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旁騖左道”(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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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旁騖左道”(三十二)

    三十二、

    對苟畦來說,這裏比橋洞下麵不知好出多少倍了。可在楊二小姐眼裏,這裏簡直跟地獄可有一比了。她並不知道苟畦和朱能是侯富車今天才收的小弟,直到進入這個閣樓之前,她還在想像著侯富車殷實的家境,體麵的工作和舒適的住處。還一直心存慶幸,自己隻身冒險來到天津,一下火車就碰上這麽個講義氣,重感情,有實力,有名望的“富九爺”。慶幸遇上這麽個“坐地戶”,至少當下不會“兩眼一抹黑”。倘若有幸讓她碰上的是個好人,或許能為完成自己的夙願,有個幫襯。可眼前的這一切,跟她的想像,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自己都咒自己的眼神兒。恨不能將眼珠子掏出來擱水裏涮一涮才解恨!

    所幸的是,眼前的三個男人看上去都不會是壞人,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竟用震懾壞人的方法,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雖然下手不重,但畢竟與他們是偶然相遇素昧平生,未免太魯莽草率了。讓她聊以自慰的是,這仨人還個個都是真爺們兒!壓根兒不跟小女子一般見識。這樣一來,反而讓她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將一直握在手上搓揉的鴨舌帽,掛在門邊的釘子上,端著洋油燈,仔細打量這鴿子籠般的閣樓,自己也不知道想找什麽?興許是想為自己能留下來過夜,再找點借口吧?牆壁和天花板上糊滿了報紙,日期還是前幾天的。看來這位富九爺還真的沒有撒謊。她又拍了拍床單,雖然有些褪色,卻也漿洗的幹淨。屋裏沒有任何家具陳設,床角下摞了兩個大號牛皮箱,皮箱的材質和工藝都屬上乘。皮箱上堆放著幾件換下來的衣服,看上去並不是很髒。從種種跡象看,在這裏將就一宿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四個人擠在這間屋裏,怕是誰都伸不開腿。

    朱能扛著一乘木梯子進屋,楊二小姐這才發現,天花板上有一個天井蓋。侯富車用梯子捅開蓋子,架好梯子,對楊二小姐頑皮地擠了擠眼道:“放心吧,上麵還有一層樓,足夠我們三個人睡的。你就一個人在下麵安心的睡吧!”

    苟畦端著一盆水進屋,臉上堆著憨笑道:“楊二小姐,你洗個腳吧。”

    侯富車臉上帶著歉意道:“水有點涼,嘿嘿,你就將就將就吧。”說著話,將木門閂死,邊往樓上爬,邊對朱能和苟畦道:“你們倆跟我上樓!”

    “樓上有燈嗎?”楊二小姐這會兒也夠天真的。

    “有,你早點睡吧。”侯富車搪塞著,三人先後鑽進天井

    楊二小姐端著洋油燈朝天井洞照了照。侯富車探出個腦袋朝她擺了擺手,然後將天井蓋蓋上。楊二小姐這會兒才明白,上麵什麽也不會有。他們是把這唯一一張床讓給她了,不由得心裏呼的燃起一絲暖意。

    閣樓裏就剩下楊二小姐一個人了,她將洋油燈放在床邊的燈架上,抖開疊在床頭的被子。七彩緞子被麵,以湛藍色襯底,幾簇清秀典雅的絲繡牡丹花,栩栩如生,毫不掩飾地彰顯著雍容華貴。從被麵和皮箱的質地看,楊二小姐多少找到了一點對這位爺的判斷,臉上掠過一縷淡淡的欣慰。她又摁了摁褥子,褥子雖然也是棉胎,卻和被胎一樣,都成了死棉胎。她又攥了攥枕頭,憑手感,緞麵枕套裏套的是稗籽枕芯。這是她熟悉的枕芯,她喜歡稗籽那清香,蓬鬆的感覺。聽奶奶說;稗籽枕頭可以清熱祛風,安神催眠。所以行伍出生的爸爸,一直都是枕稗籽枕頭。可奶奶卻不讓她睡稗籽枕頭,一定要她枕蠶絲枕頭。還時常訓導父親:女孩子就要像蠶絲一樣,柔順暖心,高貴莊重。怎能像你一樣,整日舞刀弄槍打打殺殺,什麽時候才能過上安寧的日子?爸爸對這個獨生女也著實管教嚴苛。用媽媽的話說:你爸爸是用愛士兵的方式愛你。也許是遺傳,或者是熏陶使然,她自幼就不愛紅裝愛武裝,騎射摔打,無所不能。就是再強悍的老兵,在她麵前也不敢逞強。故此爸爸常歎:若是個男孩兒多好呀!已老大不小的她,還常常擠到爸爸床頭,聞一聞那透著大自然狂野的稗子香氣。媽媽是個日本人,在奉天的一所中學任日語老師。非常重視女兒的教育,在她的精心培養下,女兒不但學習成績優異,而且是學校的文藝骨幹。不但喜愛中國的傳統樂器,鋼琴演奏幾乎可以與專業演奏家比肩。然而,正當父母籌劃著送她赴法國深造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降臨,她眼睜睜地看著父母慘遭槍殺。頃刻間,一座溫暖的大廈轟然倒塌,她一夜之間從“公主”淪為孤兒。複仇的怒火促使她瘋狂地追殺元凶。從曾經隱約聽到的,父母交談時的支言片語中剝繭抽絲,梳理出元凶可能已逃往天津。遂不顧一切地隻身獨闖天津,誓死也要找到元凶,報仇雪恨。

    她抹了一把掛在眼窩的淚珠,緩緩地躺下,把臉蛋貼在枕頭上,想再找回那永遠失去的溫馨氣息。可是,鑽進她鼻腔的,竟是一股男人頭上分泌出來的油脂味。把她熏得一陣頭暈惡心。她夢魘般地猛地坐起,十分厭惡地拽出枕頭,狠狠地扔到床腳下。側著臉在肩頭的衣服上使勁蹭,就像臉上不小心粘上了蜘蛛網,生怕長疥瘡一般。她煩躁地坐到床沿上,尋思著:還是離開這兒,找個旅館睡個安穩覺吧!若真有需要這臭男人幫忙,再來找他也不遲。拿定主意,便下床蹲下去取放在床下的手提箱。在朦朧的光線下,看見床板底下的床架上摞著一摞書,便隨手扽出一本,重新坐回床沿,湊近洋油燈。這是一本線裝鉛印版曾國藩家書,翻開封頁,扉頁上一行由鋼筆書寫的草書引起了她的注意:“侯富車購於永和書局”下麵還標注了日期:民國壹拾壹年。她隨便翻開一頁,那是曾國藩寫給他弟弟的一封信:“凡人做一事,必須全部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恒,終生一無所成。”這句曾國藩給弟弟的箴言,引起了她的興趣。遂脫了鞋,把困了一天的腳伸進腳盆裏。饒有興味地往下。洗完腳索性從床下抽出幾本書當枕頭,躺下。

    ?  ?經過複雜的內心糾葛、反複的思想鬥爭,又被侯富車頭油脂熏嗆,楊二小姐卻鬼使神差似地在侯富車床上躺下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