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你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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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某農家樂。

    烏鴉齊一頭灰白色的枯發打理的極為細致,穿著身暗紅色中山裝,身板略略佝僂,半張被燒毀的臉像老樹皮似的,麵上青眼雖喪失了視力,卻尤有凶光環繞,麵目極為陰鷙,令人望而生畏。

    他右手抓著半個烤饢,細細嚼著,一言不發。

    前方,冒牌貨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直視身前的老者,結結巴巴地說:「bo,據查,我們在山江和附近的據點,有七處周邊都出現了大量的烏鴉……但和昨晚遭遇的不同,它們都沒什麽攻擊性,隻是在四處盤旋。」

    「打掉了嗎?」

    「還……還沒有。」

    「哼!」烏鴉齊用力揮手,烤饢正正砸在冒牌貨頭頂:「不宰了它們,養肥了好過年嗎?」

    「不……不是的bo,我隻是擔心貿然動手會引起齊翌的懷疑……」

    「大片烏鴉盤旋在我們據點外麵,齊翌就不懷疑了?」

    冒牌貨渾身縮成一團,不敢狡辯:「我這就安排人把烏鴉處理了!」

    「附近有沒有那群黑毛鳥?」

    「目前隻發現了幾隻,但確實有增多的趨勢。」

    烏鴉齊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這群黑毛鳥總是如影隨形,意味著他已經被人盯上,甚至已經了。

    像他這種活在陰影罅縫中的亡命之徒,又沒有官麵上的身份,一旦,絕對沒有好下場。

    在這片地界,誰能這麽神通廣大,盯上警方都找不到的他?就算是夥夫在他眼裏都不過是個跳梁小醜,一隻略有些硌手的臭蟲罷了,可麵對驅使烏鴉的幕後之人,他隱隱有些不安。

    麵對未知的存在,他反應和齊翌如出一轍。

    身後,另一頭冒牌貨小心翼翼地問:「bo,要不我們先撤出去?離開這片地界,不論是暹羅白象還是印尼都是我們自己的地盤,不用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不論烏鴉後麵的人是誰我們都能從容應付。」

    「撤退?」烏鴉齊眼底燃起凶光。

    「是啊bo,要我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強行綁了齊翌就跑,東南亞那麽大,山江警方上哪去找我們?」

    話音未落,有人急慌慌得跑進來:「bo!烏鴉!忽然飛來了上千隻烏鴉,密密麻麻一大片,快把農家樂包圍了!」

    「該死!」烏鴉齊起身,右手用力抓著拐杖的圓頭,手背青筋暴起:「看來,你們這幫人裏出了一個叛徒!有意思,我倒想看看誰這麽神通廣大,連我的人都能收買!」

    ……

    齊翌老家,爛尾樓。

    齊經傑瀕臨崩潰,一五一十全招了。

    幾年前,他負責承建農家樂,不想碰到了個吝嗇老板,按照合同,每建成一層樓就要付一次工程款,老板也不是不給,但總拖延,他上門討了好幾次才能拿到手,而且每次掏錢都極不幹脆,總要克扣一點下次再付。

    老板能拖,工人的工錢拖不了,一拖他們就撂攤子不幹,還要去投訴舉報,再加上大多人都鄉裏鄉親的口碑容易臭,沒辦法,他隻好自己墊。…

    但缺口太大了,尤其女兒考上了川美,想深造就得掏錢,家裏那點積蓄很快見了底,所以他再次登門要錢,結果隻拿到三萬,和工程款一筆零頭都算不上,工人工資都不夠。

    他氣不過,約老板來工地看看,想給他個教訓,然後把他拉到邊上,神神秘秘的約他晚上到家裏吃飯,吃完去洗個腳,約兩個妹,老板露出會意的笑,指指他說肯定赴約。

    到了夜裏,老板來到齊經傑家,餐桌上齊經傑不停地灌老板酒,不曾想老板浮沉商海多年,酒量根本不是他能比的,老板還生

    龍活虎,他個灌酒的人快遭不住了。

    不得已隻好放棄原計劃,他把家裏門窗關死,撕破臉逼老板給錢,老板不肯給,一來二去發生爭執,老婆過來幫忙,慌亂中他一煙灰缸砸中老板太陽穴,不動彈了。

    他被嚇了個半死,緩過神後忙讓老婆趕緊收拾好家裏,他趁夜開車趕到爛尾樓,費力地把屍體拉到五樓,丟進早先紮好就等灌水泥的承重柱模板裏。

    第二天攪拌車到位,他親眼看著水泥灌滿,才算鬆了口氣。

    三天後,老板妻子報案,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好在老板可能因為「妹兒」的事沒跟其他人講,也沒和家裏打招呼,加上老板平時浪蕩慣了經常到處耍,警察最終也沒懷疑他,立了失蹤案。

