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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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沒了動靜,蹲在車邊的老奴這才抬眼張望,好一會兒才瑟瑟發抖地起身。
    他抹了把汗水,正要扭身把車運出偏門,冷不防回頭,卻見車上的草席卷到了一半,頭發亂糟糟的少年挺起了身,眼神迷茫地望過來。
    老奴尖叫一聲,立即栽倒在地。
    少年茫茫然地看了片刻,耳邊似乎仍回蕩著那抹清悅低柔的嗓音。
    病痛無人知,垂死遭人嫌……
    隻希望你到了孟婆橋邊,把孟婆湯喝得一幹二淨……
    來世投胎生個權勢人家,就用權勢壓製著上輩子欺負過你、辱罵你、打罵你的人……
    破碎的聲音響在耳邊,說了什麽並不重要,而是說這話的人卻有著他平生難忘的聲音,猶如驚雷般直劈下來,教他額角起了冷汗,鼻中幾乎窒息。
    少年愈發覺得喘不過氣來,漸彎了腰,枯瘦的兩隻手掌緊緊攥著蓋在膝上的破爛草席,臉深深埋進雙膝裏。
    長廊曲折,花團錦簇,從這方望過去的是蕭府亭台樓榭,假山流水的一角,那輪圓圓的金日懸在簷角,光芒刺眼,蟬鳴亂哄哄的,初夏就這麽悄然地來了,愈發襯得周圍寂靜無聲。
    他心裏默默地念著,想著,但周圍那樣靜,沒人能解得了他心中駭人的疑惑。
    前院書房,正巧也落得同樣的安靜。
    蕭玥正滿頭大汗地立在書案前,兩手悄悄握著,都快浸出了能透紙張汗珠,但是他大哥仍慢悠悠地在案邊翻閱他今早急匆匆謄寫的詩文,臉上表情淡淡,瞧不出是喜還是怒。
    直把蕭玥愁的。
    他恨不得上前把蕭颯手裏的詩文一把撕了,再擱一句:“橫豎我就是一灘爛泥,扶不起的阿鬥,往後大哥也不用在我身上多花費心思。”
    可是他也隻敢在心裏想想,要真去做還沒這個膽子。
    說來也羞人,別的世家公子到他這個年紀,早把四書五經大儒巨作鑽研透頂,寫出來的字也自成一派,令人讚歎,偏生他就是個另類,不僅懶得背誦詩篇,連寫出來的字也是沒個骨架,橫豎撇捺都成了歪七扭八的鬼符。
    蕭玥也不是沒有費過心思,隻是天生一副懶散性子,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沒過多久又鬥雞喝酒,眠花宿柳去了。
    早前就有個蕭家旁支的長兄看不過去了,在一回家宴上當眾數落他。
    當時蕭玥嘻嘻笑著沒個正形,晚上卻悄悄地帶著幾個小廝將他衣服剝光,扔到紅袖招前的大橋上,害得這個長兄名聲敗盡,一氣之下羞憤離京,多年杳無音信。
    此後蕭玥漸漸在京中闖出小霸王的名號,但凡被長輩耳提麵命、語重心長的世家子弟都避他如洪水猛獸。
    卻不知,這個小霸王一遇到自己兄長,也跟遇見了猛獸般,蔫了吧唧,乖得跟小貓似的。
    落日溶金,光線斑駁落進窗欞,照見男人眉眼濃黑,鼻梁挺直,薄唇平直地抿著,瞧著是一副喜怒無常的模樣,這教得蕭玥心裏愈發緊繃起來,大氣都不敢喘。
    蕭颯緩緩合上他謄寫的詩文經簿,一邊說道:“想必你也得到消息了,過段時間雪均館要招幾個學子進去,你好好準備,這些日子我就不責罰你,但到時候你落選了,一筆筆舊賬你就逃不過了。”
    這還不如被罵一頓呢,蕭玥心下哀歎,但是還得裝出一副甘願領受的模樣,聊過了學業這件事,接著他又旋即笑道:“大哥,我看你今日都待在府裏,該是一整天都有空,不如去見見皇上賞我的那五頭虎吧。”
    蕭颯卻並未把皇上的賞賜放在心上,語氣淡淡道:“待會我還有事,沒這閑功夫。”
    蕭玥被拒了兩回,神情有些失落了,就悶著聲道:“大哥什麽時候把事情忙完?”
    蕭颯看了他一眼,就笑道:“怎麽著,還覺得委屈了是吧?”又覺得還是要哄哄這個脾氣嬌慣的弟弟,“我剛回京,公事積累了一大堆,身邊也沒個人幫襯著,隻能等一段時間。”
    這話的意思還比較委婉,就暗示著蕭玥改改懶惰的性子,在學業上長進些,好歹日後能幫他處理些事情。
    蕭颯清楚他這個弟弟,吃軟不吃硬,更不能對他把話說得太透,隻能徐徐圖之。
    這會蕭玥也聽出來了蕭颯這番話的意思,但他自小就被慣得是一副懶惰驕縱的性子,麵對這些紛亂的事十分心煩,當下就含糊地混過去了,兩人又聊了片刻的話,蕭颯知道不能強留,索性讓他下去。
    剛把門打開,玄清就過來了,看到他於是拱手道了聲二爺,蕭玥沒怎麽留神,隨隨應了聲就走了。
    走到半路,正迎上一個步履匆匆的奴才,兩人都沒注意到,肩膀就撞在了一起,蕭玥當即罵了聲,奴才這才回過神來,哎喲了聲苦著臉喊了聲二爺,又說人丟了,找不見了。
    蕭玥有些糊裏糊塗,定睛一瞧,看這個奴才覺得眼熟,頓時明白過來,這奴才不就是自己院裏的!
