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這車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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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在駛往下關碼頭的途中緩緩停下。
植田佑真早已在路邊等候,未等車停穩便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按照慣例,本無需他親自為石原熏送行。
但考慮到石原的特殊身份及南京日益嚴峻的形勢,為確保轉移任務萬無一失,植田佑真還是決定親自出麵。
“先生,”植田一上車就匯報了兵工廠的情況,“特務處方如今已接手此案,他們很快就會有動作。為免影響您的轉移,我們不得不提前出發時間。”
石原熏並未責怪,反而讚許地點頭:“你做得對。南京局勢詭譎,我若繼續滯留,隻會給你們增添負擔。我離開後,你們反而能放開手腳。”
見石原沒有不悅,植田佑真鬆了口氣:“隻是先生這一走,我們...”
“兵工廠的行動既已失敗,中國人必定加強防範。”石原打斷道,“建議暫時轉移目標,另尋突破口。”
“先生明鑒。”植田佑真深表讚同,“千葉君雖未明言,但我推測接下來會重點對付方如今。此人對我們的威脅實在太大。”
石原熏眼中閃過一絲陰鬱:“是我在臨城時疏忽了,竟讓此人坐大,給你們帶來這麽多麻煩。”
植田佑真苦笑:“此事誰也無法預料。”
石原熏又道:“恕我直言,單憑我們的力量要除掉此人恐非易事,最好能借力而為。”
“借力?”植田佑真露出疑惑之色。
石原熏沉吟片刻,決定直言相告:“特高課在南京除千葉君管轄的特工外,還有一批由課長直接掌控的高級內線。這些人能量遠超普通特工,但因保密級別極高,平日不會輕易啟用。”
他壓低聲音:“但眼下形勢危急,必須動用殺手鐧了。請轉告千葉君,建議他向課長請示啟用高級特工。方如今若繼續坐大,後患無窮。此事宜早不宜遲。”
這番話公私參半,倒也說得情真意切。
植田佑真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
他早年在特高課受訓時就曾聽聞過這個傳聞——
課長鬆井直輝手中掌握著一批代號為“影武者”的高級特工。
這些人都以合法身份潛伏在軍政要害部門,甚至有人已經混入國民政府高層。
“若是"影舞者"出手......”他在心中默念,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那些傳說中的影子特工,每個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隨時可以刺入敵人最脆弱的咽喉。
如此,除掉方如今也不是夢。
開船的時間在下午五點半,早早到了碼頭也沒有什麽必要。
轎車便向右一拐,開進了樹林裏。
車輪碾過枯枝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濃密的樹蔭將午後熾烈的陽光篩成斑駁的光點,在車內投下搖曳的暗影。
“先生,您的傷...”植田佑真瞥見石原熏蒼白的臉色和微微蹙起的眉頭。
石原熏擺了擺手:“不礙事。”
植田下車從後備箱裏的熱水壺裏倒了杯熱茶遞過去:“離開船還有三個小時,您要不要睡一會兒?”
石原熏接過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
他望著林間偶爾閃過的江麵波光,搖了搖頭:“不必了,現在睡不著。”
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沉悶而悠長。
石原熏突然開口:“既然還有時間,我能不能跟你講講在臨城和方如今是如何鬥爭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了解這個對手了。”
石原熏緩緩閉上眼睛,靠在後座靠背上。
“方如今這個人...”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起來,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最初不過是個小小的行動隊員,誰能想到...”
