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章 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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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千痕到底達成了在媳婦兒“娘家”小住的夙願。
武極宮一連來了好幾個醫官給白無絕診治。
最後還留下了一名小醫官駐府留宿,專職侍奉湯藥。
這小醫官名叫孫曜,年輕但古板,藥點兒上,他必守著白無絕,言稱“飲片金貴,不得浪費。”然後確定白無絕喝幹舔淨,才肯退下。
再金貴,也不如療傷聖藥大修煥丹來的管用。
白無絕身上還有兩顆,本欲全吃了,想起墨千痕的傷,便留了一顆。
“參見太傅。”小醫官孫曜端著藥渣都不剩的空碗離開時,左少邦正好進來。
“嗯。”左少邦瞥了那碗一眼。
白無絕聞聲並未抬頭,這個家夥一門心思把她弄回太傅府,左一個“長談”,右一個“談談”,可這麽多天過去了,他卻一直晾著自己,今夜這是養精蓄銳完,製定了攻克她的戰術麽。
個把月前,她或許隻能棄械投降。
但如今,紅榜水靈已經催化,整整四顆水靈了,玄影隨時待命,她本人亦複至王位。想她將位時,就能讓王位謝遙喊“救命”,此刻越階頑抗帝位,不是毫無勝算。
無論如何,想叫她折服,門都沒有。
左少邦拂衣坐她對麵,閑話家常道“痕王每次喝藥都喊的府中不得安寧,好像給他喝的是一碗黃連,你這碗難道是甜的?”
白無絕暗藏鋒銳,麵色冷靜“我家四妹說,心中淡定,酸甜苦辣其實差不太多。”
“四妹?”左少邦提起案上水壺,倒了杯清茶潤喉,“四妹……嗯,白無藥?”
白無絕猛抬眼“你……”
所有防備瞬間崩潰,她幾乎以跳的姿勢,蹦了起來。
左少邦慢條斯理喝完一杯茶,對她招招手“坐下,坐下,這個開頭,是不是可以讓你暫摒敵意了?”
“你是誰?”白無絕喉嚨發幹。
她問的肯定不是名字和廣為人知的身份。
左少邦單刀直入“我是喬幼華唯一的徒弟。”
白無絕差點又要蹦起來。
喬幼華,她親娘!
左少邦不等她質疑,解釋道“我七歲拜師,除了第一年師父手把手教導我之外,以後每年我隻見她一麵。最後一次見麵,我十一歲,她很虛弱,抱著一個女嬰,她說那孩子是她第四個女兒,叫白無藥……對了,你行幾?”
白無絕木然作答“我與大姐雙生,行二。”
左少邦眸光顫了顫,盡管他前麵口氣很是篤定,確信不會認錯親,但白無絕答話,等若親口承認,還是令他激動了。
燭光無風自動,映在男人冷峻的臉上,無端柔和了他的輪廓。
他掀開袖口一角,露出腕子上灰色的印跡晶環。
灰色,帝位。
整個北骨,僅此一塊。
他手指在印跡晶環上一拂,光暈輕閃,於他身側,慢慢勾勒出一個透明人影來。
此人影看得出是個妙齡女子,裙衫如波,發絲如霧,明眸皓齒,甜甜微笑,唇畔兩顆梨渦,很是迷人。
白無絕身體繃緊,繼而雙膝一彎,直直跪了下去。
這是一抹神識,其上有左少邦的元力氣息。
他必然將“她”貼放於自己的生命契印旁邊,時時拿元力潤養,小心嗬護,才不至於令這一抹神識消散成煙。
即是神識,不能於外久存,白無絕跪行兩步,想去觸摸“她”的時候,“她”就快要散了。
左少邦不得不把“她”收回印跡晶環,垂目凝元,好生安養。
白無絕渾身力氣好像也被收走了,虛軟癱坐了一會兒。
說什麽想叫她折服門都沒有,卻才開始,她就卸去了滿身尖刺,骨頭硬不起來了。
良久,她語聲澀澀地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誠然這些摻不得假,但也隻是喬幼華和白無藥的故事,憑她們的名字是無法與白無絕掛上鉤的。
“原位水靈。”左少邦拿出從天作之禮金玉澧泉裏撈出的那顆藍玉珠。
裏麵的元力非同尋常,且他無比熟悉。
白無絕扯了下嘴角“這麽早?”
