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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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知了身後有尾巴之後,梶原千春瞳孔驟縮,右手瞬間拔槍,身體已本能地貼向牆壁陰影處。
    鬆井直輝輕聲道:“不必緊張,我都已經替你處理掉了。”
    房間裏,鬆井皺眉打量她沾酒漬的棉布旗袍:“怎麽回事?“
    “百樂門出了點小亂子。“她揉了揉被淤青的手腕,“有個醉漢纏著我,差點暴露。幸虧遇到個少校解圍……“她省略了其中的一些細節。
    “是我的錯,“鬆井直輝給她倒了杯茶,“不該總讓你周旋在這種地方。“
    梶原千春麵無表情道:“自從川本君戰死沙場的那晚,我就忘了自己是女人。隻要帝國需要,隻要老師您需要,我願意付出一切。“
    鬆井直輝深深歎了口氣,刀削般的側臉在煤油燈下顯得格外疲憊:“以後我會酌情考慮你的任務安排。石原君的消息打聽的如何了?“
    “看得出來,他還在猶豫,承諾一天後給答複。“她冷笑一聲,“但我懷疑他不過是在拖延時間。我們還是要另想辦法,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考慮還得用備用方案。“
    “備用方案我來安排。“他聲音冷硬,“你專心應付此人即可。“
    梶原千春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另外,我將稻葉昌生從臨城臨時調了過來,他也是方如今的老對手了,總是熟悉一些的,讓他做你的助手。有些事,你以後便不必親自出麵了。”
    梶原千春的指尖在茶杯沿口微微一頓,茶水蕩起細小的漣漪。“稻葉昌生?“
    她抬起眼簾,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老師,恕我直言,他行事太過激進,上次在臨城差點壞了整個計劃。“
    鬆井直輝的目光如刀般刮過她的臉:“你不希望他來?“
    “我隻是擔心他打草驚蛇。“她垂眸掩飾眼中的波動。
    鬆井直輝突然冷笑:“南京這個地方自古便是紙醉金迷,即便是我們的特工也會在這種環境中逐漸迷失自己,若是讓他們做一些常規的情報工作倒也沒有關係。隻是石原熏的事情太過棘手,我擔心他們未必會用全力。稻葉昌生也是我的學生,我是了解的,為了完成任務,他可以想盡辦法並且付諸努力,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令我十分欣慰的地方。當然了,你說的也沒有錯,他還是欠穩重了些。不過,人總是要曆練之後,才會進步。你對他十分了解,有你的提點和把關,我也放心一些。”
    稻葉昌生是鬆井直輝的愛徒,尤其是在川本草芥玉碎之後,老師對稻葉昌生更加關心,並且在不斷地為他創造機會鋪路,這一點梶原千春心裏有數。
    見梶原千春不再有意見,他又道:“我已經通知他了,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中午之前就能趕到金陵。你去接他,第一時間將相關情況通報。”
    “是!老師!”
    半個小時之後,梶原千春裹緊上衣,身影如煙般飄出巷子。
    青石板路上泛著夜露的冷光,遠處傳來打更人沙啞的梆子聲。
    連過兩個路口,街上空蕩蕩的,連平日徹夜等客的黃包車夫都不見蹤影。
    遠處鍾樓的指針已過子時,月光被烏雲吞沒,隻剩幾家店鋪門前的燈籠投下血紅的光暈。
    無奈之下,她隻好步行趕往住處。
    正走著,忽然刺目的車燈從背後掃來,梶原千春立刻側身隱入梧桐樹的陰影裏,低頭加快腳步。
    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最終竟然緩緩停在她身側。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國字臉——正是方才在舞廳遇到的那個少校軍官。
    “小姐這麽巧啊!要送你一程嗎?”
    梶原千春可不想節外生枝,笑著回應:“是挺巧的,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到。方才在舞廳多謝你出手相救,我家裏有事,來不及向你道別,還請多擔待。”
    少校軍官微微點頭:“一點小事,無需再提。這麽晚了,還是送一程吧?”
    事實上,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在舞廳尋而不得的人,竟然在這裏找到了。
    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梶原千春搖頭道:““多謝好意,不必了。我就住在前麵紗帽巷,走幾步就到了。”
    少校軍官立刻會意:“那小姐小心夜路。咱們有機會再見。“
    “再見!”
