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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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翌:「說說?」

    劉海成說:「他簽署過我們醫院的器官捐獻協議,數據進入了我們的器官捐獻庫,那麽在有對應病症的病人出現,我在庫內查詢的時候,恰巧發現了他符合初篩條件的話,就會調閱他的體檢單查詢配型結果,決定是否跟他聯係。」

    這又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別說老池了,就是齊翌都頗感頭疼。

    過了幾秒,齊翌才問:「你的意思是,冉英華跟你們醫院簽署了器官捐獻協議?」

    「我不知道。」劉海成淡定的說:「我隻是在陳述一種可能,要麽是我們科室其他醫生用了我的賬號,要麽是他簽過協議,我正好碰到了需要器官且初配跟他吻合的病人。」

    齊翌提出質疑:「但是不是,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在冉英華體檢後不久,就有包括你在內四個科室的專家級醫生差不多同時查閱了他的體檢單。」

    劉海成明顯愣了一下。

    齊翌身子微微前傾,語氣再次咄咄逼人起來:「怎麽,你們幾個的賬號同時被其他醫生給用了?或者你們同時碰到了需要他器官的病人?你自己不覺得太巧合太牽強了嗎?」

    「我們幾個同時查了他體檢單?」劉海成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反問齊翌:「哪幾個?是不是泌尿的郭醫生,心內的邢主任和心外的鄭永誌?」

    齊翌點點頭,皺著眉盯著他,想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那我大概知道什麽情況了。」劉海成戰術後仰,從口袋裏摸出包煙,叼出一根點上,邊抽邊說:「雖然還是想不起來冉英華是誰,但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rh陰性型血?」

    齊翌嗯了一聲。剛剛介紹案情的時候,他隻提了冉英華曾在天佑醫院做過體檢,前幾天被人殺害,內髒被掏空,並未提及血型等其他情況。

    聽劉海成的意思,這裏另有隱情?

    「那就沒錯了,這幾年我們聽說有這種血型的過來體檢,都會幫忙看一看報告單,也算對老領導有個交代。」

    「領導?」齊翌提起精神,他隱隱覺得自己接近真相了:「哪個領導?什麽交代?」

    「我們的老院長,陳亦添。」劉海成也沒隱瞞,很幹脆的說:「他還是總公司的董事,前幾年升上去當常務副總裁了。」

    齊翌追問:「他托你們查報告單的?」

    「是。」

    「為什麽?」

    劉海成歎了口氣,表情看起來有些滄桑:「這算是他放不下的執念吧,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

    齊翌心跳略加速。

    執念,可憐,這兩個關鍵詞引起了他的警覺。

    多年來連續作案,遇害死者共有的特征,殘忍而一致的作案手法,令人作嘔的現場,與十六年前一致的拋屍方式,都指明凶手具有強烈的報複性動機,而這類凶手,往往也都具備執念深重、經曆可憐的特點。

    齊翌忙用膝蓋頂了頂老池大腿,示意他散根煙,身子朝著劉海成微微前傾:「詳細講講?」

    「謝謝。」他接過煙續上火,唏噓道:「說起來挺讓人感慨的。大概十多年前吧,他女兒被查出患上了重症肝炎,並很快出現了大量腹腔積液,由於有效循環血容量不足及腎內血流分布,引發了功能性腎功能衰竭,也就是肝腎綜合征。

    這種病一直很讓人頭疼,即使是今天,治療起來也相當困難,存活率極低,盡快進行肝腎聯合移植基本是最好也是唯一切實有效的方案。」

    聽到肝腎綜合征五個字,齊翌立即想起冉妻說的事——在接受體檢之前,曾有自稱罹患此病的「富豪」給冉英華打電話,欲天價購買他一腎半肝。

    一邊過著線索,齊翌一邊記錄要點,

    一麵當好捧哏:「她沒有等到合適的器官源嗎?」

    「等到了。」劉海成的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不止一份,但正因如此,結果才讓人更唏噓。」

