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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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錦的確騙了他。
她剛才也是生氣極了,發下狠話走了出去,但一路上都想著他落在溪水裏麵色蒼白的畫麵。
雖然她滿心滿眼對他隻有厭惡,但是畢竟是他救了自己好幾次,又是因著自己才落到如此狼狽地步。
思來想去,簡錦當即折回,但是她並不打算直接衝到他麵前,而是悄悄地躲在草叢裏,靜等片刻且看他反應如何。
結果卻是來了一群狼,它們堵在那兒,睜著一雙雙幽森的眼睛,叫人心裏直發寒。
簡錦掩在草叢裏幾乎心驚肉跳,一麵又想起楚辜還在溪水岸邊,連忙轉眼逡巡,卻見不遠處落了道黑影,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
簡錦當下也不敢亂動,等狼群走後才悄悄挪了幾步,哪知道還沒有搭上話,他卻早已發現了自己的蹤跡,直接掐住了她脖子。
簡錦就想解釋清楚這其中的原委,但是又覺得說出來後,按照他的性子,準會譏笑她的優柔寡斷。
心思一轉彎,簡錦笑著問道:“王爺就是這麽想我的?如果我真想害王爺,大可不必看到狼群朝這個方向來就立馬過來尋王爺了。”
楚辜這會也是累極了,眉眼間湧動著一層疲倦之色。
簡錦無奈地笑了笑:“我若是想要害王爺,早就找機會下手了,等到現在根本不可能。王爺要真是不相信,可以等到出去以後再算賬,現在大晚上的,實在不好說這些。”
她說的這些事情,楚辜豈能不懂,甚至還想的比她要深,但是他是什麽身份,她又是什麽身份,能比較嗎?
楚辜現在決計是出不了這口被人蒙騙又算計的惡氣,心裏怒脹,連帶眉眼都凶了起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冷笑道:“你想就這樣逃過去,甭想了!”
簡錦抿了抿嘴,算是忍住了心頭的氣,可心裏實在惱這人,怎麽就這麽不開竅,現在是計較的時候嗎?
她這心裏越惱,麵上偏生越不能顯露出來,隻好垂下眼簾,說道:“說到底,王爺還是在氣我之前和人合夥一塊兒欺負您,讓您中了毒又蒙受羞辱,可當時情況緊急,我要是不聽他的話,那現在咱們兩個人都不能站在這裏,早被萬蛇給吞進肚子裏去了。”
她看神色未變,仍是冷著,倒是想起件事來,不由轉了話鋒道:“況且頭回被野狼攻擊時,王爺不也是把我推了出去,咱們兩人之間這些帳算來算去,到最後卻是一筆勾銷了的。”
她竟是這般想的!要不他當機立斷把她推出去了,那頭野狼能失了心神,被他用簪子暗算嗎?
楚辜越來越氣,怒得喝了一聲:“荒唐!”
簡錦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但是這會兒就故意裝作不知,反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哪裏對了?楚辜算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了,瞪眼盯她。
眼看兩人又要僵持下去,簡錦心下好笑,同時消了作弄的念頭,認真道:“還請王爺想清楚了,我這條命比不得王爺金貴,沒了也就沒了,可王爺心裏得想想清楚,這樣被我拖累了,值得嗎?”
還是這話點到他心尖上去了,說到底楚辜就是個自持矜貴的人。
他是皇家貴族,是皇帝的兒子,雖然自小不受寵,又早早出了宮,可是他那早去了的母妃卻是陸家嫡長房嫡女。
那陸家的身價不是一般簪纓世家可比的。
自打始祖打下這大晟的江山下來,陸家代代侍奉在皇帝左右,期間沉浮未定,也有過衰敗之勢,但好歹是咬著牙挺過來了。
到現在不但沒有呈現出頹唐的勢頭,反而越發盤根錯節,顯露出驚人的權勢和富貴。
就算是蕭家,這個在近百年的時間裏一拔衝天的家族,也要暗暗地忌憚著、巴結著。
也正因為如此,楚辜雖然失了皇上的寵愛,還是有陸家這方靠台,京城裏的世家貴族也不敢小瞧了去,又因著他古怪的性子,愈發退讓遠離。
時日久了,他這臉上難免愈發喜怒無色,教人看不出一點波瀾來。
可是在這片閉著幽暗的林子間,他倒實在被激怒了,反而無所顧忌,凶得像要把人一口吃了。
不過兩人糾纏得也夠久了,楚辜身上落著傷,體力又虛乏,這胸腔間似火燒著的怒意也漸漸地淡了,被疲倦壓了下來。
這會聽見簡錦主動認錯,態度又是千真萬確的誠懇,他也實在犯不著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就將臉色微沉,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頓了頓,他抬眼瞧了眼天色。這夜是徹底深了,唯有高高懸在雲端的半抹月仍亮堂著,隱約倒映著澄淨的溪水,他就深吸了口氣,吩咐道:“取口水來。”
嘴裏實在是口幹舌燥。
簡錦知道他這麽一說,之前的事就暫且翻過去了,心裏頭這才鬆了口氣,忙取了一口水來。
然而楚辜看著她兩手掬著口水來,皺起了眉頭:“髒不髒?”
