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穆寧戈和穆小鴻一起回家的時候，遠遠地便瞧見了一貫最是老好人性情的穆坤，正舉著大大掃帚追著人打。

    被他追著打的有不少都不算是生麵孔，他們大都曾經跟穆寧戈熱情地打過招呼，與穆坤相處得極好。

    但……

    穆寧戈抿著唇在眾人察覺到她和穆小鴻，做出反應之前先一步來到了背對著她們的穆坤的身邊，扶住了氣得渾身顫抖的穆坤

    “爹。”

    先前還一邊躲閃一邊叫嚷著什麽的人也在一瞬間停了下來。

    “寧歌？你……你們怎麽回來了？你們……”

    穆寧戈並沒有分半點眼光給對麵在短暫的停頓之後開始小聲低語深的人，隻一手扶著穆坤的胳膊一手扶著他的背幫他順氣“一回來就看到您差點兒為了些不值當的人弄傷了自己。”

    “怎麽說話的呢？”這時一個長得結實的中年婦人尖著嗓子嚷了起來“果然是一直在軍營那種地方廝混，早就不是好人家的閨女了，不隻是傷風敗俗的，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

    穆坤聽了就要再次握緊了掃帚衝過去“你！”

    那婦人見穆坤還被穆寧戈拉住了沒能衝過來，也緩過了一口氣瞟了穆寧戈一眼，以為她氣弱後更是挺直了腰板“我怎麽？我說的那都是實話！住在這附近的鄉親們可都這麽想的！我們可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就算沒讀過書也知道要臉的！可偏偏就出了你們這麽一家，呦，把兩個閨女都送到軍營裏裝男人去了，誰知道這屋子這錢財都是怎麽換回來的？這醜事都暴露了還舔著臉呆在這兒壞我們的風氣！”

    穆坤氣得渾身發抖，而穆寧戈身旁的穆小鴻臉色也已經完全黑了下去，狠狠地盯著仰著頭說話的婦人，像是下一刻也要像先前的穆坤一樣提起東西就砸過去一樣。倒是穆寧戈，隻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見穆寧戈沒有反駁，穆小鴻瞪著他們的目光雖然凶狠卻也沒做什麽，而穆坤雖然才爆發了一下但畢竟老好人的形象多年來深入人心，打了頭陣的婦人之外的幾人也壯起了膽子一個個附和起來

    “就是！好人家的閨女誰不是踏踏實實呆在家裏等著婚配，相夫教子打理家務，誰見過你們家這種不要臉還去軍營裏跟男人同吃同住的？”

    “可不是麽，要我說啊這種女人就應該浸豬籠！”

    “對對，嚴懲必須得嚴懲！要不然以後真有那膽子大不要臉麵的學了去，這……這成什麽樣子？這天下還不得亂了套了？”

    “你——你們——你們胡說！你們心腸都爛了麽？怎麽能說得出這麽惡毒的話！”穆坤臉色通紅眼裏都仿佛要滴出血來“你！王家的！兩年前你男人摔斷了腿沒錢去看大夫，是我家寧歌借了你們銀錢還送了你們藥材！還有你，周材！你們家娃娃想識字讀書，也是我們寧歌給他送去城裏受過她恩惠的先生那兒去的，連束脩都看在我家寧歌份上少了一大半！你——吳老六，就幾個月前你叫一個軍中喝醉了酒的人給打了，也是我家寧歌給你討了公道讓你得了人家賠的銀錢！你——你……你們一個個的就算沒受過我女兒的恩，不記著這份情，可你們……這幾年她們從來沒有得罪過你們啊！你們怎麽能……怎麽能……”

    穆寧戈輕拍著穆坤的背，張了張嘴卻一時間說不出來什麽。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映襯著悲憤不已氣怒不已的穆坤的身影的眼裏，已滿是怒意。

    “怎麽不能了？”被穆坤稱為“王家的”的那個最先開口的婦人冷哼一聲，理智氣壯地“我們本本分分地，可什麽錯兒都沒犯，是你們家的這兩個傷風敗俗的東西，丟盡了咱們這一片兒鄉親們的臉！”

    本被穆坤說的縮了一下肩的周才也在婦人的話後找回了些底氣“王家嫂子說的是，我們這……這也是為了咱們村裏鄉裏的風氣名聲，說的公道話。”

    吳老六也很快接口“你們這一家子沒臉沒皮的都合該去下大獄！有什麽資格霸著這麽大這麽好的院子，給咱們鄉裏鄉親的丟人現眼？趕緊地滾出去，咱們這片地界可不能讓你們給弄髒了它！”

    “你……你們……”

    “爹。”穆寧戈握緊了穆坤顫抖的手，朝著眼裏帶上淚的穆坤安撫又愧疚地笑了笑“沒事的，沒事的，您別氣了，也不必擔心，有我在呢。”