    薑曉渝有些納悶:「人真有這麽脆弱?一煙灰缸就能砸死?」

    齊翌也緊緊擰著眉頭壓低聲音:「理論上存在這種可能,比如打中脆弱的太陽穴,但……」

    他看向對麵的齊經傑,聲音拔高:「你確定隻砸了一煙灰缸?提醒你一句,縣裏已經派人下來切割水泥,等剝出屍體,受害人到底怎麽死的我一看就知道。」

    「我……這……」他低垂腦袋,聲若細紋:「拉到工地我才發現他沒死,但已經沒法回頭了,一不做二不休,我……我掐死了他。」

    齊翌暗道果然。

    「我也不想的,原本我就打算把他灌醉後他衣服拍照,不給錢就告他嫖娼,我也沒想到會演變成這一步啊,我……」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話留著開庭時和法官說吧。」齊翌出聲打斷。

    惡意拖欠工程款的房東也不是什麽好人,雖然罪不至死,但齊經傑也能靠的上犯罪,隻是後邊的「補刀」行徑太惡劣,坐實了故意殺人。

    類似這樣的案子,偵破了齊翌就不大想管背後的故事,公事公辦就好,他更在乎的是爛尾樓本身,尤其發現這樁命案以後。

    ——按理說,樓裏藏了具屍體,即使做的天衣無縫,他也會本能的避免警方到那棟樓才對,但他不同,前前後後找了華所長二十幾次,希望他再查細致點,因為他女兒老婆先後在這棟樓裏出了事。

    齊翌:「說說你老婆女兒吧。你大概是沒機會了,但我們還能幫你繼續查下去。」…

    說到老婆女兒,齊經傑張了張嘴,咽下了狡辯的話,化作聲長長的歎息。

    「我能猜到,你之前支支吾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怕當年犯的案吧?現在挺好,你不用顧慮了。」

    「嗯……」他低垂著頭,悶悶地說:「房東死了,我熬過最初那幾天,再加上工程停建,沒人再來這棟樓,可大概是因為做賊心虛吧,我總是擔心事情敗露,時不時就要過來看幾眼,尤其爛尾前還拆了模板,總怕水泥沒封嚴實,被人看出來。

    「我女兒回來發現我總往那跑,我和婆娘又不敢跟她說真相,我就找了借口,騙她說我我舍不得這棟樓。

    「也不算借口吧,我確實有點舍不得,這是我蓋的最大的工程,如果房東不拖欠施工款的話,這棟樓我能純賺幾十萬,可那瓜皮一直拖著款不給,因為是包工包料,別說工資,有時候建材都得我先墊錢拉回來,別說賺,往裏貼的錢都還沒收回來。

    「總之慢慢的她就習以為常了,有時候也會來找我,跟我談談心,嗬嗬,她從小就跟我親。眨眼過了幾年,我慢慢也沒那麽心虛了,但也喜歡上了這地方,偏僻,安靜,有時候跟媳婦鬧矛盾,被她數落的煩了,也喜歡來這裏抽兩根煙,總之就是還往這湊。

    「結果……兩年前那天,她放假回家,剛放下行李就來找我了,她在樓下喊我,我在五樓跟她打招呼讓她上來,她興高采烈的往裏衝,結果我等她半天都沒等到

    ,還以為她又調皮了,想跟我玩捉迷藏,結果……我再也沒找到她。」

    他眼睛紅了,女兒的失蹤無疑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然後呢?」

    「我忙給老婆打電話,讓她一塊過來找,沒找到,她提議報警,我有點猶豫,雖然已經沒之前那麽心虛了,但想到要領警察進那棟樓,我還是……

    「商量一夜,我們決定第二天再去找找,結果這一找我老婆也沒了。那一刻,我感覺這棟樓要吃人,我懷疑被害的房東變成鬼回來尋仇了,他不直接找我,而是先找我的家人,他要一點點折磨我,報複我……」

