,我真的看不慣。希望他到時候不掉鏈子。”

    “他是我徒弟。”王鯤鵬說,“你就不用操這份閑心了。玉衡廉貞星是尋蟬和方濁,這個當然是沒有什麽好說的,你我都信得過。”

    “可惜了。”徐雲風說,“搖光破軍星,本來是鍾家的,現在要另外找人了。就是不知道到哪裏去找鍾家這樣的人。”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王鯤鵬說,“這事還要靠你來。”

    “靠我?”徐雲風說,“你讓我去求鍾家啊,門兒都沒有!”

    “不是這個。”王鯤鵬說,“你想想,其實有個人比較合適,而且跟你有關係,很大的關係。”

    徐雲風慢慢回憶,過了一會兒,慢慢搖頭,“想不出來。”

    “你還記得羅瘸子嗎?”

    “當然記得啊。”徐雲風說,“對,他年輕的時候跟著鍾富學過手藝,算是鍾家的路數。不過他已經死了啊。”

    “你再想想。”王鯤鵬慢慢說,“羅瘸子當年是找了繼承人的。”

    徐雲風如同被蠍子蜇了一下,連忙跳起來,用手指著王鯤鵬的鼻子,喊道:“你想都不要想!”

    “你能不能不要吵架?”尋蟬說,“這麽大的人了,動不動就激動,真的和張元天鬥法,你這種性格讓人怎麽放心!”

    “不行!”徐雲風擺手,“我說了不行就不行。”

    “我也想去找另外的門派和家族來鎮守搖光破軍星位。”王鯤鵬柔和地說,“可是時間來不及了啊。”

    徐雲風點了一支煙,狠命地抽了一口,“你們就不能放過一個腦癱兒嗎?她已經很造業(宜昌方言:可憐)了。”

    方濁和尋蟬對徐雲風和王鯤鵬的對話感到莫名其妙。

    王鯤鵬歎口氣,簡單地把往事給方濁和尋蟬說了一遍。

    原來王鯤鵬還沒有拜趙一二為師的時候,和徐雲風就是兩個業餘神棍愛好者。兩人吃了羅瘸子不少苦頭,而羅瘸子就是犁頭巫家鍾富的弟子。當時王鯤鵬和徐雲風查到了羅瘸子用巫術給人換了命,做得很惡毒,他們就把這件事情給查出來了。他們找到了在風寶山修煉的羅瘸子,這才發現,羅瘸子做這件事情,是有報酬的。他需要一個傳人,而這個傳人一定要是個腦癱。羅瘸子把腦癱傳人修煉成人傀,那人傀就會非常厲害。

    所以當年找羅瘸子換命的人家,就把自己腦癱的女兒給了羅瘸子做修煉人傀。後來王鯤鵬和徐雲風機緣巧合,都成了術士高手,羅瘸子的本事在他們眼裏不值一提了,王鯤鵬也沒有找羅瘸子算舊賬。畢竟他已經是術士頂尖的高手,自持身份,當然不會和一個民間的神棍為難。

    羅瘸子死前,和徐雲風見過一麵,當時徐雲風要學他的傀儡術跟王鯤鵬搶過陰人,羅瘸子答應了,但是提了一個要求,就是要徐雲風照顧那個腦癱的小女孩秦曉敏一輩子。

    徐雲風應承下來,並把秦曉敏送到了福利院,隔三岔五就去看望,還把自己的積蓄都拿出來給秦曉敏看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可是現在王鯤鵬提出要讓秦曉敏修煉成人傀,來填補鍾家的位置,徐雲風當然不會同意。

    徐雲風把煙撚滅在煙缸,說道:“絕對不行,如果我們這麽做了,那和羅瘸子有什麽分別?”

    “秦曉敏的病是娘胎裏帶來的。”王鯤鵬說,“治不好的。”

    徐雲風就是搖頭,“我不管,這種事我絕對做不出來。”

    王鯤鵬見徐雲風根本不留餘地,歎口氣,對著尋蟬笑了笑,“說下個吧。”

    “還有天樞貪狼星位。”尋蟬說,“你們應該知道找誰吧?”

    “嗯。”王鯤鵬回答,“湘西的苗家,當年宋銀花答應過我,有什麽要求,隻要我說一句話,苗家一定幫忙。”

    “那好。”尋蟬說,“這個星位也定下來了。”

    “開陽武曲星,有點麻煩。”王鯤鵬說,“要找苗家的鄰居辰州魏家。魏家人不好打交道,他們興盛了快一百年,人多勢眾,比鍾家難纏得多。”

    “我和方濁想辦法。”尋蟬說,“加上你和過陰人,應該有回旋的餘地。”

    “還有最後一個星位。”王鯤鵬說,“天權文曲星,這個我最早就確定好了。”

    “申德旭。”徐雲風拍了一下腦袋,“怪不得你天天死在家裏不出門,申德旭在長江上遇到麻煩了,你就屁顛屁顛跑去巴結他。”

    “申德旭是長江三峽河段的水文勘測高級工程師。”王鯤鵬說,“他當年是孫拂塵的副手,本事和人脈都很大,而且他還有很強大的資源。”

    “拍馬屁都拍到這份上了。”徐雲風譏諷王鯤鵬,“王所長到底是當過領導的人。”

    方濁苦笑,說:“徐大哥你知道王師兄不是這種人,就不要給他難堪了。”

    “你什麽都不操心,隻曉得打遊戲。”王鯤鵬說,“我在家裏待著,也沒閑著,其實申德旭的背景比你想的更深。他的門派傳承和詭道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是道教門派嗎?”尋蟬問,“古老的道家門派流傳下來的不多,除了你們詭道,應該隻有魯班術,難道,難道西漢的那個門派真的存在?”

    王鯤鵬點頭,“是的,做豆腐的。”

    “哈哈。”徐雲風笑起來,“媽的真的是沒人了,你這個七星陣法要做豆腐的來鎮守天權。”

    除了徐雲風一個人在傻了吧唧地笑,王鯤鵬和尋蟬都笑不出來,而且非常嚴肅。

    因為豆腐是西漢淮南王劉安發明的,劉安是道教先祖,比道教開創者張道陵的輩分高很多。而劉安做豆腐的手藝,就是兩千年來道教煉丹術的源頭。後來煉丹術被道教全盤吸收,而劉安真正的傳人,就隱藏起來,以豆腐行業掩飾身份。

    申德旭真正的身份,就是煉丹術的正統術士。

    “原來申德旭是個做豆腐的——哈哈哈——”徐雲風笑得喘不過氣,“看他一本正經,人模狗樣的,他的門派是什麽,是豆腐幫?”

    王鯤鵬說:“你正經點,申德旭的門派幾乎沒人知道,他們一直很低調,名字你肯定沒聽說過,叫白丹派。”

    “你又是從什麽地方聽說的?”徐雲風問,“我真的沒有聽說過什麽白丹派,哈哈哈,我連豆腐幫都沒聽說過。”

    “老嚴的研究所有個藏書室。”王鯤鵬說,“你真的以為我在研究所什麽都不幹嗎?”

    尋蟬深吸一口氣,“你這麽說,我就信了,看來你早已經準備好了,天權星位,就是白丹派來鎮守,對不對?”

    “就是這樣。”王鯤鵬說,“我謀劃了幾年,成不成,盡人事,聽天命了。”

    尋蟬想了想,又問王鯤鵬:“黃家我清楚,不過你說的鄧瞳到底是什麽來曆?”

