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板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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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老板的承諾

    靳老板辦公室此時的空氣用煙熏火燎形容都不為過。

    即使窗戶以最大的空間開放,也擋不住近二十隻煙杆的同時放毒,濃烈的煙醺、汗酸、酒氣攪合一起,充斥著鬧哄哄的躁動氣氛,形成了龐大的氣團。

    班組工頭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和靳老板消極不合情理的解決辦法,使得雙方劍拔弩張的對立氣氛悶壓到極限,隻要稍微扇點風,星星之火就會把它引爆。

    眼看一場危機就要爆發,工人們開始極度不安騷動起來。

    窗外的秋雨也審時度勢應景地停歇了片刻,天穹突兀,烏雲翻滾,似乎在孕蓄著更大的能量。

    靳老板是明白人,平衡一旦被打破,演戲過猶不及害死人,拉力賽的架勢發展下去倒向哪邊都不是他現在所要的。

    他踩著點掐著針、恰如其分地鄭重承諾,等一下就出去籌錢,承諾最遲在這個月10日,也就是說,10日之前一定給予解決一部分工錢,讓大家先安心過個好年。

    抱怨的抱怨,發狠的發狠了,不過分的要求也提了,老板也鄭重承諾了,點到為止,互留有回旋餘地是討債行為動作的標配。

    當然也是抱著再相信靳大老板一回,班組工頭們不約而同悻悻然地陸續散了。

    大高個助理眼瞅著工人遠去的背影後,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到靳老板身邊,俯身低語向靳老板匯報說這幫工人已走了。

    靳老板兩眼立即恢複光彩,閃過一絲狡黠,快速讓大高個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他轉身側向阿榮,湊近、輕聲細語地要求道:“阿榮,這事隻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萬別讓第三人、第三方知道,搞得好大家歡喜一場,搞不好都得進去坐牢的。”

    靳老板對著阿榮說著話還不忘抬頭瞄了一眼大高個,好像也要讓他明白這話的意思。

    她輕輕咳了一聲後,壓低聲音討好說:“兄弟,我抵給你那三套打88折,獨你一份。”

    一邊恐嚇施壓一邊塞塊糖,還不怎麽甜的那種。

    阿榮又不是被嚇大的,吃素的才會被三兩下的糖衣炮彈所蒙蔽。

    “老板,我真是勉為其難,您老要硬塞給我房子,這行情您不是不知道,根本沒辦法處理出去嘛。”

    阿榮心裏打著小算盤,故作麵露難色,兩眼提溜著,雙手一攤。

    他接著說:“不過靳老板你放心,我既然答應打底抵三套房工程款,今天再次向您表個態我阿榮一定說到做到,不過嘛,價格上看能否再優惠一點,多的我不敢奢望,8折總可以吧?”

    靳老板望著阿榮投射過來似是而非的眼神,“咳。。咳”了起來,沒想到啊這小子還真不是什麽愣頭青,平時看他樂嗬樂嗬挺幹脆的,小事不慌大事不糊塗,精明得很啊,看來是我老靳小看他了。

    心裏一陣激烈鬥爭後,他清清嗓,思路清晰、語氣堅定地說:“開什麽國際玩笑,8折?本錢都不夠。”

    靳老板那個臉變的忒快,暴發戶的精明派頭又上來了,頭往沙發後一仰,擠成了一條縫的雙眼閃爍著銳利,也故作有所思狀。不到一分鍾後,又坐直、挺起身板盯著阿榮許久。

    阿榮窩在沙發上雙手交叉著坐著,麵無表情、眸裏暗淡,表現得愛咋地就咋地的痞樣。

    不知是突然良心發現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大概率是覺得熬不過阿榮看透一切的架勢。

    靳老板輕微歎了口氣說:“最低85折吧,其它沒得談了,就這麽定,阿榮你大小也是個老板,支持也要有個度吧,你說是吧。”

    阿榮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揖狀,終於擠出了點笑容說:“靳總,大哥,既然您一錘定音85折,這個數我今天就認了,幹脆吧。但不管怎麽樣,現金也要準備這個數的。”

    他伸出食指對著靳老板比劃了一下,接著鄭重其事說道:“您也知道,工人們如果真鬧到維穩辦,這個險棋過了頭誰都不好受吧,沒這個數恐怕這個年關大家是過不去的。”

