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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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李瑉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動作太大甚至直接帶倒了身後的椅子。
穆寧戈將大軍帶到燕州南邊來的第二天,邊界附近的亂軍就已經開始陸陸續續轉道離開,燕州的局勢終於徹底穩當了下來,守在邊關一邊與亂軍作戰一邊防備著朝廷軍和潼州軍的眾人終於能夠鬆一口氣。謝必清在瞧見穆寧戈來到的當天就直接躺倒,去自己帳中睡了個昏天黑地。
而穆寧戈就是在這個一切都上了正軌,眼瞧著很快就要在安排一部分軍隊留守之外令大隊回轉燕州腹地的時候,找上了李瑉。
在來到這裏的當日,穆寧戈便見過李瑉一次了,親自向李瑉闡述此次進入代州完成任務的經過,並帶林漁和宗鎮兩人拜見,那時候除了李瑉,此次在南邊鎮守的眾人都在。但這一回,穆寧戈是一個人來見李瑉的,挑了一個李瑉自己一個人呆在帳中的時候。
穆寧戈與李瑉說的話很簡單,隻兩句就說完了,但對李瑉這位主公的震撼卻是極大。
李瑉站在桌案之後,顧不上被自己帶倒的椅子,瞪大了眼睛極為震驚地看著穆寧戈“你……你……”
穆寧戈跪在地上低著頭,並未再多為自己辯解,沉默著等著李瑉的震驚之情平複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瑉長出了一口氣,情緒頗為複雜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兩日前他還頗為讚賞的下屬
“……你先前一直瞞得很好,今日為何突然跟我坦白?”
穆寧戈仍低垂著頭“一時瞞得好,卻不能一世都瞞得好。況且……屬下,更想用完全真實的身份,繼續追隨主公。”
李瑉眼光一閃“你……還要追隨於我?在你剛說了……”
“是。”
“……所以你特地選在自己才立了大功的時候與我坦白,是想將功贖罪?”
“不是。”
李瑉挑眉“哦?”
穆寧戈暗暗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屬下是想要向主公證明,向諸位同僚證明,向整個燕州證明,我有資格也有能力,繼續為主公效力,與我是什麽身份,並無幹係。”
李瑉頓了頓,突然笑了出來“你覺得在我知道之後我仍會重用你麽?”
穆寧戈低著頭,深深地拜了下去“是,屬下相信,主公與旁人不同,放眼整個大景,唯有主公,會願意給屬下這個機會。”
李瑉苦笑了一下“你倒是把我看得真開明。”
穆寧戈額頭觸地“穆寧戈願意領罰,屬下的副將穆小鴻的罪責屬下也願一並領過,隻求……懲戒之後,主公仍能給屬下機會,哪怕貶為普通兵卒從頭再來。”
李瑉看著眼前不遠處的穆寧戈,久久沒有再出聲。
帳中安靜得令人倍感沉重,而穆寧戈始終維持著跪地的姿勢一動不曾動過。
“此事,你可與其他人說過?”
穆寧戈“燕州之內,除了屬下父親,與屬下一道的副將穆小鴻外,屬下從未與任何人說過,主公是第一個。”
李瑉眨了眨眼睛“那必清他……算了。”
他聽得清楚,穆寧戈說的是“從未說過”,但李瑉覺得,謝必清恐怕是自己猜到了的。這個謝必清……
念頭才轉了一下,李瑉將心神收了回來,再次看向眼前的穆寧戈,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為何從軍?要走這條路呢?以你的本事見識,換個方式生活,便是在這並不太平的時候也能讓自己過得不錯,相夫教子安穩度日,這個正經的歸宿總是比戰場廝殺,奔波辛苦要輕鬆不是麽?”