    “有二十八個幹爹幹媽。”徐雲風說,“還是春茂恒的獨生子,生下來就命好。”

    “他不是命好。”王鯤鵬說,“鄧瞳的命很偏,是七個月出生的早產兒,生下來就要死了,醫生都說他養不大。”

    “這個倒是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徐雲風說,“我一直以為你和他就是一起做生意的,你什麽時候收了徒弟,我都不知道。”

    王鯤鵬開始解釋他為什麽要收鄧瞳為徒。

    鄧瞳是荊州老字號“春茂恒”家的獨子。因為生下來就奄奄一息,醫生勸他父母放棄算了。鄧瞳的父親舍不得,就拿出大把的錢來讓醫院給自己的兒子保命,而且鄧家是賣藥的,和醫院也有關係。

    鄧瞳出生後兩個月都是在保溫箱裏勉強續命活過來的。醫生告訴鄧瞳的父親,說他的兒子有兩三種病,每一種都是很難治好的頑疾,於是再次勸說他放棄。

    “春茂恒”賣藥上百年了,人脈很好,除了醫院,還與民間的術士端公都有交情。老鄧對醫院絕望,就去民間找偏方。

    也算是鄧家積德有了回報,章華寺的一個和尚指點老鄧,說他的兒子命太貴了,放在古時候是皇帝的八字,以鄧家的財富和地位鎮不住,所以會夭折。

    老鄧於是問那怎麽辦,和尚說,讓他兒子去認幹爹,找那些社會上地位最低的人,但是又有點本事的人最好。而且一個不夠,越多越好。

    受鄧家恩惠的人不少,於是老鄧就聯係人去江湖上給兒子找幹爹幹媽。還真的找到了,於是耍猴的趙猴子、沒度牒的假和尚域山、沒有山門的道士、受了感情挫折投身空門的尼姑、街邊擺攤的遊醫、睡橋洞的乞丐、便河算命先生、農村裏跳神的農民、販魚的、殺豬的、鄉村裏的代課老師……一口氣找了二十八個。

    這些人有的本來就認識春茂恒的老鄧,關係很好,有的是關係密切的人介紹的,即便是這種江湖散人,誰還沒幾個貼心的朋友呢。而且老鄧為了兒子,出手大方,為人也謙遜。所以在鄧家給兒子做滿月的時候,這些人就都到了荊州來捧場,全部認了這個病懨懨的嬰兒做幹兒子。

    那個老和尚在滿月酒上,又給老鄧的兒子起了名字叫鄧桐。

    果然鄧桐安安穩穩地長大了,從小家裏名貴補藥什麽也不缺,到了十幾歲,他自己覺得名字太普通,不夠酷,私下改成了鄧瞳。

    鄧瞳學習一般,就上了個荊州師專,畢業後到宜昌來開春茂恒的分店,後來認識了王鯤鵬。

    有次鄧瞳聽說王鯤鵬懂一些奇門之術,就央求王鯤鵬給他算命,王鯤鵬問了他的八字,立即發現了鄧瞳的命數非一般人。鄧瞳過了滿月之後,一輩子都會順利,永遠都有貴人相助。不僅如此,他還能旺旁人。追問之下,王鯤鵬知道了鄧瞳有二十八個幹爹幹媽,都是隱藏在民間的術士。鄧瞳說了幾個人,王鯤鵬也知道他們手段不錯,隻是從來沒有見過。

    王鯤鵬在術士圈子裏也是頂尖高手了,所以他說要收鄧瞳做徒弟,春茂恒的老鄧高興都來不及。

    王鯤鵬說了這些,尋蟬和方濁就明白了,隻是徐雲風恨恨地說:“為什麽我和他在一起就淨倒黴呢?”

    “那是你自己命不好。”王鯤鵬哼了一聲,“別人旺你都旺不起來。你不連累別人就燒高香了。”

    方濁看他們兩人鬥嘴都已經習慣了,也不在意。晚上一起吃了飯,徐雲風就要去網吧打遊戲。王鯤鵬也知道阻攔不了,方濁倒是好奇得很,要跟著徐雲風去網吧。

    尋蟬要修行,王鯤鵬也不便打擾,也跟著徐雲風和方濁出門,到了樓下,王鯤鵬自己走了。方濁和徐雲風到了網吧,網吧裏的煙味很重,方濁元氣剛恢複不久,不停地咳嗽,但還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徐雲風玩《傳奇》。

    徐雲風心裏過意不去,就不再上網了,帶著方濁到江邊。兩人在濱江公園走了一陣子,走累了,就在江邊的護欄上並排坐著,看著下遊的夷陵大橋和對麵的磨基山夜景。

    “景色真好。”方濁說,“如果我們不是做術士的,就天天上個班,下班了在這裏坐坐,看看江上的船,該多好。”

    “沒有這個命,就不要說這個話。”徐雲風說,“回不了頭了。”

    “徐大哥你多大了?”方濁突然沒來由地問了這麽一句。

    “嗯,我算算。”徐雲風想了一會兒,“三十一了。”

    “我差點就把你給忘記了。”方濁說,“你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麽呀,這不是孫拂塵非得把我從世界上抹去嘛。”徐雲風笑起來,“孫拂塵算是手下留情了,沒把我弄死在那個井裏。”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方濁說,“我真的很感激孫六壬孫小姐,她是個好人。”

    徐雲風一聽到孫六壬這個名字,立即就眼神迷離起來,接著把煙盒掏出來,點上一支煙,慢慢地抽起來。

    徐雲風慢慢說道:“當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認識你,跟你沒關係的時候,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方濁,那種感覺讓人太絕望了,你也許永遠體會不到。”

    “我從小被父母拋棄在道觀裏,從來沒有見過他們,隻有師父和師兄是我的親人。”方濁的眼睛閃爍起來,“後來我師父說下山有事,我當時還小,跟師父說,回來的時候給我帶糖吃。師父當時答應了,可是我等到今天,也沒等到師父帶糖回來給我。”

    徐雲風看著方濁,歎口氣,說:“你師父一定很疼你。”

    “後來我師兄帶我去北京,投奔嚴師叔。”方濁說,“可是她也要嫁人。她出嫁後,我當時也是覺得空落落的,覺得世界上沒有親人了。不過還好,還有你和王師兄。雖然你們覺得我很煩,但是從來沒有丟下過我。”

    方濁的眼淚流下來了,徐雲風連忙用手指把方濁臉龐上的淚痕擦掉,“都二十六歲的大人了,還哭哭啼啼的。”

    方濁破涕為笑,說:“所以啊,我還是覺得我認識你們挺好,如果不是嚴師叔,我也不會和你們認識。”

    “老嚴也不是什麽好人。”徐雲風說,“他在你身上下功夫,無非就是為了讓張元天附到你身上,這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一個圈套而已,有什麽好感激的。”

    “這些事情王師兄已經跟我說了。”方濁看著長江上一艘遊輪慢慢駛過,“但是我覺得值得。所以我不恨嚴師叔。”

    兩人聊了一會兒往事,心情都舒暢了很多,徐雲風難得嚴肅起來,對方濁說:“你的本事,是不是越用越少?”

