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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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和哥哥們就待著這棵大榕樹底下, 看著村裏的大人們祭拜媽祖娘娘。
馮老頭作為族長,他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後背上還畫了一張八卦圖, 他手裏捧著一缽生大米念念有詞地禱告起來,完了之後把這缽大米放在媽祖的神像前,跪在地上開始叩杯,他一連叩了三次,都是勝杯,這就是媽祖同意和大吉大利的意思。
村裏的人都高興壞了, 紛紛把自家帶來的供品擺放在神像前, 也跟著跪下來拜一拜,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拜完了媽祖, 大家又重新回到村子裏, 再出來的時候, 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舊衣服,手裏還拿著鋤頭鐮刀鏟子錘子啥的。不管男女,大家都穿著藍色土布做成的衣服,衣服上還都有補丁, 這就是平時經常穿的衣服。至於祭拜媽祖時所穿的新衣,那是重要場合才舍得拿出來穿一穿的。
萌萌被苗玉鳳抱在懷裏,也跟在了隊伍的後頭, 她身上穿著一套綠色的小軍裝, 在一片藍色中格外顯眼。這套小軍裝是山外最流行的款式, 所用的布料也是實打實的上海厚棉, 誰要是有這麽一身,那穿出去別提多氣派了。
村裏的娃娃們看著萌萌的小軍裝,又看了看萌萌白嫩的小臉兒,再低頭看看自個兒,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哥哥姐姐們穿過不要的破舊衣服,打滿了補丁不說,還很不合身,現在看到萌萌穿得這麽神氣,他們打從心眼兒裏生出一股羨慕。
大康家的遠遠地看著,嘴裏就小聲地嘟喃開了:“神氣什麽?一個賠錢貨穿那麽好,也不怕養不大,哎呦!”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竟然在平地裏無端端地摔了一跤,屁股差點沒摔成了八瓣兒,頓時齜牙咧嘴地說:“疼死我了,哪個王八羔子推的我?”
有個村裏的婦人經過這裏,那眼裏的幸災樂禍毫不掩飾,看長舌婦跌倒也是一件很歡:“誰推的你,你怕不是瘋了吧?”
大康家的氣得從地上爬了起來,卻不敢去追走在前麵的婦人,而是跳著腳對身邊的男人說:“馮大康,你個沒用的孬貨,這你都不幫我罵回去?”
馮大康的臉色木木的,仿佛他就是一個木頭人,像做了賊似的左看右看還說得特別小聲:“丟不丟人啊你,你還嫌自個兒不夠丟人?”
“我丟人?”大康家的氣得鼻子都歪了,臉兒一酸,嚎得嗓門比誰都大:“我再怎麽丟人也比你這死鬼好!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豬都比你勤快,咋不懶死你算了!”
她覺得自己的命苦極了,咋就嫁了這麽個男人,全村就屬她家過得最差,別人家都是男人當家,她家這個一到幹活就喊累,寧願全家人挨餓也不幹活,她自己一個人拚死拚活還要養活一家老小,一想到這個她就來氣。
馮大康的臉在一瞬間脹成了豬肝色,急急地捂住這婆娘的嘴,生怕她再說出啥丟人的話。他這麽做根本沒用,村裏的人誰不知道他兩公婆的德性,現在改革開放了,大家都一心想賺錢,而他家卻越過越差,村裏的人看他們就像看笑話一樣。
沿著村裏的土路一直走,過了一會兒就來到了山邊,進山的路口布滿黑色的火山石,是村裏建房子經常要用到的材料。除了這些石頭,就是滿眼的綠色,有些地方還能看到幾株白色的野菊花。
山路剛開始還能容納七八個人並排走,漸漸地就變成了五六個,再到兩三個,到了後麵隻能一個人自己走,腳下的峽穀很黑很深,望一眼都讓人害怕。
拐了個彎兒,前麵有一塊黑色的大石頭擋住了去路,這裏的山坡比較平緩,馮益民觀察了一會兒就說:“從這裏開始吧。”
村裏的幾個幹部走上來,在這塊大石頭凸起的地方係上紅繩,他們一往後退,村裏的人就蜂擁著跑上了山坡,掄起錘子叮叮當當一陣捶打,底下還有人用鋤頭挖,用鏟子鏟,用雙手掰,忙活了好一陣子,大家才終於把這塊大石頭搬開了。
人群中有一個人哈著氣停下來,走到旁邊跟自己的媳婦兒說:“誰都知道這路修不成,村長這是在收買村裏的人心,讓咱們跟著白忙活,他自己卻得了好名聲,呸!”
