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開著一輛從雇傭兵團借來的越野車，副駕駛座上坐著莫洛神父。他們正行駛在去尋找惡靈騎士的路上。

    車裏隻有兩個人。希爾芙曾提議派人隨行，但是被向前拒絕了。

    惡靈騎士的秉性、作風在卡瑪泰姬有詳細的記錄，一旦變身惡靈狀態，基本就隻能受懲戒罪惡的本能驅使。

    向前看看雇傭兵團上上下下，實在找不到任何一個純粹的好人。

    莫洛神父從頭到尾都黑著一張臉——雖然他原本就是一張黑色的臉。這位黑人神父小心翼翼護著自己包裹成一團的左腿膝蓋，避免車輛顛簸磕到傷處。

    向前不打算過於苛責對方的態度；畢竟，想讓一個人與踢碎自己膝蓋的凶手和睦相處，實在過於強人所難。

    於是，自認為是這輛車裏心態最平和的向前偶爾會主動找神父說說話，打發一下無聊旅程的時間。

    “神父，你想好見到強尼·布雷澤之後該說點什麽嗎？據我所知，他從美國跑到歐洲，就是為了壓製身體裏的惡靈。你該怎麽說服他重新使用惡靈的力量呢？”

    莫洛神父一言不發；這一路上，除了指路之外，他絕不開口說一個字。

    向前也不是非要得到對方的答案。

    “你是不是想著，等到見了強尼·布雷澤，誘導他變身為惡靈騎士，再讓惡靈騎士殺掉我？”向前平和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鬼蜮心思，“別告訴我你沒這麽想過，那我會鄙視你的。”

    “你要是害怕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莫洛神父開口了。

    “簡單粗陋的激將計，這對我沒用，也用不著。”向前神色淡然地說，“我聽說過惡靈騎士的恐怖，卻一直沒有正麵接觸，今天的機會難得；你覺得，他有能力殺死我嗎？”

    莫洛神父看向前的目光就仿佛看一個死人：“任何傳言都無法形容惡靈騎士十分之一的恐怖。當你看到他的時候，就等於看見了地獄。”

    “喔，真可怕。”向前心口不一地說。

    看見地獄就很可怕麽？向前回憶了一下地獄邊境女王麗亞娜的臉龐和身材，對神父的話表示不以為然。

    越野車在神父的指引下駛入一片廢棄多年的工業區。

    東歐的這片土地曾經深受前蘇聯的影響，不僅是軍事和政治，還有經濟。冷戰期間的大工業、大建設在東歐遍地開花，為華約係國家帶來了一段短暫的經濟繁榮。

    到冷戰結束的時候，隨著東歐陷入長期的混亂，許多工業區相繼敗落、廢棄；殘存的建築群淪為無家可歸者的存身之所。

    惡靈騎士的宿主、前著名特技摩托車手強尼·布雷澤也是無家可歸者大軍中的一員。

    因為有人目睹強尼·布雷澤身上發生過一些奇怪的事情，隨後又流傳起一些添油加醋後的傳說，讓很多人自覺遠離了這個古怪的美國佬。這位落魄的特技車手得以獨占廠區裏保存最好的一處廠房。

    刺耳的汽車喇叭在廠房門口一遍又一遍地響著，廠區裏的流浪者們不約而同地躲回了各自的巢穴，沒有人敢對一輛掛著軍用設備的越野車抱有過多的好奇心。

    廠房大門打開，強尼·布雷澤走了出來。曾經風光無限的知名特技車手看起來一身邋遢，眯著眼睛忍受著不算刺眼的天光，好一會兒才適應了外部的環境。

    “你們是誰？如果是來修車的，我得告訴你們，這裏的修配廠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破產了；你們來晚了。”

    強尼說話時還帶著一點美式幽默感，但是話聲有氣無力，在無家可歸的群體中經常能聽到這種灰心喪氣、接近人生絕望的語調。

    “強尼·布雷澤，我們是專程來找你的。”莫洛神父一改此前惜字如金的作風，大聲招呼著正準備鑽回廠房的美國人。

    “你是誰？”強尼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黑人神父，尤其注意到對方一瘸一拐的姿態和包成粽子樣的膝蓋。

    “如果是修車或許我還行，但是讓我修理一條腿，那你完全找錯人。”強尼懶洋洋地說，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

    莫洛神父表現出十二分的耐心，他說：“我來尋求你的幫助，但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一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男孩。”

    “我幫不了任何人。”強尼調頭往門裏走。

    莫洛神父衝著落寞的背影高聲說：“你不行，但是惡靈騎士可以。”