    方濁解釋:“師兄也說過,我的能力強是因為我心思澄明,現在我想的事情多了,本事就越來越弱。”

    “我說的不是這個。”徐雲風搖頭,“我覺得你的力氣是有限度的,你每用一次,力氣就會少一些,而且不會恢複。你拉過少都符,走古道的時候又耗費了很多力氣,前幾天把我從蕩離裏拉出來之後,你就沒有什麽力氣了。”

    “放心吧。”方濁笑著安慰徐雲風,“我一定誤不了王師兄安排給我的玉衡星位。”

    徐雲風說:“再過幾天,你和你師兄尋蟬就要去牛紮坪鎮守玉衡,你們師門隻有兩個人,我真的很擔心你們到時候會很艱難。”

    “王師兄既然找到我們,那他一定是信得過我們的能力,你就是喜歡多心,你自己本事大了,就瞧不起其他人。”方濁說。

    徐雲風點點頭,說:“也是,當初我們什麽都不是的時候,那麽多驚心動魄的困難,不也都挺過來了。我就是想著,我們幾年不見,過幾天又要分開了。”

    “不是啊。”方濁說,“我師兄一個人去牛紮坪熟悉地形,安插玉衡星位,我要跟著你和王師兄。”

    “啊?”徐雲風說,“原來王八是這麽安排的。”

    “是我堅持的。”方濁說,“七星陣法一旦和張真人的陣法拚起來,可能我們都,都……”

    徐雲風看著方濁,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後的決戰,而且勝算太小,很可能都會命喪在陣法裏,方濁當然是知道利害的,所以寧願在決戰之前,多和徐雲風、王鯤鵬待一段時間,過一天是一天。

    徐雲風被方濁的情緒感染,堅定地說,“你放心,我和王八能做到的。”

    “以後再說吧。”方濁沒有看向徐雲風,而是把腿蜷曲上來,手臂支在膝蓋上,看著江心,一陣風吹來,衣服獵獵飄動。

    徐雲風見方濁不願意再聊今後的事情,就也坐正了身體,伸了伸懶腰,看著長江。兩人不再交談,享受這難得的安靜時光。

    就在徐雲風和方濁兩人在江邊敘舊的時候,黃坤和鄧瞳來到了鎮江閣的江邊,兩人在岸邊坐著等待。到了半夜,江邊的人越來越少,隻有一兩個夜釣的人還坐在江邊的石頭上,一動不動。

    黃坤對鄧瞳說:“你帶我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

    “怕了吧?”鄧瞳說,“你盡管走就是,我可要把這件事情弄個清楚。”

    “到底什麽事情?”黃坤問。

    “這裏的江麵,幾年內連續落水了好幾個人。”鄧瞳說,“你想啊,夏天還沒到,根本就沒人來遊泳,我覺得應該是有東西在拉人下水。”

    黃坤看著江麵,說:“這裏的江麵是個90度的大彎,水流很急,而且有很多回水,所以水裏旋渦很多。這種情況,很容易淹死落水的人。”

    “不是。”鄧瞳說,“一定是有東西在水下拉人下去。”

    “你又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黃坤好奇地問。

    “我不是玩了那個電梯遊戲嗎?”鄧瞳說,“後來我跟著一輛中巴車,一輛專門‘勾魂’的中巴車到了這裏,然後一個叫鄭剛的人,把我給送出來了。就是在這個地方。”

    “那又怎樣。”黃坤說,“難道你在等那輛中巴車再過來,你跟著車回去?”

    “不是。”鄧瞳說,“我在江邊的時候,本來應該和其他的人上一條船,不過受了囑咐,反著回答船上人的問題,所以就逃出來了。”

    “你囉裏吧唆這些事情到底要幹嗎?”黃坤問。

    “當時江麵上有濃霧,我沒看見船到底是什麽樣子。”鄧瞳把聲音壓低,“但是我看到一個東西,當時我沒作聲,現在我想再看看。”

    “到底看到了什麽?”黃坤有點不耐煩了,“這和我黃家的避水符有什麽關係?”

    “我沒看到船,但是我看到了船和岸邊之間的江水裏有東西。”鄧瞳快速地說,“媽的,是一隻猴子的腦袋,當時我沒多想,可是後來我的幹爹,就是那個肩膀上站著一隻猴子的幹爹來找我了。”

    “我見過。”黃坤說,“他是把你交給王師伯的那個前輩。可是我沒有看見他帶著猴子啊。”

    “事情就出在這裏。”鄧瞳神秘兮兮地說,“我幹爹看到了我,開心得很,可是他的猴子突然就吱吱地亂蹦亂跳,接著就跳到江水裏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幹爹準備下水去找他的猴子,卻被其他的幹爹給攔住,就是那個販魚的,說水裏有古怪,不要節外生枝。”

    “這件事趙師父怎麽沒跟王師伯提起?”黃坤問。

    “他不好意思說啊。”鄧瞳說,“自己的寵物在水裏淹死了,豈不是說明他本事不行?其實我當時看清楚了,他的猴子下水之後,就被水裏的一個東西給拉了下去,他們都看見了的,但是都沒出手。”

    “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黃坤問。

    “他們都害怕水裏的東西。”鄧瞳說,“我趙幹爹也跟我說了,讓我最好不要到水裏招惹這種東西。我說不就是一隻猴子嗎,但我幹爹卻生氣得很,還說了我幾句。”

    “我看不隻說了你幾句吧?”黃坤說,“一定是狠狠教訓了你一頓。”

    “怎麽可能?”鄧瞳說,“我幹爹幹媽都對我客氣得很。”

    “我明白你想幹什麽了。”黃坤說,“對付水猴子,一定要帶著避水符下去,才不會被水猴子給溺死。你一定是被你幹爹罵了,就想下水把水猴子抓一隻上來,討好你的幹爹。”

    “這裏已經淹死了好幾個人,我絕對沒有騙你。”鄧瞳說,“你看你的師父,跩得很,誰也不願意搭理,我師父好像也看不起我。我們把這件事情解決了,以後豈不是能讓他們對我們另眼相看?”

    “他們現在要對付一個很厲害的對頭。”黃坤說,“我們就不要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給他們添亂了吧,你本來就給他們惹了麻煩。”

    “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啊。”鄧瞳說,“我這麽做,就是要向他們證明,我們不是給他們拖後腿的,找我們做徒弟,不丟臉。”

    黃坤想了想,覺得鄧瞳說的有道理,但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正準備拒絕的時候,鄧瞳卻一把將他拉蹲下來,“你看,你看,江水裏是不是有東西?”

    黃坤連忙朝著鄧瞳指的江麵看去,果然江水上冒出一個小腦袋,逆水漂浮,接著那個東西接近了江岸,隻見一個瘦小的身體,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爬到了江灘上。

    這時候,本來在夜釣的兩個人同時飛快地收竿,結果他們的魚竿卻突然脫手,落入了江中。這兩個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於是從石頭上跳回江岸,連身邊的魚簍都沒拿就匆匆地走了。黃坤看得清楚,剛剛石頭上攀附了幾隻手,伸上來摸索了兩下,沒摸到人,就縮回去了。

    而在江灘上的那個瘦小的身體,伏在地上,兩條手臂飛快地刨著,刨了一會兒,從坑裏掏出一個東西來。黃坤看到,那是一隻死掉的猴子。看來鄧瞳的確沒有說謊,那隻死掉的猴子,應該就是他幹爹的寵物。

    那個瘦小的身體,現在黃坤看得更清楚了,它的體型很像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它一隻手摟著猴子屍體,然後幾步就退到了長江裏。

    “我們就把那個東西給抓住。”鄧瞳輕聲說,“讓我們在師父麵前長長臉。”

    “你打算怎麽弄?”黃坤問。

    “這種水猴子很厲害,我聽說過的。”鄧瞳說,“他們會把人從岸上拖到水裏去。”

    “那我們走到江灘上,等著他們來拉我們?”