    「移植失敗了?出現了排異反應?或是別的嚴重並發症?」

    「不是。」劉海成邊回憶邊感慨道:「怎麽說呢……其中一份……是名在生前簽署過捐獻協議的腦死亡患者,當時是在華西醫院我記得。醫生做通了家屬的思想工作,家屬願意依他遺願捐出他的心肺肝腎脾等主要器官和眼角膜等組織。

    「恰巧,他的血型也是rh陰性型血,且配型正好和陳院長的女兒相吻合,我們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轉告他,他非常興奮,親自安排了最高規格手術,隻等器官到位火速進行移植。」

    齊翌聽的入了神:「然後呢?」

    「然後……唉,就在最後一哆嗦,遺體剛剛推進手術室,家屬後悔了。」劉海成說:「他奶奶終於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大吵大鬧的要製止手術,說必須給娃兒留個全屍,堅決不同意摘取器官,還罵其他家屬殘忍,死了都不讓人安生,還要開膛破肚。

    「怎麽說呢,本來大多數老百姓就有根深蒂固的死留全屍、入土為安的觀念,捐獻親屬遺體非常煎熬掙紮,很容易動搖,被奶奶這麽一鬧,他們也不樂意捐了,手術被緊急叫停。」

    齊翌沉默幾秒,才接著問:「所以,陳亦添他女兒?」

    劉海成的眼眸更加渾濁幾分,身子佝僂了下來:「他老婆進了手術室。」

    「嗯?」齊翌愣住,怎麽忽然扯到陳亦添的老婆?

    緊跟著他便反應過來:「她是其中一份?給女兒移植肝腎?」

    「對。」劉海成說:「他老婆和女兒的配型也成功了,本來按原計劃,就是她老婆給出一腎半肝來救命,但恰巧得知有瀕死且配型吻合的捐獻者,他們就決定再等等。

    「沒想到,等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捐獻者進手術室,又硬等一宿,結果卻等到了家屬反悔了的消息。

    「緊跟著她出現了嚴重的並發症,陳院長的老婆不想再等,緊急安排了家屬捐獻移植手術,可惜她的情況急轉直下,沒能撐住,還是死在了手術台上。」

    齊翌看過不少人間疾苦,聽了這事還是一噎。

    劉海成不由長歎:「一波三折,真是造化弄人。

    「之後他老婆終日以淚洗麵,沒過多久就自殺了,隻留下了一封遺書。說她很後悔,但不怪捐獻者家屬,後悔的是明明自己能救女兒的,卻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最終害死女兒,她才是殺人凶手。」

    劉海成碾滅煙頭,感慨萬分:「妻子火葬那天,陳院長一夜白頭,大病一場,再見到他已是一個多月後。

    「那天,他紅著眼睛央求我們幾個,拜托我們看到有rh陰性型血的體檢患者,讓我們都幫忙看看。他也給體檢科打了招呼,體檢人自願的情況下引導他們簽署捐獻協議,順便做相應檢查,費用算在他頭上。

    「他說,他不想讓悲劇再次發生了,我們也理解他,左右隻是舉手之勞,也就答應了,從那以後,但凡聽說有熊貓血來體檢,我們都會看看具體血型,如果是型的話就調出報告看看,給他打個電話。」

    齊翌就像正常的聽故事人一樣,好奇的問:「他會問配型跟他死去的女兒是否相符嗎?」

    「都會問一嘴,他心裏最大的遺憾嘛。」劉海成不以為意:「剛開始我們還得調出他女兒的檢驗單對比下,後來看得多了,那些數據都爛熟於心,隻看看體檢人的報告就知道了。」

    「這些年下來,配型相符的人多嗎?」

    「呃,說來也奇怪,還挺多的?這些年來體檢的熊貓血多了不少,

    配型相符的都大概有十多個,一兩年就能發現一個。這比例很誇張了,別說熊貓血,就是普通血型一年到頭也難找到幾個適配的出來。」

    聽到這裏,齊翌已經把陳亦添放在了頭號嫌疑人的位子上,他麵上不動聲色:「你記得陳院長女兒具體是什麽時候離世的嗎?當時多少歲?」

    認真回憶下,劉海成說:「應該是十六年前。沒記錯的話,她當時正好是高一暑假,應該是……嗯,正好是十六歲。」

    齊翌用力握了握拳。

    不會錯了!

