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九章 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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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王已經離開範陽了!”王文佐說:“現在很可能已經到長安了!盧十二,你把情況大概說一些!”“是的,大將軍!”盧十二的聲音因為疲憊而呆滯,他的衣衫上沾滿塵土,袖子和外袍的下擺上還有好幾處撕裂的口子,整個人看上去落魄之極。屋內平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閉住嘴,死死的盯著盧十二,寬敞的會議室裏,隻有火爐中的柴薪在劈啪作晌。經曆了艱苦的行軍和拚死的會戰,屋裏的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和期待,片刻之前,他們當中的不少人都吃飽喝足,躺在溫暖柔軟的床上,摟著女人柔軟的身體。然後聽到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報告大將軍有要事召集,當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原先的辛苦都是白費——磨破腳底板和大腿內側的長途的行軍,啃著比磚頭還硬的醃肉和麵餅、被荊棘紮滿口子的小腿、叛軍鋒利的長槍和箭矢,全都落了空,沛王背著大將軍回到長安,大將軍的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更何況自己的功勞是否能兌現了。“這怎麽可能”沙吒相如絕望的呻吟道,“怎麽可能沛王為什麽會這麽做我們平定了叛軍,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呀!他這麽跑回去又有什麽用天子肯定不會輕饒他的!”“恐怕天子已經無法對沛王做什麽了!”狄仁傑應道,他的神色冷靜,就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的事情:“沛王不是傻子,他當初離京可是奉詔領兵的,現在他就這麽離開範陽,連和大將軍知會一聲都沒有,就是抗詔,就算他是天子親弟,也是大罪,削去王爵也不奇怪,從宗籍中除名也不奇怪。”“狄郎君的意思是”沙吒相如問道。“很簡單,天子已經駕崩了,或者即便沒死,也已經失去了權柄!”狄仁傑歎了口氣:“而沛王一旦回到京師,估計就能弟承兄業,登基為帝了!”“天子駕崩這,這怎麽可能”沙吒相如吃了一驚:“怎麽全然沒有一點消息,天子的年紀也很年輕呀”“這不奇怪!”狄仁傑繼續解釋道:“沛王這麽突然回去,肯定是京中給他送來了消息,換句話說,京中已經有人掌控了局勢,就等著他回去定下大局了。有了這樣一個人,天子身上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了!”“京中有人掌控大局”盧照鄰的聲音輕微的顫抖:“那多半是裴侍中,隻有他有這個本事,他的女兒就是皇後,是後宮之主。”“裴居道他幹嘛要這麽做”沈法僧急道:“他官至侍中,女兒為皇後,已經是賞無可賞了,就算擁立沛王為天子,又能如何他何必拿全族性命來冒險做這種事情”“天子雖然立裴居道的女兒為皇後,但其女並不受寵!”王文佐沉聲道:“我離開長安前,天子已經將楊思儉的一個侄女迎入宮中,對其十分寵愛,還和我流露過易後的意思,被我勸阻了!”“有這等事”沈法僧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三郎你當時為何不少說兩句,現在就沒有這麽多麻煩了!”“要易後就要廢相,天子剛剛喪母就易後廢相,外頭的名聲就不太好聽了!”王文佐歎了口氣:“我也考慮過這方麵的危險,所以把沛王帶出來,就是怕有人拿此人做招牌對天子不利,沒想到——”“盧十二,大將軍讓你盯緊了沛王,你怎麽讓他跑了!”