    “不急。”鄧瞳說,“先看看情況,水猴子聰明得很,他們見過我,我們等著有人從江灘上走過,再想辦法。”

    黃坤內心裏真的不想和鄧瞳在這裏瞎胡鬧,但是畢竟是年輕人,想看看稀奇古怪的事情是天性。

    於是兩人就蹲在江堤上邊看著江水。結果幾個小時過去了,江灘上也沒有任何人過來。

    到了下半夜,黃坤累了,他正想告訴鄧瞳,不想等了,要回學校睡覺。就在這時候,從上遊的方向走來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走得很慢,靠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對情侶。男的用胳膊挽著女的,他們停了一下,好像是男人說了什麽,用手指了指江水中的石頭。

    原來是他們看到了石頭上夜釣的人慌張離開,來不及帶走的魚簍。兩人看了一會兒,男的就要往石頭上走,女的好像不太樂意,但是經不住男人的堅持,跟著男人跳上了石頭。

    男人抱起魚簍看了看,然後放下,似乎很開心。但是他們並沒有拿著魚簍離開,而是坐了下來,相擁著靠在一起。

    “快看。”鄧瞳指著石頭,“出來了。”

    黃坤盯著石頭看,果然石頭下方的江水裏,冒出了一條胳膊,胳膊很長,一點點地伸到了石頭上方,靠近了那個女人的小腿旁邊。可是這對情侶正在卿卿我我,哪裏覺察得到一隻手正在靠近自己。

    黃坤立即緊張起來,就要大聲喊出聲音,提醒那對情侶。可是他正要喊的時候,卻發現又有一隻跟孩童一樣的東西冒出來,已經走到了那對情侶的上遊方向。黃坤這下看傻了,因為那的的確確是個小孩,他身上穿著小學生的校服,可是他在水裏敏捷的樣子,又絕對不是小孩應有的樣子。

    接著,那個穿著小孩衣服的詭異東西,在水裏撲騰起來,引起了石頭上那對情侶的注意。

    “他們要開始了。”鄧瞳說,“你的避水符到底管不管用?”

    “管用個屁啊!”黃坤低聲罵,“我身上真的沒有什麽避水符。我們還是過去提醒他們吧。”

    “再等等。”鄧瞳說,“你看江麵。”

    黃坤再看向江麵,發現一條漁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船頭有人,應該已經看見了水裏的詭異東西,可是船上的人並沒有提醒那對情侶。

    黃坤和鄧瞳對視一眼,同時說:“這個東西是有人馴養的!”

    那個在水裏穿著小學校服的東西開始猛烈撲騰,並且發出聲音。在石頭上的情侶立即站起來。男的猶豫了一下,立即跳到岸上,用手去打撈那個穿校服的東西,現在黃坤和鄧瞳都知道,那個東西可能是任何東西,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小孩。

    那個男人站在水裏,想去拉小孩,卻沒有意識到,小孩是逆水慢慢向著上遊漂的。他幾次要拉到小孩,小孩就漂浮得更遠一點。就這麽幾下,男人距離他的女朋友已經越來越遠。

    男人的女朋友已經從石頭上站了起來,隻是觀望著自己的男友救人,看來已經被嚇傻了,都忘了呼救。

    這時候,一直攀附在石頭下方的那條手臂,伸得更長了,黑乎乎的手臂在石頭上慢慢地摸索,距離女人的腳還差一點距離。於是手臂就停留在女人兩腳後麵不遠的地方,等著女人後退。

    “那個怪物為什麽不從水裏爬起來?”黃坤狐疑地問。

    鄧瞳輕聲說:“水猴子在水裏力氣很大,但是離水上岸了,就沒有什麽力氣。”

    黃坤仔細觀察,發現果然是這樣,江水中的那個怪物,頭部已經冒出來,另一條胳膊緊緊抓在石頭下方,但是身體的大部分,還浸在江水裏。

    女人還在看著自己的男友營救那個撲騰的小孩,至少她以為是小孩,卻沒有察覺腳下有東西開始移動起來。看來石頭下方的怪物已經沒有什麽耐心了,它正努力爬上去,想把女人的腳踝給拉住。

    “媽的!”鄧瞳小聲驚叫起來,“這東西真是聰明。”

    “怎麽?”黃坤輕聲地問。

    “這是聲東擊西。”鄧瞳說,“故意引開男人,然後把女人拉下水,男人再回來救女人,它就會遊到水中間去。”

    “那個裝扮成小孩的怪物並沒有把握把男人拉下去。”黃坤懂了,“其實水猴子拉人,自己的膽子也並不大。如遇到兩個人在一起,它們一定要想辦法分開他們。這種可能性更大。”

    “是的。”鄧瞳說,“水猴子在江邊也怕人,它們更喜歡在水深的地方拉人,這個在石頭下躲著想拉女人的水猴子,一定是力氣和膽子最大的那個。”

    “不好了。”黃坤說,“那個女人的腳被抓住了。”

    果然,躲在石頭下方的水猴子,再也忍耐不住,已經爬到了女人身後,接著兩條長長的胳膊猛地把女人的小腿抱住。

    “快去救人!”黃坤一躍而起,朝著江水邊的石頭狂奔而去。

    鄧瞳也不遲疑,跟著黃坤飛快地跑。黃坤和鄧瞳在跑的過程中,看見男人已經站在齊腰深的水中,看樣子就要遊泳去撈那個穿校服的水猴子。

    黃坤連忙說:“你去提醒男人,我去救那個女的。”

    “好!”鄧瞳立即朝著上遊跑過去。

    黃坤已經跑到了江邊,立即跳上石頭,隻見那隻水猴子抱著女人的小腿,正在拚命地拉扯,可是女人已經完全嚇傻了,她背對著黃坤,身體動都不動一下。黃坤不再多想,抬腳就向水猴子身體狠狠踢了一下。水猴子疼得吱吱亂叫,立即鬆開女人的小腿,“咚”的一聲跳入水中。

    “你怎麽都不動呢!”黃坤對著女人說,然後用手牽著女人的手,要扶著女人跳回岸上。

    但是黃坤剛剛牽到女人的手的時候,就覺得不妙,女人的手滑膩膩的,指甲又長又堅硬。

    黃坤正在狐疑,那個女人轉過身來,黃坤看見了一張跟雷公一樣的臉龐,頭頂上的頭發,不,應該是毛發貼著這張臉一直到了下巴。

    “媽的。”黃坤反應過來了,連環套!

    然後黃坤的身體一緊,被這個站在跟前,身體跟人一樣大的水猴子用雙臂給摟住,接著倒下去。

    “救……”黃坤還沒有把“救命”兩個字喊出來,就落入水中,聲音硬生生地被江水淹沒。

    這邊鄧瞳已經跑到了那個營救小孩的男人身旁,也站到了齊腰的水中,他看見那個男人已經準備遊泳,立即對著那個人喊:“夥計,千萬別過去,有詐!”

    那個男人聽到,靜靜地站在水裏,然後穿著校服的小男孩就沉入江水裏。那個男人把手伸到身後,意思是讓鄧瞳拉他上岸。

    鄧瞳遲疑了一下,心裏想著,這人的手臂生得也太低了吧,胳膊的盡頭怎麽是在腰部呢。就這麽一個猶豫,鄧瞳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下遊的石頭,發現石頭上已經空無一人,江岸上也沒有黃坤和那個女人的蹤跡。

    鄧瞳心裏猛然一緊,再回頭看,發現前方的這個男人,身材雖然高大,但是胳膊的位置太低了,實在有異於常人。

    鄧瞳眨了眨眼睛,又仔細看了看那個男人,剛好遠方江麵駛來一艘輪船,探照燈向他們的方向晃過來了,慘白的燈光照射在男人的身上。鄧瞳這時看清了男人的背影,原來男人的領口上的脖子,竟然是一截木頭,木頭上頂著的腦袋是個沒有充滿氣的排球。

