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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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寧戈站在涼州與代州的交界,在出發前便與往代州而去的信使約定好的地方。

    他們行軍走得已經算是快了,畢竟不隻是輕騎還有步兵,能先一步到達這約好的地點等待消息,已經是靠著連續兩次尋著少有人知的捷徑了。

    他們如今還在涼州地界上。

    涼州與燕州算得上交好,先前北地遭災的時候,燕州在自己才剛緩過氣的時候便向情況更糟的涼州伸過援手,正因有這一遭,之後涼州牧薛英雖然與李瑉幾乎並不通信,但兩州私底下的交流卻很融洽,接了個爛攤子又沒有背景的李瑉能建得起一支勉強符合董祈要求的騎兵,還是多虧了涼州或送或賣,給燕州的一些上等戰馬。

    這一次也是,燕州兵馬要接道,薛英很痛快地答應了,甚至安排了人在一段必經之路為穆寧戈等人準備了一些糧草。

    在接收到薛英相贈的糧草的同時,穆寧戈和孟佑等人也得到了一點兒關於涼州邊境動靜的消息。不出意料的,大景朝廷兵馬在潼州大敗於亂匪的消息傳開後,北境的匈奴蠢蠢欲動,在他們被贈糧草的時候,已經有兩小股匈奴往涼州邊境試探過一回了。

    壓力更小情況更好些的涼州尚且如此,他們此行目的地的代州怕是更……

    在這樣的時候,自然是能越早進入代州到達邊境越好。

    但是,距離他們與快馬加鞭而去的傳信兵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兩日了。

    可他們一行八千餘人,仍未能等到傳信兵帶回有關代州的消息。

    時已入秋,越是往北越顯寒涼,冷風吹過麵頰已開始令人隱隱作痛。

    穆寧戈站在矮坡頂上,身後的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

    “將軍。”穆小鴻朝穆寧戈走過來,在迎上穆寧戈已明顯看出焦躁的眼光之後,卻隻能神色沉重地搖頭。

    穆寧戈深深吸了一口氣,整個肺腑都是涼的“……還沒有消息。”

    這時,張大力也從另外一邊湊了過來“將軍,你說,會不會是傳信的人迷了路了?”

    穆寧戈抿了抿嘴沒回答。

    張大力也是心急得不行“嗨!我說將軍,反正咱們這是特地來幫忙守邊的,想來那代州的劉州牧也肯定高興有人來幫忙啊!咱們怎麽都是要過去的,這去得晚不如早點兒是吧?要我說,咱們幹脆別管什麽信兒不信兒的,直接衝殺進去先……”

    話沒說完,穆寧戈一腳踹了過去“邊兒去!”

    穆寧戈踢得不重,張大力身上也有甲胄護著,幾乎沒落什麽力道,但他還是立馬止住了話頭,瞧了一眼穆寧戈皺得更緊的眉頭,緊緊閉上了嘴巴眼巴巴地看著。

    穆小鴻在一旁看著張大力這個糙漢子硬是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眼裏竟然還能清晰地被看出不解和委屈的意思,沒忍住抬手輕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雖然這會兒總覺得時機和氣氛都不太對,但是……

    穆小鴻是真的覺得眼睛有點兒辣。

    辣得生疼生疼地。

    穆寧戈瞥了一眼張大力的模樣,雖不至像穆小鴻那樣捂眼睛,也是渾身微微一僵,立馬轉開眼“……瞎說什麽衝殺進去,眼下情形,沒有代州牧的允許,燕州的兵馬不能輕易踏進代州境內。”

    張大力還是想堅持一下“可是,咱們進代州是好事兒啊,這不是去幫他們打蠻族嘛?”

    穆寧戈歎氣“你覺得是好事兒,咱們燕州知道自己是好心,可代州怎麽想怎麽看,就不一定了。”

    張大力瞪大眼睛不解“……啊?”

    穆寧戈“燕州入代州,是為協助,不是挑釁。若一時不慎弄巧成拙,讓代州將燕州軍視為需要防範的敵人,麵臨蠻族,戎羌兩個異族南下的威脅時還要分心分兵防備甚至對付燕州……那就與我們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張大力張了張嘴“將軍,這……”

    一邊的穆小鴻看了一眼穆寧戈,而後接口解釋道“燕州軍就算不進代州,也不能拖本就艱難的代州的後腿。”

    張大力頓了兩息,最終臉色漲紅地一腳踢開了腳邊的碎石。

    碎石順著並不陡峭的山坡弧度滾下,因為太用力,張大力腳下的土都被蹭掉了一層。

    “咱們要真是進不去代州,難道要原樣回去麽?真真……真他娘的憋屈!”