    又聽他說把人弄丟了,蕭玥原本心情就不大好,又怒得踹他膝蓋,直踢得奴才哀嚎不已跌到在地,他又上前指著他罵道:“什麽狗屁玩意兒,連個小子都看不住!”
    奴才跪在地上戰戰兢兢,汗如雨下,這怯懦膽小的模樣教蕭玥看著愈發可憎,可是眼下發怒沒用,閉了閉眼,問道:“府裏找過了沒有?都不見人影?”
    “都找過了,就是不見他的人影……”正說這話時,奴才猛地警醒,一拍腦袋脫口而出,“對了二爺,出事前茹小姐來過一回!”
    聽到他扯到蕭茹,蕭玥頓時冷眯了眸:“你把話說清楚了。”
    奴才剛把這話說出口,就立馬後悔了,他原是想瞞住把人帶出去這回事,就告訴二爺人不見了,想必二爺到時候再怒也隻會惱他沒看好人,可是沒想到話說禿嚕了,謊也圓不過來了,還能有什麽辦法,隻能把原委全部道出來。
    蕭玥就慢慢地聽著,臉色越來越黑,等到奴才把話一說完,他卻是極不容易壓住了心中騰騰怒火,攥著拳頭咬牙切齒道:“去曲羅院。”
    這曲羅院,是蕭茹住著的院子。
    蕭玥一腳踹開院門,站在台階上衝著一群丫鬟奴仆道:“你們小姐呢,趕緊叫她出來!”
    見她們都嚇得愣住了,蕭玥就下了台階,有種要往屋子裏闖的勢頭,丫鬟們一瞧,趕緊攔在他周圍,嘴裏喊道:“二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雖然是親兄妹,但男女有別,做哥哥的也不能隨便闖了親妹妹的閨閣。
    蕭玥被圍得走不了路,就停下腳步,冷著聲道:“那叫你們家小姐出來!我有話要問她,如果她不肯出來,那就別怪我不留這兄妹的情分了。“
    眾人聽得皆是一愣,前頭有兩個丫鬟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有個就笑道:“小姐這會正在午休中,睡得正沉,二爺若是突然闖進去,難免會把小姐驚著。二爺別急,在外屋先坐坐,奴婢們這就去通報。”
    蕭玥也就在外屋坐著,等這丫鬟去通報,但是這茶飲了一盞又一盞,那丫鬟來回跑了好幾趟,要麽說小姐醒了尚在更衣中,要麽就說小姐突然腹痛要在床上先休息片刻,這一通弄下來足足花了半個時辰。
    蕭玥也不是傻子,心裏也恍悟過來,當丫鬟又倒了一壺熱茶後,他直接將茶盞擲到地上,砰的一聲清脆響,瓷片亂濺,丫鬟低呼後退,臉上的笑幾乎維持不住,但她仍柔聲道:“二,二爺,小姐現在身子不適,還請擔待則個!”
    蕭玥就道:“既然身子不適,那就去請大夫來。”
    丫鬟微笑道:“大夫昨天就請來了,說是無什麽大礙,隻需要服幾帖藥再好好休養就成了,今天才第一天,小姐難免還沒緩過來,讓二爺笑話了。”
    蕭玥儼然聽出她這話中的破綻,冷笑道:“都是骨肉相連的兄妹,哪有什麽笑不笑話的,你是說她昨夜就身子不適了是吧,倒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疏忽了,既然現在我站在這裏,怎麽能讓她撐著病體出來,自然是我親自去看看她!”
    說著就起身,要往裏屋走,丫鬟眼珠子轉得飛快,趕緊把他攔住,又要說些什麽糊弄人的話來,他一概不聽,隻伸手捏著她的肩膀往後一甩,丫鬟猝不及防,踉蹌著跌了幾步,最後勉強扶住花架,卻見蕭玥已撩開了珠簾往裏走去,心知事情敗露,臉色一截截白了下去,立馬高聲喊道:“小姐,二爺來看望您了!”
    聽得守在床榻邊的丫鬟心跳如鼓,忽的聽見珠簾呼啦啦響起,蕭玥已經摔了簾子進來,即將大步走來,丫鬟立馬把人攔住,嘴裏說著什麽話來,都一齊說著,紛紛擾擾,惱得蕭玥臉色一沉,冷聲道:“都給我住嘴!”
    屋裏旋即一靜。
    蕭玥眼神一個個往她們臉上掃,平日裏嬉皮笑臉的神情這會突然變得板正嚴肅起來,倒是教一個個嬌花般的丫鬟斂聲屏氣,一時都不敢說話了,他冷笑道:“今天我把話擱在這裏,我就問一句話,你們家小姐到底在哪裏?”
    餘光瞥見有個丫鬟嘴唇動了動,似乎還要說那一套漏洞百出的說辭,他便猛地沉了聲道:“要還敢誆騙我,那就不要怪我沒給你們家小姐這個麵子,不僅闖了裏屋,還要掀開她的床簾看看,到底這人在不在這!”
    要是他真這麽做了,風聲傳出去,叫她們家小姐往後還怎麽做人?
    丫鬟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有個大膽的咬咬牙,就道:“小姐去了書房。”
    ……大哥還在書房。
    難道她要去找大哥?
    蕭玥猜不透蕭茹的心思,卻是知道她肯定沒存什麽好心思,於是橫眉冷目,道:“什麽時候去的?”
    丫鬟嚇得兩股顫顫,渾身直打哆嗦:“好一會兒,估,估摸著已有半個多時辰。”
    推算下去,不就是她前腳出了這院子,他後腳就來了,這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卻一個個瞞著他,在盡力拖延時間呢。
    蕭玥心漸漸冷了下去,同時不禁冷笑。
    他這個親妹妹真的是會耍計謀,好一出調虎離山之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