    鄧瞳內心裏仿佛被電擊了一下,連滾帶爬地退到岸上。那個裝扮成男人的東西,猛然轉身向鄧瞳躥了過來,接著,一隻動作敏捷的水猴子從那個“男人”的腰腹部鑽了出來。

    鄧瞳被岸邊的小石頭絆倒,坐在江邊,兩隻腳還在水中,那隻水猴子伏在水中,兩隻手死死地拉著鄧瞳的腳踝,鄧瞳嚇壞了,兩腳亂彈,可是身體還是被慢慢地拖往水中。

    鄧瞳身體翻轉過來,匍匐著用手挖著江邊的泥沙碎石,可是拉著他雙腿的水猴子力量超乎尋常的大,鄧瞳的手在泥沙上拉出兩道長長的深坑,腰部以下已經浸入水中。

    “救命啊!”鄧瞳大聲喊起來,可是這麽一喊,身體就岔氣了,水猴子猛然一拉,江水立即淹沒了鄧瞳的肩膀。不過,也算鄧瞳運氣太好,他在水下胡亂摸索,居然抓到了江水下的一塊大石頭,然後就拚命地抱著石頭,揚起腦袋對著江岸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剛好,岸上江堤走過幾個人,連忙用手電筒照射過來,那幾個人看到鄧瞳趴在江水裏,隻有腦袋還在水麵上,立即飛奔著跑過來,抓著鄧瞳腿部的水猴子這才鬆了手。

    鄧瞳狼狽地爬到岸上,跑過來的幾個人連忙把鄧瞳拉起來,問:“是不是有‘水鬼’?”

    鄧瞳連忙點頭。

    “我靠!”其中一人大聲說,“我們已經豎了牌子,說晚上不能靠近江邊啊。”

    鄧瞳這才看清他們是濱江公園的治安巡邏隊。

    “還有一個人,跟……跟我一起來的。”鄧瞳結結巴巴地說,“現……現在不見了。”

    “在什麽地方?”治安巡邏隊的人慌忙詢問。

    鄧瞳指著剛才的大石頭,“就在那邊。”可是大石頭上什麽都沒有。

    治安巡邏隊的人立即掏出手機,“水上派出所嗎,有人落水了。”

    鄧瞳的腦袋轉得快,立即對打電話的人喊:“告訴警察,我認得申德旭申工。”

    徐雲風看著長江,已經抽了半包煙,故人相見,方濁是難得的還能記得他的兩個人之一,他心裏想著,如果沒有了“王八”和方濁,自己真的還有勇氣活下去嗎?

    真的要謝謝孫六壬,那個一直給自己添麻煩的傻丫頭,卻在最後給了自己一線活下去的希望。

    徐雲風歎口氣,扭頭看見方濁已經靠在欄杆上的隔斷石礅上睡著了。江風微寒,徐雲風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方濁披上。剛剛披上去,方濁猛然驚醒。

    徐雲風不好意思地說:“早知道就不給你披了,打擾你睡覺。”

    方濁卻說:“我剛才做夢了。”

    “什麽夢?”徐雲風笑著問。

    “夢見你和王師兄,還有嫂子董玲,你們在一個湖邊曬太陽,悠閑得很。”方濁還在回味夢境,“你們都很安靜,一看就很開心。”

    “你也在?”徐雲風問。

    “我不知道。”方濁眯瞪著眼睛,“我覺得我不在,但是如果我不在,怎麽又能看得見你們。嗬嗬。”

    “真有那天就好了。”徐雲風微笑起來。

    突然方濁身上的手機響了。方濁接起電話,臉色一變,立即把手機遞給了徐雲風。

    徐雲風把手機接過來,他知道打電話的肯定是“王八”,因為這個手機是“王八”專門給方濁方便聯係的。而徐雲風對手機完全沒有興趣,他一直很痛恨這個東西。

    徐雲風把手機貼到耳朵上,果然是王鯤鵬的聲音,“瘋子,你在哪兒?”王鯤鵬的聲音非常焦急。

    “我在江邊,大南門碼頭這裏。”徐雲風回答。

    “馬上把你麵前的江水攔住!”王鯤鵬在電話裏的聲音幾乎要扯破嗓子,“黃坤被高手用水猴子拉到水裏了,你找到了,讓方濁把他拉出來!”

    “媽的,黃坤怎麽跑到水裏去了?”徐雲風問。

    “馬上去!”王鯤鵬把電話掛了,看來他要打另外的電話。

    “黃坤這個小子惹麻煩了。”徐雲風拉著方濁跳下石頭欄杆,兩人飛快地從江堤上跑到碼頭的躉船上。

    徐雲風看著茫茫的江麵,一籌莫展,長江這麽大,江水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魚類往來穿梭,怎麽算得到黃坤在什麽地方。

    徐雲風急了,趴在躉船的甲板上,耳朵貼著甲板,不放過這片河段裏的一絲動靜。方濁也十分緊張,等著徐雲風給她指點方向。

    可是過了很久,徐雲風慢慢站起來,對著方濁搖頭。這時候,江麵上飛快地行駛過來兩艘巡邏艇,朝著鎮江閣的方向飛馳過去。

    徐雲風和方濁看向鎮江閣方向,看到那邊聚集了很多人,看來王鯤鵬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

    時間流逝得很快,巡邏艇在鎮江閣江麵上來回穿梭。

    徐雲風恨恨地說:“為什麽現在的小子都這麽不知道厲害呢?”

    方濁也不好多說,當年徐雲風看熱鬧招惹望家坪山神,王鯤鵬惹韓豁子,惹羅瘸子,兩人一起招惹金仲,後來加上方濁,還招惹少都符,最後還招惹到了張元天身上,和他們相比,鄧瞳和黃坤已經是老實本分的乖乖仔了。

    到了天亮的時候,徐雲風仍舊算不到水下的動靜,隻是靠著駁船的船舷,仔細聆聽。

    王鯤鵬帶著幾個人到了躉船上,看見徐雲風了,開口就是大罵:“你他媽的怎麽不好好看著你的徒弟!”

    “他自己長了腳的!”徐雲風也惱火得很,“老子把他拴起來,用繩子牽著啊?他又不是狗子!”

    “黃坤要是淹死了,黃家鎮守天璿星位,還有個屁的指望!”王鯤鵬恨恨地說。

    “你他媽的,淨想著你的陣法,你就不想想黃坤淹死了,你怎麽跟他父母交代,怎麽跟秀山黃家交代?”徐雲風說,“黃蓮清可是你的恩人,老子看你死了,有沒有臉見他。”

    王鯤鵬頓時語塞,這事的確跟他關係很大,黃坤是他安排給徐雲風做徒弟的,而且落水的時候,鄧瞳也在,這件事絕對跟鄧瞳脫不了幹係。

    黃家要是記恨,別說幫王鯤鵬鎮守天璿,跟著張元天對付王鯤鵬都很有可能,黃家本來就跟張元天有交情,就算是兩不相幫,王鯤鵬也承受不了。

    徐雲風看見鄧瞳也來了,躲在王鯤鵬的身後,渾身濕漉漉的,身上的衣服還沒幹。

    “說一下到底怎麽回事!”徐雲風看見鄧瞳眼光閃爍,就知道有問題。

    鄧瞳輕聲地說:“黃坤在我麵前顯擺,說他身上有祖傳的避水符,要去長江裏抓一隻水猴子給我看看,好知道他們黃家的厲害,讓我徹底服氣。”

    王鯤鵬哼了一聲:“那你就不知道勸他啊,他傻你也跟著胡鬧?”

    “真的是這樣?”徐雲風盯著鄧瞳的眼睛看,鄧瞳眼光左右躲避,被徐雲風看得很不自在。

    “千真萬確。”鄧瞳說,“我騙你們幹嗎……”

    話沒說完,徐雲風劈頭蓋臉地用拳頭打鄧瞳的腦袋和肩膀,“媽的千真萬確,還說不騙我們?”