沈法僧一肚子的怒氣,不敢向王文佐發火,便朝著盧十二發作起來:“現在怎麽辦他一回長安登基,咱們就都是逆臣了!”“屬下該死!”盧十二平日裏的傲氣早就蕩然無存了,他跪伏在地叩首謝罪,王文佐歎了口氣,將其扶了起來:“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你,是我當初想的太簡單了,隻是讓你監視沛王,卻忘記了他畢竟是天子親弟、行軍大元帥,他真的要走,你還能攔著他不成”“那也不能等沛王跑出去五天才發現呀!”沈法僧怒道。“事已至此,再多說這些又有何用”王文佐歎了口氣:“說到底,除非在沛王身邊安插釘子,否則被哄騙過去就是遲早的事情。而這種事情除了我,你們隻怕沒人敢幹!現在隻能想想應該怎麽應對了!”“還能怎麽辦”沙吒相如哀嚎道:“沛王登基,隻要一紙詔書發來,招大將軍去長安,大將軍是接旨還是不接旨如果不接旨就是抗命,是大逆之罪,如果接旨,離開了大將軍,我們這些人什麽都不是!”狄仁傑冷聲道:“沙吒相如,我很感激您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下一步該怎麽走”“還能怎麽做如果要舉兵的話,願意聽命的有多少人倭國和熊津的兵沒問題,新羅的就很難說了,遼東之兵多半不會聽命,河北、突厥就更不用說了!”“河北之兵會唯大將軍之命是從!”盧十二沉聲道:“隻要大將軍能搶在朝廷天使來到前趕到範陽來,河北州縣定然舉旗景從!”“住口!”沙吒相如嗬斥道:“你剛剛壞了大將軍的大事,怎敢在這裏胡言亂語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說河北州縣會聽大將軍之命”“我不是什麽東西,而是範陽盧氏長房行十二的盧光平!”盧十二傲然道:“範陽的事情我們盧氏還是能當幾分主的,大將軍的正妻乃是青州崔氏之女,同行的軍中多有王、趙、崔、盧、李、高、封氏子弟,有我們在,河北又怎麽會不唯大將軍之命是從”說到這裏,他向王文佐躬身拜了一拜:“大將軍,沛王雖然潛返長安,但隻要您輕車疾行,搶先趕回範陽,舉大旗,倡大義,河北豪傑定然望風景從。就算沛王真的能登基為天子,那也就是個關西天子,以河北之良馬勁卒,足以與之分庭抗禮!”王文佐十指交叉,頂著下巴,傾聽時隻有眼睛在輕微的轉動。他兩頰的留下短須圍出一張紋絲不動的臉,活像一張蜂蠟麵具。然而,彥良注意到父親的額頭上密布細小汗珠,他意識到父親也許此時心中也沒有底。“三郎!”沈法僧的聲音在顫抖:“如果那麽做,就再也沒有回旋餘地了。其實我們可以上書朝廷,你可以向其稱病,請求留在海外,自立為王,這總比和朝廷撕破臉,成為叛逆的好吧就算你趕到了範陽,也就最多半個河北,朝廷下轄的有多少州縣兵馬這是以一敵十呀!沒有勝算的!”“稱病”狄仁傑笑了笑,他突然伸出手臂,將幾案上的硯台掃落在地:“沈將軍,如果像你說的這麽做,這就是後果!當初大將軍擁立太子登基,逼迫太上皇退位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可能靠退讓求得平安了!他做的這些事情今上在位是從龍之功,換了一個人當天子就是族滅之罪了。如果當今天子真的被害,那大將軍惟一的自保之道就隻有替天子報仇,誅殺國賊了!除非你能把這硯台恢複原狀,否則大將軍就不可能靠退讓乞求到平安!”“可是沛王是天子親弟,就算天子身死,繼位的也隻能是他呀!”沈法僧苦笑道:“朝廷是順,我們是逆,以逆抗順,如何能贏!”“當沛王私下裏逃出範陽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了!”狄仁傑冷笑道:“未得天子詔書返京,就是抗命大逆,這也說明他和天子的死不無關聯。將來無論任何人登基為帝,都輪不到他!”這時,這時王文佐霍地起身。“天子生死未明!”他重複了一遍,聲音穿透眾聲喧嘩,宛如利劍劃破油脂。“身為臣子,自當應當以勤王為重!”所有人立刻閉嘴,低頭聽命,王文佐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停留在彥良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少見的溫情。