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有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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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大力遠遠地等在帳外幾十步之外,來來回回地走動著。

    來此之前,軍師孟佑的計劃已經很是周全細致,他也特地說起過,他們最佳的進入軍營的機會是在協助退敵之後,而這時才打著“為甘將軍報仇”的名號來幫過忙,激過代州這邊的兵將軍心的穆寧戈,至少在這個情緒被頂到最高的時候是會安全的。甘楠城餘威猶在,情分尚深,這時候去動以他的名頭幫了忙的燕州軍,很容易惹自己手下還念著甘楠城的兵將的不滿。

    可知道是知道,擔心還是擔心。

    穆寧戈獨自跟著那四個人進帳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張大力在外邊等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大營外地麵的碎石都被他踢沒了。

    終於看到穆寧戈完好無損地從代州軍營大帳裏掀簾子出來,張大力一個踉蹌之後連忙湊了過去

    “將軍!”

    張大力一邊跟著穆寧戈大步往他們自己的營地方向走,一邊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自家將軍,見他的確是全須全尾地出來的,並未有任何損傷,才略略放了心吐出一口氣來。隻是……穆寧戈的表情雖然很平靜,張大力也並不是個敏感的人,但他畢竟是穆寧戈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副將,對穆寧戈還算是很了解的。此刻雖落後了幾拍,倒還是感受到了穆寧戈雖麵上不顯,可周身都縈繞著並不太高興的氣息。

    “那個……將軍?”張大力想了想,突然怒目一瞪“是不是那幾個小兔崽子給您氣受了?我這就去……”

    “沒有。”

    張大力一怔“那……您這是……這一趟不順利麽?”

    穆寧戈左右看看,他和張大力兩個這一會兒功夫已經走回了燕州自己的營地,附近左右也並沒有什麽人,便也略略放鬆了一些

    “很順利,一切,皆如軍師所料,並無半點差池。”

    張大力忍不住撓了撓頭“那……您怎麽……還不太高興?”

    穆寧戈停下腳步,歎了口氣“我隻是……有點兒失望。”

    張大力“失望?”

    穆寧戈閉了閉眼“從頭到尾,他們所有人與我提到的,他們所關心的,全是都軍中兵將之事。”

    張大力“這……不應該麽?他們都是軍中將領,關心手下兄弟的出路,也是應該的不是?”

    穆寧戈“我知道這是最應該的,這也並沒有錯。我隻是有點兒失望……他們四個,沒有一個人提到過半句,在這道山口之後的百姓。”

    這些百姓的處境,甚至並不如旁邊軍營中的兵卒。

    他們是被強遷到此處的,失去了家園背離的故地,至今仍然不知是怎麽回事。代州東西兩邊的山地不適耕種,山間獵物也不好對付,百姓到此後日子更為艱難,卻還要為了軍隊供給軍糧,以求庇護……現在,軍中有人知道了即將要遷往燕州的安排,百姓卻仍舊什麽都不知道,看不到未來的出路,卻又要時刻擔心可能從你山口衝殺過去的凶悍外族,如今還在過著膽戰心驚,無望又掙紮的日子……

    但這些百姓,此時此刻,林漁他們四人,代州的大營之中,沒有一個人想到他們提到他們。

    張大力聽到了穆寧戈的歎息後,想了一想,忍不住道

    “將軍,這……這不也是軍師已經想到的嘛?而且軍師還說,他們越是忽略了山口那邊百姓的處境,對咱們越是有利……那現在……”

    穆寧戈點頭“我知道,隻是……”

    隻是仍舊忍不住失望罷了。

    張大力“那將軍,咱們……要做什麽麽?”

    穆寧戈“按照軍師他們的腳程,兩日後也該追上來了。”

    張大力點頭“是,軍師之前也說兩日後的。”

    穆寧戈“好,這兩日注意整兵,打理營地,防備蠻族來攻,派人往山口外各處要地看守,有任何敵軍動靜隨時回報。”

    雖然過去這樣的安排多是穆小鴻的任務,但張大力也不是沒做過,當即點頭幹脆應下“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還有。”

    “是,將軍。”

    穆寧戈的目光往遠處的一個山頭上看去“準備些東西,就兩日後,咱們去山上祭拜甘楠城甘將軍。”

    張大力想了想“將軍,咱們是自己去,還是……”

    穆寧戈一笑“咱們自己,也不認得地方不是?”

    ……

    兩日後,距離代州東部山脈連接平原的最大山口二裏地遠的山頂上,穆寧戈帶了幾個親衛,與林漁等四人一道,祭拜被葬在此地的甘楠城。

    除了甘楠城,代州牧劉維希和代州第一軍師杜津的衣冠塚,也立在這山頂上。

    穆寧戈對著眼前,於劉維希,杜津,甘楠城他們的身份聲名而言很是簡陋的墓碑,心中歎息,深深地拜了下去。

    無論這一次這一回,代州牧劉維希,杜津和甘楠城他們做了“讓”出代州給外族的決定到底該如何評斷,至少他們之前十數年在那般艱難的境地下固守邊關,抵禦外敵,值得他這一拜。

    站在甘楠城墓前,林漁的眼睛又一次忍不住泛紅,聲音也隱約有些哽咽

    “多謝穆將軍特地來……祭拜甘將軍。”

    穆寧戈搖了搖頭“應盡之義,何必言謝?況且……”

    “況且?”