穆寧戈猛地抬起頭。
這是進入這帳子與李瑉把話說開之後,穆寧戈第一次抬起頭直視李瑉的眼睛。
李瑉從那一雙亮得驚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片燎原的烈火。
“那也許是許多人認為的理所應當,但並非穆寧戈真心所願真心所求。我相信自己能做更多,也想要去做更多。我不想渾渾噩噩按著其他人對我的想法去活,我想自己選一條路走,哪怕荊棘遍地,刀斧加身……”穆寧戈說著,再次低下頭,一字一頓,鄭重而認真地把話說完“不死不退,雖死不悔。”
……
孟佑再次見到穆寧戈,是在李瑉帶領了大隊人馬回來之後。
在李瑉的議事廳堂之內,除了留下繼續鎮守南邊以防萬一的董祈,連先前去青州邊界把守的周文聰都已回來,李瑉帳下的文武算是聚得比較齊全了。
而後,大部分人就十分震驚地聽到李瑉說出了一個消息。
站在武將末尾的武衛將軍穆寧戈,是女子之身。
廳內一下子就亂了起來,孟佑驚訝地抬眼去看穆寧戈,見他……不,是見她此時表現得分外平靜,既沒有意外也沒有慌張。
一起經曆了兩入代州的事,孟佑也算是對穆寧戈有些了解了,見她這個反應便知道……她已經得了主公李瑉的承認。想到這裏孟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高坐在上卻是一副微笑模樣的李瑉。
他自來知道李瑉是個特別的主公,任人唯才不看出身,通情達理又難得開明,孟佑自己也是因為李瑉的這些個特點有意選定了他輔佐的,但今日他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位主公的開明心大。
不久前穆寧戈親帶大軍前往燕州南部的時候,孟佑察覺到的對方的緊張之意並不作假,那麽就是那個時候李瑉還不知情而穆寧戈是準備好了告訴李瑉的。這才多長時間,李瑉就已經接受並且……
廳堂之內另外一個不那麽驚訝的人,正是謀士之首的謝必清。從南邊回來的一路上他都沒怎麽見過穆寧戈,提前確實並不知曉。自然,穆寧戈也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可是做了這麽多年的好友,他其實早就看出來了,跟穆寧戈之間算是有一種彼此都不戳破這件事的默契。他隻是沒想到……
陸仁宇雖驚訝得很,但回神很快,回神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去看穆寧戈也不是去看主公李瑉,而轉頭看向了離得更近些的謝必清,見對方隻微微挑了挑眉,隨後便勾著嘴角抱著手臂笑起來,心裏便有了底。
至於其他人……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第一個開口說話的,竟是閆濤。
比屋內旁人都要高壯不少的漢子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將目光落在穆寧戈身上“那……那我以後是不是不能叫穆兄弟了?”
閆濤說出來的話,跟這議事廳堂內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同,隻要聽著最直接的表麵意思就好,分外直白。而穆寧戈對上閆濤看過來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一暖。
她想過很多種情況,也做好了足夠的迎擊風雨的準備,謝必清陸仁宇,甚至是孟佑便不說了,這很算起來才相熟沒有多久的閆濤在這個時候第一個表現出並不抗拒鄙夷的態度,讓穆寧戈有些意外又歡喜。
隻是穆寧戈才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對閆濤說些什麽,回答他的那個問題,廳堂內就響起了另一個人的充滿怒意的聲音。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氣得臉色漲紅的是謀士那邊站著的莊茗,他抬起一隻手指著穆寧戈,眼光很是不善“你……一介無知女子,混入燕州軍中,蒙蔽主公,你是何居心?!”
穆寧戈麵色一正,轉頭直視莊茗“莊先生說居心?若硬要說的話,那就是輔佐主公,建功立業。”
莊茗怒氣更高了一些“胡言亂語!你一個女子,談什麽建功立業?還輔佐主公?”
穆寧戈始終平靜“幾日前在南邊,主公稱讚我此去代州收兵安民有功,莊先生雖未多言,也是點過頭的。這不是建功?不是為主公做事麽?”
“你!”
“我立過功,我是女子,所以女子能立功不是已證明過?”穆寧戈轉過身朝著上首的李瑉行了一禮“主公識人用人不拘一格,有才有能者皆可在主公麾下一展抱負,不論出身,不論地位。我以為,男女之別,依是如此。”
莊茗瞪大了眼睛,怒氣之外透出更多的鄙夷之色“男女之別怎可與之混為一談?女子無知,既無眼光也無智計,膽小怯懦,體弱無能,如何能與男子一般?”
這一回穆寧戈卻是笑了出來“莊先生,穆寧戈成為武衛將軍,是從普通兵卒一步一步靠自己的戰功爬上來的。衝鋒陷陣,征戰廝殺,我若不是強於其他人,在無身世無背景無師從的情況下,又如何能與莊先生站在一個屋子裏?論智計謀略,我確實不如莊先生,但……膽小,體弱?戰場上我斬過的敵軍人頭,怕是都不能允我認同這句話的。”
莊茗還沒等說出他的下一個“論據”,這邊先前出過聲的閆濤確實忍不住插了嘴,用力地點著頭對穆寧戈說的話表示讚同
“說的對說的對,穆兄弟雖長得瘦小,但武藝過人能跟我老閆打得痛快,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這屋裏啊,除了老趙和我,穆兄弟誰都能揍得過!”
閆濤這話說得並沒有多少小心思,是實實在在的就事論事,可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沒所以一屋子的男人除了被提到的趙楓譚外,在這個明顯而慘烈的對比下,一時間都難以形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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