簡錦道:“眼下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把水取上來,您就湊合湊合,權當是享受這田園之樂,閉上眼一口氣吞了吧,說不定喝完以後還覺得十分甘甜。”
楚辜慣是有潔癖的,這會怎麽也不肯妥協,氣極反笑道:“果真是蠢得要命,你去摘一張粗大些的圓葉,裹著一塊兒就能把水取上來了。”
可是這長在林間的草葉時常停著蟲鳥的爪牙,不也是不幹淨的嗎?
這話簡錦沒說,眼下就圖個省事,就道:“還是王爺聰明。”說著又重新去取了一口水來。
楚辜就著圓葉尖利的邊緣將水飲盡了,許是一天都沒有進過食,這會既覺得渴,又是餓極了,再讓簡錦去取一口水來。
如此兩趟,他這才停歇下來,倚著大石,眼眸闔了,懶得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你過來,把本王的傷口包紮了。”
這傷已經耽擱了一天,這會卻是痛得已無知覺,簡錦到他旁邊時,他正好將衣襟拉開來,露出大塊的肌膚和鎖骨。
簡錦往自己袖口扯了一大塊,往他後背的傷口纏上去,卻是有一處地方沒注意,害得擱在上臂的衣服滑了下來,胸前春光泄露。
簡錦也不是沒嚐過這些春色的,但這是很早之前的事。
前世她跟林嘉在一起快七年,算起來也就是讀書的這幾年時間,蜜裏調油,羨煞旁人。
後來兩個人感情淡淡的,完全是她一頭熱,在感情這方麵稀裏糊塗的。
這時候簡錦乍一眼看到男人的春光,倒是有些羞赧,臉頰微燙。
好在他背對著自己,沒有察覺到怪異的地方,她這才穩下心神把事辦好了。
第二日醒來,天還蒙蒙亮著,簡錦早早地就睜開了眼,起了身以後看到楚辜還就著大石睡覺,身影正背對著自己。
看他一動不動以為還睡著,簡錦也沒有吵他,去溪水洗了把臉,又掬了水漱漱口。
眼看天光大盛,林間蟲鳴漸漸起了,簡錦覺得不對勁,就悄聲走了過去。
剛剛走到他身旁,他卻是側了側身,朝著她的方向緩悠悠地睜開了眼,睡眼惺忪,不是十分清明,看到她站在眼前,有些木愣愣的,就開了口道:“扶本王起來。”
嗓音低沉沙啞,顯然是昨夜累極了的。
看到他有了動靜,簡錦心裏不自覺鬆了口氣,扶他到了溪邊漱了漱口,她就道:“王爺還記得出去的路嗎?”
楚辜微微頷首算是應了。
簡錦也沒有顧慮,就按照他的指示往野山的出口走去。
大約行了一個鍾頭,眼前路愈發分明,看著是要到盡頭了,偏生又生出一件事來。
兩人正行到一棵大樹下,前方奔來一頭體型瘦長的小鹿,快到他們跟前時腳下絆了絆,就倒了下去,掙紮了幾回也沒能夠起來。
簡錦仔細觀察,才看到鹿的一條腿被獵夾弄傷了,血淋淋的一塊兒,正往外麵冒著血。
又是這麽一頭小鹿,瞧著就可憐,簡錦就想過去幫它腿裏嵌著的獵夾取出來。
她還沒有動手,倒是一旁的楚辜卻先看透了她的心思,從鼻裏淡淡的哼了聲,毫不掩飾他的輕蔑:“婦人之仁。”
這話沒什麽好反駁的,她就是一個女兒身,簡錦就對他說:“王爺先在這裏等等,我去取了它的夾子。”
楚辜似乎想了想,轉眼間又變了主意,就道:“本王跟你一塊去。”
簡錦聽到他這麽話,心裏有些奇怪,他剛才還在念叨著婦人之仁,這會跟過去是要做什麽?
