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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 第四章
    夜深了，空地上升起了點點篝火。騎士們安好營紮好寨，圍坐在篝火旁吃著東西。
    修伊皺著眉，拿著一串烤壁虎咬了幾口。壁虎的肉烤的時間太久，已經糊了，嚼起來像嚼炭一樣，讓人難以下咽。
    他吐掉嘴裏的東西，拿起水壺後愣住了幾秒，然後歎了一口氣。因為，水壺很輕，很顯然裏麵一滴水都沒有。修伊無奈地把烤壁虎扔進了火堆裏，然後又歎了好幾口氣。
    “今天我來守夜，要走的路還很遠，都趕緊睡吧。”
    “是。”
    騎士們齊聲回答道。他們草草地吃了點東西，三三兩兩地圍著篝火睡下了。
    四周寂靜無聲，修伊坐在原地，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篝火。
    卡爾瑪帶隊的時候，大家隻要跟著他走，聽他指揮就行了，沒覺得有什麽困難。
    如今，沒了卡爾瑪，各種各樣的困難都冒了出來。
    “不需要操心的時候就會掉以輕心啊……”
    太陽都落山兩個小時了，他們才找到可以安營紮寨的地方。安頓下來之後，隻逮到了幾隻壁虎，隻夠大家勉強充饑。
    卡爾瑪在的時候，這些事都是由雇傭兵負責的。雖然雇傭兵沒有卡爾瑪那麽能幹，但是幹起這些事來駕輕就熟。可是，他的這些騎士不論是安營紮寨還是帶路都不得章法，就連像樣的食物都弄不來。
    “如果走不出這片林子……”
    最近，這些讓他不安的想法總是不由自主地跳進他的腦海裏。騎士團的成員沒有一個人熟悉這片叢林，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現在這副不安的模樣，恐怕會軍心渙散，情況會變得更危險吧。
    修伊正盯著眼前的篝火胡思亂想，一名騎士走到了修伊的身後。
    “團長大人，該換班了。”
    修伊往篝火裏添了點樹枝，緩緩地開口說道：
    “我繼續守夜，你去睡吧。”
    “那怎麽行，您也累了……”
    “我一晚上不睡也沒關係，今天不用換班，我一個人守夜就行了。”
    一天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騎士們的精神和肉體都很疲憊。修伊知道，現在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充分休息。
    “怎麽還不走？”
    修伊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眼前的篝火，準備換班的騎士布魯托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布魯托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開口問了一句。
    “我們做的事情，對嗎？”
    修伊朝後看了一眼。
    布魯托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坐到我旁邊來。”
    修伊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說道。
    布魯托沒有說話，走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
    “你知道騎士的八德指的是什麽嗎？”
    修伊問道。
    “謙卑、犧牲、英勇、悲憫、誠實、公正、看重榮譽和精神的力量。”
    “簡單說呢？”
    “忠於君主，誠於諸神。”
    “知道就好。”
    “團長大人，我也知道您要說什麽。但是，如果我們效忠的君主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我們也要無條件地服從嗎？那些雇傭兵，還有卡爾瑪，都是自己人，我們這不是自相殘殺嗎？”
    布魯托說出了心中埋藏的疑問。
    修伊繼續說道：“騎士就是君主手中的劍，君主怎麽揮，劍就怎麽動。你看到過一把劍懷疑主人的決定，自顧自地行動嗎？在劍看來，主人所有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啊？”
    布魯托似乎並不是很認可修伊的這種說法。
    “誰都知道，在我們這些人裏，卡爾瑪的功勞最大。回到城裏，卡爾瑪就會變成萬人敬仰的英雄。到那個時候，凱吉子爵又算什麽？凱吉子爵當時嚇得連褲子……嗯……都尿濕了，你想想這點。”
    布魯托沒有說話，修伊也沉默了很久。
    公爵樹敵無數，這些敵人會利用一切對公爵不利的傳聞製造輿論壓力。公爵當初極力促成了這次遠征，費盡心思才把凱吉子爵和黃金羊騎士團安插進來。如果讓眾人知道事發的經過，不隻是凱吉子爵會顏麵掃地，公爵的所有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黃金羊騎士團裏都是公爵的人，自然會嚴把口風。但是你想想，那些雇傭兵會這麽做嗎？”
    “如果跟他們講明利害關係……”
