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陰溝裏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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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渝號”客輪甲板上的燈光昏黃如豆,在漆黑的水麵上投下破碎的倒影。
    濕冷的江風裹著濃重的柴油味撲麵而來。
    石原熏——此刻化名“張文彬”——緊了緊灰色西裝的領口,彎腰走進了船艙中。
    他的步伐很慢,傷口依舊感染的厲害,如果不及時治療,會出大事。
    這也是他急於趕回上海的原因。
    至於之前想著多在南京留幾天,看特高課準備實施的新行動。
    但是很快石原熏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撐不住了。
    “先生,需要幫忙嗎?”一個穿製服的船員伸手要接他的箱子。
    “不必。”石原熏側身避開,聲音沙啞,刻意加重了江北口音,“我自己來。”
    石原熏捏著皺巴巴的三等艙票,在底艙入口處頓了頓。
    這次的航行,從南京下關碼頭出發,一路經過鎮江、江陰、南通、吳淞口、上海十六鋪碼頭。
    給石原熏買的這張船票是三等艙,統艙通鋪,百餘人擠在底艙,自備鋪蓋,無餐飲服務,票價35銀元。
    而且,還是找人私下買的票。
    石原熏看著裏麵黑壓壓的人頭,不禁皺眉。
    百來號人擠在黴味刺鼻的統艙裏,汗臭裹著鹹魚味撲麵而來。
    幾個赤膊漢子正圍著骰子吆喝,賭注是半包老刀牌香煙。
    他身子虛弱,晚上還需要換藥,這樣的環境條件太差了。
    正要轉身,卻看到一個船員走過來。
    “勞駕,”石原熏突然用上海話開口,“阿拉想調隻清淨點額房間。”
    船員見他穿得體麵,立即側身讓路:“三樓大菜間還有空位,不過要加二十塊......但我可不保證一定就有空房。”
    特等艙,俗稱“大菜間”。
    有的客船上的特等艙,還帶私人浴室,配西式餐飲、留聲機,乘客多為政要、外商,票價約25銀元,相當於普通職員兩月薪水。
    石原熏並不在乎錢,這次去上海,植田佑真給他準備了充足的盤纏,足夠包下整層特等艙。
    石原熏當即就要付錢,跟著那船員去領鑰匙。
    “特等艙沒了,隻有二等艙了。”
    “好吧,那就二等艙。”沒辦法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二等艙,一般都是四人間,提供熱水、簡單餐食,票價812銀元,根據實際位置不同也有所區別。
    “二等艙,16室”
    “謝謝儂!”
    鑰匙入手後,他轉身離開,沒走多久,就聽見身後傳來壓低嗓音的議論:“冊那,江北口音裝啥上海小開......”
    隻顧著聽船員說話,卻未發現身後的人群裏,有道視線像刀子般在他後頸剮了一下。
    二等艙走廊狹窄逼仄,牆板上的油漆剝落成鱗片狀。
    石原熏好不容易穿過了二等艙,這才到了特等艙區域。
    熏數著門牌,在10室前停下。
    鑰匙插進鎖孔時,他的手抖得厲害,試了兩次才打開。
    房間裏散發著一股黴味,兩張高低鋪,舷窗小得像個槍眼。
    令人欣喜的是,沒有其他的乘客。
    石原熏索性反鎖上門,行李箱“咚”地砸在地上。
    他癱坐在床沿,冷汗已經浸透襯衫。
    繃帶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估計又滲血了。
    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隔壁。
    石原熏屏住呼吸,直到聽見隔壁關門聲才鬆懈下來。
    即便上了船,石原的心也是懸著的。
    隻要沒到上海,危險便時刻不在。
    走廊突然傳來孩子的哭鬧和女人的嗬斥。
    石原熏皺眉,掏出錢包抽出幾張法幣。
    一會兒,還是得得換個單間,人多眼雜太危險。
    石原熏、掀開染血的襯衫。
    繃帶下的傷口泛著青灰色,他咬住毛巾,將新繃帶死死勒緊,喉間溢出半聲悶哼。
    喝了些水,他將門打開,推開艙門時,餘光瞥見走廊盡頭有人影一閃而過。
    那人戴著工人帽,帽簷壓得很低,但石原熏還是認出了那件藏青色工裝——正是登船時排在他後麵的男人。
    疼痛和失血讓思維變得遲鈍。
    石原熏搖搖頭,把這歸咎於自己的神經質。
    這人比他要早到碼頭,看那鬼鬼祟祟的樣子,更像是個小偷。
    在些客輪上,小偷比跳蚤還多。
    他們穿著體麵的西裝,或是扮作賣五香豆的小販,眼睛卻總往旅客的衣袋和行李上瞟。
    船員們心知肚明,卻從不多嘴——畢竟這些“三隻手”每月孝敬的份子錢,比正經薪水還多。
    有的太太丟了金鐲子,扯著嗓子罵街。
    沒人告訴她,那個幫她撿手帕的“熱心先生”,此刻極有可能正在底艙和船員對半分贓。
    就連船長室抽屜裏,也常年備著幾件“失物”,專等著失主們來贖。
    汽笛長鳴,“江渝號”緩緩駛離碼頭。
    渾濁的江水拍打船身,將一星煙頭卷入漩渦。
    那點紅光掙紮了幾下,最終還是熄滅了。
    石原熏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艙室,多次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眼前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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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強撐著將小皮箱塞到枕頭下,躺了下去。
    江浪拍打船身的節奏像催眠曲,燈泡的光暈在艙頂晃動。
    他試圖保持清醒,可黑暗如潮水般湧來。
    不知過了多久,石原熏在混沌的夢境中踉蹌前行。
    剛踏上岸,一雙鐵鉗般的手突然從霧中伸出,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他拚命掙紮,卻見霧氣散去,方如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近在咫尺。
    “石原熏,跟我們走一趟吧!”
