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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裏之外，蕭毅忽然勒馬。
    “殿下？”身後一名小兵叫小柳，見狀不由喚了一聲。
    蕭毅下了馬，四下看了一番。
    小柳不解其意，心道難道是半夜行軍，這位鄴都來的爺受不了這個辛苦，鬧脾氣了？他苦著臉往後瞧，蕭毅下馬，後麵的將士也跟著停下來，還以為前麵出了狀況呢。
    “這裏是潭州，往北可達茂地，往西便往西境。我軍與西夷的戰場就在不遠了。”蕭毅沉吟道。
    小柳是窮苦人家出身，此番前線危難，他作為府兵被征調進來，手上功夫不弱，但是不懂怎麽和上官相處，尤其這位上官是鄴都的皇子，聽了蕭毅的話，也隻能幹巴巴答了句殿下說的是。心裏卻在暗暗腹誹，這裏是潭州，稍微懂些地理的都知道往北是到哪兒，往西是的到哪兒。
    蕭毅從下麵的人手裏拿了個火把，似乎是仔細觀察地勢。
    後麵有將士上前，問小柳，“四殿下這是在做什麽？怎麽忽然不走了。”
    小柳歎了口氣，他哪裏知道這些貴人心裏的想法啊。
    那將士也歎了口氣，“殿下是皇子，天潢貴胄，卻在半道被謝將軍命令來此征糧，想必心裏不太舒爽吧。”
    謝將軍謝穎是沙場老將，出身寒門，十八歲上戰場，勝仗無數，戎馬半生，官至武將一品，是無數出身普通的小兵眼中的楷模。也是小柳最佩服的人，聽了這話便反駁道：“征糧怎麽了？天潢貴胄就幹不得征糧的事？要知道這個活兒很重要，而且又沒有危險。謝將軍這是照顧四殿下呢。”
    言下之意若是四殿下因此而心裏不舒爽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將士看他一眼，心道這人真是心實。這些皇子上戰場，都是野心勃勃想要立戰功的，在後方征糧算什麽戰功？拿回鄴都也上不得台麵啊。若是去了前線，謝將軍照樣要好好保護人家，而若是贏了，就是實打實的戰功。
    同樣是沒有生命危險，誰都想去前線啊。
    無奈之下，隻得道：“你去和殿下好好說說，若是殿下高興，說不定就提拔你了呢。而且眼下糧草可十分重要，得讓殿下別拖了，趕緊進潭州征糧，好帶回西境。”
    小柳不屑的別過臉去，“我再想要升官也是靠自己的戰功，靠個皇子算什麽本事。”
    “你不去，我可去了啊。”將士道。
    小柳手一擺，你隨意。
    那將士笑著搖頭，然後走到蕭毅身邊，“殿下，這麽晚了，咱們還是先趕路吧，等到了潭州也好休息。”
    蕭毅原本是蹲在地上觀察著什麽，見有人靠近，便站了起來。回身一瞧，是一個穿著普通士兵衣服的人，並不是謝穎分配給自己的親兵。
    蕭毅心念一動，隨口道：“不過是征糧而已，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麽關係。”
    那將士聽出他語氣裏的怨懟，便上趕著道：“殿下，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啊，前線的士兵打仗，誰能短得了糧食呢。陛下派來送糧草的人還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到。您這活頂重要了。”
    瞅見蕭毅的臉色似乎好些了，這將士更加高興，暗道自己猜對了，四皇子可不就是對把自己派來潭州征糧不滿意嘛。
    “西境有三州都落入了西夷之手，糧草輜重也大為不足，這時候應該在附近征糧才對，卻讓我跑到這潭州來征糧，你說這謝穎是不是故意折騰我。”蕭毅冷冷道。
    那將士一愣，他哪裏能說主將謝穎的不好，隻能幹巴巴道：“殿下想多了，謝將軍是何等人，怎麽會這樣做呢。咱們還是趕緊去潭州府衙吧？”
    本以為蕭毅不會接受這個說法，誰知道蕭毅還認真點了點頭，“謝穎出身寒門，靠著軍功走到現在，平素雖然不會巴結誰，卻也不屑於給設圈套。的確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估計，這事是陳遠章想出來，謝穎聽了覺得我來潭州也挺好的，避開了戰場就避開了危險，他不用分兵來保護我，好一心一意對付西夷騎兵。所以就同意了。”蕭毅甩了甩馬鞭，還笑了笑，“所以呢，我就被丟到這潭州來了。”