    十六年,十六歲,rh陰性型血,開膛破肚剖光全部器官,所有特征都能對應上,凶手就是陳亦添!

    老池猛地抬起頭,被劉海成看出了異樣:「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沒。」齊翌不著痕跡的帶過話題,又拉著他問了其他旁枝末節的各種問題,結束了這次問話。

    之後,泌尿外科、心內心外的醫生先後接受例行問話,得到的線索和劉海成大同小異,且能互相對應上,足以認為筆錄可信。

    老池努力壓著情緒,等到最後一人離開,他才忍不住拉著齊翌問:「這下案子破了吧?凶手就是陳亦添?」

    「不離十,但沒到最後一刻,先不急著下定論。」齊翌保持著鎮定,安排工作:「你給王支隊打個電話匯報一下情況,我通知曉渝定位陳亦添,確定他這幾天的移動軌跡,讓羅尤勇做好盯梢,晚點我們去會會他。」

    「好。」

    兩人給醫院負責人打好招呼,麵色如常的走出去,上車後各自打電話。

    此時天色已晚,他們隨便找了個大排檔,囫圇地解決了晚飯。

    剛吃完就得到消息,陳亦添剛離開公司總部,正在往城北家中走,薑曉渝已經通知羅尤勇跟上他了。

    巧的是,他七天前才去山江出差,與客戶談生意,欲引進一批醫療器械,兩天前才回來。

    齊翌思慮二三秒,說:「走吧,我們去他家裏等他。」

    老池有些猶豫:「這算不算私闖民宅?不太好吧?」

    「打電話給王支隊,以最快的速度開盤查文書,掃描件發給我。」齊翌不管那麽多,一腳地板油踩下去,急急忙忙的往陳亦添家中開:「再給羅尤勇打個電話,讓他想辦法拖一下陳亦添,等我信號,剩下的同事也趕過來,跟我們匯合。」

    「這尼瑪怎麽拖……行吧,我跟他說。」

    二十分鍾後,齊翌抵達目的地,三名警員已在門外等著了。

    陳亦添經濟條件相當好,在城北買了棟院落式獨棟別墅,連院子占地近七百平,三層半的豪宅目測總建築麵積也有一千個平方。

    這麽大的院子,自然免不了傭人打點。

    「等會進去,你們把陳亦添家裏所有人都聚集起來,看好他們讓他們待在客廳不要走動,不允許往外打電話,通風報信,明白?」

    「明白。」

    齊翌看看手機,盤查文書已經收到,便發給他們仨,示意他們進去幹活。

    三人衝進小院裏,很快照齊翌吩咐,把所有傭人都集合起來。齊翌問清楚陳亦添的房間後,徑直上樓,把書房、水吧、健身房和主臥都摸排了一遍。

    幾個房間都很正常,唯獨多功能房的房門上了鎖,齊翌試著撬了下,沒撬開:「c級鎖芯,區區一個多功能房,防盜做的這麽好,肯定有鬼。老池!踹開它!」

    老池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

    齊翌斜了他一眼,他縮縮脖子,後退兩步,一腳用力揣在門上。

    這門確實有點東西,老池一腳下去門板都有些變形了,居然還沒踹開,他嘿一聲,又砰砰砰地

    踹了七八下才連門框一塊踹脫,整扇門倒地。

    「每次看你踹門都很賞心悅目。」

    老池跺跺發麻的腳:「賞心悅目……老齊,我覺得你最近有億點點變態。」

    齊翌走進房間。

    多功能房不大不小,目測麵積三十平上下,一麵牆改造成了嵌入式書櫃,一角嵌了張相當精致的小書桌,對麵則整麵牆改成了隱藏式衣櫃,靠窗處擺了張榻榻米,一張沙發。

    乍看上去沒什麽問題,齊翌走到衣櫃前,手掌貼在櫃門上,往左輕輕一推。

    滑軌阻力很小,發出悅耳的簌簌聲,一寸寸的露出門後真容。

    櫃子上,擺放著一個個或圓或方的密封玻璃罐,罐子裏裝滿了福爾馬林,一顆顆形態各異的髒器靜靜的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