    當神父說出“惡靈騎士”這個名字時，就像扳動了某個應急開關，瞬間激怒了看上去有氣無力的特技車手。

    “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強尼一把揪住神父的衣領厲聲喝問，他幾乎將這個與他體型相當的黑人直接舉了起來。

    “沒有人派我來，我是來尋求幫助的。現在有個孩子正遭遇危險，他需要保護，而我們需要惡靈騎士的幫助。”

    莫洛神父努力取信於神經敏感的強尼·布雷澤。

    “我是個神父，教會正在保護一個被魔鬼追殺的孩子；對方實力強大，而我們又弄丟了那個孩子。我們需要你的幫助，隻有你才能從惡魔手中保護那個孩子。”

    強尼先是愕然，而後冷笑：“你是個神父？”

    “是的。”

    “你尋求惡靈騎士的幫助？”

    “沒錯。”

    強尼失心瘋一般狂笑起來：“一個神父，向惡靈騎士尋求幫助？你們難道不知道那就是個魔鬼？你們想讓魔鬼去對付魔鬼？”

    神父正色道：“我們很清楚惡靈騎士是何種存在；恰恰相反，是你對它有所誤解。”

    “我可不這麽認為。”強尼厲聲說道，“我不認為有什麽事情值得召喚出那個魔鬼。不論你說那個孩子的處境有多麽糟糕，又或者你們麵對的魔鬼有多麽強大，都不會比召喚惡靈騎士來得更糟。”

    “不，惡靈騎士雖是地獄之火，其實卻是上帝的力量。”莫洛神父想對強尼解釋惡靈騎士的本質，卻無法取信於對方。

    但是，神父的話卻引起了一直在旁看熱鬧的向前的注意。

    “來自地獄之火，上帝手中之刃。”向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哪怕在卡瑪泰姬，這段描述也被壓在箱子底吃灰幾百年了，他是怎麽知道的？”

    從來到廠房門外開始，向前就通過靈魂視角觀察著強尼·布雷澤；哪怕對方還沒有從廠房裏出來，他就已經看到了這個特技車手那混亂不堪的靈魂世界。

    屬於強尼·布雷澤的正常人靈魂上有一團黑影縈繞，那是與地獄大君簽訂契約後形成的奴役枷鎖，預示著這個人死後靈魂必然落入契約另一方的手中並永世受其奴役。

    而在人類的靈魂之外，一團炙熱的地獄之火正熊熊燃燒；火焰環繞著人類的靈魂並不斷試圖向上攀升，這是另一股力量正與強尼·布雷澤的靈魂爭奪身體和思維的控製權。

    那應該就是卡瑪泰姬典籍中所記載的複仇之靈了。

    而在地獄之火的中心，一絲若有若無的聖潔光芒從最深處逸散出來，絲絲縷縷，從無斷絕。

    向前在心裏暗暗比較著；就他眼中所見，強尼·布雷澤身上的複仇之靈，通過外在形態特征所呈現的本質與卡瑪泰姬典籍中記載的來曆基本吻合。

    另一邊，莫洛神父與強尼的交流進入了更具實質內容的部分。當發現自己的解釋純屬徒勞後，神父幹脆誘之以利。

    “你幫助我們，我們就幫你解除惡靈的附身，怎麽樣？”

    強尼愕然：“你們可以……解除惡靈的附身？”

    “當然。”莫洛神父信誓旦旦，“我們知道惡靈騎士的本質，我們知道它的曆史，我們知道它是怎麽來的，也知道該怎麽消滅它。”

    “我無法相信你們。”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強尼。”莫洛神父拿出了勸服信徒的口才，“你總不會以為我敢欺騙惡靈騎士吧？如果我欺騙了你，到時候惡靈騎士會把整個教會燒成灰燼；我可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來說謊。”

    就在強尼·布雷澤有所意動，莫洛神父以為自己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一個讓人無比厭惡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這位神父當然會說謊，事實上，他很精通這件事。”向前懶洋洋地靠在駕駛座的車門上，“需要我提醒一下麽，神父？你的膝蓋就是因為說謊才被人敲碎的。”

    關鍵時刻的背刺讓莫洛神父氣急敗壞，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現實卻讓他對向前無計可施。

    “你又是誰？”強尼問；他一直為自己體內的惡魔所困，對外界普遍缺乏關心，再加上向前對麵容有所偽裝，以至於他完全沒認出眼前這個亞裔男子就是在美國八卦界鼎鼎大名的詹姆·錫安。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受人之托來找你，強尼·布雷澤。”向前接下來的一句話石破天驚，“墨菲斯托讓我向你問好。”

