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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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元在去往魏國的路上,一邊欣賞著後世絕無的綠色森林,一邊不由自主想著種種曆史上發生的事情。

    這片秦國的土地,不僅僅有高高在上的國君,也不僅僅有著不可一世的世族,也不僅僅有著為國君效力的群臣。

    這片土地最多的人,還是那些平時沉默著的眾多黔首啊。

    其實,真正力量最強大的,既不是國君,也絕非世族。

    而是最廣大的黔首們!

    他們人數眾多,他們的生產力強大,他們能夠爆發出的戰鬥力也最驚人!

    隻要能夠將他們發動起來,又何愁大事不濟呢?

    可是,又該怎麽去發動他們為好,又該怎麽進行組織,才能將他們的力量發揮到最大呢?

    畢竟他們人數再多,若不能有效組織起來,那也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啊!

    在秦國的眾多黔首之中,有一種黔首情況特殊,生活也更為艱難。

    他們因為各種原因失去了家園,不得不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

    他們,被稱之為遊民。

    在杜地附近,就有這樣一群遊民。

    兩年前,杜地發生了暴亂,他們從此無家可歸。

    便被杜家的私兵當做暴民驅逐,被迫逃離家園,成為了遊民。

    他們本來是淳樸的農民,因為杜家所收的賦稅過重而奮起反抗。

    在他們的奮力反抗下,杜家的私兵不堪一擊。

    他們曾一度燒毀杜家家主杜綽的書房,奪走了杜家糧倉裏剛剛繳納的糧食,眼看著反抗就要成功了

    但誰知杜家竟然是拚了命也要將這反抗鎮壓下去,使出一切手段,勾來其他世族聯合鎮壓。

    最終杜家慘勝,而那些勉強逃出生天的反抗黔首,以及他們的親人,從此被當做暴民驅趕到杜地之外,從此失去了自己的家。

    他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園,再也不能耕種自己的田地,甚至每天都吃不到飽飯。

    他們每天風餐露宿,搭著草棚子勉強過日子。

    隻有在好心的鄉民接濟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生活才能稍微好一點。

    但他們清楚的知道,他們不可能在永遠在鄉民的庇護下活著,這樣也會連累到他們。

    所以他們吃完鄉民給他們的飯食,又不得不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他們活的就像一群野人。

    他們也想做普普通通的平民。

    他們也想過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然而在秦國第一世族杜家的壓迫下,這樣的生活,無異於做白日夢。

    他們被迫變成了遊民。

    有一天,這群遊民得到了一個讓他們高興萬分的消息。

    說是朝廷要實行第一次變法,他們這樣的人,可以免去以前反抗世族的罪過,可以和正常人一樣擁有戶籍,甚至恢複原來的耕地。

    這是多大的好處啊!

    遊民們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們正需要這樣的法令,他們想著從此再種上幾畝地,穩定的生活,就有了啊。

    他們感激君上,感激那些把這法令擬出來的人,他們盼望著變法的好處能落實到自己身上。

    甚至不求變法有多好,隻求關於戶籍和恢複原有耕地的法令得到兌現就可以了!

    而杜家,表麵看起來也確實在按照第一波變法的法令在走。

    杜家最近放出了風聲。

    說按照新法,以前因為種種原因逃離而成為遊民的杜地人,可以回杜地登記戶籍,重新成為杜地之民,並發還原有耕地。

    隻要他們回去就可以。

    自然是有很多杜地遊民相信了,然後他們樂顛顛的回去家鄉杜地登記戶籍。

    然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就掛在了杜城城頭。

    那些人頭,正是回杜地的那批遊民的啊。

    杜家人卻是恬不知恥,得意洋洋的宣揚著,還說是抓獲了當年沒殺完的叛民,特殺之以儆效尤。

    剩餘的杜地遊民這才知道他們都被騙了啊,紛紛為慘死的同伴感到憤怒。

    杜家竟敢借著國家的法令來為非作歹!

    他們這才明白,隻要有杜家在,他們這些人就永生永世也享受不到變法的好處,甚至這輩子都見識不到什麽叫幸福了!

    “還記得子楊嗎?”恍然中,突然有人念叨起一個一年多都沒出現過的名字。

    他是這群曆經磨難幸存下來的人中的積極分子,名喚蒙虎。

    原本五大三粗的他,已是被餓得瘦骨嶙峋。

    “當然記得,怎麽敢忘!”這些遊民異口同聲的答著。

    他們記得,在一年多以前,是子楊勇敢地帶領他們,奮起反抗杜家的沉重徭役。

    雖然最後一敗塗地,但他們從來沒恨過子楊。

    如果沒有子楊,他們或許在當年的冬天裏就被徭役逼死了。

    因為秦獻公父子都傾向於改革,所以世族勢力感到了危險,紛紛在各自的封地加緊搜刮民脂民膏,以便積蓄實力等待時機反叛。

    這也是這個事件發生的源頭。

    “子楊說過一句話,還記得嗎?”蒙虎高聲說著:“天地生萬物,聖人裁之。”

    “這是什麽意思?”大家一臉疑惑。

    蒙虎以前跟子揚關係親近,因此知道那句話的意思,得意洋洋的解釋道:

    “就是說,我們天生地養,隻有聖人才能決定我們的命運,杜家的那些貴人算什麽聖人?他杜家家主杜綽又算什麽狗雜種?不就仗著有封地有特權嘛,憑什麽決定我們的命運?”

