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元並沒有與穆小鴻說上太多，就信了他們的話，兩方軍隊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也很快降了下去，受驚的代州百姓也從躲藏得各處慢慢探頭出來觀察，隻是仍舊不敢靠近。

    等穆寧戈和孟佑與穆小鴻一道騎著馬往張天元引著的不遠處的一片空地單獨交談的時候，張天元對他們這些先前並不認識的陌生人的態度已經和緩了許多，還帶著幾分善意。

    騎馬過到空地這邊來的這一小段路上，穆寧戈特地仔細觀察了一番張天元帶著的代州軍。

    代州與涼州在大景朝疆土最北邊，是抵擋北邊外族南下侵擾的門戶，與其他各州以前多數過得算得上安逸的情形不同，代州與涼州常年與北境的外族作戰，加上北地靠近草原多出戰馬，在大景的許多人的認識裏，這兩州是整個大景戰鬥力最強的州，常年沙場拚殺經驗豐富，與過得安逸少有戰鬥機會的各州甚至朝廷軍不同，代州涼州軍中，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精銳。

    穆寧戈尚還年少的時候也來過代州，也曾十分偶然地見識過數年前的代州軍隊，的確兵強馬壯，又有一種旁人少有的悍勇之氣。

    但是如今……

    穆寧戈的眉心微微皺起。

    張天元帶著的這隊代州軍，不論是戰馬還是兵刀盔甲，戰士們配的東西都已不是上好的新東西，許多都磨損得厲害帶著破舊感，甚至有些士兵的長刀細看之下都有些卷了刃。除了這些，這些士兵本身也很有“問題”。

    代州軍仍是不失悍勇的氣勢的，狹路相逢，方才兩軍對峙的時候即便明顯燕州這邊的裝備武器更好些，人也少有疲憊之態精力更充沛些，但氣勢上仍是被代州軍隱隱壓過了的。

    可雖然代州軍氣勢上佳，但……

    穆寧戈在這支隊伍裏瞧見不少身上有舊傷的，缺了一隻耳朵的，缺了兩根手指的，走路略微有些跛的，甚至還瞧見一個獨臂的。

    張天元帶著的這支隊伍，竟有小半都是傷殘之兵。

    ……

    “穆將軍。”張天元朝著對麵三人中領頭的穆寧戈抱拳“代州實在沒什麽餘力管其他州的事兒，燕州也沒多大的名氣，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將軍的大名。”

    張天元這話說得分外直白，直白到都有點兒不客氣。

    可他臉上還是帶著微笑的，是透著善意的笑。

    穆寧戈微笑“無妨，我也還不是什麽值得記得的人物。”

    張天元點點頭，穆小鴻先前跟他說了不少話，於是他看向了穆寧戈之外另一個此前一直沒有開口過的孟佑身上“那這一位又是……”

    穆寧戈“這位是孟佑，我們燕州的軍師。”

    原本孟佑不似普通將士的穿著就挺讓張天元好奇，此時聽到穆寧戈說他是軍師之後，微微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原來是軍師？哦，孟軍師，孟軍師有禮了！”

    張天元對孟佑的態度顯然要比對穆寧戈這個燕州軍主帥要親切得多。

    穆小鴻十分確認，在聽到穆寧戈說出“軍師”兩個字之後，張天元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孟佑還沒有任何反應回應的時候，就已經露出一些突然生出的欽佩情緒來了。

    孟佑十分端得住，平靜地衝著張天元拱了拱手“久聞代州張將軍大名。”

    在穆小鴻看來孟佑隻是出於禮貌客套了這麽一句，張天元卻是一下子咧開嘴笑了起來，帶著兩分被誇獎之後的自得。

    分明這種話，穆小鴻先前在幾人都還在馬上的時候也高聲喊過來著。

    穆小鴻忍不住轉頭多看了兩眼孟佑，心中忍不住開始自己盤算對比起兩人的不同。

    孟佑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穆寧戈，穆寧戈微微點了下頭。

    張天元，就他們之前有限的了解，和現在短暫的接觸來看，不是什麽心機深沉複雜難懂的人。而既然現在他表現出了對身為軍師的孟佑更高些的好感，穆寧戈自然不介意將接下來跟張天元的溝通都交給孟佑，如此，應當能更方便孟佑從張天元口中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孟佑“張將軍想來該是聽說了，朝廷那邊大將軍陳靈鋒輕敵冒進，在潼州大敗於亂匪叛軍之事？”

    張天元直接點頭“對，聽說了，消息傳來的時候連軍師都沒忍住罵了小半宿……呃，那什麽，我說的是我們代州的軍師。”

    孟佑微笑“杜津杜先生的大名，孟佑也是聽過的。”