    “魔鬼！”強尼·布雷澤厲聲怒吼起來。

    如果說之前神父喊出“惡靈騎士”的時候還隻是讓強尼情緒激動，那麽當他聽到“墨菲斯托”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徹底陷入失控的邊緣。

    強尼怒視著向前，眼睛裏隱約泛起火焰的顏色；不僅是眼睛，他的臉頰、衣服、手腳上同時都有火花閃動。

    惡靈騎士隨時都會重現人間。

    莫洛神父也驚呆了，他口中喃喃自語著：“魔鬼的使者……”同時下意識地擺出了攻擊的姿態，卻被膝蓋上的劇痛所驚醒。

    “魔鬼！你……有……罪！”沒說出一個詞，強尼·布雷澤的聲音就變得更嘶啞一分；他一邊說，一邊朝向前靠近，每一步落下，他身上的火焰也更耀眼一分。

    “看上去確實挺嚇人的；普通人看到肯定要做噩夢了。”麵對氣勢洶洶的惡靈騎士，向前兀自沒心沒肺地搖頭晃腦。

    當惡靈騎士走到向前跟前，全身上下即將被地獄之火徹底包裹的一刹那，向前出手了。

    他抬起左手猛地一推，曾經一掌打出月光騎士三片靈魂的招式被用在了惡靈騎士的身上。

    一掌之下，強尼·布雷澤本人的靈魂毫無抵抗之力，當即離體而出。但是附著在強尼靈魂上的那一團地獄之火卻不甘於失敗，還沒有完全離開身體，就呼嘯著往回湧動。

    “哼！”向前看到了複仇之靈的舉動，冷笑一聲，收回左手的同時右手同樣一推。

    這一掌的力量倍於此前的威力。

    濃烈的地獄之火仿佛被什麽東西劇烈擠壓著一般，從強尼·布雷澤肉身的後心位置噴湧而出。如果是一個見識過大口徑艦炮射擊的人，或許會找到一個很合適的比喻來形容此刻的景象。

    向前第二掌推出，片刻不停，立即邁開腳步轉到強尼肉身的背後，對著半空中不斷翻湧的地獄之火伸手一抓。

    代表著複仇之靈外在形態的無形地獄之火，在向前手中卻如有實質，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一點一點拖著遠離了強尼的肉身。

    失去了靈魂的主導，幾乎完成惡靈騎士變身的肉身霎時恢複了人類形態，轟然倒地。

    已經從靈體分離中回過神來的強尼的靈魂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麽？你到底做了什麽？”強尼覺得自己仿佛喪失了語言能力。

    向前作勢將手心裏地獄之火掂了掂，笑著說：“你不是看到了嗎，我把你的靈魂，還有複仇之靈從你的身體裏打了出來。”

    “放心，你沒有死。”向前寬慰道，“過一會兒我就把你的靈魂送回去，你最多隻會覺得打了個盹，一點事都沒有。”

    “不不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強尼滿懷希冀地問，“我是想說，待會兒你送我……回去的時候，能不能幫個忙，不要把那個東西送回去——隻送我回去身體裏就好。”

    看到強尼·布雷澤伸手指著地獄之火，向前恍然大悟；他說：“恐怕不行。”

    “為什麽？”強尼急了，“我一秒鍾也不想和那個鬼東西待在一起了。拜托，就當我求你……ps……”

    向前無奈地搖搖頭：“夥計，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幫不了——你仔細看看你自己的靈魂就知道了。”

    強尼順著向前手指的方向向下俯視，愕然發現有一條烏黑的煙霧狀鎖鏈從自己的心口位置向外延伸，鏈接到地獄之火上。

    “地獄之火——或者說複仇之靈，已經和你的靈魂鏈接在一起了。直到你死的那一天，它會同你的靈魂一起落入墨菲斯托的地獄。”向前說，“我無法斬斷它們的聯係，至少現在不行。”

    不但向前做不到，擁有靈魂之劍的麗亞娜也做不到。

    複仇之靈與強尼的靈魂之間並不是一條鎖鏈鏈接這麽簡單，它們的糾纏由表及裏，直達靈魂的最深處；眼前看到的黑色鎖鏈隻不過是表層具象而已。

    想讓麗亞娜用靈魂之劍斬斷二者的聯係，就如同讓外科大夫拿著雙手巨劍給人做手術；那不是開玩笑嗎？

    強尼看著地獄之火沉默良久，而後回頭怒視莫洛神父：“他不是說有辦法嗎？”

    “我不是也告訴過你，這位神父很擅長騙人嗎？”向前聳了聳肩膀，無謂地往莫洛身上插刀子；“就是因為他騙人，我才打碎了他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