    簡直是反了,威脅起我靳老板來,一下心頭像跑過千軍萬馬那般難受,嘴裏不自覺地咀嚼出三字經國罵。

    談判至此,各懷鬼胎,誰也下不了場。雙方僵持不下,似乎誰也不會再做讓步。

    約莫過了兩三分鍾吧,剛歇停沒多久的雨又開始劈裏啪啦落個不停起來,似乎有越下越大的節奏。

    靳老板望了一眼窗外,緩緩吐了一口氣,剛才像塊石頭壓抑在心裏的難受略微輕鬆了些。

    上過山下過海,靳老板什麽樣的場合沒見識過,情緒控製那是絕對的一流高手。

    惱羞成怒,按耐不住的狠勁一過。

    為了緩和點氣氛,即使怒氣難消,再難聽的壞話、狠話、髒話他也會以強大的抑製力往肚裏咽。

    靳老板輕咳兩聲後,略作整理,僅麵露不悅無奈似地擺擺手怨聲道:“好啦,好啦,你先把今天這個事整好就行。”

    話說完,靳老板轉到阿榮麵前,煞有其事地指著牆上掛的金至寶項目整體規劃圖。

    盯著阿榮假惺惺說:“阿榮,我給你講,總體上一期我們配合還是不錯的,這個難關我們共同熬過後,二期我保準還是你來做。”

    阿榮眸裏隱藏不住那個不滿,心想著這個老頭不值得信賴,偷奸巨滑壞得很,二期還是先別想吧,

    退而其次,先把這個年過好再說。話多說無益,乙方當久了,可能就得這副德行,遇到不按常規出牌、無信用可言的土老板權且當作出門遇到鬼,就自認個倒黴吧。

    這些年幹建築施工這行實在太難了,銀行貸款收緊,房子賣不出,乙方有壓力;國家政策鼓勵,老板擴張拿地,乙方還是有壓力。

    哪頭好都輪不到乙方,真應了那句話,越努力越艱難。

    難啊,阿榮飛頭土臉地走出靳老板的辦公室,他顧不上唉聲歎氣,更不能自暴自棄,得趕緊回去準備送給勞動局的相關材料。

    演戲得演個全套,還得演得以假亂真,不出任何紕漏,搞不好就真得砸飯碗,進局喝湯的。

    阿榮起身和靳老板慣例象征性的握個手,轉身悻悻然走出靳老板的辦公室。

    頓時一陣清新涼爽的感覺滲透全身,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穿過兩排掛著誠信經營、納稅大戶的各類榮譽牌匾的走廊。

    樓梯轉角處,阿榮剛走下去不到三級。靳老板辦公室裏傳出了一聲低咕罵聲:“這幫窮鬼。”

    緊接著是一大聲叫喊:“老靳過來。”

    老靳是靳老板的財務總監,全名是靳水順,不到60歲的臉上滿是皺紋,兩鬢斑白,臃腫遲緩,與靳老板辦公室隔著走道對門的財務辦公室。

    靳老板的每次這麽一吆喝,他都得第一時間抓起早已準備好需要簽字的單子,放下任何其它事情,小步快跑過來報到。

    靳老板問:“水順賬上還有多少現金?”

    老靳眼瞼下垂,弱弱地回答:“5。。500多萬吧。”

    靳老板臉抽搐了幾下,然後又一陣輕咳,許久他說:“等一下就給我轉出去,知道嗎?”

    “最近銀行放。。。放款很慢,轉。。轉出去賬上就有沒備用金。。。”

    “我自有安排,傻啦吧唧的,聽不懂嗎?放款慢不懂得請他們吃吃飯,送點小禮,不會嗎?還有老靳,要多出去跑動,整天坐在辦公室幹嘛!”

    老靳話音未落,靳老板就粗魯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機關槍連炮式的發難。

    其實老靳平常說話不這樣的,遇到不講武德的靳老板就像喝酒快醉的感覺一樣上氣接不上下氣,說話連貫不了,全身發毛,急性結巴。

    老靳兩手手指交叉揉搓著,眼神彌散囁囁地說:“哦。。哦,老板,電梯公司發函說再不給尾款就。。就要起訴我們了。”

    靳老板抬頭掃了一眼,臉露嫌棄,回答:“什麽尾款?多少錢?說清楚不會啊。”

    “一期的質。。質保金,18萬。”

    “你先不用理他,就說沒錢,媽的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來要錢。”