“除了我兒子,其他人先出去!等我召喚再進來!”彥良驚訝的看著王文佐,他沒想到父親會在這個緊要時候和自己這麽一個孩子說話,他不知所措的握緊拳頭,舔著嘴唇。“來,喝一杯吧!”王文佐給兒子倒了一杯酒,遞給彥良:“我看你嘴唇有點幹,口渴嗎”彥良不知所措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王文佐貼著兒子坐下:“狄仁傑說的沒錯,這個時候我必須全力一搏。名聲能幫人也會累人。你剛剛都看到了,憑借過往的聲名,隻要我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人就願意拿出一切來站在我一邊;而就算我真的讓步,當一個安樂翁,裴居道和沛王也絕不敢放過我,因為他們會擔心哪一天我會把過去那些事情再幹一遍。我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漢子走到今天,命運已經很厚待我了,哪怕是最後輸的一無所有,那也不過是回到原樣而已。但你不一樣,你剛剛出生就失去了母親,是下玉把你照看長大,沒想到她又早走,臨死前還叮囑我要對你好一些。我本想好好補償你,卻不想遇到了這次的事情——”“父親,你對我已經很好了!”彥良站起身來,麵頰發燒:“您不用考慮我,就照您想做的去做吧!我是王文佐的兒子,是大國主神和天照大神的後裔,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王文佐張大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片刻後他將兒子摟入懷中,撫摩著他柔軟的頭發:“不錯,我們父子倆同心協力,又有什麽難關過不去”幾分鍾後,廳門外的人們聽到了王文佐的聲音,他們回到廳內,等待著他們首領的決斷。“盧先生、盧十二、你們兩人隨我回範陽,待會立刻出發!”“遵命!”被點到名字的三人鬆了口氣,齊聲應道。“沈法僧,你留在烏爾塔!務必要將乞四比羽拿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王文佐道。“乞四比羽”沈法僧聞言一愣,經由這麽一番變故,眾人幾乎都把這個人忘記了。卻沒想到王文佐這個時候居然都不肯放過了此人,他剛想說些什麽,卻聽到王文佐道:“無論會不會和長安交兵,這裏便是我的根基之地,不能再有動亂。乞四比羽這人好亂樂禍,他得知沛王逃回長安的時候,肯定會回頭來生事,這裏眾將隻有你跟隨我最久,我將鎮守之事交給你了!”“遵命!”沈法僧隻得躬身領命。“懷英!”“屬下在!”狄仁傑趕忙應道。“我離開之後,遼東、高句麗故地便由彥良鎮守,他年紀還小,處事沒有經驗,你便為他的參軍,輔佐他!”狄仁傑沒想到王文佐竟然把身後之事都交給自己這個十來歲的孩子,但轉念一想這也不奇怪,畢竟王文佐此番可以說是起兵作亂,重要的位置肯定要交給自己信任之人,那還有誰能比自己的兒子更值得信任呢彥良雖然年紀不大,但天資聰穎,少年早成,而且身邊已經有了親隨和一支忠誠的倭人軍隊,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被人架空了,再有自己這樣文吏輔佐,也就差不多了。王文佐三句兩句的分配完了部下的任務,讓眾人退下之後,對彥良道:“我本想讓藤原不比來輔佐你,但他在倭國一時間來不了,隻能先讓狄仁傑先暫代,我離開後你立刻寫信給倭國,讓藤原不比領兵前來!”“那賀拔、元驁烈兩位叔父呢”彥良問道。“那倒不是!”王文佐搖了搖頭:“快二十年的老兄弟了,怎麽會信不過。隻不過他們和這些人不一樣,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大唐的臣子,而這些人都是我的家臣部曲,若要他們隨我起兵,就要多過一關,我不希望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為難!”........007...23.(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