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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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原熏跟著大副穿過嘈雜的人群,來到位於頂層的駕駛艙。
船長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正叼著煙鬥翻看登記簿。
“說說情況。”船長頭也不抬,鋼筆在紙上隨意劃拉著。
看得出來,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情況了。
大副將情況簡要敘述了一遍。
船長合上登記簿,突然換上和善的表情:“張先生受驚了。最近確實有些流竄的扒手...”
說著朝大副使了個眼色。
大副也附和了幾句,兩人倒是配合的很好。
船長道:“張先生可損失了財物?”
“在下發現的及時,財物倒是沒有損失。”
此時,石原熏大約已經猜到了這些人的想法,無非是撇清責任,再趁機撈點錢罷了。
船長眯起眼睛,目光在石原熏滲血的襯衫上停留片刻:“張先生這傷...看著可不像今晚才落下的。”
石原熏神色不變,從內袋取出皮夾,將一疊鈔票緩緩推到船長麵前:“前日出門也是遇到了宵小之徒,說起來也真是倒黴。今夜多虧諸位及時出現相救,不然我這條命都要丟了。”
船長順手接過那疊鈔票,突然笑了:“張先生客氣了,保護每位乘客,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忽然,話鋒一轉:“張先生身手不錯啊,這年頭能從小偷手裏全身而退的可不多見。”
“早年間走南闖北的,也是沒辦法的事,總得有一技傍身保命不是。”
石原熏輕描淡寫就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船長點點頭,拉開抽屜,取出一瓶白蘭地和紗布:“這是船上的特供,止血效果極好。”
“那就多謝了。”石原熏道,“不知那個小偷...”
“江上風浪大,”船長將酒瓶重重擱在桌上,“失足落水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這事要是傳出去,對船上聲譽...”
“在下明白。”石原熏又取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到了上海,還要請船長喝茶。”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當石原熏離開後,船長正哼著小調將鈔票鎖進保險箱,而舷窗外,漆黑的江麵上連個水花都看不見了。
他叼著煙鬥,眯眼望著石原熏離去的方向,緩緩吐出一口煙圈:“這個姓張的不簡單啊。”
大副湊上前低聲道:“他這傷明顯有古怪,咱們何不...”
“糊塗!”船長突然拍桌,“你也不看看那人眼神——阿炳那小子在咱們船上混了這麽多年,什麽時候被人逼得跳江逃命過?”
他指了指保險櫃裏的鈔票,“這種人物,能送走就是福分。”
大副恍然大悟:“還是您看問題透徹。那要不要通知...”
“通知個屁!”船長冷笑,“你知道此人是什麽來路?即便他有問題,又豈是我們這些跑船的能發現的了的?幹什麽,咱就吆喝什麽,手就不要伸那麽長了。去告訴弟兄們,今晚的事誰都不許往外傳。”
“是。那阿炳呢?”
阿炳就是闖入石原熏艙室的小偷,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幾條船上發財,跟跑船的這些人都很熟悉,並且不時地上一些孝敬。
“那是他命不好。遇到了狠角色。這長江上天天死人,差他阿炳這一個?”
