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無聲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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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國家在大賽中的成績相反的是,花滑的普及性並不高。為了吸引更多的消費者來維持俱樂部運轉,各家俱樂部的競爭可以用白熱化來形容。
極光近來以李牧為噱頭,幾乎天天爆滿,就隔一個街區的龍翔自然眼紅。這批人這個點來,很難說不是故意找茬。
“看好了!”
冰場清空後,小眼睛留在場上。他要率先表演,讓李牧知難而退。在他看來,花樣滑冰就是幾段滑行,幾個旋轉,幾個跳躍,幾個轉體,和他平時在俱樂部裏做的一模一樣,憑什麽李牧這種人就能進國家隊,而他就不行?
小眼睛想到這裏,帶著憤怒在場上滑了起來。
他的雙腿非常有力,做起動作來結結實實,變式後的單足滑行動作,更是如同教科書般標準。內刃向後,滑行腿的膝蓋深深彎曲,另一隻腿向側伸直,一隻手浮在冰麵,滑行出弧形的軌跡。
雖然在結束時的後外點冰跳摔倒,但並不算什麽重大失誤。
一套動作還算流利順暢,小眼睛下場額頭還帶著汗。龍翔的人自然紛紛鼓掌,李牧也不免叫了聲好。
看台上的人撇嘴搖頭,想去洗眼睛。花滑應該是優雅的美好的,帶著憤怒的動作,單拿出來各個標準,整體下來卻毫無情感,像是設定好的機器,卻少了潤滑的油,僵硬又死板。
也正因為如此,動作之間的銜接更是一塌糊塗,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做下一個動作而不得不強硬銜接。觀賞性和節奏感絲毫沒有,就像看著一坨被繩子掉在空中旋轉的水泥塊。
看來勤的確能補拙,但唯有真正的天才方能配得上最終的榮耀。
李牧的上場也沒能讓他重燃興趣,剛才他的兩周滑行,的確顯出了一點可以稱作為優美的東西,可是太少了。花樣滑冰包含的東西太多,那一點點怎配得上通往殿堂的道路?
但李牧的第一個動作,就讓他安心的留了下來。
隻是一個普通的舉手,在沒有音樂的場館中,看台上的人卻仿佛聽到了鋼琴的琤琮。他決定繼續看下去了,哪怕再次收獲失望。
李牧收臂旋回,如穿雲的燕雀般在冰上飛掠。無聲中,卻仿佛能聽到暴風雨將來的暗雷。
李牧在冰上旋轉,如層層烏雲中找尋不到出口,看得人為之揪心。而當他跳躍時,壓抑到極點的心也不由的跟著起飛,仿佛要隨著李牧在危險中搏擊,想隨著他的動作而不屈的鳴叫。
貝爾曼姿勢的提刀燕式,未能讓他撞破圍阻,於是李牧安靜下來,似在沉思。他錯綜的步伐看得人眼花繚亂,讓人禁不住想為他鼓掌加油,為他的再次衝擊蓄滿能量。
他以cantilever動作開始重新反擊,在大一字的基礎上,膝蓋深深彎曲,身體後仰後背與冰麵平行。不甘的靈魂仿佛劈開雲層的閃電,終於讓人看到了一絲光明。隻要再多一點,就能看到耀眼的光。
看台上的人喉嚨嘶啞,視線模糊。那個在冰上旋轉的身影仿佛變成了他自己,他的心髒也隨其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
但李牧的抗擊已經到了弓弩之末,他終還是未能在雲中穿出。他的腿傷並未痊愈,每個腿部的動作都有些拖泥帶水,拉低了他整體的水平。那最後一點衝破雲霧的loop後外結環,需要起跳後,左前右後雙腿相交。因為在起跳的瞬間左腿與冰虛接觸,右腿外刃起跳,逆時針轉體。他嚐試一番無果後,以一周半阿克謝爾跳結尾。
李牧不堪重負,歸於平靜時,空氣中似乎響起了悠遠的悲歌。
當李牧完全停下來時,看台上的人激動萬分,但也帶著些許氣憤。他攥緊拳頭,指甲刺破掌心,因為他突然的放棄,而痛得撕心裂肺卻悄無聲息。
李牧滑到場邊時,龍翔的人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們雙手在身前蠢蠢欲動,想鼓掌卻又不敢,隻得目光轉向一旁的小眼睛。
“啊,很久沒滑了。”李牧剛才太專注,以至於忘了自己都做了什麽。
“開場的連續三個三周連跳……”小眼睛有點說不出話,他還沉浸在李牧剛才的表演中。沒有音符,卻勝似他聽過的所有曲子。他感動於前期的不屈,也痛惜於最終的不爭。