“不會吧?劉寡婦家的大壯都成那樣了,這路不得修啊?”他媳婦兒長得顴骨老高,仔細一看竟然是大富家的,站在她對麵的人正是馮大富。
聽了她這話,馮大富甩著胳膊歪著嘴說:“你看看這山上的石頭,有路也給堵死了,往哪裏修?修到猴年馬月都修不成,反正老子是不幹了,誰愛幹讓誰幹去。”
話雖這麽說,但馮大富到底沒有膽子跑回村子裏去,不過他待在這裏也是磨洋工,稍微幹一會兒就要找地方休息,純粹是出工不出力的。
苗玉鳳抱著萌萌還沒走到挖石頭的地方就回去了,還把家裏的幾個男娃也給帶走了,一路上都在叮囑說:“山裏太危險了,以後不許帶妹妹來這裏,知道不?”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萌萌的手心裏不知道在啥時候,竟然多了一顆黑色的小石頭子兒,又倏忽不見了。
回到了家裏,蘇婉還在學校教書沒回來,苗玉鳳放下萌萌就去廚房做飯了。她家老頭子和大兒子都去修路,這回來肯定得餓慘了,她得趕緊把飯做出來,還要做得好一些,修路可比幹農活累多了。
她把廚房的門仔細關好,來到牆角移開幾個罐子,從最裏麵搬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朱紅色陶罐,伸手往裏一抓,就精準地抓到了剛好的量,鬆開手丟進鍋裏,這就是一把白花花的大米。
這是她家剛收上來的新大米,不僅外麵看著好看,這煮熟了之後更是好吃,那米花爆開之後黏糯糯的,特別晶瑩白潤,吃進嘴裏有一股濃濃的米香,就連煮好的米湯都是很清亮很濃稠的,萌萌特別愛喝。
那大米丟進鍋裏讓它煮著,苗玉鳳又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剝好的花生米,丟進油鍋裏劈裏啪啦地炸開了。這油也是用新花生榨出來的油,當時她家榨油的時候,那香味香地喲,她一輩子也沒有聞過那麽香的油,得死死捂緊門窗才不至於泄露出去。
花生很快就炸好了,苗玉鳳撒了一小把鹽搖晃均勻,不用試吃她也知道那味道又酥又香。就著這個花生米,她能吃整整四碗粥,她家裏的人更是愛吃。
鍋裏還剩下一點兒油,也沒有浪費,今早不是才做了米粿麽,那是用大米磨成米粉做的皮兒,裏麵包了自家種的韭菜葉子,用油鍋一煎,桃紅色的米皮兒立馬變得又潤又透,隱隱地透出裏麵的綠色,桃粉配韭綠,看著就特別有胃口。
做好了這些,苗玉鳳才從灶上的吊籃裏拿下一枚雞蛋,磕出蛋液後加水加鹽再加花生油,細細地攪在一起,蓋上蓋子放進鍋裏隔著水蒸,不一會兒就蒸好了,變成一碗q彈嫩滑的蒸雞蛋,動一動上麵的皮兒還會搖晃,顏色嫩黃嫩黃的,是萌萌最愛吃的一道菜。
苗玉鳳手腳飛快,沒過多久就做好了全家人的飯菜,她打開飯鍋從裏麵舀出來一碗粘稠的米湯,放在一旁晾涼,就打開廚房門走了出來。
“萌萌,餓不餓?奶奶來喂你吃飯了,咦,你手裏拿的啥?”
萌萌的小手心裏捏著一顆黃黑相間的小石頭子兒,看著特別小,大概跟苗玉鳳的指甲蓋那般大。她看到後隻覺得一股怒火往腦門上衝,豎起眉毛就對著大娃二娃凶:“讓你們好好看著妹妹,你們給她拿了啥玩意兒,要是萌萌不小心吞進嘴裏,看我不撕了你們兩個!”
“沒有。”“不是我拿的。”大娃二娃覺得特別冤枉,他們老早就被大人交代過,不許給妹妹亂拿東西,他們也一直記住這一點。
“你們還不承認?萌萌自己又不會走,不是你們拿的是誰拿的?”苗玉鳳更加生氣了,不過她更擔心這顆石頭把萌萌的小手弄傷了,趕緊回過頭哄著:“萌萌,這石頭不好玩,你把它給奶奶好不?”