一個小蟊賊而已,死了就死了,船長是不會在意的。
大副連連點頭退出艙門,隱約聽見身後船長哼起了蘇州評彈。
走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舷窗上,正好映著遠處江麵泛起的一串氣泡,轉瞬即逝。
石原熏回到艙室,將艙門反鎖,靠在門板上長舒一口氣。
走廊上的嘈雜聲漸漸遠去,隻剩下江水拍打船身的沉悶聲響。
他扯下染血的襯衫,傷口處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黏連著皮肉,撕開時帶起一陣銳痛。
鏡子裏的麵色蒼白如紙,他取出隨身攜帶的消炎藥品,咬緊牙關灑在傷口上,劇痛讓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簡單包紮後,幾乎要癱在床上。
窗外,東方已現出魚肚白,江麵上的霧氣開始散去。
石原熏將染血的衣物塞進垃圾通道,又取出一套嶄新的西裝換上。
鏡中的形象重新變得體麵,唯有眼底的血絲暴露了方才的驚險。
石原熏掏出懷表,指腹摩挲著懷表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思緒愈發清晰。
商人皮相可以偽裝,可舊傷騙不過老江湖的眼睛。
船長收錢時眼底閃過的算計,大副那貪婪的眼神,都在提醒他——這艘船已成囚籠。
窗外,江陰碼頭的輪廓已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十幾分鍾後,汽笛長鳴,“江渝號”緩緩靠向江陰碼頭。
石原熏壓低了禮帽簷,拎著輕便的皮箱站在下船隊伍中。
晨霧籠罩的碼頭上,苦力們早已排成長隊,等著裝卸貨物。
他敏銳地注意到,兩名穿製服的警察正在棧橋盡頭檢查證件。
船員的腳步聲從身後靠近,石原熏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內袋,指腹觸到那疊準備好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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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生,這是要去哪兒...”大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石原熏轉身,將鈔票塞進對方手中:“忽然想起江陰這邊還有些生意,有勞了。”
說罷,快步混入人群。
江霧中,他最後回望了一眼“江渝號”——船長正站在駕駛艙窗前,目光陰鷙地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大副推開駕駛艙的鐵門,臉上堆著不甘:“那姓張的就這麽放走了?至少該再敲他幾百美金...”
船長道:“鼠目寸光!你當那傷口是摔的?”
他壓低聲音,“南京那邊對受過外傷的人查的很厲害,特別是刀傷和槍傷。”
大副喉結滾動:“那個姓張的豈不是……?”
“這個我自然知道。可是那種錢,你有幾條命去賺?”
“是...您教訓的是。”大副低頭退出駕駛室,指甲卻掐進了掌心。
轉過走廊拐角,他借口買煙匆匆上岸。
船隻將在江陰站停留兩個多小時。
他在報亭買了份《申報》,卻把找零全塞給黃包車夫:“去警察局,快!”
到了警察局,大副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去。
門口的值班警察剛要阻攔,他猛地亮出一本證件。
“長官!”警察隻是瞄了一眼,慌忙敬禮,鞋跟撞得震天響。
大副徑直闖進機要辦公室,抓起桌上的專線電話。
銅製轉盤在他指尖飛速旋轉,三聲忙音後,一個沙啞的男聲響起:“講。”
“報告,江渝號發現可疑目標。”大副壓低聲音,喉結不住滾動,“男性,說是叫張文彬,年齡在五十五六歲左右,右腹受傷,應該是槍傷,本來去往上海方向,但昨晚遇到了小偷,那小偷被他打得跳了江,此人用錢財賄賂了船長,十五分鍾前在3號碼頭下船。”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特征?”
“戴著眼鏡,看上去比較儒雅,拎著一個行李箱。”
“知道了。”電話哢噠掛斷。
十五分鍾後,整個江陰城像被抽緊的漁網。
便衣特務混入碼頭苦力,對可疑人員進行盤查。
診所醫院被重點監控,連黃包車夫都收到密令——拉過帶傷客人的要立即上報。
太平巷口的茶樓上,情報組長周世明放下望遠鏡。
五分鍾前,他剛剛收到了特務處情報科的密電,讓他們立即出動尋找一個化名為“張文彬”的受傷男人。
並且,情報隊隊長王德海將立即趕過來,親自督導。
“把各個交通要道都守好了。”周世明對身後吩咐,“尤其是往上海方向去的水路客運樞紐,在王隊長來江陰之前,絕對不能讓人從我們手中溜了。”
他和王德發打過交道,那可是閔科長手下的紅人。
這次派王德發來江陰,足見閔科長對此事的重視。
王德發親自來江陰,這事比他之前想的要麻煩。”
電報中僅僅提到了目標人物的化名,並未透露其真實身份,周世明不敢多問。
很快有人報告說,從碼頭的一個黃包車夫口中,他在十幾分鍾前拉了一個客人,好像跟周世明他們要找的人很像,這人在江蘇學政署衙一帶下了車。
周世明立即帶人趕了過去。
江蘇學政署衙這座始建於乾隆年間的官署,青磚黛瓦的院落仍保留著前清氣象。
因靠近鎮江老城鬧市,常有商販在衙前石獅旁擺攤,穿長衫的教書先生與西裝革履的科員在此擦肩而過,倒成了民國特有的景致。
“那人捂著肚子下車,給了雙倍車錢!”黃包車夫指向署衙西側的青石巷,“往考棚方向去了!”
