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風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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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陽坊。

    衛景進門,見到有一人正坐在院中。

    那人身量不高,卻給人一種極為精瘦之感,皮膚偏白,麵容陰翳,隻有一雙眼睛,明亮異常。

    真正令衛景側目的是,此人身上有一股陰冷,且背後似有一人的陰影爬伏。

    見老頭歸來,他起身笑著拱手,“王老,我已吃飽喝足,多謝款待。

    既然你回來,那我先走一步。

    城中還有幾具將士屍體要搬。”

    衛景與他對視一眼,相互點頭示意。

    “他是樂南縣的背屍人,軍中士卒亡故後運送過來,都交由他們背給城內外的死者家屬。”

    不知是受了背屍人陰寒之氣,還是唯一的兒子死去過於悲痛,老頭子輕咳兩聲,嘶啞道。

    衛景眯眼,望著背屍人離去背影,凝起眉頭,

    背屍人常接觸屍首,陰氣太盛,所以那人身上應是沾了髒東西。

    “我家小子屍首在廳堂。”

    衛景徑直走去,也不怕,掀開蒙上的白布。

    這是一位弱冠少年,有著兩道英氣劍眉,身量並不魁梧,亦不瘦削,麵容慘白,脖頸處有一道猙獰傷口,右臂與左腿缺失。

    按理說自北方運到樂南城,短則一兩月,長則三四月,屍體早已腐爛,

    但眼前這具屍首,卻奕奕如新喪。

    這是因屍體塗有一種叫做僵屍粉的東西,能使屍數月不腐。

    說明朝廷還挺通情達理,至少不會讓將士親人看不到入葬前的最後一眼。

    衛景站於麵前,眉心人偶金芒一閃。

    識海中,木偶戲開唱。

    “一紙征召從軍行,千裏趕赴禦北狄。

    寶刀一舉紅光放,無知匹夫喪疆場。”

    王雲是自願入伍,

    自二十年前年紀輕輕又出身貧寒的霍城,於漠北一戰封侯後,他便被大恒兒郎崇敬,許多少年以之為榜樣,匹馬出塞,萬裏覓封侯。

    王雲亦在此列。

    他很不幸,隻訓練一月,便於漠北遭遇了狄人侵襲,

    他又很幸運,因為活了下來,並且因經曆過戰場,擢為伍長。

    之後屢遷為什長、行長、百人長。

    兩年時間憑借著戰功成為百人長,已是佼佼者。

    直到,三月前的照穀之戰,被一狄人千夫長斬殺。

    麵貌變為王雲的金人偶淡漠聲音響起:

    “王雲,大恒鎮北軍百人長,曆數十仗,擅使橫刀,常人難敵。”

    衛景本就覺得關二爺一刀太耗費真氣,正要一個實力差點的木偶以作補充,這真是瞌睡來枕頭。

    量罷臂長與腿長,衛景轉身道:

    “一臂一腿,日落之前我便給老丈送來。

    不耽誤晚間送去縫屍鋪縫合脖頸創口和臂腿。”

    王老頭頷首,

    褶皺的老臉愁容遍布。

    王雲兩年前離家,他並未阻攔,年輕人闖蕩江湖,那是兒郎意氣,少年人本該如此。

    正如他,他家本是王村一佃戶,少年時不滿為地主種糧,一年到頭落不到手上幾個銅板,於是到樂南縣城討生活,不足十年,不僅在城內有了房子,還討到了一位賢惠的娘子。

    隻是沒想到,自家小子死在了北疆。

    “沒那功成名就的命啊。”

    衛景走前,回首,似乎發現老頭愈發佝僂。

    日暮。

    如約而至。

    常人雕出一臂一腿,興許要花上不少功夫,

    而衛景有真氣輔助,一兩個時辰便足夠完成打坯、雕刻、著色等步驟。

    交付貨物,收來百十銅板,衛景並未原路折返。

    大恒無宵禁,既然出了門,總歸要逛一遭樂南夜市。

    兜兜轉轉,衛景尋到一門前麵額上掛‘奇木玉石閣’的木石鋪。

    因這世天地之間靈氣彌漫,那些存有百年千年乃至萬年的木石多多少少沾染了些非凡特性,

    加之世間果有奇聞怪談當中的故事,木石所用之處極多,其店鋪自然也多。

    玉石可用於鎮宅、辟邪、佩戴,木則可作鎮紙、筆筒、爐、瓶、盒等,養久鬼怪不侵。

    木偶之術中,木偶實力前期會受所雕刻木材優劣而分高下,譬如綠筠木,凡木所雕出的木偶在強度、納主人之氣方麵便已它弱了一籌,更遑論其他?

    衛景此來,自然是為買木。

    甫一進門,便有一年歲二十幾許的青年尋蹤過來,滿麵和煦笑容。

    衛景繞視一圈,“你們鋪的奇木都有甚木?價幾何?”

    名為傅伯玉的俊朗青年打量一番穿著樸素的衛景,不見半分不耐:

    “客人,本店雲煙木、清燁木、玄霜木、紫檀木諸種,天下名木皆有。

    價與木齡、尺寸相關,不能一概而論。

    如雲煙木,若是足尺足長,便宜數十兩有之,貴則百兩千兩亦有”

    原身身為木偶匠,對木材種類自有了解,店家所言的這些木都略有耳聞,但苦限於囊中羞澀,從未買過。

    鋪中雕偶無需這般良木,一般隻需楠木、樟木這等單聽名頭便弱了一頭的尋常木材。

    木偶修行法中,有靈木諸名,店家這些木材已是凡中極品,可距靈木尚有差距。

    凡木即是這等價格,真不知靈木用銀兩可否稱買。

    衛景大致了解價位行情,未多逗留,轉身離開。

    渾身上下的家當加起來不過四五兩銀子,哪裏買得起這豪富把玩之物?

    最便宜一件木都需十數兩紋銀呢!

    看來要想法子掙些金銀,才好買來木頭雕刻木偶,不過此事不急,以他目前牽線實力,一具強橫的二爺木偶都已費力,遑論更多。

    衛景尚未走多遠,碰到了邁著輕鬆步子的郭金。

    “原身記憶中,這郭金性情陰沉、不苟言笑,無妻無子,如今夜幕已至,他是要去何處?

    他今日已將前日那中年人要求的紙人紮出,並且下午時分被取走。

    不知今夜會有何非常,不若跟上去瞧一瞧。”

    輾轉間,兩人一前一後,行至春風樓。

    高三重的春風樓麵對橫穿樂南城的河渠而開,往來湖畔、船蒿之人皆能瞧見春風樓窗台上女人張望、嬉鬧著拉客場景。

    順著湖畔道行,還未進門,衛景便聽聞樓上穿著抹胸裝束的女子輕佻嬉道:

    “呦,好俊的公子,從沒見過呢。”

    “公子,不如來春風樓點上幾杯清酒、濁酒,吃些桃子、李子,聽曲蕭聲、鼓聲,權且歇歇腳?”

    衛景望著郭金熟稔進門,心中直呼好家夥。

    沒想到濃眉大眼的郭金也好這一口?就這還敢勸我少年戒色?

    不會今夜有什麽髒東西上他身吧?!

    不過聽那樓頭姑娘叫嚷又是喝酒,又是吃桃的,難不成是正經地方?

    說起來,他來到此世數日,忙碌不止,還從未來過此處,探上一探。

    想罷,衛景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