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樂南盡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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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於酒樓中一坐,相互攀談,氣氛熱烈,大半時辰倏然而過,
華門酒量確實極好,但衛景已邁入一品境,同樣不差,
縱然木偶術修行法不錘煉體魄,可修出真氣,多多少少於體魄蘊養有大功效。
飲至最後,頗有豪邁氣的華門與被多勸酒的許風二人搖搖晃晃,
隻有衛景麵頰微紅,剩下舉止與飲前無異。
衛景對華門感官頗好,
一者是王雲記憶中,華門早年獨自挑擔提籮筐走街串巷販賣各物養家糊口,兢兢業業,有著平頭老百姓的穩重務實,
而且他欲與王雲一道萬裏赴北,入伍殺敵以博封侯,心有誌向,隻是家中弟妹尚幼,脫不開身,這是心有壯誌,
二是因數次接觸,第一次王雲送殯,華門前前後後對王老頭所助甚多,爾後天橋偶遇,華門相交,瓜果相贈,秋冬日的反季瓜果價格不低,但他並未有過多精打細算。
於家於友於己,皆有可稱道之處。
衛景雖是穿越非此世之人,但數月待在樂南城,憑借上一世摸爬滾打的經驗,上至捕頭捕快,下至華門這等小商小販都會打上交道,
因此對城中柴米油鹽的煙火、春風勾欄中的風花雪月皆已熟稔,
儼然泰半融入此世。
上一世句義理較深的話,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衛景如今與樂南城所不經意間鉤織的蛛網,鞏固了他與此世的羈絆亦是此理。
衛景打來一壺酒掛於腰際後,與醉醺醺的兩人勾肩搭背,一道往木偶鋪去,先將許風仍在後院廂房中,又和華門二人遊蕩,言談中往城北邊上號稱樂南貧苦人紮堆的陽平坊去。
陽平坊所居之人除了樂南城當地的窮苦百姓,還有是自樂南四周村鎮趕來城中的‘城漂人’。
撫仙河自西向東貫穿樂南城池南側,那邊宅院價格普遍更高,而相對的越往北則愈便宜,自山裏村中來城池務工的城漂首選當然是陽平坊,
一處五髒俱全的逼仄小房月租三百許銅板,已算得上低廉。
陽平坊多貧民不假,但街麵巷口整潔,與城中其餘地方無二致,
大恒存在職業清道夫,但清道夫隻打掃街麵上的通衢大道,而不會鑽到狹窄的小巷,
一般小巷皆是各家自掃門前穢,
因此從小巷幹淨中可瞧出貧民日子並不麻木。
華門家不大不小,不小是相比於鄰居宅院,不大是因華門家人口較多,顯得擁擠。
華門家有母親一人,幼弟兩人,稚妹三人,祖母一人,
家中老母因早年勞累傷了腿,如今腿腳不靈光,不能做重活,
而幼弟稚妹要麽年幼,要麽被華門遣到私塾學堂讀書,
合家八口人,皆賴他養活。
衛景甫一至華門家,便有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屁孩吸溜著長鼻涕跑過來,仰著頭打量一番衛景,之後對走路略踉蹌的華門道:
“大哥,你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晚?午飯吃了麽?”
與華門不同,稚童身穿老舊棉衣,抵禦寒氣。
華門笑著抱起小子,“這是我小弟,年歲最小。”
小屁孩聲音清脆道:“大哥,這是誰呀?”
衛景溫柔地揉了揉他小腦袋,和煦道:“我是你大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衛哥。”
鼻涕蟲一吸鼻間略長的‘蚯蚓’,見華門頷首,脆生生道:“衛哥。”
衛景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鼻涕蟲小手中,“哥哥今天沒帶禮物,給你銀子買糖吃好麽?”
