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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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悄無聲息地走, 不驚動旁人,賀緲特意挑了卯時動身。
天光還沒亮,盛京城仍陷在夜色中尚未醒來,街邊的店鋪也緊閉著大門,隻有一些小商販早起正準備在街邊支攤, 賀緲的馬車就趁著這個點緩緩駛出了城門。
車輪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打破了城郊的寂寥靜謐。
夏日夜短晝長,馬車還未出城多久,城郊已是天色熹微。賀緲側頭,透過車簾的幃縫朝外看了幾眼,有些按捺不住心中雀躍。
算起來她已經憋了好幾年了, 這幾年就算她能出宮, 卻也沒離開過盛京。按照她的心性, 絕對是沒法忍受的, 也難怪賀琳琅合理懷疑她是借機出宮逍遙……
“陛下,這次微服出宮, 咱們是以什麽身份什麽名義啊?”
寧翊興致勃勃地問。
他原本也在車外騎馬,可剛一出城,便叫著累了乏了外頭風大, 也擠進了馬車。他一貫死皮賴臉,賀緲趕也趕不走, 就隻能隨他去了。
此刻被寧翊一提醒, 賀緲才記起還有這一茬, 想了想, 她說道,“朕……我和以唯便以姐妹相稱。”
“陛下……”
方以唯有些惶恐,剛開口卻被寧翊打斷。
“她?她如何能與陛下您做姐妹?”
寧翊嗤笑,“任明眼人一瞧,都會覺得她是您的丫鬟。”
方以唯微笑,“世子殿下也不差,瞧著十分像首輔大人身邊端茶倒水的。”
為了隱藏身份,寧翊和方以唯今日都換了一身尋常人家的便服,衣服料子都是民間百姓用的次等絹帛,沒什麽繁複的紋路,也沒綴什麽珠寶,的確看上去比往常樸素低調了很多。
而賀緲和謝逐雖也換了常服,但衣料輕軟、薄而不透,一看織染手藝就知道非同凡品。
賀緲穿了件天水碧荷葉袖薄衫,襯白色皺紗裙,裙兩側綴著長長的流蘇,飄逸雅致。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巧合,謝逐今日竟也是一身淺青皺紗袍衫,襯著竹紋暗花,一看便是顯達之人。
與這兩位相比,方以唯和寧翊的確是顯得……稍稍寒磣了一些。
所以他倆這次倒也不算是毫無理由的互相傷害。
賀緲有些慚愧地垂頭,開始認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穿得太紮眼了。
被方以唯懟了回來,寧翊難得的沒有生氣。
他這人慕強,自打上回在醉蓬萊輸給了謝逐,他便對這位文武雙全的新首輔十分佩服。因此不但沒生氣,反而還挑釁地朝方以唯哼了一聲,“給謝大人端茶倒水,本世子樂意得很!”
“是嗎?那我也樂意給陛下做丫鬟。”
眼瞅著兩人又要吵起來,始終一言不發的謝逐終於淡淡開口,“陛下是回外祖家探親的富家千金,陸指揮使是護院,世子與方侍郎是兄妹。”
他三言兩語便理清了人物關係,賀緲滿意地點頭,“就照謝卿說的吧。”
方以唯總覺得好像漏了什麽,“那首輔大人的身份呢?”
謝逐看向賀緲,“至於臣……是府上的管家。”
“管家?!”
寧翊和方以唯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謝大人,你見過哪家府上有你這樣的管家?!”
“謝大人,管家不是您這樣的。”
在這件事上,兩人統一了戰線。
賀緲也為難地打量了謝逐幾眼,認同了寧翊他們的說法,“的確不像。”
謝逐的相貌太過出眾,又天生帶著些貴氣,怎麽看都不像是屈居人下的……
寧翊瞧了瞧謝逐和賀緲的穿著,腦子裏突然閃過一絲靈光,“陛下!你和謝大人扮成回門的新婚夫婦如何?”
“什麽?!”
賀緲驚愕地瞪大了眼。
就連淡定如謝逐,眸底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寧翊為自己想到這個精妙的點子激動不已,“陛下您看,您今日和謝大人穿得多相配啊!而且咱們最終目的地是玉滄,成婚三日後回門,有些女子嫁得遠,本就要帶著夫婿長途跋涉才能回到娘家……這不比什麽千金小姐探遠親更有說服力嗎?”
要說想象力要說編故事,謝逐可比不過他了吧。
寧翊求表揚地看向故事的兩位主人公,見他們除了詫異沒有旁的反應,便隻好轉向方以唯,瞬間冰釋前嫌,“方大人,我說得對不對。”
方以唯掩唇輕咳了幾聲。
不得不說,如果女帝和首輔都不介意的話,這似乎還真是最能說得通的關係……
“這……”
賀緲驚得回不過神,“這怎麽行?”
“這怎麽不行?”
