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戕:孀妃鶴駕。太女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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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凝拉起厚重的帷幔,將窗戶打開。
今日下雨,她一天都沒有出去。謝昶已於天不亮時便啟程前往隨州,走時並未同她打招呼。
因為昨日謝昶突然索吻,蕭寶凝自覺愧對謝辭晏,便掌摑了他。
雖說後來她反應過來也有那麽些微的痛悔——明明他們就是一個人,而謝昶也表明了對她的態度,隻是她自己跨不過心中那道坎罷了。
他們成婚後一直相處甚佳,即便有矛盾,也是他處處想讓。而這是她唯一一次與他動手。
蕭寶凝聽著雨滴打在房簷頂上的錯亂聲,歎息著關上了窗。
她自小得先帝恩寵,知道自己將來或許與普通女子不一般,便處處要強。可如今這樣一件小事——身為皇太女掌摑夫婿又如何?古往今來貴女馴夫時鞭笞者也比比皆是,何況她隻是打了一下罷了。
不知為何,她開始後悔,亦有難過,更多則是心煩意亂。
蕭寶凝覺得,自己如今變得這樣感情用事,或許不堪為皇儲。
罷了。她想,等他回來了,同他道個歉,以後好好過日子。
蕭寶凝如此勸解自己,不一會兒就來了食欲,她喚來阿梨傳了膳,用完便沐浴睡下了。
早睡早起,方能養生。
然而這一覺醒來後,聽說了一件大事。
“殿下,東宮妃…吞金了。”簾外阿梨音色低沉,卻緩緩道出這個消息。
按照蕭寶凝的立場而言,她與太子妃文惜算不得親近。隻是因那個孩子,兩個人算是有了共同的秘密。
“救回來了嗎?”蕭寶凝問道。
隔著紗帳,她看到阿梨搖了搖頭。
“大約不成了…她說,想見您一麵。”
蕭寶凝捏了捏眉心:“備輦。”
英王不放心她獨自前去,加派了不少人手給她,與她一同前去的還有蕭白樓。
侍衛怕顛簸了她,趕馬時小心翼翼,卻被蕭寶凝催促著:“快些。”
如此,很快便到了清寧宮。
下車時,蕭白樓上前扶了她。
蕭寶凝看了看清寧宮宮門,發現奚小茴也在。
奚小茴見了她,恭敬地行了一禮:“殿下,請隨奴來。”說罷便引著她入內。
蕭寶凝開口問:“為何會吞金?”
奚小茴隻是快步向前走:“奴不知,殿下還是親自問問她罷。”
蕭寶凝還未進殿內,便聽到一陣嗚咽啜泣之聲。
她被這聲音攪得心煩意亂,抬腳入殿便厲聲斥道:“有這等忠心孤便賞了你們去殉葬!”
眾人見皇太女駕臨嚇得紛紛噤聲。有人想起之前太子死時她也是如此拉了不少人給太子殉葬,更是背後冒著冷汗不敢再言語。
文祿坐在紗帳外的太師椅上,嘴角下垂,見了她也未行禮。
她大步行至裏間文惜榻前,見下首幾名禦醫匍匐於地不敢動彈。
文惜躺在床上,身子偶爾一顫一顫,顫動之時張著的嘴巴便往外溢出一絲鮮血。
她旁邊有一婦人見了,垂淚拿了帕子替她拭幹淨,動作間道:“太女殿下來了。”
文惜這才睜開了眼。
她看到蕭寶凝,似乎想扯出一個笑來。然而張口之間鮮血溢於齒縫中,紅紅白白交錯之間顯得異常詭異。
文惜無力地抬手指向她。
蕭寶凝知她有話想對自己說,對地上禦醫道:“滾吧。”
那婦人也跟著離開,頃刻之間床邊之人便退了個幹幹淨淨。
蕭寶凝坐到她床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蕭寶凝開口道,“你兒子在光州,那裏是太祖根基所在,無人敢犯。胡大家是當代大儒,定能將他教養成一代名士。”
文惜眼中有淚滲出。
她嘴唇一張一合,唇齒之間溢出兩個字。
“多謝。”
蕭寶凝默了一瞬,又問:“何至於此?”