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什麽,簡錦就應了聲,和他一塊兒到了這頭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花鹿。
看到他們來了,小鹿嗚嗚的低叫。
簡錦聽得心都軟了一截,趕緊將東西取了出來,正想要丟掉,楚辜卻伸手拿了過去,端到眼前看了看。
這捕獵的夾子雖然鋒利,但是小巧,殺傷力並不大,所以也隻能鉗傷了鹿的一隻腿。
眼下這鹿似乎還疼著,嗚咽得愈發厲害了。楚辜並未扔手裏獵夾子,一隻手拍幹淨了手裏的泥屑,隨口道:“這畜生剛才是往哪裏來的?”
簡錦還記著:“就在前麵。”
“那就是在前麵了,”楚辜側過臉,“過去瞧瞧。”
大約走了些路,樹影斑駁,前麵樹就少了,遠遠的望過去可以看到有一處地方明顯地凹陷下去,從裏邊兒似乎還響著些聲音。
簡錦凝了凝神,走近了才知道這聲音是鹿的叫聲,低頭往裏一看,卻是有一頭體型更大的鹿,腦袋歪在一邊,腿上的血汩汩地往外麵流。
簡錦遲疑地看向楚辜。
楚辜雖然未看她,卻是道:“還傻愣著,你不想救,咱就走了。”
簡錦立馬明白過來,麵上一喜,趕緊點頭,就跟撥浪鼓一樣點不停了:“救的救的。”
楚辜語氣冷淡道:“要救你自己下去。”
簡錦把事情想周全了:“那麻煩王爺待會我上來時拉一把。”
楚辜懶得理睬似的,姿態傲慢得緊。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這雙眸子水靈靈的,像被荔枝的汁水澆灌過,又大又圓,眼神裏帶著甜滋滋的氣息。
楚辜瞧了瞧她,幾不可聞地唔了聲。
聲音雖然含糊,仍是叫簡錦笑逐顏開,趕緊卷起袖子往下麵爬了。
眼看快要落地,兩手還攀在陷阱邊緣時,眼前人影微微一閃,她抬頭一看,楚辜悄不聲地走了過來。
他就站在陷阱的周圍,低著頭望裏麵,掃了一圈後定在她臉上,淡淡開口:“把手伸過來。”
簡錦不明所以,躊躇了下。
楚辜眉梢稍挑,有些淩厲。他慣是無聲警告,這會卻是有了威脅的意味在裏頭。
簡錦便凝神看他,往他眉眼裏瞧,卻是慣常見到的嚴肅冷峻, 不知為何,心下咯噔了下,似有雷霆掃過,心裏一下子就沒了亮光。
心思一轉,她當機立斷,趁這稍有的功夫趕緊往上爬,但是人影沉沉地壓了過來,猶如烏雲將日遮住,隻剩下一團黑壓壓的衣袍。
簡錦心跳猛快,顫著手指,險些滑落,她隻喊道:“王爺!”
楚辜已經彎下腰,用這剛才沒有丟掉的捕獵夾子往她手指輕輕一夾,然後又輕輕一落,夾子一張一合之間,儼然將幾根細白的手指緊緊夾住。
夾住的卻是她的手掌。
簡錦咬著牙沒有叫出聲,另一隻手堪堪攀附著邊緣。
半個身子都要墜下去了。
她仰著頭,於這刺眼的光色下,她顫著眼皮看他,一時之間有些疼得說不出話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楚辜就用彎著腰的姿勢跟她說話,但這樣仍是顯得居高臨下,傲慢冷絕。
簡錦的一顆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他何嚐對人和顏悅色過,何嚐因為心軟而改過主意,還是她太嫩了,把他想得太好,他哪裏有過心軟的時刻。
說到底,她根本不該回來,不該對他存有這一念善心。
楚辜冷笑道:“這時候不收拾你,難不成真要等到出去後?”他卻是沒這個耐心的。
說完這話,他這才挺直起身,身影頎長高大,迎著陽光兜頭灑下來,簡錦閉了閉眼,覺得有些難過,絕望漸漸從心眼裏冒了出來。
楚辜似乎樂意看到她這幅狼狽的模樣,唇角輕輕地勾了勾,像是鉤子一樣把她這顆心勾得血淋淋的。
但他卻一點都不自知,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腳尖對準她剩下一隻攀附著的手,似五指山壓下來般往她細白幼嫩的手指上,一根根地碾壓過去。
簡錦吃痛得厲害,眉心幾乎緊擰。
看著她咬牙倔強的樣子,楚辜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猛地神色盡斂,再留不得一點心軟,腳掌帶力狠狠往她心窩子踹上去一腳。
這一腳把簡錦踹得心窩子死疼死疼,幾乎要嘔出血來,就一會兒工夫,手掌離了地,身子也跟著一塊兒往下墜。
最終,她重重地摔在了深凹的土坑裏,和身旁在死前仍幽幽嗚咽的母鹿,盯著他的背影決絕行遠。
簡錦無力地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