    梶原千春數著引擎聲遠去,突然閃進相反方向的暗巷。
    橋車轉彎駛入另一個街道,可沒有多久,又倒了出來,少校軍官忽然想起,此地距離紗帽巷路程並不算近,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時,已經是芳蹤難覓。
    石原熏癱在刑椅上,手腕被鐵銬磨得血肉模糊。
    冷汗混著血水從下巴滴落,在褲子上洇開深色痕跡。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魏誌鵬那柄小刀,專挑神經密集處下手——不會致命,卻讓痛感放大十倍。
    他渙散的目光盯著通風口那線微光,腦海裏忽然想起多年前家鄉的雪夜。
    學校宿舍的窗欞上結著冰花,他本該在溫暖的燈下批改學生作業,妻子會端來冒著熱氣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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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沒寫完的《日本書紀》研究筆記,還鎖在書房第二個抽屜裏。
    通紅的烙鐵再度壓上胸口時,焦糊味中他竟聞到雪後鬆枝的清香。
    多諷刺啊——當年他滿懷熱血加入特高課,以為能像先祖侍奉德川家康那樣光耀門楣。
    如今卻像條野狗般死在異國的地牢,屍骨無存。
    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魏誌鵬摘下沾血的白手套,隨手扔進一旁的搪瓷盤裏。
    他眯眼打量著石原熏——這個老特工雖然渾身是血,呼吸微弱,但眼神裏那股倔勁還沒散。
    “今天就到這裏。“魏誌鵬對記錄員小顧擺擺手,“一會兒若是看他狀態不好,就給他打一針強心劑,別讓他死了。“
    石原熏的胸口微弱起伏著,嘴唇因失血而泛白,可嘴角卻還掛著那抹譏誚的笑。
    魏誌鵬知道,這種老狐狸就算隻剩一口氣,腦子裏也還在盤算著翻盤的機會。
    “明天換個花樣。“魏誌鵬臨走前回頭瞥了一眼,冷笑道,“我們有的是時間。“
    小顧臨走前圍著石原熏轉了一圈:“這是何苦呢?”
    鐵門重重關上,石原熏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
    石原熏在黑暗的囚室裏緩緩睜開眼,強心劑的藥效讓他的意識異常清醒。
    他開始在腦中複盤整個刑訊過程,像棋手複盤一局慘敗的棋。
    魏誌鵬的手段確實老辣,但石原熏注意到,每當刑訊接近關鍵情報時,魏誌鵬總會不自覺地摩挲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下意識的猶豫。
    他猜測對方在行刑的時候很注意分寸,不想致死。
    更可疑的是小顧。
    那個看似溫順的記錄員,每次在他即將崩潰時,都會“不小心“碰倒水杯或掉落鋼筆。
    現在想來,那些打斷太過刻意,仿佛在阻止他過早招供。
    最讓石原熏在意的,是魏誌鵬最後那句“明天換個花樣“。
    為什麽特意強調“明天“?
    難道今晚會有變數?
    由於身心俱疲,他沒過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相比石原熏,匆匆趕回住處的梶原千春卻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清晰地意識到,現在的局勢已經變了——
    特高課在南京的情報網正從暗處被一點點逼到台前,不得不以頻繁的刺殺和破壞來維持存在感。
    這不像以前情報工作那般優雅。
    她想起老師鬆井直輝越來越急躁的指令,以及稻葉昌生那種不計後果的行動風格。
    一切都變得粗暴而直接,仿佛在和時間賽跑。
    不知不覺,下起了雨。
    梶原千春更是難以入睡。
    淩晨三點四十分,冬雨依舊未歇。
    梶原千春盯著懷表上泛著冷光的指針,簷角滴水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遠處偶爾傳來夜歸人的咳嗽聲,很快又被雨聲吞沒。
    這種時辰最是難熬——既不屬於今日,也不屬於明日。
    梶原千春掀開被子,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舀了一票水,用手捧著輕輕拍在臉上,刺骨的感覺撲在臉上,瞬間衝散了最後一絲困意。
    鏡中的女人眼底泛著青黑,她用指尖抹去水珠,順手將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回耳後。
    簡單的梳洗後,她換上素色的棉布旗袍,盤起發髻,刻意打扮得像個尋常的市井婦人。
    她立在窗前,指尖輕挑開一道簾縫。
    庭院裏,夜雨將青石板洗得發亮,積水映著廊下昏黃的燈籠,像打碎的銅鏡。
    一株殘菊在風中簌簌發抖,花瓣零落成泥。
    簷角滴水串成珠簾,忽見黑影掠過——是隻濕透的野貓,幽深的綠瞳與她隔窗對視一瞬,又隱入雨幕。
    此刻,石原先生在做什麽?