    靳老板其實不是僅針對老靳這樣說話的態度,隻要是他花錢雇來的員工向他匯報任何的事情,凡事均呲之於鼻,愛理不理,總似一副別人欠他八百萬似的架勢。

    他嘴上叨念著碎語,允吸著手上快燃盡的煙頭,猛的用勁往廢紙上一擠掐滅,並揮手往煙灰缸方向一扔,煙頭不偏不倚地落入茶杯。

    大高個助理眼隨著這個動作,立即俯身二話不說拿起茶杯到衛生間衝洗。

    靳老板白眼一翻,視若不見地繼續對老靳訓斥說:“老靳,我給你講,他們向你要錢,你要表現出苦不堪言,肛腸寸斷那種難受,你不要以為錢是老板能自己印刷的,懂得做嗎?”

    “老大,是肝。。。肝腸寸斷,不是肛。。腸寸斷。”

    老靳總是不懂得識時務,非得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裏頂著槍口和老板抬個杠。

    靳老板猛咳的一聲,白了一眼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老靳,哭笑不得,開口噴道:“我說你個老靳,一輩子就是個死腦筋,還不是一樣個意思嗎?傻啦吧唧的。”

    一通痛快罵完後,他伸手示意麵前這個將藍色休閑上衣紮進高到肚臍眼褲腰裏的老靳,把手上的單子遞給他。

    老靳則像偷吃了糖犯錯的孩子挨父母臭罵一樣委屈低著頭,看到靳老板伸過來的手,彎著腰迅速把手上一遝需簽字的單子遞給他。

    靳老板一張張細致翻閱,恐怕漏掉每一個細節。

    猛然間一張大額發票報銷讓他眼冒金星,怒聲又起。

    “這酒店發票誰幹的,幹什麽去了那麽多費用?”

    “是。。是小靳總的”,老靳輕聲回道。

    “又是小兔崽子,老靳你要給我盯著這個敗家子,別讓他亂整,看到他後給我逮回來,知道嗎?”

    悻悻然的老靳噤若寒蟬,沒有吱聲,心裏犯著嘀咕:“自身都岌岌可危,朝不保夕,還能管得著你家的那個渾球。”

    這幾年老靳內心其實是非常的不安,在這沒有規矩的公司財務總崗位上呆得越久,越是害怕。不說別的,單就公轉私這一項一旦出事,搞不好比靳老板先進去吃牢飯呢。

    但老靳也知道,他這把年紀了在外麵也沒有什麽好去處,40多歲的中年人都被許多大公司畢業限製出路了,哪家單位還會要快退休的老頭啊。

    跟著靳老板做事,凡事雖沒有任何的駁回餘地,可拿著一點死工資,聽命而已,也就將就著吧。

    和靳老板都是同個村光屁股長大的,誰不認識誰,隻是世事弄人,讀書人成了低三下四的打工仔,那個混混卻成了暴發戶。

    偶爾被靳老板一陣言語挑刺後,瞬間會覺得涼透了心,錯付了多年的傷感,就會用他那個地方的戲腔唱了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漸漸的時間久了,老靳雖然心灰意冷,但也想通透了,習慣了。

    佛有佛法,仙有仙道,罵就罵吧,你罵我一次,我就撈一回金,誰傻誰開心,想著反正再個幾年退休回家不幹了,你愛咋整就咋整吧。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靳老板看到一個陌生的來電,他漫不經心地拿起話筒。

    “喂,你是哪個?”

    一個陌生的聲音急切問道“請問你是靳小寶的父親嗎?”

    “我是,你是哪裏?找他有什麽事嗎?”靳老板神情頓時緊張起來,這種電話對他來說不同尋常。

    電話那頭直截了當地說:“你趕緊到市人民醫院急救科,你兒子交通事故了。”

    靳老板慌不忙迭地從座位上彈跳了起,焦急的語氣大聲問道:“啊。。交通事故?嚴重嗎?人。。人沒事吧?”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具體情況等你過來再說吧。”說完那頭電話急匆匆的一掛。

    靳老板瞬間臉色陰沉,六神無主,重重地一屁股癱倒在沙發上。

    “敗家子。”

    怔怔地愣了一小會後,他才反應過來,得馬上出發去醫院,容不得半點遲疑。

    靳老板操起皮包,並慌不忙迭地電話通知靳太太也第一時間趕去醫院探個究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