    穆坤緊緊地攥著穆寧戈的手，眼裏的淚洶湧而下，啞著聲音“寧歌啊……是爹沒用，你……你別放在心上，他們說的都不對！咱們別聽，別信，昂……”

    穆寧戈點了點頭，一邊將穆坤的手握得更緊，一邊轉過頭，平淡卻極具壓力的目光滑過嚷嚷得聲音越來越高的眾人，竟是成功地在一瞬間讓他們再次啞火。

    穆寧戈的目光在最前麵被穆坤點過名的幾個人身上滑過，落在了這人群邊緣從穿著上就與其他人很是不同的一個婦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她的裝扮很輕易地辨認出了這人媒婆的身份，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們是想要趕我們離開好占了我們家的地和院子。”穆寧戈的聲音並不高，其中似也聽不出明顯起伏的喜怒，卻又仿佛帶著從沙場下來的血腥煞氣。她並沒有再多看一時間被震得沒敢搶她的話頭吭聲反駁的幾人，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媒婆身上“你可不是住在這附近的人，你又來做什麽？”

    媒婆在穆寧戈的目光之下抖了一抖，但顯然她是比剩下的那些村民都要鎮定些的，很快便扯出了一張笑臉來“哎呦呦，這……穆姑娘啊，你可千萬別誤會了，老身來可是要跟姑娘說一件大喜事兒的！”

    穆寧戈微一挑眉“喜事？”

    穆坤也稍稍平靜下來，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這媒婆並不是跟前麵那些人一起上門的，她過來的時候穆坤已經扛著掃帚衝了出來要打人了，在穆坤追著人打和穆寧戈穆小鴻回來的這麽一會兒功夫裏，她就站在一旁默默看著，沒搭話沒作聲，直到被穆寧戈點了出來才被情緒上頭的眾人發現。

    媒婆笑得分外“真誠”“可不是嘛！這……兩位穆姑娘，這年歲也是不小了，該是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這不，城裏南邊米鋪的王老板啊，很是欣賞兩位姑娘呢，這不，特地托老身來給兩位姑娘說和這樁婚事的！”

    穆寧戈臉色猛地沉了下去。

    這媒婆隻說了一個“王老板”，卻說要談她和穆小鴻兩個人的婚事。而且……

    “這王老板啊家境殷實，相貌堂堂的，他那正妻性子軟和得很，屋裏兩房妾室也都是安分的，他這……”

    穆小鴻已忍不住當即把刀抽了出來。

    刀光一亮，對麵的一群人全都駭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那媒婆也是一下子白了臉，頂著穆小鴻幾乎要吃人的目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穆寧戈卻是笑了出來“有意思，你特地跑到我們麵前，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要把燕州的武衛將軍和燕州軍副將，給說和成妾室？”

    媒婆吞了吞口水，迎著穆小鴻的刀光有點兒結巴“這……這不是……兩位……姑娘這也……這名聲都已經……壞透了，除了……除了王老板好心，還……還有哪個男人能要你們？我這……這也是……為了二位姑娘好啊……”

    一旁有村民附和“就是，就你們這樣兒的，能有男人要就該燒高香了！”

    “可不是，這要是換了我啊，白給我當妾室我都不要！”

    “對對對，可不能要啊，這名節沒了都不說了，就這非要把男人比下去的臭脾氣，誰能受得了啊？我可不要！”

    “呸！”穆小鴻的刀攥得更緊了“不要？你們怎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狗屁德行？以為自己多了二兩肉有多了不起？”

    “你看看你看看，這成什麽樣子？還是女人麽！我就說早該抓了去浸豬籠！”

    “老子就是比你們了不起，個賤人不知天高地厚了還？”

    “趕緊滾趕緊滾！你們不配在這兒呆著！”

    “……”

    “小鴻。”穆寧戈微微側過頭，對著眼瞧著就要暴起的穆小鴻平靜地道“去府衙，尋李珞李大人，來為咱們證個公道。”

    穆小鴻一愣，轉頭對上穆寧戈的目光後很快明白了穆寧戈的意思，雖然她對李珞這個人選有些把不準，但出於對穆寧戈的信任她很快應下來，最後狠狠地瞪著對麵的人群將這些人的臉一個個都記了個清楚，才轉身很快上馬離開。

    剩下的眾人也都聽到了穆寧戈的話，有人有些慌亂，有人卻不為所動。

    穆寧戈還是扶著穆坤，嘴角微微勾起，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燕州向來自有律法可依，我們配不配呆在這屬於我們的地方，卻不是憑你們幾句話就能決斷的。無論將軍還是平民，遇事都該秉公論斷，獎懲亦該據法據律……不論男女。”

    穆寧戈當然已猜到今日這事並不是偶然，背後有人鼓動有人設計，也不會不明白那人的意圖。

    但她願意相信，燕州是不同的。

    對於李珞的態度她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她願意相信一次，這個曾經秉公處置過李瑉這個主公的妻弟的人，這個不久前在李瑉的麵前也曾駁過莊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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