    方如今的聲音像把鈍刀刮著他的耳膜。
    石原熏低頭看見自己手腕上浮現出青紫指痕,傷口處的繃帶正滲出新鮮的血跡。
    他想掏槍,卻發現手槍早就像是變戲法一樣到了方如今的手裏。
    “石原熏,你在找這個嗎?”
    冷汗順著石原熏的脊椎滑下。
    他想跑,卻被方如今一腳踹在了傷口上。
    劇痛如閃電般炸開。
    石原熏眼前一黑,方如今那一腳正正踹在他未愈的傷口上。
    繃帶瞬間洇出鮮血,火辣的痛感順著神經直衝腦門。
    忽然,他聽到有人在叫——
    “醒醒!先生!”
    呼喊像利箭刺穿夢境。
    石原熏猛地睜開眼的同時,條件反射似的抽出鋼筆,抵在了麵前之人的麵前。
    夢中方如今那雙鐵鉗般的手似乎還扼在腕上,指節壓迫血管的觸感猶在。
    “先生?先生?”
    “抱、抱歉!”船員僵著脖子,手裏舉著串黃銅鑰匙,“大...大菜間的10室空出來了......”
    石原熏緩緩收鋼筆,“現在換。”
    走廊燈光明滅不定,石原熏拖著皮箱跟在船員身後。
    經過通風管時,他忽然按住右腹——
    夢裏方如今踹在他傷口的那腳,此刻竟真實地抽痛起來。
    到了特等艙,石原熏吃了些東西,很快就再次入睡了。
    這次他把門反鎖了。
    淩晨一點多,石原熏睡得正沉。
    江渝號在夜色中緩緩前行,喧囂早已沉寂,偶爾傳來幾聲囈語,很快被江風撕碎。
    帶著工人帽的年輕男子悄悄出現在了走廊裏,而且是直奔石原熏所在的10室。
    他的眼很尖,石原熏在買二等艙船票的時候,掏出的錢包隻是被他瞄了一眼,就被他認出了那裏麵裝著美金。
    這可是一隻“肥羊”。
    鐵絲在鎖孔裏輕輕轉動,“哢嗒”一聲輕響。
    年輕男子閃身入內,反手帶上門。
    月光透過舷窗,照見床上隆起的輪廓和枕邊的皮質行李箱。
    皮箱的銅扣冰涼,卻紋絲不動。
    他用力一拽,發現箱帶竟纏在病人腕上。
    再要發力時,對上一雙驟然睜開的眼睛——清醒得不像剛醒的人。
    石原熏在睡夢中猛然驚醒,黑暗中隻覺一隻冰冷的手正死死拽著他的皮箱。
    他條件反射般扣住對方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裏。
    “嘶……王八蛋……”年輕男子吃痛咒罵,一拳就往石原熏腹部打去。
    這一拳正打在未愈的傷口上。
    劇痛如電流般竄上脊背,石原熏悶哼一聲。
    那年輕男子不肯撒手,兩人很快在狹窄的空間裏翻滾扭打,撞翻了床頭櫃上的台燈,玻璃罩子碎了一地。
    石原熏的拳頭砸在年輕男子太陽穴上,年輕男子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石原熏聞到了對方身上濃重的煙酒味,還有廉價發油的氣息。
    他屈膝頂向對方胯下,趁年輕男子吃痛彎腰之際,一記手刀劈向他的後頸。
    “媽的!”年輕男子突然掏出匕首,寒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石原熏側身避讓,刀鋒仍劃破了他的襯衫,在肋間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傷口。
    血腥味在密閉的艙室裏彌漫開來。
    “老東西!”年輕人低聲咒罵,並再次向石原熏刺來。
    石原熏卻掏出鋼筆狠狠紮進他持刀的手腕。
    “啊!”年輕男子慘叫一聲,匕首當啷落地。
    石原熏趁機一腳踹向對方的小腹,年輕男子躲避不急,被踹了正著。
    趁機翻身壓住對方,右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嚨。
    年輕男子的臉在月光下漲得通紅,雙腿拚命蹬踹,將地上的碎玻璃踢得到處都是。
    “誰派你來的?”石原熏厲聲質問,“說!誰讓你來的?”