植田佑真立即挺直了背脊,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粗粗算下來,折在他手中的特工,也有好幾十人了。太可惜了……崛部隆一、“石橋”以及輕舟小組……”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植田佑真注意到他太陽穴上凸起的青筋。
林間的風突然停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下來,隻剩下石原熏低沉的敘述聲。
他講到方如今如何識破他們的接頭暗號,如何順藤摸瓜摧毀整個情報網,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很,這是他做了大量功課之後的結果。
在臨城被破獲的每一起案件,石原熏都認真地研究過,所以講起來非常的細致。
“最可怕的是...”石原熏突然睜開眼睛,植田佑真被他眼中迸發的寒意驚得一顫,“這個人總能比我們多想一步。就像下棋,當你以為他在第三層時,他其實已經算到了第五層。”
一隻螞蟻沿著車門縫隙爬進來,石原熏輕輕將它捏起,若有所思地說:“就像這個小東西,你以為它隻是在盲目爬行...”他突然收緊手指,“但其實它已經記住了整條路線。”
植田佑真後背滲出冷汗。
遠處,碼頭上的汽笛再次鳴響,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但此刻,在這片靜謐的樹林裏,時間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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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原熏的故事,讓植田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們要麵對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對手。
石原熏的聲音突然轉冷:“我說這些,是要你明白——方如今絕非等閑之輩。”
銳利的目光直刺植田眼底,“任何輕視他的舉動,都會付出慘痛代價。”
植田佑真立刻挺直腰背,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前:“先生放心,我絕不會犯輕敵的錯誤。我會將他當作最危險的獵物來對待。”
“記住,對付毒蛇,要麽一擊斃命...”他緩緩合上懷表,“要麽,就等著被反咬一口。”
植田佑真又問了一些案件的細節,石原熏也還是沒有任何的保留,隻要他知道的,全部都是傾囊相授。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石原熏道:“植田君,我該走了。”
“我送先生到碼頭。”
“走吧!”
“就到這兒吧。”石原熏整了整西裝領口,拎起那隻裝著證件和藥品的棕色小皮箱下了車。
植田佑真並未下車,他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鄭重地點頭:“先生保重。”
石原熏站在車門外,微微點頭回應,輕輕關上車門,轉身走向碼頭。
暮色沉沉,江風裹挾著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
下關碼頭的棧橋上,幾名水警正攔著一行人盤查。
為首的警員叼著煙,斜眼打量著麵前這位西裝筆挺、麵色蒼白的男人。
“證件。”水警伸手,語氣不善。
石原熏神色平靜,從內袋取出一本燙金封皮的特別通行證。
警員翻開掃了兩眼,眉頭一皺:“市政廳發的通行證?”
他狐疑地打量著石原熏,又瞥了眼他身後兩名隨從,“這麽晚,市政廳派你跑碼頭幹什麽?”
“公務。”石原熏淡淡道。
“公務?”警員嗤笑一聲,顯然不信,“最近碼頭不太平,昨晚剛剛擊斃了一名日諜,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同夥?”
石原熏穿得很體麵,但走路的姿勢很怪,他的傷勢還是比較嚴重的。
警員而已正是從他的走路姿勢上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隨即一揮手,“搜身!”
兩名水警立刻上前,粗魯地按住石原熏的肩膀。
石原熏眼神一冷,但並未反抗。
就在此時,一聲怒喝從後方傳來——
“住手!幹什麽呢!”
眾人回頭,隻見王德海大步走來。
他目光一掃,先是一愣,隨即臉色驟變——眼前這人有點像白天那輛市政廳轎車後座上的神秘人物。
當時,雖然隻是從縫隙中看了一眼,王德海便記住了大概的相貌,而且方才那輛市政廳的車就停在碼頭外麵的停車場上,基本上錯不了。
“王隊,這個人鬼鬼祟祟的......”
警員剛開口,就被王德海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
“瞎了你的狗眼!”王德海厲聲嗬斥,“市政廳的也敢攔?”
他轉頭換上笑臉,朝石原熏拱手,“對不住,對不住!手下人不懂規矩,衝撞了您。”
石原熏微微眯眼,打量著這位突然出現的水警隊長。
王德海後背發涼,但臉上堆滿殷勤:“先生這是要乘船?我親自送您上船!”
石原熏輕輕頷首,算是默許。
王德海立刻轉身踹了那警員一腳:“還不滾開!”
隨即彎腰引路,“先生這邊請,最近碼頭確實不太平,您多擔待......”
棧橋盡頭,一艘掛著客輪正鳴笛待發。
王德海一路賠笑,直到石原熏登船,才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王隊,那人到底什麽來頭......”警員湊過來小聲問。
王德海望著逐漸遠去的船影,啐了一口:“媽的,差點被你害死!那可是市政廳的車,後座還拉著簾子......這種人,是你我能惹的?”
警員不敢頂嘴,隻是陪著笑。
王德海氣呼呼地走進值班室,癱坐在破藤椅上,手裏攥著那張被汗水浸透的紙條。
尾號為75的車牌信息密密麻麻列了一排。
可每多看一眼,他心就沉一分——
市政廳三輛,商會五輛,警備司令部......