難怪從天作之禮出來後,左少邦對她的態度就開始變得奇奇怪怪。
“真希望更早一些……那日,我就會保護你,你跟痕王也就不會……”左少邦語露悔意。
白無絕擺擺手,事情已經發生且已過去,無須再提,隻道“隻憑原位水靈,會不會太武斷了?”
她看向左少邦的目光,終於不再滿滿戒備和敵視。
“師父沒跟你提過五蘊靈源嗎?”左少邦反倒奇怪她為何這麽問。
白無絕搖搖頭。
左少邦“嘶”了一聲“那你知道原位水靈本為玄武神柱之髓嗎?”
白無絕再搖。
接下來,她明白左少邦為何堅持“長談”了,因為這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事兒。
五蘊靈源乃五種原位靈源的統稱,本是各方神柱之髓,三百年前被一個橫空出世的妖尊給奪了去。
幹什麽,顯而易見。
每一個野心勃勃的家夥,都有過一統天下的無聊執念,而但凡動過這種心思的,下場不會太好。
果不其然,妖尊很快被封印了。
五蘊靈源也消失無蹤。
這件古老舊事,說來足足耽擱了兩炷香工夫。
或許左少邦對封印妖尊、以身祭陣的三位前輩心生崇仰,是以說的甚為詳盡,盡管白無絕意興闌珊。
當說到其中兩位乃一對夫妻,名諱喬熙光和明照臨的時候,白無絕打了個哈欠,直到左少邦接著說,這兩人便是喬幼華的父母時,白無絕悚然一驚。
她好好想了想,沒錯沒錯,喬熙光,她外婆!明照臨,她外公!父親曾言母親是隨母姓的。
三百年前?
時間不對啊!
左少邦神色漸漸悲痛。
妖尊,尊位,出自昆吾族,本體為龍,名叫灼冥,即使被封印,也讓封印他的人失去了生命,且還報複擄走了喬熙光和明照臨的其中一個孩子。
小孩當時尚在繈褓,靈台澄淨,神識繼承了父母的強大。
妖同人一樣,可融納靈源輔助修煉,但都不能同時融納多種異係靈源,否則五行相克,萬劫不複,灼冥雖然盜走了五靈,卻不敢冒險往自己紫府意海裏放。
所以他煉製了一個靈府當做容器,反正死是死道友,不是死貧道,用靈府吸收天地靈氣,化作元力供他驅用。
那嬰孩便是這容器。
天地之間唯一承載五種靈源,且是原位靈源的人。
左少邦道“五種原位靈源盛於身,師父她百年間一直是嬰兒身體,難以發育,即使後來成活了,長大的速度也比常人慢很多,她百年一長,一長七八歲,兩百八十五年之後,模樣如同十一般。”
因外力妨礙正常生長,違反自然規律,這並非好事。
左少邦又道“後來,她得知妖尊想利用她破開封印再圖五方,她便在金蘭摯友的相助下,先行逃出了封印之地,因緣際會收養了我,再後來她遇上妖尊化出執役分身到處找她,為了擺脫命運,她逃去了界域。”
母親……竟有這樣的經曆。
白無絕整個人悶沉沉的,後麵的事,她知道——母親逃到界域,邂逅了白勳,結為夫婦,生下兩對女兒,第一對叫白無雙和白無絕,第二對叫白無涯和白無藥,還領養了一個男嬰,叫白無歇。
怪不得父親堅信乾臻郡土有四妹的藥。
原來母親出身於這裏。
左少邦續道“五蘊靈源一直在師父體內好好的,直到她抱白無藥來,順便見我最後一麵……她說,她還是沒能逃脫妖尊,懷胎時中了妖尊投的毒,孩子染毒難活……她來見我時,已經離析了五蘊靈源,取出其中具有療愈重塑功效的原位木靈來救孩子了。”
五蘊靈源被離析,各係便單獨存在,隻要認出那獨一無二的原位靈源,他便能確定白無絕與師父有關,哪裏還需要別的東西來反複佐證?