周世明眯眼望向巷口——那裏連著縱橫交錯的舊書市,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帶。
他掏出懷表看了眼,距離張文彬下車已經足足過去了將近三十分鍾。
“一組封巷子,二組查書鋪。”他拔出槍,“記著,要活的。”
距離周世明不足一公裏的地方,石原熏扶著巷口的青磚牆,冷汗已經浸透了襯衫。
一個小診所招牌近在咫尺,但門口突然出現的警察讓他瞳孔驟縮——
兩個穿黑製服的警員步入診所,很快又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醫生。
聽不清說什麽,但從神態和表情來看,那醫生應該是解釋和保證著什麽。
他立刻退入賣舊書的攤販身後,麵不改色地抽出本《古文觀止》,在翻看的同時借著書架的掩護觀察。
“老丈,這書怎麽賣?”
攤主抬起昏花的眼睛:“先生好眼力,光緒年的刻本,隻要三塊大洋。”
“貴了。”石原熏咳嗽兩聲。
“那您瞧瞧這個。”攤主從底下抽另一個版本的,“這本隻要一塊大洋。”
石原熏當即買了一本,跟攤主聊起了家常。
“老丈在此擺攤多年?”
“快三十年嘍。”攤主眯眼看著鈔票,“從前清那會兒就在這學政衙門門口...”
“這地方好,警察來的多,安全有保障。”
攤主嗤笑一聲,忽然壓低聲音:“太陽打西邊出來嘍!半刻鍾前突然來的,估計又是在搜查什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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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陰承平日久,也有作奸犯科之徒?”
“哪裏沒有歹人?”攤主看到石原熏一副文縐縐的樣子,覺得好笑,“不過今日這陣勢,要抓的怕不是一般的歹人。”
“何以見得。”
那攤主頗為得意:“那邊那個診所的老板是有背景和後台的,一般的事情,那些警察是不會上門找麻煩的。”
原來如此,這更加印證了這是針對他來的。
自己剛下船沒有多久,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
那唯一的解釋便是問題出在船上了。
有人把消息擴散到了岸上。
對方的反應實在是太快了。
而且,這不僅僅是警察的行為,否則不會這麽快。
這背後一定有特務處的人在推動。
驀地,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見那兩名警察正朝著舊書攤的方向徐徐走來。
心頭一凜,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急忙轉身離去。
前方不遠處,有一家雜貨鋪靜靜地坐落著。
櫃台後麵,老頭正欲開口,一張鈔票已然悄無聲息地塞進了他的手中。
“老板,我吃壞了東西,腹內翻江倒海,急需尋個地方方便。不知可否借用你家的茅廁一用?”石原熏言辭懇切地說道。
老板瞧見那張鈔票,眼眸瞬間亮了起來,臉上的笑容如春日暖陽般燦爛。
這年頭,又有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您請便!”
石原熏微微頷首,旋即掀開那道略顯破舊的簾子,緩緩而入。
目光一掃,看到院子中晾曬著一件長衫,當下便順手抄起,然後徑直從後門匆匆而出。
他腳步匆匆,沿著曲折的小巷前行,接連拐過了三個彎。
最後,來到了一家染坊的後院。
在這裏見左右無人,便換上了幹淨清爽的衣物,忍著傷口的傷痛挺直了腰杆,仿佛與之前的自己判若兩人。
待一切準備就緒,他悄然走出後院,漸漸地融入了那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菜市人群之中。
必須要盡快離開江陰,這裏也已經不安全了。
此時,石原熏有些後悔,應該讓南京的人送自己一程的。
如此,兩個人也好有些照應,此時隻能靠自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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