文惜閉上眼,任眼眶中的淚水劃落。
她睜開眼睛,說話間仍是氣若遊絲。
“人生無趣…來生即便淪為囚鳥,也…”
她話未說完,口中又溢出一股血液來。
蕭寶凝看不下去,便輕輕捏了捏她手背,俯下身跟她說了一句話。
“你們大婚時,我隻來過一趟,並未慶賀。寶衝後來書信與我說:‘新婦修嫮,甚得孤心。’”
蕭寶凝隻說了前半句,並未說後半句。但她說的的確是實話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原因,文惜在聽到這句話後,無神的眼睛也溢出光彩來。
她努力地從喉嚨中發出幾個音節,讓蕭寶凝清楚可辨。
“姐姐的人情,來世再還。”
說罷,人便閉上了眼。
蕭寶凝明顯感覺文惜的手已經無力握住她的,於是輕輕放下,起身走出內室。
見她走出來,文祿似乎要張口,可嘴唇輕顫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禦醫一湧而上,去了內室看文惜。片刻後便道:“太子妃鶴駕極樂!”
宮人頓時便要放聲而哭,可一想到蕭寶凝乖戾,擔心她真的拉他們陪葬,便不敢出聲。
隻有那剛剛照顧太子妃的婦人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蕭寶凝喚來了蕭白樓,又向眾人吩咐道:“太子妃忠貞仁善,可有陛下在,孤不便插手。規格便按禮製來,若在陛下那邊碰了壁,盡管來找孤。”
文祿睜眼道謝。
蕭寶凝擺手道:“小郡主呢?”
文祿道:“小郡主早前已經被陛下接走了。”
蕭寶凝心底冷笑——若不是她知道小郡主非蕭寶衝所生,此時真要誇蕭立亥夠機警。
她和文祿對視一番,二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陛下那,孤便放心了。”蕭寶凝道,“文大人…節哀罷。”
文祿極緩慢地點了點頭:“恭送殿下。”
蕭寶凝亦禮貌地頷首,便轉身出了清寧宮。
宮中與朝廷無二,對她而言並不安全。如今文惜一死,蕭寶凝隻覺得縱使炎炎夏日,亦有陣陣腥風拂麵而來。
如今她已經有了監國實權,便命人將奏章全部搬回英王府,索性在謝昶回來之前哪兒都不去。
因皇太子薨逝又另立太女之故,太子妃發哀期縮短至六日。禮部、太常寺已被蕭寶凝敲打一番,規格上並無差池。
到了這一日,蕭寶凝換了黑衣白衫前往清寧宮吊唁。
到了清寧宮時並未見到成德帝前來,也算是意料之中。
太子妃喪禮自有禮部主持,蕭寶凝身子重,發哀之後又與文祿匆匆說了幾句話後,便回了英王府。
晚間淅淅瀝瀝地又下起了小雨。
元京幹燥,即便是夏季雨水也並不多。
蕭寶凝愛潔,下雨時不喜外出,故隻命人交代了一番,太子妃入殮及下葬並未前去。
然而這雨自太子妃薨逝後像是並未停過一般。
蕭寶凝在英王府坐得幾乎發黴,期間她接到不少永隨二州來的奏章——多是隱晦上疏謝閣老專權誤殺隨州前任刺史蔣桓一事。
蕭寶凝隻是冷笑,看了看他們的名字,便放在一邊。
阿梨從外間走來,見到蕭寶凝後搖了搖頭。
“謝大人未曾寄回書信。”
蕭寶凝頭痛不已——自謝昶走後第五日,她便去信問候,還紆尊降貴隱晦地向他道了歉。
沒想到他真的氣惱了,依然不肯理她,到現在連個回信也沒有。
她捏著眉心道:“今日初幾了?”
阿梨道:“初九。”
八月初九…
當初他說,十五日便歸,若事情處理完便提前歸來。
現在已經整整十七日,不僅沒有回來,連個信兒也沒有。
蕭寶凝不可謂不擔心。
外間依然在下雨,蕭寶凝的心也愈發焦躁起來。
此時外間一陣窸窣之聲,隨後英王踏入室內。
他向來講究,而今日靴麵卻濕了一片。想來應是來的路上步伐過急,這才濺了些雨水。
蕭寶凝看著父親,心中湧起一陣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英王一開口便讓蕭寶凝一陣揪心。
“我跟你說件事,你先穩住自己。”
蕭寶凝深呼吸一口氣:“說罷。”
“這幾日下雨,永河河堤又塌方了。”英王麵色凝重地道,“除了地勢高的荊棘嶺,隨州整個被淹了。”
蕭寶凝手中朱筆掉了下來,在奏章上濺了幾點紅。
“爹爹…”她喃喃道,“他在隨州…”
英王看著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亦是於心不忍。
可她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應該為兒女情長所累。早晚都要知道,不如提前告訴她。
英王昂起下巴道:“這事我知道,我告訴你就是讓你有個準備。不過他聰明過人,想來不會讓自己落入險境。”
蕭寶凝搖頭:“他走之前我與他鬧得不快…我現在隻覺得愧對於他…”
英王蹙眉:“你想怎樣?”
她望著筆下彈劾謝辭晏的奏章,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神清澈而堅定。
“我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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