    張天元眼睛更亮了“孟軍師也聽說過我們軍師？也是，杜軍師那麽厲害的人，名聲傳得遠些也是應該的。”

    孟佑“張將軍說，朝廷軍大敗的消息傳來時杜先生氣憤難平，應當是因為朝廷軍大敗易引邊境不穩，對代州不利吧？”

    張天元看孟佑的目光更添了兩分“果然如此”的佩服“沒錯，我們軍師當時就是這麽說的，他一聽到那姓陳的打輸了，馬上就說情況要遭蠻族那些個狗娘養的又要來打我們了……我雖然是沒明白那姓陳的在那麽遠的潼州打了敗仗跟蠻族那兒能有什麽關係，但既是軍師說的那一定能是對的，更不用說主公也認同了軍師的話，很快就做了安排。”

    孟佑皺了皺眉“張將軍如今在做的事，代州眼下正在做的，分出了近半的代州軍遷民，而不是守離陽關，這是那位杜先生的安排？”

    張天元“啊？啊……這是主公下的令，既然是主公下的令，應該是杜先生的計策吧？”

    孟佑輕抿了抿嘴。

    看來，張天元並沒有親耳聽到親眼見到，這位代州第一謀士代州牧劉維希最信任的軍師杜津，關於眼下情形的安排和意見。

    不過，孟佑雖然好奇，但眼下弄清這主意到底是不是杜津出的，並不是最重要的。

    孟佑“眼下代州軍力大都在負責遷移百姓之事，北地邊關驟然減了兵力怕是難以應對蠻族的進攻。現下看來，張將軍已將這一隊的百姓平安送到這了，該是完成了任務。不知張將軍是否要帶兵折回，趕去離陽關？若是張將軍不介意，我等燕州軍願與將軍同行，一道趕往邊境支援，共同抵擋蠻族入侵。”

    孟佑的聲音並不高，也並沒有顯得急迫，但這話仍是說得擲地有聲正氣凜然。

    一旁一直看著的穆小鴻原以為本就對孟佑很有好感的張天元，應當會激動地一口應下，說不準還要稱兄道弟兩聲，誰知——

    張天元卻是慢慢地搖頭“這……不行。”

    孟佑“為何？”

    張天元“我接到的命令，是送這批百姓到這兒了之後，帶兵留守，接應之後還可能會過來的百姓，守好這邊的安全，不能擅自離開。”

    孟佑臉色沉了下去“不論發生什麽，都不許離開？”

    張天元頓了頓，點頭“對，沒有主公親口下的新命令之前，我和我的軍隊不能離開這兒。”

    孟佑袖中的手已經慢慢握成拳。

    而一旁的穆寧戈臉色也已經全黑。

    孟佑“……張將軍，我等在燕州除了張將軍大名外，聽說代州還有一員猛將，甘楠城甘將軍，不知這位甘將軍可是與劉州牧一道在離陽關？”

    張天元搖頭“沒有，甘將軍與我是領的差不多的任務，不過是我往西邊走，他往東邊去了。”

    代州是長而扁的地形，像是一條帶子，北邊與草原外族接壤，西邊東邊都是山地，中部一片平原麵積並不算大，平原向南一路沒入冀州。

    代州中部的百姓被遷到東西兩邊，而代州的兩員大將又分別守在這個兩側，空出了代州中部扁平的平原地帶……

    到此，孟佑已經算是將自己先前的猜測徹底確認了。

    “張將軍！”已沉默旁聽了好一會兒的穆寧戈在這個時候開了口“若張將軍，還有東邊的甘楠城甘將軍，因有軍令在身不能回北邊邊境禦敵，不知，是否能讓我等通過前往？”

    孟佑眉心一動，朝著穆寧戈看了過去，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而這時候的穆寧戈正直直地看著張天元，並沒有注意到孟佑看過來的眼神。

    張天元被穆寧戈問得一愣“這……”

    細想也不意外，畢竟從一開始，兩軍“狹路相逢”的時候，穆小鴻就已經說過他們燕州軍是特地來援助他們抵禦外族的。

    穆寧戈“張將軍隻是被命令要守衛代州西部，不能擅自離開半步，但並沒有被要求，不許放任何不是張將軍手下代州軍的人離開西部往北不是麽？”

    張天元“這……穆將軍說的，倒也沒錯，這一回，確實是沒有說過，但以前……”

    孟佑敏銳地注意到了張天元話裏的“這一回”三個字，但此刻心中多少有些急迫的穆寧戈沒有注意到，而繼續對著張天元道

    “而且，出了張將軍現下要鎮守的代州西部，往中往北，這一路應該已經被清空得差不多，便是燕州軍經過，也不會打擾代州百姓，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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