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陸續離開，唯有謝必清留在帳中。

    等帳中的人走了幹淨。

    “必清。”李瑉看過來“你覺得，他……”

    謝必清仍是有些懶散的模樣“主公何必問我？不是心中已經有了定論，今日又哪裏會來這麽一著？”

    李瑉“我的確覺得他是真心想要輔佐於我的，可就是這樣，我才更覺著……奇怪。江州孟家嫡係的才俊，前麵幾個都去了哪裏我們都是知道的，不是勢大的便是名遠的，可我……”

    謝必清露出有些浮誇的驚訝之色“主公雄韜偉略誌向高遠，如何這般妄自菲薄？”

    李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而後卻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我是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的。阿恪與我是同族，算起來是我堂兄。莊茗，董祈二人祖上也是興盛過的世家大族，即便沒落已久少聞聲名，可若不是我機緣巧合之下於他們二人有恩，他們定然也不會看得上我這兒。”

    謝必清接口繼續道“我與仁宇便不說了，建信將軍周文聰也是寒門出身，周將軍雖誌在領兵作戰，可他關於兵法的學問，卻都是來自主公想盡辦法為其購來的兵書。還有揚威將軍趙楓譚，雖得拜隱士高人，武藝精湛非常人能比，也稱得上小有名氣，可若真說起來也是沒什麽身份的。虎威將軍閆濤，還有主公才封的武衛將軍穆寧戈，可都是平民。”

    數遍能進入主帳成為李瑉左膀右臂的這些人，今日在帳中被李瑉介紹給他們互相認識的孟佑，是實實在在的異類。

    江州孟家，是如今當之無愧的頂級世家，與高家袁家並列大景朝最負盛名的三大世家。

    差距實在過大，大到讓李瑉即便自認自己沒有看錯對方進入麾下的真心，仍舊忍不住不斷自我懷疑不敢相信。

    謝必清微微一笑“他既坦然來了，主公又何妨坦然去用呢？”

    李瑉沉默了一下，而後低頭輕輕笑了兩聲“也罷，隻要是真心實意，又何必管什麽孟家高家？”

    謝必清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高家？主公還記著高家呢？”

    ……

    從李瑉的主帳離開的眾人，也並沒有散去。

    他們聚在了距離主帳有段距離的演武場上，圍觀新封的武衛將軍穆寧戈和虎威將軍閆濤的切磋。

    閆濤是李瑉帳下生得最像武將的一個，身高足有九尺，帳下文武沒有一個看他不需仰視，加上生得粗壯，近看更像是一堵厚重的城牆，給人極強的壓迫感。與他站在一處，本算是高挑的穆寧戈生生被襯出瘦小來。

    兩人用的都是雙手兵器，閆濤手裏是舞得虎虎生風的手戟，而穆寧戈手裏拎著的兵器，是一對碩大沉重的鐵錘。

    看著竟是比閆濤的雙手戟還要粗獷。

    圍觀這場切磋的人中本來有不少人以為，身形對比這樣明顯的閆濤和穆寧戈兩人，當是一個靠力量一個靠靈巧，誰知……

    周文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真沒想到，這穆寧戈竟跟老閆正麵硬抗。”

    單從身形上看，穆寧戈沒有比周文聰這個儒將強壯到哪裏去，可穆寧戈揮著雙錘跟閆濤正麵對抗的場景卻是讓周文聰，這個李瑉帳下武將武力墊底的人備受打擊。

    靜靜站在一旁的孟佑，看著演武場上的穆寧戈在擋了一下閆濤的劈砍後，毫不顧忌形象就地一滾試圖用雙錘去砸閆濤的腳，心中其實頗為意外。

    “你看起來挺驚訝的。”陸仁宇走到孟佑近前，目光卻還是落在演武場上打得熱鬧的兩人。

    孟佑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隻著尋常長衫卻頭戴白玉發冠的陸仁宇，微勾起嘴角輕聲道“先前蒙穆將軍搭救之時，見他用的是一杆□□。”

    陸仁宇“那是馬上吧？他原是步卒，慣使的兵器就是這麽一對自己帶來從軍的錘子。後來主公費力購來一些戰馬，擴了董將軍手下的騎兵。他就是那時候被挑出來轉去了董將軍手下的。隻他那對鐵錘沉得很，馬上用並不大合適，加上總要配合練陣，才新學了槍法。”

    而眼下切磋隻是對打而不是馬戰，對手又是閆濤，穆寧戈自然是拿出自己最用得慣的兵器，用上自己最擅長的打法。

    孟佑點了點頭，聽著陸仁宇的解釋時，順勢看了一眼幾步之外板著臉看著那兩人切磋的董祈，便重新將注意力全放回演武場。

    莊茗和董祈站在一處，離孟佑和陸仁宇並不遠，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後也看了一眼身旁的董祈。

    董祈平淡地“是他騎術不佳，上了馬不夠穩當，不隻是雙錘太過沉重的關係。”

    在幾人身後不遠處，同樣抱臂觀戰的趙楓譚“嘖”了一聲“老閆找他切磋還真是找對了人，這武藝也太糙了些。”