    ……那將士默然，都被您說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腳步聲近，有兩個校尉走了過來，看到蕭毅竟然和一個小兵在聊天，不由皺眉道：“殿下，我們奉命來潭州征糧，過了這道樹林便離潭州府衙不遠了，殿下怎麽反而在此休息呢。”
    這兩個校尉，一個叫熊瑛，一個潘讚晨，蕭毅上輩子很熟。當然，現在發生的事和上輩子有些微區別，上輩子的出征沒有陳遠章的事，所以他也沒有來潭州征糧，而是一路跟著謝穎去了前線，熊瑛和潘讚晨就是保護他的校尉。
    戰場是一個隻看實力的地方，所以這些將士對蕭毅都不是很看得起，天潢貴胄，來戰場鍍個金回去好封王，哪像他們，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才能勉強掙一些功勳。
    想到這個，熊瑛便更加不客氣道：“這裏是戰場，而非鄴都的紅樓楚館，請殿下為前線的將士們考慮，若是沒有糧草，他們再堅強也活不了多久。”
    “熊校尉去過鄴都的紅樓楚館？”蕭毅並不生氣，反而愈發和藹。一副想要和人仔細探討紅樓楚館的樣子。
    熊瑛聞言啞然，半晌後氣哼哼道：“末將隻是打個比方。”
    “隻是打個比方啊。”蕭毅一臉遺憾。
    熊瑛和潘讚晨嘴角抽搐，覺得這個殿下太難纏了。
    蕭毅卻正了臉色，道：“將咱們隊伍裏百夫長以上的官兒都叫來議事。”
    議事？在這裏？
    熊瑛和潘讚晨不知道這皇子又要鬧什麽幺蛾子，最後隻能歸結為官腔發作，沒奈何，隻能派人將七品以上的都叫來了。
    小柳一直在旁邊看著，直到看到好些百夫長急匆匆過來，不由覺得奇怪，連忙走到近前。
    “我告訴你們，前麵這樹林有埋伏，我懷疑北莽國主派了人在此，你們信嗎？”蕭毅淡淡道。
    小柳朝天翻了個白眼，鬼才信。
    眾人麵麵相覷，熊瑛和潘讚晨一臉愕然，這也太扯淡了。
    熊瑛深吸一口氣，“殿下，這是潭州，雖然說離北境很近，但這裏是我大鄴國土，咱們驛館也沒有接到過北莽攻擊我們的軍報，所以……您這麽說，有證據嗎？”
    蕭毅搖頭，“沒有。”
    這下小柳終於忍不住了，“殿下，您該不是看了幾本兵書就以為自己比謝將軍還厲害吧，看到樹林就說有埋伏，這是話本子看多了。”
    蕭毅看了小柳一眼，倒是沒有發脾氣。不過自己的親兵都敢說這種話，可見自己這個皇子的威信是多麽的不足。
    轉而看向熊瑛和潘讚晨——這二人官階最高。問道：“這麽說，你們也不信，覺得應該繼續前往潭州府衙？”
    二人沒有小柳那麽直白，但是態度很明確，不信。
    蕭毅頷首，翻身上馬，“既然如此，那咱們走吧。”
    眾人：……
    這麽簡單就被說服了？
    於是一隊人整了隊便往樹林裏前進，不過因為有蕭毅這番話在先，眾人心裏雖然不信，卻還是小心了許多。
    這隊人馬不過五百人，全部進了樹林，而樹林才走了一半，前方便有弓箭破空之聲。
    蕭毅一馬當先，劍一揚，將弓箭攔下！
    然而在之後，便是數箭齊發，蕭毅武功雖好，卻攔不下所有的弓箭。
    陡然遇敵，隊伍霎時慌亂。
    蕭毅喝道：“滅了手中火把！”
    幸好是晚上，樹林遮擋嚴密，手持火把便是活靶子。滅了火把，還有活命的機會。
    當然，滅了火把還不夠，這隊伍裏早就混進了奸細。一個普通士兵，卻敢上前再三催促他去潭州府衙，未免太心急了些。
    樹林裏一片黑暗，看不真切，蕭毅閉上眼睛，聽到前方有踩到樹葉的窸窣之聲，左手拿出馬背旁的弓，右手搭箭。緊接著便傳來人倒在地上的悶聲。
    小柳靠蕭毅最近，出身農家，經常趁夜在外打獵，夜視不錯，便匍匐著前進，將中箭之人翻過來一看，正是先前那個自告奮勇上前和殿下聊天並催促其前進的普通士兵。
    回來將發現告訴蕭毅，蕭毅沒有半分詫異。陡然遇襲，所有人都慌了，明知對方早有安排，眼下便該躲著。隻有這人反而往敵人方向走，不是奸細是什麽。