    鄧瞳不停地躲避,沒想到徐雲風都三十出頭了,真的跟一個混混一樣敢動手打架,他也不敢還手。

    “你爹媽給你起錯了名字,你哪裏叫鄧瞳。”徐雲風大罵,“你應該叫飯桶,嘴巴硬的飯桶。”

    王鯤鵬把徐雲風拉開,然後對著鄧瞳說:“你給我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鄧瞳還在狡辯。

    “你現在心裏在想,為什麽黃坤身上有避水符,還是被水猴子拉下去了?”徐雲風指著鄧瞳說,“從出事開始,你已經想了一百四十六次,你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吧,我幫你數出來。”

    鄧瞳的臉一下子就僵硬了。

    “你現在又在想,這個老杆子怎麽能猜到我在想什麽?”徐雲風輕蔑地說。

    鄧瞳下意識地把自己的腦袋抱住,好像這樣就能阻擋徐雲風探知他的思維一樣。

    王鯤鵬看到這個樣子,臉色立即鐵青。

    “王八!”徐雲風在王鯤鵬麵前跳起來,“你他媽的教的寶貝徒弟!”

    “你給老子說實話!”徐雲風盯著鄧瞳說,“不要逼著我把你所有的事情都給你掏出來。”

    鄧瞳這才徹底地服氣,如實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了鄧瞳的敘述,王鯤鵬無話好說,但他舍不得教訓鄧瞳。到了中午的時候,申德旭也來了,看見徐雲風和王鯤鵬兩人,緩慢地搖搖頭。

    王鯤鵬沉默一會兒,說道:“申工,安排水鬼和滾鉤吧,就算是個屍體,我也得送還給他們黃家。”

    “這事有問題。”徐雲風原地走著,“哪裏就這麽巧。水猴子拉人是拉人,怎麽會這麽聰明,肯定是有高手在指揮。”

    徐雲風這話一說,王鯤鵬猛然醒悟,看著徐雲風和方濁,點了點頭,“他已經開始行動了。”

    “比你想的要快得多。”徐雲風說,“你才三十二,他都活了快一百歲了,比你狡猾得多。”

    王鯤鵬立即對申德旭說:“申工,能不能通知漁政,讓所有的私人漁船都接受檢查。”

    “晚了。”徐雲風說,“找到了又能怎麽樣,人都淹死了。”

    “事情還是要繼續做。”王鯤鵬說,“既然張元天已經控製了會養水猴子的人,現在就把他們找出來。鐵板還在長江底下呢。”

    這次徐雲風不說話了,兩人十幾年的交情,徐雲風知道王鯤鵬的性格,遇到這種挫折,徐雲風就放棄了,認為是老天不讓自己成功。而王鯤鵬不同,他決定好了的事情,比如這次要擺出一個上千年來道教門人從來沒有嚐試過的七星陣法,那麽無論遇到什麽困難,他都會朝著這個目標努力,決不放棄。

    申德旭去安排滾鉤,留下徐雲風、王鯤鵬和方濁在躉船上。鄧瞳怕徐雲風暴躁起來打他,遠遠地躲到躉船的另一邊去了。

    “沒想到我們千算萬算,竟然還是栽到水猴子身上。”徐雲風說,“張元天算計的比你我都精得多。”

    方濁問:“他人不在這裏,怎麽會控製得到長江上的事情?”

    “他當年吃過水猴子的苦頭,那些水猴子都是同斷帶到中國來的。”王鯤鵬苦笑著說,“所以他在三峽古道的冥戰之後,抓了很多遺留在長江的水猴子。”

    “還有一些水猴子,被長江上治水的術士給抓住了。”徐雲風補充,“這些水猴子被馴養起來,給他們抓魚。還有一些水猴子就在長江流域裏繁衍,成了野生的,生性喜歡在水下拉人。”

    “這幾年,為了錢,人心都變壞了。”王鯤鵬無奈地說,“那些馴養水猴子的人,發現撈屍體比利用水猴子撈魚掙錢多了……”

    王鯤鵬慢慢給方濁講起來。

    環境汙染嚴重,加上過度打撈,長江裏的魚類數量急劇減少,那些靠打魚為生的漁民生路漸漸斷絕,所以他們慢慢衍生出了一個行當——撈屍,都是漁民轉行的。當時的行價是葛洲壩以下的,一具屍體一百塊,葛洲壩大壩之上的,一具三十塊,因為屍體一般都集中在壩體上的水域,更容易打撈。荊州的就貴些,因為荊江的河道曲折湍急,所以一具屍體兩百到三百塊。這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也算不錯的收入了。當然這種邪性事情,也不是什麽人都願意幹。但其實這是好事,積德的,還能順帶養家糊口。

    可是事情就出在錢和補貼上麵,後來政府不管這攤子事了,補貼取消,所以很多無名溺死的屍體,也就沒人打撈。但是隨後他們發現,還是會有家屬來找人撈屍體,而且出價比政府的補貼高得多。

    於是撈屍體的就開始坐地起價,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一兩千,到了後來的五千八千,甚至一萬塊。

    有些人為了錢,什麽良心都不要了,那些馴養水猴子撈魚的漁民,也過不下去,於是就利用水猴子在水下撈屍體。後來嫌來錢慢,就用馴養的水猴子在水下拉人,然後等著屍體的家屬來,再漫天要價。

    這件事本來發源在宜都,因為宜都那裏有個水域,所有的屍體都會在宜都翻起來,後來所有長江沿岸都有了這個行業。

    不過,宜昌這裏就好得多,因為王鯤鵬的師父趙一二看不慣這種事情,幾個月連續掃了好幾家養水猴子和放漁網、放長鉤的撈屍人。那些人在宜昌河段混不下去,就跑到了荊州。

    趙一二死後,這些人又回來了。王鯤鵬一直為此焦頭爛額,但也沒有時間去顧及這些事情。結果,這些馴養水猴子的人,勢力漸漸強大,還有了一定的組織。現在看來,應該是已經被張元天暗中給聯係上,竟然開始對詭道的後人下手。

    這些人肯定是覺得詭道幹不過張元天,所以沒了顧慮,卻沒想到徐雲風和王鯤鵬不是這麽好招惹的。

    徐雲風說:“我放出消息,他們可能就要來人找我們要錢了。”

    “那怎麽辦?”王鯤鵬說,“隻要見到人就好,總要給黃溪一個交代吧。”

    兩人商量一會兒,隻好決定到秀山去一趟,黃坤出了事情,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黃溪的身上了。

    方濁看見徐雲風和王鯤鵬兩人都一臉的憂慮,知道他們過去肯定是去賠罪,這又不是一般的過失,而是死了人,還要懇求黃溪來幫他們,就算是再怎麽有交情,這事也難弄。

    不過,既然決定好了,王鯤鵬馬上就開始行動。他對申德旭說:“黃坤的下落,就隻好請你幫忙了,還有,他長陽的父母,也需要你去請一下。”

    申德旭答應得很爽快:“放心吧,這兩件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們盡管去忙。”

    申德旭說完,立即帶人走了。

    “我們今天就走。”王鯤鵬說,“我開車。”

    鄧瞳問:“我跟著你們去嗎?”