    而這時的演武場上，穆寧戈和閆濤的比鬥正在激烈之處。

    即便是孟佑，也能看得出場上的切磋其實穆寧戈從始至終都在下風。他雖高挑身形也勻稱有力，但在鐵塔一樣的閆濤麵前隻能顯出瘦弱，更不必說，他使用雙錘走的是跟閆濤一樣的剛猛路子，力量之上卻並不能與閆濤相比。

    但一直處在下風的穆寧戈卻偏偏撐了這好些時候沒有落敗，甚至氣勢也並未受此打擊有一點兒的衰減，他手中那對比他腦袋還大些的鐵錘猛地砸到地上的時候，即便站得不近，孟佑也能清晰得感受到腳下地麵的震顫。

    一炷香過去了，圍在這兒看著的眾人都有些意外。

    而演武場上在兵器重重碰撞的鈍響外，還能頻頻傳來閆濤頗為痛快的笑聲喝聲。

    場上的穆寧戈手臂已經在顫抖，汗水混合著被揚起的塵土畫出一道又一道，緊緊束起的頭發也有小半散開，些許斷裂的碎發也混合了泥水一道粘在臉上，模樣極為狼狽，但他的眼睛卻仍舊亮得驚人。

    那是一種極為堅韌的不屈之氣。

    孟佑眼光閃了一閃。

    初識時候孟佑就看得出穆寧戈平靜甚至溫和的外表下燃燒的野心，所以在那個時候就道出了他不會甘於平凡，定會往上拚搏的野望。

    但現在，他對於證明自己的那股急迫之意，卻是超出孟佑的預料的。

    為什麽呢？

    在孟佑沉思的時候，演武場上的切磋終於結束了。

    結果令人毫不意外，贏的是閆濤。

    但圍觀的眾人尤其是武將，表情都多多少少有些變化。

    閆濤哈哈大笑著，一把攬住雖然顫顫巍巍但仍是自己站起來的穆寧戈的肩膀，大踏步地朝著眾人走來。

    孟佑看著幾乎算是被閆濤用胳膊夾著強拖著走過來的穆寧戈，見他實在無力掙脫閆濤的模樣，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這還是頭一回，想起那一晚馬背上被夾著的自己後，孟佑反而心情極佳。

    “哈哈哈，痛快！”閆濤聲如洪鍾，還沒走到近前便大笑著開口“老閆我好久沒打得這麽痛快了！”

    閆濤往趙楓譚那邊走過去。

    在穆寧戈之前，李瑉帳下唯一能打贏閆濤的是趙楓譚。但趙楓譚又跟穆寧戈不一樣，他少年拜得名師習武，投李瑉之前已算是小有名氣的遊俠，武功招式極為精妙身法也十分利落，盡管力量也不弱卻並不是走剛猛的路子。跟他切磋的時候閆濤雖是贏不了，始終有個挑戰目標的奔頭，卻總覺著有些憋屈並不夠痛快。

    今日的穆寧戈，雖一直被閆濤壓著打，卻實實在在讓閆濤打得酣暢淋漓。

    趙楓譚先是深深看了一眼臉色通紅滿麵泥汙碎發的穆寧戈，又看了一眼滿麵紅光額頭卻也沁出汗珠的閆濤，點了點頭，對穆寧戈道“不錯。”

    “哈哈哈哈！”穆寧戈還沒等開口，攬著他的閆濤卻是先一步笑出聲，胳膊動了動順勢在穆寧戈肩背上拍了兩下“連老趙都說你不錯，可見是真的不錯！”

    本就已經有些力竭的穆寧戈被閆濤一拍險些岔了氣“……多，多謝。”

    “客氣什麽？”

    閆濤胳膊攬著穆寧戈，突然想到什麽轉身就走，不遠處的孟佑清楚地看到穆寧戈就算手上還有一對鐵錘墜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轉向力道弄得硬生生一隻腳懸了空，在半空中畫了個半圓的弧度後才艱難地再次落地。

    穆寧戈“……”

    孟佑“……”

    “噗！”

    沒忍住笑出聲來的自然不是孟佑，而是不知何時出現在演武場附近的謝必清。

    這時，硬攬著穆寧戈往另一個方向去的閆濤的聲音響起

    “老……呃，小穆啊，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老閆的兄弟了，走，今日打得痛快，跟我去喝上幾壇！”

    “閆將軍……”

    “什麽閆將軍，這麽見外做什麽！都是自己人，叫老閆！”

    “……”

    謝必清抄著手站在那兒，滿眼都是笑，甚至帶著點兒幸災樂禍，且毫不遮掩“我就知道，他跟老閆肯定打得來。”

    不是談得來，是打得來。

    先前離開主帳的時候謝必清被主公李瑉留下，他們可能說了什麽孟佑心中是有猜測的。他看著謝必清，還沒等開口，就見一旁的陸仁宇已經一巴掌拍上謝必清的肩頭“還看？老閆要帶人去喝酒，他這人今日跟寧戈打得痛快都稱兄道弟了，心情這麽好拿出來的酒肯定是有心藏下來的……”

    謝必清眼睛一瞪，下一瞬，孟佑眼前已經沒有了李瑉帳下第一謀士的身影。

    耳中隻聽得一聲高呼

    “哎哎！老閆！喝酒帶我一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