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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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已經到了,而這婦人的屋子依然是那麽的凋敝,房簷耷拉著,已經垮了一半。

    飯香從裏麵飄了出來,婦人看見他,默默的笑了笑,為他盛了一碗熱粥。

    王壯坐在這屋中唯一結實的門檻上,捧著這碗實際上並不怎麽好吃的粥,大口吞咽著。

    他覺得這碗粥比他在草原上吃過的任何食物都美味。

    終於,他吃完了最後一口,將那已經空了的碗炫耀的給婦人看著,咧嘴一笑。

    婦人也對他回笑著,接過他手中的碗,然後接了一些水,開始洗碗。

    王壯身上髒兮兮,又一屁股坐在門口,望著秦國櫟陽街巷來往的行人,狠狠的瞪視著。

    行人接觸到他的目光後立馬離的又遠了些,王壯滿意的看著。

    突然,他覺得那邊的街巷有些不對。

    一眼望過去,果然和往常不一樣了。

    他遠遠的看見,有三位秦國的吏官。

    大概是管理這座秦國首都的櫟陽令手下的人吧。

    那些吏官並排走著,其中一位捧著一卷竹簡,好像是名冊一樣的東西。

    這些人剛剛從上一戶人家走出來,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王壯的麵前。

    王壯對這些吏官可是討厭透了,看見這些吏官,冷哼一聲,站起來擋住了婦人住所的大門:

    “你們這些秦人,有事嗎?”

    櫟陽城裏有許多吏官是認識王壯這位遊民中的刺兒頭的。

    隻不過不知道王壯是當年的義渠將領。

    為首的吏官搖了搖頭,不由失笑說道:

    “王壯,就算是有你的事兒,我們也得先問完這所房子的主人之後再和你說話吧。”

    吏官說完又戲謔的望了望裏麵,笑道:“看你這樣子,難道和那婦人勾搭上了?”

    王壯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你說什麽?”

    那吏官縮了縮脖子:

    “既然沒有,那還不快放我們進去?不然任誰還真以為你和那婦人有什麽不可明說的糾葛呢?”

    王壯依然在門前擋著,不肯讓吏官過去。

    “放心吧,這幾天櫟陽所有秦人都要上戶,建立戶籍,這又不是什麽壞事,我們和她說幾句話就走。”

    那吏官寬慰的對王壯說著。

    王壯這才讓開,放了那三人進去。

    “馮滄你和那種刁民廢什麽話?”

    那吏官後麵的同事嘟囔了幾句,為首的吏官輕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那為首的吏官正是馮滄,他是子岸的手下,深受梁元變法思想的影響。

    這次變法,他對梁元的法雖然不了解,但是他總知道一件事:

    變法是對的,是有利於他們這些底層小吏,也有利於秦國發展壯大的。

    所以他要盡力做事,立下功勞。

    跟著他的兩位同僚,也是這樣的心思。

    他們很自信他能將手頭的差事幹好,能夠立下功勞,從而順利升遷。

    此時,馮滄從婦人口中得知她並非本地人,是為了尋親才來了櫟陽

    既是如此,馮滄也懶得管了,轉身和兩位同僚一起出門。

    待他看見王壯那張不滿的臉,不禁苦笑,正要走時突然想起來件事情:

    “王壯啊,你也是櫟陽城內的遊民,按照規定是可以上秦國的遊籍的,遊籍雖然特殊,可入了遊籍以後,除了某些特殊的罪過,一切過往罪責盡皆可以免去。

    此外,遊籍還有許多聽都沒聽說過的好處你不要試試嗎?”

    王壯冷漠的臉上終於掀起一點點波瀾:“謝謝了。”

    這倒不像是在道謝,倒更像是在拒人於千裏之外。

    馮滄微微一皺眉,卻聽得王壯話音猛的一轉:“我是不會入這個所謂的遊的。”

    馮滄聽著這語氣隻覺得有些奚落之意,但他卻依然心平氣和的問著:

    “為什麽?難道這遊籍能吃了你不成?”

    “哼。”王壯冷哼一聲:“我是義渠人,為什麽要加入你們秦國的那什麽遊籍?”

    “什麽?你不是秦人?!”馮滄聽了王壯的話不由的吃了一驚。

    不是秦人,是秦國曾經的敵人義渠人?

    不,現在秦國和義渠處於和平友好狀態,還不能稱義渠人為敵人。

    但,義渠人在秦國是不討好的。

    秦國和西戎時敵時友,秦人對西戎人自然沒那麽待見。

    這些年來義渠人也有入秦做官的,但是秦人對義渠人並不信任,從來不許以要職。

    而日常生活中對義渠人也多有提防,生怕這些義渠人反咬他們一口。

    “原來是義渠人啊,怪不得”

    跟在馮滄後麵的吏官發出陣陣鄙夷,顯然是看不起王壯。

    王壯懶得理那吏官,正準備瀟灑的扭頭就走,但就在此時,馮滄卻是叫住了他:

    “你確定不入遊籍?不管你之前是什麽人,隻要入了秦國的戶籍,你就是秦人了。”

    王壯響亮打了一個響鼻,不屑的說著:“做秦人有啥好處?”

    馮滄見對方不當回事,隻好掃興地笑著:“你猜啊?”

    王壯聽著馮滄那戲謔的一句,卻是懶得搭理:“猜什麽,你直說!”

    “至少比你這居無定所成天在外麵遊蕩饑一頓飽一頓的當遊民好得多吧?”馮滄問道。

    王壯神情微微一動,嘴唇顫動了一下,卻是沒說話。

    這一句話,算是紮在了他的痛處之上啊。

    居無定所,他多想有一個家,哪怕有個專屬於自己的窩也好啊。

    馮滄看著王壯的神情,然後,目光又瞟向了門裏那位婦人,突然發出聲音:

    “哦,原來是這樣,一個義渠的大老爺兒們,沒想到啊沒想到,真肯彎下腰來吃一個婦人的軟飯想必最近你的早晚飯,都是這婦人包的吧?”

    王壯聽著馮滄那質疑的語氣,隻覺得他的話直直插入了他心髒的深處。

    於是他整個人變得越發惱火起來。

    直直瞪著馮滄,直直的仿佛要將馮滄整個人瞪成灰燼。

    而馮滄卻是沒看見王壯這眼神似的:

    “你還真想吃人家的軟飯吃到老?我怎麽不知道義渠人還有你這樣的勇士呢?”

    王壯聽著這話直直的光火了起來。

    他真想揮起一個拳頭向馮滄砸過去。

    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多年的流浪生活,已讓原來暴脾氣的他,懂得武力並非萬能,唯有忍耐和自持才能長久的道理。

    最後,馮滄那眼神依舊盯著他,嘲笑道:“你還真是慫啊!”

    王壯無言以對。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真是慫爆了。

    他真成了馮滄口中那個“吃軟飯”的男人,盡管他不承認,但是事實就擺在他的麵前。

    他就是靠了那婦人的一口羹才活到今天。

    可是他又能怎麽辦呢?他一個被鄙視的義渠人,要怎麽在充滿敵意的櫟陽生存呢?

    但他不想成為秦人。

    馮滄看王壯這沉悶的樣子,覺得剛才的那番話說的實在是太重了,想收回卻無能為力。

    他看得出來,王壯這小子其實心眼兒不壞,而且是條漢子,日後能為國家出力的。

    亂世中,需要的便是這樣的角色。

    馮滄也是一個對國家忠誠有責任感的官員,有心為國找到一些有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