    “如果給他們施加壓力，強迫他們守住秘密，他們可能不會傳揚出去。但是，他們能守到什麽時候呢？一年？兩年？十年？隻要有一天，其中一個雇傭兵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把事情說了出去，到時候我們就被動了。如果那個時候凱吉子爵已經和夏倫公主結婚了，身為駙馬的子爵傳出這樣的醜聞，會成為別人的笑柄。就算是二十年以後，還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無論到什麽時候，這樣的醜聞隻會給公爵和子爵添麻煩，而且很有可能給整個家族帶來致命的打擊。
    “可惜，凱吉子爵一時衝動，我們不得不提早動手。”
    “提早動手？”
    布魯托驚訝地問道。提早動手的意思難道是說凱吉子爵早就計劃好了要殺光所有人？
    “本來凱吉子爵是想拉攏卡爾瑪，沒想到他居然不識時務，拒絕了凱吉子爵。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凱吉子爵已經決定殺光所有人。也就是說，這群人早晚得死。”
    “卡爾瑪拒絕了子爵，子爵才決定殺光這些人？”
    布魯托繼續問道。
    “也不能這麽說，在凱吉子爵下命令之前，大部分騎士已經達成了共識。凱吉子爵雖然劍術過人，但是這還不夠，要想和夏倫公主結婚，在其他方麵也不能有半點不好的傳聞。雇傭兵團和凱吉子爵發生過多次衝突，他們對凱吉子爵心存不滿，也漸漸起了戒心。本來想等到走出叢林再解決他們，但是凱吉子爵的性子太急，所以很快就動手了。”
    布魯托聽完這番話總算明白了一切。
    原來就算卡爾瑪當初答應了凱吉子爵的條件，最後還是要被殺掉。
    修伊看著眼前的篝火，繼續說道：
    “是我們做錯了嗎？你再想想，忠誠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所謂的忠誠不是隻做對的事，而是要保護主子的生命、財產與榮譽。如果隻想做好事，幹脆去修道院算了。”
    布魯托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開口說道：
    “雖然我現在理解得不是很透徹，但是我會努力理解這些道理。我可不想去修道院。”
    這時，他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冷冰的聲音：
    “多謝，如果你想去修道院，我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動手了。”
    布魯托忙轉身向後看去，一轉頭就看見一個白色的圓形物體正對著自己的臉。之後隻聽砰的一聲，有個東西打在他的臉上，布魯托整個人向篝火倒了過去。被火點著的衣服冒起了煙，但是布魯托已經動彈不得，在被石頭擊中的瞬間，他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修伊急忙起身，拔出身上的佩劍。眼前發生的一切把修伊嚇得不輕，他忙舉起劍擋在自己的身前。
    一個白色的物體擊中劍身。隻聽咣的一聲巨響，白色的物體炸裂，劍身瞬間斷成了兩截。
    “石頭？”
    修伊不斷向後移動著身體，神色變得異常凝重。在連續襲來的石頭後麵，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卡爾瑪，你沒死！”
    修伊見襲擊自己的人竟然是卡爾瑪，驚呼了一聲。
    其實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卡爾瑪，誰扔出的石頭能有這麽大的威力？
    “我背後偷襲，隻不過是以牙還牙！”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晃動的樹枝間響起。緊接著，從樹枝間飛射出了更多的石塊，朝著騎士們的腦袋飛了過來。
    砰砰砰！
    那些被石塊擊中的騎士，個個腦袋開花，糊裏糊塗就丟了性命。腦漿迸裂的騎士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陣便一命嗚呼了。抽搐是他們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
    “住手，你要幹什麽？”
    修伊大喊道。
    “幹什麽？以牙還牙！”
    卡爾瑪才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砰砰砰！
    被石塊擊中的騎士身體抽動著，倒地不起。
    “敵人來啦！快起來！趕緊起來！”
    修伊扯開嗓子高喊。
    “什麽？”
    “怎麽回事？”
    騎士們剛剛入睡，有一兩個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他們剛站起來，就又倒下了，隻是這一倒下，就隻能長眠不起了。
    卡爾瑪扔出的石頭能擊碎人的頭蓋骨。因此如果人被他擊中頭部，必定會腦漿迸裂；被擊中胸部，會口吐鮮血；被擊中手臂，手臂會當場骨折。
    原本安靜的野營地中慘叫連連，這裏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住手，你這個混蛋！”