寧翊這麽積極其實還有別的原因。
臨出發前,瑾太妃特意把他叫到了宮裏,囑咐他將女帝終身大事放在心上。若出巡路上女帝遇到什麽心儀的兒郎,一定不要客氣,直接打暈了帶回宮。
寧翊覺得,與其等賀緲看上什麽人,倒不如他主動撮合。
謝首輔文武雙全,多好的皇夫人選啊!甩鸞台那些顏官幾條街!
隻是……如此就有些對不起他的發小楚霄了。
見說服不了賀緲,寧翊扭頭看向謝逐,“首輔大人,您覺得呢?”
車內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
謝逐淡淡唔了一聲,眼神不經意朝賀緲那掃了一遭。
他唇角始終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溫和如三月裏的春光。偏偏眸色深幽,哪怕輕輕一瞥,也看得賀緲心跳漏了一拍,雙頰似火燒似的燙了起來。
“我……”
謝逐薄唇微啟。
“主子。”
馬車外,突然不識時務地傳來一道冷冽低沉的男聲,打斷了謝逐的話,也讓賀緲從暈乎乎中清醒了過來。
她探手掀開車簾,看向騎在馬上的陸玨,“何事?”
陸玨目視前方,麵無表情地低聲道,“臣覺得世子的提議不可行。”
寧翊:“???”
“您若是與謝大人扮成夫婦,之後每次落腳,豈有不住在一間屋子的道理。此事有損您的清譽,臣覺得不妥。”
說得不無道理。
賀緲被陸玨點醒,鬆手放下車簾,斬釘截鐵駁回了寧翊的提議,“此事不妥,別胡鬧了。”
功虧一簣的寧翊:“…………”
不是?這該死的錦衣衛耳力怎麽這麽好?此事與他有關係嗎?
馬車外,陸玨打了個噴嚏,牽著韁繩的手一緊。
長公主說了,讓他務必看好謝逐,讓謝逐始終與陛下保持距離,杜絕一切謝逐能勾引陛下的機會,嚴禁他們在這趟出巡中發展出什麽“不容於世”的情愫。
以陸玨錦衣衛指揮使的直覺,他覺得謝逐絕不簡單,所以讓陛下遠離危險也是他分內的事。
義不容辭!!!
馬車內。
賀緲轉眼看向寧翊和方以唯,半挑了眉,“我改主意了。你們不是想體驗端茶遞水嗎?我成全你們,一個做小廝,一個做婢女。”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寧翊:“……”
不出聲也中槍的方以唯:“……”
“至於謝卿,”賀緲斂了笑容,“便是我的兄長。”
見謝逐似乎想說什麽,她為打消他的顧慮,擺了擺手,“出門在外,不必以我為尊。若遇上山賊刺客,為首的才最危險。”
言下之意便是,你是大哥以你為首,一旦有危險,你得頂在最前麵。
謝逐好笑地揚了揚唇,“是。”
= = =
盛京城外的官道上,十數人騎馬護著一輛釉頂馬車漸行漸近,車輪從滿地碎石子上碾過,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因天氣炎熱的緣故,官道兩邊的密林裏傳來陣陣蟬鳴,擾得人心煩意亂。
看了眼前方的地勢,陸玨一拉韁繩,馬蹄抬了抬,放緩了速度。
“頭兒?”
錦衣衛指揮同知彥三騎馬趕到他身邊,不解地問。
陸玨皺眉,“都給我打起精神。前麵那處密林,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不會吧……這才半日的功夫,就能遇上刺客了?”
彥三將信將疑地往那兒看了看。
陸玨陰惻惻地橫了他一眼,他這才噤聲,趕緊傳達命令去了。
——隻要保陛下平安即可,莫要……
——多管閑事。
陸玨又想起了臨行前賀琳琅的那番話,幾不可察地皺眉。
但願是他想多了……
馬車內。
賀緲昨日看著玉歌她們收拾東西睡得晚,今早卯時便又從暢心園啟程,本就沒睡夠。再加上馬車顛簸,更是困倦地睜不開眼。昏昏欲睡中,她漸漸歪了身子……
方以唯正扭頭掀著車簾看風景,卻不料肩頭突然一沉。
她驚詫地偏頭,竟見是賀緲枕在她的肩頭,閉著的雙眼還在輕微動顫動,似是睡得並不安穩。
……這可是女帝啊!
方以唯半邊身子都僵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會驚擾了女帝,或是讓她磕著碰著。
她轉了轉眼,隻見寧翊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就連原本閉眼小憩的謝逐也朝這裏看了過來。
就在方以唯生無可戀之時,馬車卻是忽然顛簸了一下,賀緲一個重心不穩便要從她肩頭栽下……
方以唯一驚,剛要伸手去扶,卻見旁邊橫出一隻手已經搶在她前麵扶住了女帝左肩。
方以唯順著那方竹紋闊袖抬眼,隻見謝逐正低頭看著女帝,神色沉靜淡然。下一刻,他扶著女帝的手動了動,半夢半醒的女帝便借著那股力道離開了她半麻的肩頭,轉而往他左肩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