哪個不是動動手指就能碾死他的大人物?
窗外暮色漸沉,遠處江輪的汽笛聲嗚咽著飄進來。
他抓起桌上的劣質白酒猛灌一口,火辣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發痛。
“他娘的!”他突然把酒瓶砸向牆角,玻璃碎片濺了一地。
值班室外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又很快遠去——誰也不想觸這個黴頭。
刺耳的電話鈴聲驟然劃破值班室的寂靜,王德海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他抓起話筒,還沒開口就聽見老婆帶著火急火燎的聲音:“當家的,有個事我得和你說一聲......”
“娘怎麽了?!“王德海“騰”地站起來,眼前發黑,藤椅“咣當“一聲翻倒在地。
他第一反應是老娘病情加重,仿佛又看見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
“不是娘!”老婆急忙解釋,“是賣煙的老趙,他剛才來醫院,說想起來那黑車的車牌......第一位好像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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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海一口氣堵在胸口,拳頭“砰”地砸在桌上:“你他娘的一驚一乍幹什麽!想嚇死老子啊?”
這一拳砸下去,震得茶杯裏的茶葉渣都濺了出來。
窗外水警探頭看了一眼,又趕緊縮回去。
“娘......娘今天喝了兩回藥......”老婆囁嚅著,“大夫說要用進口的藥......”
“用!揀最貴的用!”王德海吼完才發覺嗓子啞得厲害。
他摸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手指在“4”開頭的車牌上劃過,突然僵住了——特務處的車。
那行小字,仿佛看見一條毒蛇正吐著信子。
特務處!
那幫活閻王撞了他娘,他還得賠笑臉!
他機械地彎腰撿起話筒,妻子還在那頭絮叨老太太想吃梨膏糖。
“買,都買......”
“當家的?你怎麽了?”話筒裏老婆還在追問。
“沒什麽。伺候好娘。”王德海突然平靜下來,“我明天不值班了,就去醫院替你。”
特務處,這該如何是好?
忽然,他想到了昨晚執行抓捕任務的戴建業。
那個大個子雖然說話不好聽,但看上去沒什麽心機,也許能說上話。
他現在已經不想著要什麽賠償了,隻求搞清楚肇事的到底是誰。
他王德海孝敬老娘不假,但也總得留著這條命吧,犯不著跟特務處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硬剛。
王德海的手指懸在電話撥盤上方,遲遲沒能按下去。
戴建業雖然是他在特務處唯一說得上話的人,但說到底也就是隻見過一麵的交情。
猶豫來,猶豫去,幾個小時過去了。
最終,還是決定打個電話。
他摸出懷表看了看——晚上九點二十,這個點貿然打電話過去......
“他娘的!”他猛地灌了口冷茶,茶沫子沾在胡茬上。
老太太腿上石膏的樣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他終於狠狠心撥通了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戴建業帶著睡意的聲音:“誰啊?”
考慮到時候如果有情況,還需要王德海報告,戴建業便給他留了電話號碼。
“戴長官,是我,水警隊的王德海。昨晚我還配合你們行動來著,”他嗓子發緊,聲音不自覺地壓低,“實在對不住這麽晚打擾您......”
“王德海?”戴建業的語氣立刻清醒了幾分,“什麽事?”
王德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是這樣......今天早上有輛黑轎車撞了我家老太太,有人瞧見是貴處的車......”
他故意把“貴處”兩個字咬得很輕。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幾秒,接著聽戴建業道:“車牌號?”
戴建業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蘇京4275......”
“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查查?”
“不敢,不敢。”
“有話直說。”
王德海幹笑了幾聲:“好,那我就直說了。其實我就想知道是誰開的車。至於索賠的事情,我是不敢想,自認倒黴了。”
戴建業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帶上了警告:“王隊長,我看,這事兒到此為止吧。那車是方組長專用的,今天一早車確實是開出去了.....”
王德海如墜冰窟,方如今的名字像記悶棍敲在他頭上。
戴建業那邊的電話掛斷了,王德海握著嗡嗡作響的話筒,發現自己的製服已經汗濕了大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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