    修伊一邊用手中的劍抵擋那些飛過來的石頭，一邊高聲大罵。石頭和劍身相互撞擊，不停地發出咣咣的聲音……
    修伊手中的劍被石頭一次又一次地打斷，已經短得沒法再被打斷了。他在奮力抵擋的同時後退了五步。
    直到這個時候，才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清醒過來的人們朝石塊飛來的方向看去，紛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在三十米開外的一棵樹上，站著神色冷峻的卡爾瑪。
    “竟然對正在睡覺的人下手，卑鄙的家夥！”
    修伊衝著卡爾瑪大吼。
    “莫非各位都是正人君子，從不肯在背後出手傷人？”
    卡爾瑪諷刺他道。
    修伊無言以對，當初若不是他們在卡爾瑪背後出手暗算，根本傷不到卡爾瑪。
    “卡爾瑪，你竟然沒死！”
    站在騎士中間的凱吉子爵突然走上前來，對著卡爾瑪說道：
    “看來下次要好好檢查一下屍體了，打不死的蟑螂還真不少。”
    卡爾瑪聽著凱吉子爵大放厥詞，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盯著他。
    “看來這個靠吃樹葉為生的野人剛才是在裝死。現在哪來的勇氣，要一個人來對付我們？”
    “我看你是誤會了，我不是來對付你們的，是來要你們的狗命的。”
    “就用你手裏的那些石頭？”
    “對，你們的命也就配得上這些石頭。”
    卡爾瑪冷冷地答道。
    “我站在這就能讓你們腦袋開花。除了用劍，你們還有什麽本事？我倒想見識見識。”
    “你……”
    騎士們聽聞此言，臉色全都變了。
    這群騎士向來自認為地位尊貴，從來不把弩箭之類的武器放在眼裏。他們覺得隻有身份卑微的雇傭兵才會使用那樣粗糙的武器，隻有精工巧匠打造的寶劍才配得上高貴的騎士。換句話說，此時，這些騎士拿卡爾瑪毫無法辦。
    卡爾瑪站在遠處，他們手中的長劍就成了擺設。
    “今天就到這裏，但是這隻是個開始。這片叢林是我的領地，你們背信棄義，誰也別想從這裏活著出去。”
    卡爾瑪丟下這句話，就從樹上消失了。
    卡爾瑪走了，騎士們鬆了口氣，但是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唔唔！唔唔！唔！”
    卡爾瑪才走出騎士們的視線範圍，就開始嘔吐。
    他胃部翻滾，嘔吐不止，吐到整個身體都開始發抖。
    剛才的胸有成竹都是強打著精神裝出來的，其實他是因為撐不住了才離開的。
    凱吉子爵和黃金羊騎士團的背叛讓他非常憤怒，他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就急著追上他們，想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到了他們紮營的地方，正好聽到修伊對布魯托說的那番話。原來他們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打定主意要殺光其他人。
    黃金羊騎士團竟然為了那個混蛋子爵，罔顧正義。那些人有什麽過錯，為什麽要置他們於死地？
    從一開始就不想讓那些人活著走出叢林。卡爾瑪聽到這些話，肺都要氣炸了。
    但是，他扔出的石頭擊中騎士的腦袋，他看到腦漿迸裂的畫麵時，又開始猶豫了。
    自己不是也在殺人嗎？
    “想當初……”
    巴丹子爵一路追殺他，他不得已才跑進了叢林。那時他也曾像這樣大開殺戒。
    之後，他忙著熟悉叢林的環境，對殺人這件事並沒有多大的感觸。
    但是，他漸漸適應叢林的環境，有時間靜下來思考時，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就開始在眼前浮現。
    當初他並非無故殺人，是因為不殺人就要被人殺。即便如此，對於殺人這件事，卡爾瑪還是很難釋懷。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被這件事困擾，想要忘掉那些被自己殺死的人的麵孔。
    他是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文明人，在文明社會，殺人是一種罪過。
    在此之前，別說殺人了，他都沒打過架。環境變了，慢慢適應也就罷了，難道也要適應殺人嗎？
    在叢林中，每天都要麵對凶殘的猛獸，他也因此變得更加強壯更加冷靜。但是，他身體裏流淌的畢竟是現代人的血液，而且猛獸和人畢竟不是一回事，所以他殺人之後，罪惡感總是揮之不去。嘔吐漸漸停止，他的心情也恢複了平靜。
    他胸前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凱吉子爵心狠手辣，這一劍刺來毫不手軟。真沒想到，他對救過自己命的人下此狠手，竟然隻是為了保存自己的顏麵。那家夥死有餘辜，但是，真的要殺光所有的騎士嗎？
    他剛才出手殺了十個人，竟然在心中掀起了這麽大的波瀾。
    嘔吐感消失之後，卡爾瑪慢慢站起身來。
    此刻，他的心情極其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