認出,不過一瞬間。
左少邦目中閃過悲痛“五蘊靈源與她同體同存,生死本命,一旦分離……”
必死無疑!
白無絕終於明白,四妹生來帶毒,母親撒手人寰,哪裏是意外變故,而是妖尊毒害!
母親的舊事,父親守口如瓶,她和大姐獨當一麵之後,才聽說了一些枝末。而五蘊靈源、封印之地,父親隻字未提,隻說母親躲開他,偷偷用自己的本命靈源保住了小四白無藥的命,又恐能量過盛,嬰孩身體難以承受,便分了五份,讓子女共擔。
恰好幾個子女年幼,尚未修過半分功法,紫府靈台也澄淨無暇,才能承擔住平分了的靈源之力。
少時不知母親本命靈源的特殊,長大後也懷疑過分成五份的靈源尚且如此強大,那合成一股在母親體內時,該是怎樣的力量?人身又如何盛載?
若非今日有幸聽左少邦一席話,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究竟。
“妖尊!”白無絕倏地握拳。
外頭夜已深。
房內靜寂了許久。
還是左少邦深吸一口氣,揭過往事“我駐守與師父一起生活過的止戮城,努力修煉,擢升階位,聲名遠震,成了蕩北公,其實……”
他一頓,白無絕不覺望向他的眼睛。
以前一直覺得他眼睛裏滿是殺伐,充滿冷酷,這一刻,卻看到,他眼裏有幾抹溫暖和晶瑩,似乎……哭過了。
“蕩北公也好,太傅也罷,非我所求。要不是師父送我碧粼刀,囑我辨是非存大義,我才不會為了大局安定,奉旨成婚。”左少邦道,“我一心獵妖,立誌殺上封印之地三途宮,找那妖尊清算總賬,到底是享不了幾日清福的。”
所以,沒必要耽誤何田田的大好年華。
白無絕懂了。
他對何田田不喜,是善意。他心無兒女情長,窩在皇都,安於一隅,本就違背了他的誌向。
“我也要殺上三途宮!”白無絕道。
“傳言三途宮藏於葬骨大漠,可十八個年頭過去了,我領兵多次深入漠土,幾經生死,仍未能尋到入口。”左少邦挫敗地道。
“既是封印之地,豈能輕易暴露,急不得,且隨緣。”白無絕冷靜地道。
左少邦自然懂得此理,轉瞬語氣變得和緩“葬骨大漠我守了十八年,或許就輸在一個‘急’上而欲速不達,所以,這一次卸甲,正好靜靜心。”
白無絕點點頭。
十八年,他夠苦的。
“小師妹,你因何離家來此?”左少邦問。
白無絕驚悚“小、小師……妹?”
這稱呼!
能用在白家主身上?
左少邦瞪她“不對嗎?”
這眼神!
竟有大師兄的威嚴。
“本家主為給小四取藥而來。”白無絕答道。
她特特加重“本家主”三個字,意思是,小師妹這個稱呼實在不合適。
左少邦豈會聽不出來,忽略道“取到藥了嗎?”
“……還沒。”白無絕隻是眼神掙紮,嘴裏答道,“母親並沒有把整顆原位木靈渡給小四,嬰兒身體太過脆弱,勉強承受半塊。隨著小四長大,她體內的毒物也在變強,半塊原位木靈已不足用,另外半塊的下落母親臨終前沒有交代,父親推測應在乾臻郡土,他來過幾回,勞而無功,這次便換我們小輩來了。”
如此長的話,還是頭一回從白無絕嘴裏說出。
左少邦受用至極,目光柔和的幾乎不像他“師父必不會把半塊原位木靈隨意丟棄,這麽重要的東西,得交給重要的人,她沒有給我……我那時已習武多年,身體和意海都不會被原位靈源所認可……”
“在墨千痕體內。”白無絕沒讓他浪費時間去猜。
“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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