“咿呀……”萌萌咧開嘴笑出了兩個小酒窩,小手兒一鬆就把那顆小石頭丟進了苗玉鳳的手裏。
石頭一入手,苗玉鳳就覺著這顆小石頭還挺沉的,她定睛一看,哎呦喂,這顆石頭子兒咋還金燦燦的呢?
她拿到堂屋外邊對著日光照了照,沒錯,確實金燦燦的,這難道是啥金子不成?苗玉鳳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金子,但她知道金子就是金燦燦的。這東西一看,除了黑色的部分是石頭,其他地方她覺得都像是金子。
這可不得了啊!她立刻蹲下來,氣也不生了,笑得跟個狼外婆似的,揪住大娃二娃就問:“這石頭你們從哪兒弄來的?快告訴奶奶。”
大娃二娃覺得自己就快要冤枉死了,拚了命地搖頭說:“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沒拿!”
看他們不像是在撒謊,苗玉鳳隻好放開了他們兩個,但她自個兒卻怎麽想也想不通,這金子咋到萌萌手上去了呢?
她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今天抱著萌萌上了山,說不定她的小手兒摸來摸去,就從哪兒摸到了一顆金子,嗯,一定是這樣。
“這真是山神顯靈呐,竟然把一顆金子送給了咱萌萌!”苗玉鳳把那顆金子揣進兜裏,捏了捏萌萌的兩邊小胖臉兒,看著小孫女兒就像看福娃娃似的,愛也愛不夠。
“媽,你在說啥?啥金子?”馮益民和馮老頭走進了院子裏,後麵還跟著蘇婉。
“快,快把門給關上!”苗玉鳳著急地衝他們喊,又親自跑過去關緊了門,回到堂屋裏掏出那顆小石頭說:“看,山神給咱萌萌送的金子!”
幾個大人吃了一驚,趕緊去看那顆小石頭,還是蘇婉比較有見識,一下子就認出來那確實是顆金子,還是純天然的小金塊,她驚訝地說:“媽,你從哪兒得來這顆金子?”
“看吧,我就說它是一顆金子。”苗玉鳳揚起了下巴,說得特別得意特別自豪,又突然壓低了嗓音說:“我警告你們啊,不許把金子的事兒說出去,小心壞了咱萌萌的福氣,這可是山神送給咱萌萌的!”
馮益民接過這顆金子仔細瞧了瞧,突然高興地說:“爸,你說咱村子後麵的山,裏麵是不是有金礦?”
萌萌特別愛吃,一口接著一口吃得特別歡實,這時候門簾兒一掀,睿哥兒背著小手從外麵走了進來。馮老太一回頭就看到了他,都沒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就問:“睿哥兒,你吃了沒?”
“我吃過了,馮奶奶,這花兒送給妹妹。”睿哥兒從背後拿出來一束開得絢爛的紅色小花,輕輕地放在了萌萌的小轎子旁。
馮老太一眼就認出這是山裏麵的野花,故意板著臉不認同地說:“睿哥兒,山裏太危險,你下次別去山裏摘花兒了,知道不?”
“嗯,妹妹喜歡。”睿哥兒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他盯著小萌萌看得特別專注,突然小萌萌衝他張開了兩隻小手,嘴裏“啊啊”地叫了兩聲,讓睿哥兒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
“咱萌萌這是想讓你抱她呢。”馮老太愛憐地看著小萌萌,用甜得發鼾的聲音哄著:“萌萌,睿哥兒還小抱不動你,奶奶抱你起來。”
馮老太把她從轎子裏抱出來,放到了小竹床的軟枕上穩穩地靠著,就著這個姿勢繼續喂完了飯,收拾好碗筷隨口招呼說:“睿哥兒,你在這裏陪著玩會兒,奶奶去廚房裏洗碗,一會兒就回來。”睿哥兒已經來過她家裏很多次了,馮老太知道他喜歡看萌萌,人也細心,讓他看著萌萌她很放心。
等馮老太走遠了,睿哥兒站在小竹床邊上,伸出一根手指頭碰了碰萌萌的腳底,嫩嫩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碎了,他也不敢多碰,隻摸了摸五個小珍珠似的腳趾頭。沒想到這動作就像開啟了機關,讓萌萌忽然動了起來,她像受不了似的縮回了小腳丫子,身子一歪趴在了床上,兩隻小手小腳微微縮起,像個小圓球似的滾來滾去。
“哎喲,咱萌萌會滾啦?”馮老太一腳跨進門內,就看到了萌萌在小竹床上來回地滾動,頓時驚喜得跟撿到寶似的,都說七個月的娃娃才會滾,她家萌萌才六個月大就學會了,果然是比一般的娃娃要聰明得多。
馮老太樂得咧開了嘴,坐在床沿邊上探出手說:“萌萌,過來奶奶這裏,來……”
萌萌機靈地抬起小腦袋看了一會兒,果斷地滾了過來,那姿勢要多圓潤就有多圓潤,還笑得哢哢地,快碰到馮老太的手時,忽然方向一扭,精準地落入了睿哥兒懷裏,把睿哥兒驚得動都不敢動一下,一張小臉兒都發紅了。
馮老太怕睿哥兒抱不住,趕忙把小孫女兒抱了回來,點了點她的鼻尖兒說:“萌萌,你咋不到奶奶這裏?咱再滾一回好不?”