    蕭毅率人原路返回，人馬動靜太大，埋伏在樹林裏的敵人聞風而來。
    蕭毅眼眸一眯，吹了聲口哨。然後對小柳道：“你帶著他們出樹林，隱蔽。”
    小柳剛點頭，又忙問道：“那您呢？”
    蕭毅不語，聞風而逃，他上輩子就沒幹過這種事。撥轉馬頭，毫不猶豫衝向了敵人的方向。
    樹林頂上沙沙的響，像是有不少輕功卓絕的人踩在上頭一般。蕭毅順著聲音往上一瞧，便知道自己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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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微亮，蕭毅帶著莫名其妙出現的五十人出現在樹林入口。
    小柳連忙迎了上去。通過這一夜，他對這個皇子有了新的認識，尤其在看到蕭毅的佩劍上沾滿了鮮血的時候。“您沒受傷吧？”
    蕭毅搖頭，問道：“你們傷亡如何？”
    因為一直小心翼翼，又退得及時，隻有幾個人受了輕傷，沒有士兵死亡。蕭毅聽了便放心了心。
    而小柳看了看蕭毅的臉色，吞吞吐吐道：“可是，最後清點人數時發現熊校尉和潘校尉連同他們的親兵都不見了蹤影。”
    蕭毅聞言挑眉。他本就生得好相貌，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嚴肅，尤其現在臉上還沾著些許血跡，更添了幾許威嚴。
    “你的意思是，他們逃了？”
    小柳點點頭，一臉不屑。
    逃兵，是為將之人最厭惡的一種。但是在普通人看起來，也無可厚非，畢竟誰都不想死，他們都是普通的農家子弟，隻想種田賺錢，途個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想埋骨青山。
    小柳雖然不懂得如何討好上司，卻明白軍營裏的規則。眼下的情況來看，熊瑛和潘讚晨之所以敢當逃兵，更大的原因還是蕭毅這個管理之人威信不足。因為沒有人相信他可以帶著這五百人走出樹林，所以有膽量逃的便逃了。
    想到這裏，小柳偷偷覷了蕭毅一眼。
    蕭毅臉上沒有表情，沒有憤怒也沒有難堪，隻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跟隨蕭毅在樹林裏戰了一場的五十人是蕭毅的培養的暗衛，不夠以後可能就得放到明麵上來了。這點蕭毅不擔心，每個皇子培養一些自己人，隻要不逾越本分，鄴帝不會說什麽的。
    天亮以後，小柳奉命帶人去處理樹林裏的屍首，整整一百五十人。
    雖然穿著大鄴百姓的衣服，但是從其弓箭和相貌特征來看，確實是北莽人。最讓小柳驚訝的，是這一百五十人的致命傷口，都是一劍封喉。
    難道四皇子的武功如此之高？
    這一夜，北莽派出喬裝而入潭州的一百五十個弓箭手盡數折在這個無名樹林。
    蕭毅派了一個暗衛去給謝穎送消息，自己則打算帶著人趁著白天往潭州而去。
    就在這時，一個暗衛來報，“殿下，熊瑛和潘讚晨帶著人回來了。”
    聽了這消息，小柳臉色一沉，十分不忿。
    蕭毅則淡淡哦了一聲，道：“既然來了，讓他們來見我吧。”
    蕭毅已經換了身幹淨衣服，擦了擦劍身，問身側的小柳，“你說他們都逃了，為何還要回來？”
    小柳一臉憤慨，“他們一定會說自己不是逃了，而是想去搬救兵來救殿下。”
    蕭毅點頭，“除了這個，還有原因嗎？”
    小柳有幾分扭捏，不知道該不該說，見蕭毅似笑非笑，心頭一個激靈，立刻決定實話實說，“還因為覺得您不會拿他們怎麽樣。”
    這二人官至校尉，有軍功在身。而蕭毅作為皇子，年輕，寸功未立，但凡對皇位有想法，都需要軍中人手為後盾，這種情況下，握著熊、潘二人的把柄讓他們為自己賣命要比將二人交由謝穎以逃兵處置劃算得多。
    蕭毅認真看了小柳一眼，顯然對其心中所想很清楚。
    小柳看著熊、潘二人出現在視線裏，不由移目看向蕭毅，你會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