    年輕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變成更深的恐懼。
    他突然發力,一拳打在石原熏的軟肋,趁著石原熏吃痛,又用頭狠狠撞向石原熏的鼻梁。
    鮮血頓時湧出,石原熏手上力道一鬆,年輕男子趁機掙脫,踉蹌著衝向艙門。
    石原熏的反應奇快,抹了把鼻血,順手將翻倒的藤椅甩向艙門。
    阿炳剛摸到門把手,就被藤椅砸中膝窩,撲通跪倒在地。
    石原熏趁機撲了上去,一拳打在年輕男子的後心上,年輕男子幾乎眼前一黑。
    石原熏趁機鎖住他的右臂,膝蓋頂住脊椎正要發力,卻被他反手抓了把傷口。
    劇痛讓石原熏手指一鬆,阿炳趁機回身肘擊,砸在了石原熏的右眼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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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水混著冷汗糊頓時住了右眼,石原熏憑著直覺揪住對方衣領。
    鋼筆直接刺向年輕男子的後頸,隻是船身一晃,竟然刺偏了。
    饒是如此,鋼筆尖刺入了年輕男子的後背,令他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劇痛之下,他用鞋跟猛踹石原熏小腿脛骨,趁石原熏吃痛鬆勁的刹那,順勢向下一蹲。
    胡亂在地上摸了一把,竟然被他摸到了台燈的玻璃碎片。
    年輕男子握著碎片胡亂揮舞。
    碎玻璃割開石原熏手背,血珠濺在地板上。
    石原熏趕緊一縮手,年輕男子手裏碎玻璃卻詭異地劃向他的咽喉。
    石原熏偏頭躲過,碎玻璃在艙壁上劃出一道白痕。
    手中的鋼筆捅向年輕男子張開的嘴,對方急忙閃躲,但還是被筆尖劃破了腮幫。
    年輕男子趁機脫離,帶著滿嘴鮮血翻了出去。
    石原熏撲到門邊時,隻看到漆黑江麵綻開一朵水花。
    石原熏喘著粗氣靠在艙壁上,指節仍因方才的搏鬥而微微發抖,傷口滲出的鮮血已將襯衫前襟染紅大半。
    石原熏本不想惹上是非,但這個年輕男子盯上了他的錢財,兩人大戰一場之後,周圍的旅客都被吵醒了。
    一個燙著卷發的婦人最先尖叫起來,她裹著睡袍站在走廊盡頭,手指顫抖地指向石原熏。
    腳步聲紛至遝來。
    幾個穿著睡衣的男人探頭張望,有個戴眼鏡的家夥甚至舉著相機想要拍照。
    狹窄的走廊很快被看熱鬧的旅客堵得水泄不通,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這位先生,您沒事吧?”大副帶著兩名船員擠進人群,手電筒的光束在石原熏臉上掃來掃去。
    石原熏強忍疼痛,解釋道:“有小偷潛入我的房間,我們發生了搏鬥。然後,他跳船了。”
    大副露出職業性的歉意表情:“實在抱歉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已經通知船長,一定會加強安保...”
    但石原熏敏銳地注意到,大副與身後船員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們對此事毫不意外,甚至帶著幾分習以為常的麻木。
    其中一個年輕船員甚至偷偷撇了撇嘴,顯然對這種“例行公事”的處理早已厭倦。
    圍觀的人群中,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小聲嘀咕:“這艘船每次都是有人被盜,怕不是賊船吧?”
    一旁,他的女伴趕緊拽了拽他的衣袖。
    石原熏暗中冷笑一聲,伸手抹去臉上的血跡,道:“沒事,沒事,受了些輕傷……”
    小偷的出現也不是完全沒好處,起碼自己身上的傷勢都可以算到他頭上。
    航程中處理傷口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他正在暗中得意之際,卻聽大副道:“這位先生,麻煩跟我們過去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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