她把萌萌重新放了回去,勾著手掌誘哄著:“來奶奶這兒,奶奶這兒有好吃的。”但萌萌隻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笑,絲毫不肯再動一下,讓馮老太好不失望。
睿哥兒又待了一會兒才回去,幾分鍾之後,馮家的其他人也回來了,馮老太在堂屋裏擺好了飯菜,也沒啥好東西,就是就著稀粥啃鹹菜,頂多再加上一隻賣不出去的醃製小螃蟹,跟半個雞蛋一樣大,一口下去就沒了。
但馮家人很珍惜地吃著這隻小螃蟹,一直等吃到最後一碗粥,才舍得把這隻螃蟹細細地嚼碎了咽下去,跟吃什麽山珍海味似的。
吃完了飯,馮益民就跟馮老頭商量說:“爸,最近這天兒熱得發慌,我看過幾天是不是該下雨了?咱要不要趁早把地給收了?要不然等下了雨,今年的收成就都泡湯了。”
“村裏其他人怎麽說?”馮老頭是老輩人思想,一心想跟村裏的人保持同步。
“爸,現在都改革開放了,包田到戶,隻要能把公糧交齊了,哪管咱啥時候收糧?”馮益民耐心地跟他解釋,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看村裏的人也是這兩天,我剛跟老二老三也都說了,趁著這幾天趕緊把地收了,我看今年要下雨。”
“成!”馮老頭用手指把桌子一敲,點著頭說:“咱家包了不老少田,花生甘蔗啥的還能再等一等,就這兩天先把稻穀收了吧,這是要交上去的東西,馬虎不得。”
選好了日子,馮家人就都出動了,秋收是一年到頭的大事兒,關係到家裏人的口糧。桃源村的人平時打漁,不打漁的時候種田,雖然現在已經取消了公社,但公糧還是要交的。交完公糧之後,剩下的才是屬於他們自個兒的。
收糧那天,太陽早早地就升上來了,火辣辣的陽光曬得人生疼。都說秋老虎秋老虎,這秋天的太陽比那老虎還厲害,但馮家人卻很高興能看到這太陽。出大太陽好哇,等收了稻穀之後,無論是打穀子曬穀子都能省不少事兒。
老馮家的人一起走出了村口,等到了田地裏卻各自分開,三兄弟已經分了家,戶口都不在一起,當然這責任田也是各歸各的。話雖這麽說,但是陳紅梅看到老兩口跟著大伯一起下到了田裏,心裏就忍不住有些發酸,站在田壟上嘀嘀咕咕:“你看你爸你媽,都是一家的兒子,咋就不來幫咱們家收稻穀,偏巴巴地跑去大伯家的田?”
“我說你嘴裏能有一句好話不?”馮老三被這日頭曬得發暈,腦子裏本來就焦躁得很,還聽著這婆娘在這裏嘟嘟喃喃,心裏就先不耐煩了,歪著嘴說:“什麽你的我的?那不也是你爸你媽麽?不信你現在回娘家,看看他們還認你不?”
“咋不能認?”陳紅梅頓時不樂意了,下到田裏指著他的鼻子說:“馮老三我告訴你,我姓陳不姓馮,我回娘家他們當然得認我。”
“嗤,”馮老三拍掉她的手,臉上就有些不屑地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忘記啦?咱爸咱媽跟咱又不是一個戶口本,不幫大哥家收糧幫誰收?幫你麽?你腦子沒壞吧?”
陳紅梅心裏一陣氣苦,越看馮老三越覺得不順眼,“我這是在幫誰?我還不是在幫你說話?好心當了驢肝肺了我。”
馮老三直接轉身就走,一邊揮舞著鐮刀一邊衝陳紅梅喊:“別說廢話了行不?你還收不收糧了?你看看大哥家都割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