    徐雲風怒氣還沒消,對著鄧瞳說:“你想得倒美。老老實實地待著吧。”

    王鯤鵬說:“你不要再惹事了,不是什麽事情我都能解決的。黃坤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不行!”徐雲風說,“我們不在,這個小子又要瞎搞。”

    王鯤鵬想了一下,對鄧瞳說:“你明天就跟著尋蟬師伯去牛紮坪。”

    “尋蟬是哪位?”鄧瞳好奇地問,現在他鬧出了大事,說話客氣多了。

    王鯤鵬四人回到了紫光園,尋蟬正在靜修。王鯤鵬把事情的緣由說了,尋蟬和方濁本來也沒有什麽行李,簡單收拾一下,五個人一起趕往牛紮坪。

    牛紮坪就是王鯤鵬布置的七星陣法玉衡星位所在,五個人開車行駛到了公路盡頭,下車步行,走到了牛紮坪臨江的一個山頂上。

    長江奔流出三峽的峽口,在北岸是南津關,南岸就是牛紮坪。牛紮坪和南津關兩座大山,隔江對峙,如同一個閘口,臨江的都是筆直的懸崖。

    牛紮坪的山頂是一片十幾畝的空地,隻有南邊山麓有條羊腸小道。空地上本來是旱田,現在什麽都沒有種。空地靠著長江懸崖的邊緣,搭了一間茅草屋。這間茅草屋年代久遠,應該是當年農民搭建的一間臨時小屋。

    王鯤鵬帶著眾人走進茅草屋裏,其他人這才看見,茅草屋裏已經修繕了一番,非常整潔,裏外兩間都放有床,而且座椅都齊全,旁邊的廚房也放了煤氣灶,廚房裏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我已經找人把這一片田租了一年。”王鯤鵬說。

    尋蟬現在明白了,原來王鯤鵬早就準備好了。

    王鯤鵬又帶著尋蟬等人走到屋後的一塊石頭前。這塊石頭下方幾百米,就是洶湧的長江。

    尋蟬看見石頭上用油漆寫了兩個字:廉貞。

    尋蟬仔細看了看四周的情況,然後對王鯤鵬說:“這就是玉衡星位所在?”

    王鯤鵬非常鄭重地向尋蟬鞠了一躬,“廉貞的位置,就交給尋蟬師兄你了。”

    尋蟬看了很久,對王鯤鵬說:“承蒙你看得起,把這麽重要的位置留給我。”

    大家都是道士和術士高手,玉衡星位安排在這裏,是有道理的。這裏有個法術高強的道士,就能扼守長江上遊下來的高手,居高臨下,地形十分有利。

    這是王鯤鵬七星陣法第一個確定了鎮守者的星位,今天算是他的陣法終於開張了,是一件大事。

    可是王鯤鵬也沒時間搭台,更談不上祈禳,隻能對尋蟬說:“望你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

    “我們可能再也不能見麵了。”尋蟬說,“不,還是往好處想,我希望你到時候能親自來接我們下山。”

    “那是一定。”王鯤鵬點頭,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他臉上的無奈,知道他說這句話是言不由衷,隻是敷衍而已。

    王鯤鵬轉向鄧瞳,“我從秀山回來之後,你再離開牛紮坪到宜昌市內跟我會合。在這之前,你好好地在山上照顧尋蟬師伯,最好是能跟著她學點本事。”

    “真的把我扔在這裏啊?”鄧瞳說,“這山上除了喝風,什麽都幹不了!”

    “那也沒辦法。”王鯤鵬說,“你走不了,必須等著我回來。”

    “我不幹了行不行?”鄧瞳說,“做你們這行真的沒勁。”

    “不行。”王鯤鵬對待鄧瞳的語氣變了,“尋蟬師兄,你應該有辦法不讓他下山吧?”

    “法術有很多,但是有個最直接辦法。”尋蟬已經知道了鄧瞳惹的禍,所以斜著眼睛看著鄧瞳,“把腿打斷,到了你需要他去鎮守他的星位之前,我再把他的腿治好。”

    鄧瞳看著尋蟬,“你一個女的,怎麽這麽凶?”他話剛說完,腳踝就鑽心地疼起來,連忙蹲在地上,看見腳踝已經腫得跟蘿卜似的,看來不知道尋蟬用了什麽法術,打了他的腳踝一下。

    鄧瞳這才知道麵前這個女道士的厲害,眼睛露出了怯意,對著王鯤鵬說:“你為什麽非要我做你的徒弟,我父親知道你這麽對我,肯定不會答應。”

    “你爹早就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麽了。”王鯤鵬說,“他答應你做我徒弟,並不是為了巴結我。”

    “那到底是什麽道理?”鄧瞳摸著腳踝問王鯤鵬。

    “因為你們家的春茂恒,欠我們詭道很多錢。”王鯤鵬說,“是你們祖宗就欠下的。”

    “多少,我不信我家還不起了。”鄧瞳一聽見跟錢有關,立即輕鬆起來。

    王鯤鵬搖著頭說:“清朝時候,兩萬多兩銀子,瘋子,現在銀子多少錢一克。”

    “就算是八塊錢一克吧。”徐雲風馬上說:“應該有五百多萬,不到六百萬。把你家所有的家產都抵給詭道,應該差不多吧?”

    鄧瞳的臉都青了,“你們在合夥騙我吧?”

    “給你看看。”王鯤鵬從手裏掏出一個紙張,已經黃得厲害,而且幹枯脆弱無比,王鯤鵬小心地拿著,生怕把那張紙給碰碎。他攤在手上,給鄧瞳看。

    鄧瞳看了,果然是一張古時候的借據,上麵用繁體字寫了兩萬一千七百二十兩銀子,而且上麵還用毛筆寫滿了名字,寫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全部姓鄧。鄧瞳看著名字,最後一個名字是鄧仁華,這是他父親的名字,上麵一個是鄧國友,是他爺爺的名字,爺爺之上是鄧書大,是他曾祖父的名字。上麵還有很多鄧姓祖宗的名諱。

    他鄧家的家譜輩分,鄧瞳還是知道的,而且鄧仁華三個字,的確是父親的字跡,他自幼看父親寫字,知道絕不是偽造。

    “立誌程清保平安經玉連興詩書國仁義維友道德文章。”王鯤鵬說:“你的名字應該叫鄧義桐,我說的沒錯吧。”

    鄧瞳傻了,“我老爸把我給你們抵賬?”

    “你們鄧家每一代的大掌櫃,都要給我們詭道做一件事情,作為利息。”王鯤鵬說,“這個規矩,也是你們鄧家子弟繼承產業的資格。你爹鄧仁華,當年幫我師伯金旋子一個大忙,才接下了春茂恒的產業。你是你爹的獨生子,現在該你了,你要做的就是給我當弟子,如果你有本事做了詭道司掌,這個借據,就會落在你手上。”

    “你們背著我一起算計我這麽久!”鄧瞳大聲喊起來,“都不是好人。”

    “還有你老爸也算在內。”徐雲風幸災樂禍,對著王鯤鵬說,“怪不得你這麽縱容他,原來是因為這麽一大筆錢。這個借據是趙先生留給你的吧?”

    “是的。”王鯤鵬說,“我師父死後,留了兩本書給我,當時你把《青冥誌》轉交給了我,《黑暗傳》卻被你吞了。我們為這件事情還跟你打了一架。其實,這個借據就粘在《青冥誌》裏,你要是仔細看了,就會看到裏麵寫著鄧家跟我們詭道的淵源。”

    “我×!”徐雲風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我竟然把幾百萬就這麽給你了。我×!”

    徐雲風嘴裏不停地咒罵自己,捶胸頓足,比鄧瞳還鬱悶。方濁拉了拉徐雲風,徐雲風才平靜下來,恨恨地說道:“這是命,王八天生富貴,老子活該窮一輩子。錢到手上了都給了他。”

    鄧瞳長到二十多歲,自幼生活優越,終於第一次嚐到了人心叵測,連自己的老爸都把他賣了抵賬,這世上還有誰能信任。

    他失魂落魄,眼睜睜地看著王鯤鵬、徐雲風和方濁下山離開。

    站了很久,鄧瞳轉頭看著麵無表情的尋蟬,問道:“詭道這麽折騰人,不就是歪門邪道嗎?”