    應該躺在某間刑訊室的血泊中。
    石原熏那樣驕傲的人,怕是寧可咬斷舌頭也不會呻吟出聲。
    一滴雨順著窗縫濺到手背上,涼得她微微一顫。
    該動身了,再耽擱天就要亮。
    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失眠,其中就包括程副科長。
    程副科長仰麵躺在宿舍的鐵架床上,煙頭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劣質煙草的焦油味混著黴變的被褥氣息,熏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以他的條件不是抽不起好煙,但隻有這種劣質的煙草才能讓他更加清醒。
    他根本不認識那個被俘的日本特工,但特高課的命令很明確:必須摸清此人的關押情況和審訊進度。
    作為刑訊科副科長,他本該有無數機會接觸犯人,可這次行動科把守得密不透風,連日常的刑訊記錄越過了刑訊科,直接呈報處座。
    煙灰缸早已堆滿,新落的煙灰飄到枕邊。
    程副科長盯著天花板上漏雨留下的黃漬,想起那個女人冰冷的眼神。
    “嘎吱——“
    木板門軸轉動的聲音在深夜格外刺耳。
    程副科長的手猛地一顫,煙灰簌簌落在襯衣前襟。
    這個點回來的,除了魏誌鵬不會有別人。
    刑訊室後頭的這排平房,是刑訊科的宿舍,常年泛著血水和消毒水混雜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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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副科長他們才懶得收拾,每次審訊完人都累死了,哪裏有時間和精力去整理?
    唯獨魏誌鵬那間——程副科長想起上次串門時看到的景象:
    軍毯疊成標準豆腐塊,剃刀在搪瓷盤裏排成放射狀,連掛在牆上的皮鞭都按長短分類。
    最瘮人的是那個玻璃標本罐,泡著十幾顆不同形狀的牙齒,標簽上用工整的小楷標注著受刑人編號。
    程副科長屏住呼吸,聽見隔壁傳來“哢嗒“的鎖舌咬合聲。
    看來今晚的審訊結束了,就是不知道人犯開口了沒有。
    自己要去打聽消息,除了行動科的人,魏誌鵬這個人也是個絆腳石,若想有所收獲,得先想辦法支開這個有潔癖的活閻王才行。
    程副科長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掐滅煙頭,故意把椅子腿在地上重重一拖,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趿拉著布鞋,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推門而出,手裏還拎著個空暖水瓶。
    “老魏,剛回來啊?“他打著哈欠敲響隔壁房門,“借點熱水泡茶,他娘的失眠一宿了。“
    門開時,他特意往屋裏瞟——魏誌鵬的外套整齊掛在衣帽鉤上,但右袖口有團新鮮的血漬。
    看來動家夥了。
    “是程副科長啊,我這裏有熱水,你直接拿去吧。”
    “不必了,我半瓶酒夠,自己動手。咱們這麽熬下去,身體早晚廢了。”程副科長倒了半瓶熱水,“這次老趙那裏許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如此的賣命?”
    放下熱水瓶,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算了,算我多嘴,你也別在意。但我可提醒你啊,沒好處的事情可千萬不能幹。而且,要小心提防那幫王八蛋,最後不要替他們背鍋才是……媽的,髒活兒是咱們幹,好處他們拿,這天底下還有講理的地方嗎?”
    他嘮嘮叨叨一大堆,魏誌鵬就坐在對麵聽著,不時點頭,但始終一言不發。
    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他才不相信姓程的真是半夜睡不著覺。
    見魏誌鵬沒有反應,程副科長囉嗦了一陣就起身告辭了。
    魏誌鵬將門關上,和衣而臥,開始複盤今晚的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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