鼻涕蟲怯怯瞥向華門,衛景笑言道:
“華兄,你我兄弟相稱,我知你性情,斷不會收下此金銀,
但汝弟即是我弟,我這一個做哥哥的第一次見弟弟,總要出手闊綽些,不能空手而來。”
華門這才勉強點頭答應。
與前世人不同,此世蠅營狗苟雖亦不少,可如華門這般的人物同樣不少,
這正是衛景為何喜歡此世。
衛景在華門邀請下進門,
談不上家徒四壁,該置辦的家當一點不少,屋內幹淨整潔,
華門母親是位老實本分之人,不能做重活,如今在家,裏裏外外皆賴她捯飭,並且為人做些女織,貼補家用。
華門父親年輕時進城闖蕩,幹過不少重活累活,身子正是那段日子苦磨留下的病根,前兩年積勞成疾而離世。
他們家僅有華門一人挑起重擔,但家中無一人受餓餒寒迫之患,
那是因身量矮小的華門腦子靈光,無論是做任何事頗有手段。
正如他方才酒後他自己所言,身小體弱,便多動動腦子。
衛景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獨身一人往玉清門所在的滿月客棧去踩點。
玉清門所來共四人,昨夜追殺衛景者僅有三人,餘下一人奇門術頗有造詣,是去追尋探查古星師兄妹二人的蹤跡。
風水堪輿、尋蹤覓跡、陰陽五行布奇陣的奇門師戰力或許不行,可因其實用性,不少有天賦的仙門子弟皆會多少藝多不壓身地修習上些皮毛,
奇門術體係繁雜,典籍汗牛充棟,江湖上流傳所謂地孤本善本秘籍不少,廣為人知,
但真正能修有所成之人極少,不隻是因江湖上秘籍駁雜,真假難辨,還因此功較吃天賦,
江湖有‘老奇門’一說,是指修習奇門術之人需皓首窮經,年紀輕輕之輩極少能把握住其中脈絡,
從中可見一斑。
衛景尋到滿月客棧斜對麵的一家小攤前坐下,要了一壺茶水,自斟自飲,並且側目而視。
一壺酒將近時,三人自東麵寬闊大道歸來。
“今日租下一艘小舟,沿著樂南城中撫仙河而下逛了半圈,並未見有任何異樣。
不如明日逆流而上,往樂南縣西邊瞧瞧去。”
“畢竟是數百年前的事兒,重寶一事會不會是空穴來風?抑或是有人捷足先登,早已將此地的重寶取走?”
“斷然不可能,若是一家有錯,那也不至於我眾多仙門長老家家皆錯罷?”
卜玉宸皺眉沉思,恍然大悟,“太玄山、上水宗、純陽門三家子弟到今日還未至樂南城中,會不會是他們已在重寶出世之地等待了?
而我等尚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轉,不如先去尋到太玄山的師兄師姐們,跟著他們,絕不會出錯。”
玉清門另外一位去尋蹤的弟子自西側匆匆趕來,見麵即問道:
“卜師兄,昨日你與師弟師妹追殺的那人身著綠袍,手掣一把偃月刀?”
卜玉宸頷首應是。
“月前城中李家的大戰不少人都瞧見了,其中一人正是那綠袍大漢!
殺古師弟與鍾師妹之人正是他!
照理說,此人若尚在城中,據蛛絲馬跡,一城之地內,我本應能窺出其人氣機,縱是找不到其位置,至少能知其人尚在城中,可如今卻一丁點都察覺不到”
玉清門奇門修行法是於江湖人手中得來的內力法門,品質算不得多好,
而且其人奇門法隻是入門,尋覓木偶行蹤,乃至背後的衛景,無疑癡人說夢。
卜玉宸想了想道:“那綠袍人既然出現第一次,便會出現第二次,我等不必心急,自待其上門即可。
今日歸去好好修養,明日一早溯撫仙河流而上瞧瞧,
還要與諸多仙門中人相見相識。”
四人進門後,盡數聽去其交談的衛景返回鋪中,
摩拳擦掌,準備明日城外絕此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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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恒仙門中前三甲,除卻太玄山為當之無愧的魁首外,剩餘兩家分別是上水宗、純陽門。
上水宗與純陽門兩家向來實力相當,相互不服,多有爭鬥,
直至李長雲當初獨自一人叩純陽山門,將純陽門年輕一輩悉數擊敗,才徹底奠定上水宗天下第二仙門的名頭。
此刻李長雲盤膝坐於樂南城以西撫仙河畔的一顆大樹枝幹上,修行吐納,
撫仙河中似有絲絲縷縷的氤氳水煙霧氣往李長雲周身去,寸寸環繞,
將其人襯托如處嫋嫋仙境。
在其不遠處,另有四名上水宗弟子,各自占據一顆樹幹,閉目修行,不過襯托之下,顯得倒是平平無奇了。
上水宗修行法名為徽蛟水典,是一門高深水法,據說修為至雨師境,可化汪洋大澤,水淹千裏,並能焚江煮海,變大湖為曠野。
李長雲水法通奇,曾東渡海外,掌中化水,淹一島國,使一國之人盡滅,因此有‘水國’之稱,意指水可覆一國。
此刻李長雲猛然睜眼,曲指一彈,震開周身水汽,汲來撫仙河一道水長龍,繞於指間,喃喃道:
“撫仙河漲水三寸,不知何時那重寶才能出世。”
重寶位置即在此處河岸不遠處,深藏於河水之下,因此甫一至樂南,他便直奔此處,而非城中。
他幼時父母盡喪,李家人待他一般,有些甚至譏諷嘲笑,因此對李家並無好感,
至於回去錦衣還鄉?
大道之下,他視樂南,盡螻蟻耳!
仙人豈會有在螻蟻跟前耀武揚威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