    “說的輕巧。”眾人看著蒙虎,搖搖頭:“可俺們被封給了杜家,俺們的命運,確實攥在杜家的手掌心了啊”

    蒙虎被說的一愣,仔細想了半天,然後一拍腦門:“但我們可以請一位聖人來裁斷我們的命運啊!”

    “哪位聖人?”眾人紛紛問道:“難道這天底下,除了子楊,還有別的什麽聖人為俺們窮苦人打算不成?”

    “有的有的。”蒙虎點點頭:“你看我們的君上,是不是聖人?”

    “那還用說!”眾人附和著:“君上,是一等一的聖人!要不是君上沒給杜家增兵鎮壓我們,我們早就被碾得渣都不剩了!”

    蒙虎叫道:“是啊!我們去投奔君上,怎麽樣?”

    “君上?”

    “君上是好,但杜綽那雜種也是他的臣子,萬一君上不聽俺們的,隻相信杜綽那雜種咋辦?”

    大家夥兒一聽沉默了。

    “但俺們也是君上的黔首啊,君上怎麽可能隻聽杜綽那雜種的?”

    “那不好說啊!臣子能給君上交稅,可比俺們重要多了。”

    “那我們”

    “像我們這樣五大三粗的無用之人,君上肯為我們得罪杜家家主嗎?”

    為了求生的遊民們,七嘴八舌討論著,但卻越說越沮喪。

    “那我們該怎麽辦啊?我們不想死啊!”

    “對了。”這時眾人中間突然響起一個明亮的聲音:“幫君上主持變法的那位上大夫叫什麽名字來著?”

    “梁梁元梁上大夫,好像還有個公孫大夫,叫公孫鞅!”

    又有另一個人叫出了聲:“這次變法,幫君上草擬新法令的就是他們!”

    這兩個名字,如同黑夜中的篝火,就像黑暗中的啟明星,照亮了遊民們漆黑絕望的內心。

    “真了不起啊!”

    “太了不起啦!”

    “這樣的人才是聖人啊!”

    “其他的都是狗屁!”

    “投奔上大夫吧!”有個人直接是激動得哭著吼了起來。

    眾人驚喜莫名。

    “這倒是個好主意!上大夫是總理變法事務的,是專門打擊世族的,找他肯定能幫我們!”

    前麵還在提議投奔君上的蒙虎這時候更為興奮了起來,狂吼一嗓子:“有誰和我一起走!去櫟陽找上大夫!”

    “我!”

    “我啊!”

    “蒙虎你別丟了我啊!”

    當下眾人紛紛吆喝起來表明自己的立場,然而仍然有幾個人在原地猶豫不決著。

    蒙虎看見了,這些人的中間有蕭三,他一眼瞥見蕭三坐在那裏。

    自始至終,蕭三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盯著地麵,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蕭三,別這麽不開心嘛”蒙虎拍了一把蕭三的肩膀:“你說,你走不走?去不去找上大夫?”

    蕭三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悶聲說著:“我不走。”

    “舍不得?”蒙虎問。

    “真的,舍不得離開杜地,舍不得離開這片地方。”蕭三說著:“你們走吧,我留下,我實在不想離開家鄉。”

    “這裏還有什麽可待的?”蒙虎朝著另一邊望著,那邊,正巧能望見杜地的一角:“反正我們也回不去了隻要杜家在。”

    “我還是不想走。”

    蕭三的目光稍稍抬起來了一點,和蒙虎望著同樣一個方向:“畢竟,那裏是我們的家,望著,踏實。”

    而在他們目光未及的另一邊,杜家府邸的書房裏,杜家家主杜綽坐在案前。

    杜綽是一個極為凶殘的角色,就連他的眼神,在平時自然狀態下,也是凶光畢露,讓人感到恐怖。

    杜綽這間書房是重修過的,依舊窮極華麗。

    但是,這裏已少了很多東西,不複當年盛況。

    當初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都在當年被暴民一把火燒了!

    杜綽一提到這些暴民,就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

    不過現在並不是將暴民碎屍萬段的時候,杜綽此時想看的,是另外一份東西,就在他的手上。

    這是從禁室發來的一份變法法令。

    遠比當初發來的第一份法令尺度大。

    開篇就說要杜家限期三年上交人口和封地,並且解散私兵

    為何是限期三年這麽長的時間呢?

    這當然是梁元的套路了。

    就是為了暫時穩住和麻痹住世族的神經。

    人呐,隻要刀還沒架在脖子上,即便是感受到了危險,也很不願意去鋌而走險!

    當初禁室發來第一批法令,因為沒有動及他杜家的命根子,杜家也就忍了,還大體上執行了。

    但這還沒過一年,這第二批法令又來了,這個法令更過分了。

    默默看完新法之後,杜綽合上竹簡,笑了。

    那笑容,使得眼神中的凶光,呈現得更為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