    一段話說的跟鬼上身了似的,他表情痛苦,身子瑟縮,想把自己擠稱一團球,有氣無力的語氣說的薑曉渝汗毛直立,忍不住回頭看水泥柱。

    水泥柱上的影子姿勢扭曲,猶如張牙舞爪,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畫的時候有瑕疵,陰影的手腳好像越過了白色輪廓線的範圍。

    薑曉渝打了個寒顫,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齊經傑接著說:「我屁滾尿流地逃了出來,逃回家裏,老半天才緩過神來,才發現手機掉樓裏了……我不敢回去找,托人幫我給鎮子上最靈的大師打電話,大師在我家做了半天法事,跟我說我撞鬼了,曾經幹的虧心事遭報應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隻是想訛你錢。」齊翌打斷他:「迷信詐騙的騙子大多都是這些話術,嚇唬你讓你掏錢而已,隻是湊巧說中了。」…

    「不是啊警官,哪有這麽巧的,我就是撞鬼了,他……」

    「他如果真的這麽神,能看出你殺了人,為什麽不報警抓你呢?偵破命案的獎金可比給你做次法多多了,還能立個真神人的口碑,不愁以後沒生意,頂多心裏有鬼的不敢找他了而已,心懷坦蕩的可不得重金請他做法事。」

    齊翌的思路總是很詭,偏偏有好有道理,齊經傑無言以對。

    「繼續吧,做完法之後呢?」

    「警官,那大師是真的很神,你……」

    「跟我沒關係,我就問你然後呢?」

    「大師做完法後沒三天,我家堂客果然回來了,但是變得瘋瘋癲癲,我又找了大師,他說她撞的鬼很凶,他沒把握應付,果然,三天後我老婆就跳井死了。」

    「然後你終於報警了?」

    齊經傑低著頭:「嗯……」

    「你嘴裏的大師呢?」

    「他說他拿那東西沒有辦法,也不肯再收錢幫我做法事了。」

    「他是慫了吧。」齊翌冷笑:「電話給我,明天我去幫你討個說法!」

    「這……不好吧……」

    「少廢話!讓你給你就給!」齊翌終止了這個話題:「然後呢?因為這一連串的事,你又翻起了塵封的恐懼,一麵想讓警察幫你找到女兒查明真相,一麵又害怕警察發現你當年殺人,所以一邊把警察往這兒引,一麵又語焉不詳不敢說實話?」

    「嗯……」

    「你忽悠你女兒那番話不就挺合理?為什麽不拿出來忽悠華所?」

    華所長呆住,你一個警察教嫌犯這些??

    齊經傑也呆住,過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但是又怕房東報複我,關於當初的事都不敢提。」

    「我不信。」

    齊經傑:……

    「隻要你說你看到女兒進樓後失蹤,華所絕對帶人幫你把整棟樓都翻過來,甚至可能幫你向上級申請支援,到時什麽蛛絲馬跡都漏不了,還有希望找到你女兒的下落,現在就難了,時間過去太久。

    「放著這麽靠譜的借口不用,隻是怕被報複?你要真這麽慫就不可能還在附近遊蕩了

    ,隻要不是你腦子被驢踢了,就肯定有別的原因。」

    齊經傑沉默不語。

    齊翌接著說:「你之前說的那些‘鬼,也不對勁,不是,至少不止是被砌在水泥裏的房東,還有你剛剛被抓時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老實說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齊經傑還是沉默。

    「怎麽,殺人罪你都認了,這點事你還不敢說?反正都要被槍斃了,你有什麽好慫的?」

    齊經傑:╭°a°「╮

    「就算不槍斃起碼也得蹲十多年,沒人報複得了你。再說了,萬一你撞見的事,跟你女兒老婆的失蹤有關呢?都在爛尾樓裏麵,你不覺得這事挺蹊蹺?如果真是他們幹的,你不想給自己老婆孩子要個交代嗎?」

    「我……可是……」齊經傑舉棋不定,腦袋慌亂的轉著,眼神左右飄忽:「真的是鬼啊!」

    「別逗了,如果真有鬼,我們這群天天接觸屍體的人撞鬼的概率應該是最高的,可我從來沒碰見過。」

    「不是啊!它……它就在你後麵!」

    意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