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偷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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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龍躺在床上已經很多天了。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很大,一股熱意充滿了房間。

    長期躺在榻上不好受,何況是甘龍這樣的生了重病的老人。

    他已經半步邁進了死亡,除非扁鵲在世,否則他這條命是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了。

    可惜現在的秦國,並沒有扁鵲。

    現在,他就要死了。

    他不想管君上會對他作何想法,更不想管世族會怎麽議論他,他什麽也不想思考

    至於最近越發頻繁上門的世族,除了杜摯以外,甘龍也沒再見過一個人。

    有時候,甘龍盼著自己的女兒能回來,盼望著她能回來看自己一眼。

    但他女兒,卻一直沒有回來。

    甘氏其實也為父親操心,為父親請了好幾個醫士,但自己就是不肯來看甘龍最後一眼。

    或許不忍心吧?

    也或許是恨吧,恨自己的父親,將自己當做了爭權奪利的棋子。

    這時,家仆來報,說白家的家主到訪了。

    甘龍毫不猶豫地拒絕見那位白家家主。

    這幾天,來訪的世族多得邪門。

    那些世族絡繹不絕地上門求見,難道是

    甘龍心中生出一絲警覺,秦國,必定即將發生什麽禍事。

    那濃重的陰影從他的心底最深處生發出來,久久的盤踞在他的心頭,不肯消散。

    那是恐懼的陰霾,那是一個政治元老對時局超乎常人的敏稅。

    而又正是這種敏銳,給甘龍帶來了更加嚴重的不安。

    “老師?”突然,甘龍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那是他的學生杜摯。

    杜摯這幾天一直在他身邊照看。

    甘龍老來得子,兒子尚幼,杜摯便在這個時候主動承擔起甘龍之子的角色:親自服侍甘龍,以盡孝道。

    杜摯剛從外麵端了一壺參湯進來。

    他倒了一爵遞給甘龍。

    甘龍接住喝了,精神這才好了一點。

    如今急於擺脫時事的甘龍,已隻剩杜摯這個最親的人可以放心交往了。

    “老師在想什麽?”杜摯又接著問甘龍。

    甘龍默默的看了杜摯一眼:“我總覺得,秦國馬上會有大事要發生。”

    杜摯有些納悶:“秦國現在不已經發生大事了嗎?第二批法令一出,秦國難道不會地動山搖嗎?”

    甘龍搖搖頭:“我不是說變法。”

    杜摯懂他說的什麽了,勸道:

    “老師還是先養病,其他的,就順其自然吧,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屬於我們這樣的舊派之人了,所以,老師先養好身體,然後咱們一起致休,不再參與這朝堂相鬥了。”

    “養病?哈哈,咳咳咳為師也不想欺瞞自己,我的時日無多了。”

    甘龍連笑都變得艱難,眼睛半合著:

    “說不準,今天,或者明天,你的老師就不在了呢?”

    “老師嗚嗚嗚”

    杜摯也清楚甘龍的病情,聽了忍不住低聲悲鳴。

    他不想聽甘龍說這些話,所以這幾天他對甘龍連一個死字都不提,就是怕甘龍產生將死的念頭。

    這下好了,自己不提,可甘龍卻突然提起來了。

    多少困惑迷惘的時候,多少風雲變幻的時刻,多少缺失父愛的日子,他曾和老師甘龍一起度過啊。

    杜摯與他父親的性格相反。

    他是個重感情,十分念舊的人,實在無法接受朝夕相伴,比父親還親的老師離去。

    見到甘龍病勢沉重,再也沒法處理政事,杜摯也萌生出了離開朝堂,離開一切政治紛爭的想法。

    而甘龍,雖然一生機關算盡鑽營權術,但唯獨對這個忠厚誠敬,朝夕相伴十幾年的學生,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甘龍是老來得子,兒子才十一二歲,沒有兒子可以做幫手,於是便將杜摯視如己出。

    “如果現在死了的話,就再也不用麵對複雜的朝局,再也不用去做那些糾結的決定,再也不用總想著下一步該怎麽走,也再不用同某些人發生交集了,這倒也是好事。”

    甘龍蒼老的目光望著隱沒在黑暗中的房梁,眼睛裏的光漸漸的黯淡了:“有時候,活著,還真不如死了爽快。”

    杜摯聽著甘龍的話,隻覺得如鯁在喉,他握住了甘龍的手:“老師不能這麽想!”

    “你與你父親不一樣,你是個心地良善的,為師為有你這樣的學生而欣慰,但老師真的老了,要死了,你認清現實吧。”

    甘龍盡量安慰著杜摯:

    “趕在壞事情發生之前死了,也算是個好下場了吧。”

    “死怎麽算是好下場?”杜摯聽了無法接受。

    “人總是要死的嘛。”

    甘龍十分感動地看著杜摯,更無懼死亡了,有這樣的學生,他覺得死而無憾。

    “但我不許老師死。”杜摯依然執拗的說著。

    “使孩子氣是沒有用的。”甘龍無可奈何地回答。

    與此同時,甘龍用他那幹枯的手,用盡全力握著杜摯的手,試圖給杜摯帶來一絲溫暖。

    而杜摯的手此時依然微涼,在本就是冬季的天氣裏瑟瑟發抖。

    杜摯渾身也在顫抖。

    甘龍露出最後一個笑容,看上去很溫暖慈祥,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一閉,再也沒有睜開了。

    杜摯猛的感覺老師的手從他的手上鬆了開來,然後輕輕的喚道:“老師老師”

    沒有回答,甚至空氣中都沒有了出氣的聲音。

    他輕輕的探了探老師的鼻息。

    的確一點氣息都沒有了。

    杜摯依舊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但這事實,的確就這樣殘酷的擺在了他麵前。

    最親的人走了,對自己最好的,最無私的那個人,永遠離開了自己??

    杜摯感到渾身的力氣都跑光了,癱坐在當場,空洞的目光望著房梁:“老師,你真就這樣走了嗎”

    而杜摯此刻並沒有看到,窗外如今正有一雙眼睛,在冷冷窺伺著他與甘龍的一舉一動。

    聽到杜摯的話,那雙眼睛的主人握緊了鐵拳,忍不住低聲冷笑:“老叛徒終於死了。”

    “誰?”

    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身邊炸開,他一轉眼,望見了杜少言。

    杜少言因為以前不被甘龍待見,所以也很不喜歡甘龍,每當跟隨兄長來甘府,便故意隻待在門外。

    但正因為此,杜少言才發現了此刻這個偷聽者。

    那偷聽者一邊笑著,然後飛一般的離開了。

    杜少言衝過去窗邊查看,卻並見到什麽人。

    於是重重哼了一聲,隻當是什麽阿貓阿狗了。

    而那人離開杜少言視線後,立即從甘府圍牆翻出,在巷子裏繞了一通,然後進了一座府邸的後門。

    那,正是杜摯的府邸。

    而這偷聽者,竟是杜府的一個護衛頭目。

    杜府護衛頭目來到一個神秘人物麵前,躬身道:“甘龍死了。”

    神秘人物冷笑一聲:“那就動手吧。”

    還呆坐在甘龍麵前的杜摯,絕不會想到,在老師死後,會有什麽樣的事在他們師徒背後發生。

    不過,就算他知道,他也無力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