    穆寧戈直麵著甘楠城的墓碑,微提高了一點兒聲音“甘將軍,劉州牧,杜軍師,我特地過來,也是想當麵與諸位說上一聲。幾位雖從未想過入燕州,無論生死都誓留於代州土地上,但燕州感念諸位多年來守衛邊關的忠義,也希望諸位的事跡英名能夠永存。”

    林漁一愣“穆將軍說的是?”

    穆寧戈微微側過身,視線也在宗鎮,錢牧,裴原燁三人身上滑過,最後看向林漁“過不久,待所有軍民隨我回燕州之後,我等會將甘將軍等人的事跡整理妥當,向主公上報,請主公為三位,還有更多這十幾年來固守邊關的戰士們,立祠堂,樹碑立傳,既是讓他們能於燕州的安穩之地,享人間香火,也是讓他們為整個大景為天下之民所做的一切能夠被人銘記,供後人瞻仰。”

    穆寧戈的話說完,在場的眾人,大部分都在怔愣之後情緒激蕩了一下。

    這還是,他們這些數年來征戰沙場流血流淚的人,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肯定和承諾。

    林漁動了動嘴唇,還未出聲,卻是一旁的宗鎮搶了先

    “穆將軍所言可當真?”

    穆寧戈點頭“自然。每一個為了這個國家,為了天下的百姓流過血的人,都是英雄,都該被銘記。”

    宗鎮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始終沒出聲的錢牧吸了吸鼻子。

    裴原燁也低下了頭。

    這四人帶來的幾個兵卒也很受感染,有兩個甚至已嗚咽出聲。

    兩日前,穆寧戈告訴他們,他們這些活著的人,在燕州會有充滿希望的生路,而今日,穆寧戈告訴他們,那些已經逝去的同袍,也會在燕州留下不被遺忘的痕跡。

    不論是對生者還是對死者,燕州能給他們的,都是曾經代州沒有,或者無法也無力去給的東西。

    穆寧戈的目光卻在此時越過了他們,看向他們身後的遠處山林。

    他其實也無法隔著這麽遠的距離確切地看到什麽,但他非常清楚那裏會有什麽。

    今日並未跟他一道上山祭拜甘楠城等人的張大力,趁著這邊領頭的四人都跟他一道上山,那邊軍營鬆懈了不少也暫時無人主事的時機,瞧瞧地帶了一隊人溜了出去,去幾裏地之外接應自隱蔽小路趕來的燕州步卒。

    上一回穆寧戈帶兵進入代州,想要支援劉維希他們守衛邊關時,帶的就不隻是騎兵,還有數量更多的步卒,這一回也是一樣。但是兩日前趕到這裏來的穆寧戈隻帶了騎兵隊伍,大量的步卒在後麵並未一道。

    眼下,這些人趕到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並排的兩軍大營之前。

    “軍師。”張大力往孟佑那邊過去,還沒站住腳步就等不及開口“我們兩日前到了正好趕上蠻族來攻,按照軍師您說的做的,一切順利。現在將軍親自去把那邊領頭的那四個副將都帶走了,會盡量多拖些時間,我也按照將軍的吩咐打探過這一代帶還算好翻的山路,這是小虎,留給軍師領路。”

    連日趕路,孟佑麵上有些疲憊之色,卻仍舊與其他的兵將很是不同,形容整潔姿態端方,盡管張大力心思不全在這兒有點兒心急,心裏也仍舊閃過那麽片刻對這位公子軍師的佩服。

    孟佑問道“將軍可有說什麽?”

    “將軍說了,這邊的一切都跟軍師說的一樣,他能應付得過來,不用擔心他。將軍還說,那邊有異心的人他心裏已經有數了,他有辦法處理,讓軍師不用再特地給他留多少人……”張大力說到這裏停了一停,看了一眼孟佑才繼續道“將軍看出來什麽他沒跟我細說,我……我知道,將軍那是怕我知道了誰要對將軍不利之後,沉不住氣,提前動手壞了事……我……我也知道自己要是真知道了恐怕還真很難不露破綻……我知道這樣最好,但是這什麽都不知道,心裏真的沒底兒……”

    孟佑微皺了一下眉頭,又很快舒開“我明白將軍的意思了,但將軍這邊不能不做防備。這一回留五百步卒在此隱蔽駐紮,其餘人隨我翻山過去,安撫安頓百姓,準備遷回燕州事宜。”

    張大力高興點頭“哎!對!將軍也說了,知道軍師您不會不留人的,特地囑咐我了,說最好不要過五百!軍師您跟將軍還真是……呃……那詞兒怎麽說來著?心有……對,心有什麽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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