“哈,僥幸。”李牧實際暗中也捏了把汗,他沒想到自己真的做出來了,雖然並不完美,但好在並未出現什麽太大的問題。大賽中為了避免跳空,很少做那種動作的。
掌聲終於還是響了起來,小眼睛抿著嘴,用力的拍著。打破寂靜的掌聲帶起了歡呼,大家都是練習滑冰的,意氣之爭以外,尊重與敬佩還是從心底油然而生。
“對不起,剛才太唐突了。”小眼睛想要上前緊緊擁抱李牧,但礙於性別卻沒有那麽做。從剛才的動作中,能夠看出李牧的腳傷未愈,但卻還是一鼓作氣完成了一係列的動作。
“你們要道歉的人不是我。”李牧指著場邊紅著眼的胖小孩。
那一天,可能是胖小孩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在媽媽到來的時候,當著眾人的麵穩穩的滑行完一圈,並收獲了比李牧更熱烈的掌聲。動作雖然還有些稚嫩,但卻還是看出他的不服輸。
“謝謝嘮叨大叔。”胖小孩在離開時,對李牧眨了眨眼睛,仿佛要替李牧保存一個重要的秘密。
真是人小鬼大。
李牧在送走龍翔俱樂部的人後,叫來了不耐煩的清潔人員,在其抱怨中躲進更衣室換裝。再出來時清潔人員已經走了,他樂得清靜,要關門時,被突然閃出的人影嚇了一跳。
“什麽鬼?”李牧愣了一下,拍了拍胸脯,扯出微笑說道:,“已經閉館了,如果有需要,請明天過來。”程序化的句子,李牧發現今天說了好幾次。
“我不是來滑冰的。”那人英氣勃勃,比李牧高了半頭,身材也寬碩些。
“那你是……”李牧不擔心對方懷著不良心思,他錢包裏更是空空如也,身上更是沒什麽可被搶劫的。
“我是蘇安,剛才就在看台上。”蘇安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直窩在手裏有些褶皺的名片,雙手遞上。
李牧接過他的名片,簡約的卡片上印著對方的身份。“凜風俱樂部?”李牧困惑了,兩家俱樂部隔得很遠,應該沒有業務上的直接競爭,怎麽也找上門來了?
“你的編排有問題。”蘇安單刀直入,“在後半程為什麽繼續選擇loop?我覺得你腿部力量仍然足夠。”
“沒必要吧。”蘇安的嚴肅讓李牧撓頭,“隻是陪他們玩玩而已。”
“李牧先生!”蘇安氣勢逼人,“作為曾經的職業選手,對待花滑怎能如此隨意?”
李牧無法回答,他感到右腳踝好像又在隱隱作痛,如同附骨之疽。
“蘇先生,我不懷疑你對花樣滑冰的熱忱。可你麵前站著的不是職業選手,而隻是個急著下班的上班族。”李牧繞過蘇安,腳步匆匆,像個落跑的草寇。
“李牧,你給我站住!”蘇安在他背後喊,“那些曾在冰上綻放的夢想就真的放棄了嗎?”
李牧的身體僵住了,他未再邁出步子,眼前似乎出現了小小的自己。他清楚的記得那時候隻有九歲,癡迷地抱著滑冰鞋蹲在地上,看著電視機裏的職業花滑。後來母親回憶,那個時候的他,眼睛裏似乎帶著光。
李牧努力地訓練,從未言敗,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最後卻……
“來凜風吧,或者接受我個人的幫助,我會讓你再次踏上舞台的。你還是那個人!”蘇安的聲音充滿了信心,但卻讓他有點並不舒服。
再回去?掌聲,鮮花,獎牌,榮譽……再回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卻又飽受痛苦的地方嗎?
可是,還能回得去嗎?花樣滑冰是金字塔尖的運動,在塔尖閃耀的光芒下麵,埋著不知多少傷疤與苦楚,回蕩著無盡的痛呼。
“蘇先生,我真的要下班了。多餘的加班時間,我們老板可是不加工資的。”李牧扯了扯嘴角,似乎是在嘲笑自己還留有回去的想法。他說完並未回頭,繼續向前走著,身體鑽進電梯,他手指略微顫抖得摁著電梯鍵,頭也不抬隻為隔絕蘇安的目光。
電梯門關上,反光的門麵上,映出二十歲的他。斜飛的劍眉,峻拔的鼻梁,堅毅的嘴唇,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眼裏閃爍著的痛苦,提醒他一切又和以前完全不同。
曾經的種種榮耀,都比不上一次的失敗,他失望又委屈,不再積極,不再昂揚,他現如今隻是一個溜冰場員工,要做的隻是服務各類客人,哪裏還談得上夢想?
李牧在電梯裏審視自己時,蘇安也在看著自己。同樣映在電梯上的麵孔,李牧向下,他停在原地。
為什麽?為什麽不再去抗爭?明明有著可以飛得更高的翅膀,卻為什麽甘願墜落塵泥?
蘇安捂著胸口,感受著心髒不規律的跳動。同樣的血肉,卻為何要接受不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