    “詭道是四大外道之一。”尋蟬冷淡地說,“和放蠱、趕屍,還有架匠為伍,你覺得他們是玄門正宗嗎?”

    鄧瞳已經徹底崩潰了,擺擺手,“算我倒黴,遇到這些人。”

    “不過話說回來。”尋蟬說,“趙一二的名望很好,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是王鯤鵬的確是個講信義、做事坦蕩的大人物,你做他的徒弟,這輩子賺了。”

    鄧瞳哭喪著說:“賺個毛啊,我就是聽說他是個有本事的人,就求他教我兩手,想拜他為師,結果他一口就答應,一點都不猶豫。”

    尋蟬嗤地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鄧瞳,而是走到了懸崖邊的石頭上,看著長江,靜立不動。

    鄧瞳突然醒悟過來,“他媽的,當初說他有本事的人,不就是他公司裏的門衛嗎?”

    尋蟬實在是忍不住了,撲哧笑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巴。

    鄧瞳知道自己已經逃不出王鯤鵬的手掌心了,也隻能老老實實地走進茅草屋,看見兩張床,知道這是師父給尋蟬和方濁準備的。他想了想,躺在了外屋的床上,唉聲歎氣。

    徐雲風、王鯤鵬、方濁三人走到了水泥路上,王鯤鵬開車,現在車座寬鬆了,徐雲風坐在副駕駛,讓方濁躺在後座休息。

    王鯤鵬把車開過紫陽,上了318國道,很快就從朱市街到了橋邊。邊開王鯤鵬的嘴角就撇著笑了笑。

    徐雲風知道王鯤鵬回憶起了當年兩個菜鳥,背著黃家的黃根伢子去秀山的往事。可是王鯤鵬隨即又歎了口氣,徐雲風知道他在想什麽,對王鯤鵬說:“黃坤應該是死不了的。”

    “你說了又不算。”王鯤鵬說,“長江說了算。”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了嗎?”徐雲風說。

    “你是過陰人,我當然知道,你不用在我麵前顯擺。”王鯤鵬開著車,“可是你當了過陰人,真的做了什麽事情嗎,你天天在打遊戲。你過陰的手藝早就沒有了吧!”

    徐雲風說:“我是專業的好不好!老子就是不務正業,也是過陰人的領導。到我離開為止,沒有哪個過陰的不跟我匯報的。”

    “你就瞎吹吧。”王鯤鵬說,“不過,要是黃坤真的沒事,我們就省大力氣了。”

    車到了土城,王鯤鵬把車偏離了主路,開到了旁邊的小路上。

    徐雲風問:“現在就去鬼街?人都沒找好呢。”

    王鯤鵬說:“我不放心,既然路過了,我還是去看看,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徐雲風想著也好,就沒有再說什麽。

    當年王鯤鵬和徐雲風學趕屍,一路艱難,到了土城都不敢逗留,就是因為土城有個邪性的地方——鬼街。而現在,時過境遷,兩人的本事大了,王鯤鵬竟然要把七星陣法的開陽武曲星放在土城的鬼街。

    王鯤鵬開車在小路上走了很久,終於走到了山穀邊緣。車停了,王鯤鵬和徐雲風下車,看見方濁已經在後座上睡著,也就不再叫醒她。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了山穀的右側,山穀裏和山坡上一片石林,這種喀斯特地貌形成的石林,在幽暗的大山裏,看起來陰森森的。

    “好地方。”徐雲風點頭,“你怎麽想到的?”

    “我這兩年,把宜昌周邊都走了個遍,你真以為我閑著嗎?”

    “你已經把星位定好了?”徐雲風看著石林,然後指著一個方位,“應該是放在那個石頭上吧?”

    “沒錯。”王鯤鵬回答,“鬼街距離牛紮坪四十三裏路,就是玉衡星位和武曲星位的距離。”

    徐雲風看了看鬼街,說:“你已經安排好了奇門遁甲在石林裏,還是不放心,你做事就是太謹慎了。”

    “你還以為我們要對付的是羅瘸子、韓豁子這種小角色嗎?”王鯤鵬反駁道,“他是張元天!我們一點錯誤都不能犯。”

    “我們至少已經犯了兩個錯誤。”徐雲風提醒王鯤鵬。

    王鯤鵬一言不發,徐雲風看著石林裏一隻兔子不停地繞著一個石柱在轉圈,怎麽跑都不能離開,最後一頭撞上了石頭,摔倒在地。

    “放心吧。”徐雲風說,“你奇門布置得很好。可以走了吧?”

    王鯤鵬沒有回答,朝著汽車走去,打開車門,發動汽車。徐雲風在進入汽車之前,回頭看了看鬼街,發現鬼街的石頭仿佛在慢慢地移動,如同一個八卦在旋轉一樣。

    “你的本事長進了很多。”徐雲風說,“真的佩服你,我這次不是在說反話。不過話說回來,你能弄出這麽一個大陣,給詭道算是大大地長臉了。”

    “詭道能延續下去就不錯了。”王鯤鵬說,“這麽多年,我就覺得有一件事情你做對了,就是把金仲趕走。”

    方濁在後麵醒了,剛好聽見兩人在討論七星陣法的事情,又發現王鯤鵬已經把車開回到了318國道,正順著盤山公路行駛。

    車到了接近高家堰的山頂,天漸漸黑了,從山頂上向下看去,高家堰小鎮在大山腳下一片燈火通明。

    “上次來,也是這個時候。”徐雲風說,“不過那時候我們是靠著兩條腿走路,還背著一個死人。”

    王鯤鵬沒有在高家堰停留,看樣子他是要連夜趕路。

    方濁問王鯤鵬:“陣法的星位都找好位置了?”

    “他找好了。”徐雲風說,“剛才我們去鬼街看過了。”

    “還有五個星位在哪裏?”方濁問。

    王鯤鵬邊開車,邊回答方濁:“牛紮坪是玉衡星位,鬼街是開陽星位,天樞星位在官莊,天璿星位放在當陽玉泉寺,天璣星位在猇亭和磨盤溪,天權星位在南津關靠裏五公裏的薑家灣,搖光星位放在長陽縣城的龍舟坪。”

    “我靠,方圓幾百平方公裏啊。”徐雲風說,“你真的有這個本事搞定嗎?”

    王鯤鵬說的星位,如果以猇亭的天璣星位為七星陣法的幾何中心,那麽東北方距離最遠的玉泉寺和猇亭是四十公裏,西南方的土城距離猇亭也有二十多公裏,北邊的官莊也是接近三十公裏,南邊的龍舟坪距離中心三十公裏左右。

    按照範圍來計算,方圓幾百公裏都是最小的估計了,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陣法。

    事實上,七星陣法可大可小,最小的陣法就是王鯤鵬身邊的“七星禦鬼”,貼在身邊五步之內。中等的就是方圓幾十米到兩裏之內。

    “當初在七眼泉,宇文發陳的洪水陣,也隻有方圓幾裏而已。”方濁後怕地說。

    徐雲風說:“那個老東西怎麽能和王八比?”

    徐雲風說的沒錯,宇文發陳的洪水陣和王鯤鵬現在要布置的七星陣,規模上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王鯤鵬現在的布置,是古時候的大將軍用來打仗的。

    王鯤鵬終於開口了:“其實這個陣法,是當年老嚴教給我的。當年他說了,如果我和張元天背水一戰,那麽唯一的機會就是用這種大陣。而這種陣法,和我們詭道的淵源也很深,是漢初的張良根據《太公兵書》演化出來的冥戰陣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