    穆小鴻看了一眼穆寧戈,默默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他和他的將軍,他們兩人對這一遭往代州支援的任務,看重程度和張大力是完全不同的。隻是本著去痛快打仗的張大力都這樣焦躁難平,更不用說他,也更不用說他們的將軍穆寧戈了。

    他的心裏隻怕比任何人都要急迫。

    穆寧戈閉了閉眼,將心頭的焦慮和煩躁勉強壓下,努力做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小鴻。”

    “在,將軍。”

    穆寧戈“去提兩個記性好,性子機靈的騎兵出來。”

    穆小鴻一愣,雖然一時不解,卻也是一個字沒有多問,直接低頭抱拳應下“是,將軍。”

    穆寧戈在穆小鴻領命迅速走開後看向張大力“整兵去,這兩日也歇夠了,該操練起來了,不可懈怠。”

    張大力馬上應聲“是,將軍!”

    等穆小鴻和張大力這兩個副將都被安排了任務離開,穆寧戈獨自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大踏步離開坡頂。

    等穆寧戈帶著一身沉重的冷氣回到暫紮的營中,一眼就瞧見了當中一處篝火旁挑了一塊大石頭坐著的孟佑。

    實在是,他與整個軍營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穿著藏青色文士長衫的世家公子端坐在篝火旁,雙手托著一隻竹筒慢慢喝著裏麵冒著熱氣的水,一舉一動不急不緩,行雲流水,從容自若。仿佛此刻他並不是在寒涼簡陋的軍營,而是在流水亭台的清談之會。

    穆寧戈朝他走過去的時候,從一側過去的長庚正為孟佑披上一件看著就厚重的大氅。

    穆寧戈走得不快,在這不遠的距離下細細地打量著孟佑。

    便是在這簡陋的環境下,他也能做到時時幹淨整潔,儀態端方。與軍中兵士們不同,用著青竹竹筒而非粗陶碗作杯,披著厚重的大氅擋風。

    要說講究,可以算得上很講究了,跟軍中這些人相比。

    可要真論講究,他又其實並不算講究。

    至少他用的隻是方便攜帶的竹筒沒有特地背來瓷器,飲的也與一般的戰士相同不過是燒熱的河水,沒特地弄傷什麽茶湯,就連身上的大氅也是棉布的麵料,沒裹上狐裘。

    孟佑是燕州李瑉麾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盛名世家子弟,可在他之前穆寧戈並不是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世家子弟”的。孟佑有許多地方與那些人相似,卻又好像有更多的地方與他們截然不同。

    心中思量才將將放下,穆寧戈便已走到了篝火旁,在孟佑對麵的石塊上坐下。

    孟佑身邊的長庚是個眉清目秀的高個兒青年,行事很是沉穩話也很少,即便這一路同行也並不很有存在感。此時長庚見到穆寧戈坐下,並沒用孟佑吩咐,便先取了另一隻跟青竹竹筒,用篝火上架著的鍋裏的大鐵勺添了大半杯燙熱的水,雙手遞到了穆寧戈麵前。

    穆寧戈看了一眼竹筒,挑了眉頭還沒等開口,對麵孟佑的聲音已經傳來

    “隻是個竹筒,不值什麽錢,不會向將軍討的。”

    穆寧戈一頓,隨後點頭低聲對著長庚道了謝便自然地接了過來“軍師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孟佑輕笑“一路行來,這還是將軍第一次稱我為軍師。”

    穆寧戈也笑“那軍師可是猜到我這別有用心的目的是什麽了?”

    孟佑未答,隻是將手往後一伸把手中的竹筒杯子遞給一旁的長庚拿著,而後右手往左手的寬袖裏麵一掏……掏出了一封書信。

    穆寧戈離得不遠,看清了上麵的字,一下子從石頭上站了起來

    “這……”

    孟佑左手輕捏住右手的衣袖,而後身體微微前傾右手伸出,把這封書信朝著穆寧戈的方向遞了過來

    “臨出發前,我去找過主公,又求了一封主公的親筆信。”

    穆寧戈從鐵鍋上方蒸騰的熱氣中接過了這封信,放到眼前,比剛才還在孟佑手上的時候更為確切地看清了那上麵的字

    代州劉州牧親啟。

    穆寧戈抬眼看向孟佑。

    孟佑臉上仍帶著溫和的笑意

    “雖隻過了兩日,但邊境情形不明,將軍已然等不下去,想必已經在安排另一隊人馬往代州去傳信。隻是突然準備的人手沒有信物恐難取信代州人,若還未能見到代州牧便被當不懷好意捉起來反更是誤事。將軍倒是可以手書一封,但將軍擔心自己名聲不顯代州根本沒有聽聞並不會認,所以,才來找我。”

    穆寧戈攥著這封李瑉的親筆信沒有說話。

    孟佑笑“眼下,將軍可以放心安排了。”

    穆寧戈長長地突出一口氣,低頭衝著孟佑抱拳“多謝軍師。”

    孟佑“將軍也說了,此行,孟佑,是你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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