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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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層黑布,簡錦模糊看到一個身著黑衣勁裝的人擊敗了挾持她的兩個奴才,接著朝她走來。
簡錦不知道他的目的,不自覺往後退了些。
“公子放心,是王爺派奴才來救您的。”這人一出口,便是少年的嗓音,幹脆又清悅。
簡錦一顆心就落在了地上,微微點頭,隨即扯下了蒙著眼睛的黑布。一個估摸著十五六歲的少年正站在她麵前,麵容周正而嚴肅。
屏風外的聲音漸漸傳了過來。
“本王救他,那是本王高興,你以為拿他來威脅,就可以萬事無憂了嗎?”是楚辜的聲音,“你倒不如拿條狗抓隻貓過來,這樣興許本王還能憐憫些。”
按照他那冷心冷血的性子,小貓小狗能動得了他的心?
簡錦挑挑眉,自然不信他這話。
楚辜緩緩笑了聲,有些譏諷的意味,“況且,你我還有一筆陳年舊賬,埋沒了這麽多年,該是時候拿出來撣撣灰塵了。”
陳年舊賬?
簡錦想起剛才那老頭子知道楚辜就是燕王後,驚惶到連連後跌的動靜,連她站在屏風外都察覺到了。
這時候聽楚辜這麽一說,她還真起了些好奇,可是一轉念,這是楚辜的事,她還是少好奇、少打聽為妙。
很快便傳來老頭子粗嘎的嗓音,他似乎在猙獰地笑著,笑聲得意又扭曲:“說起來我都快忘了這件事,還是燕王讓我又重新想了起來,啊,如今想想,那滋味真是美妙,我這輩子閱人無數,卻對您那——”
楚辜緩聲道:“你膽敢再說一個字?”
他一發話,似乎觸動了什麽機關般,無數紛遝的腳步從外頭湧了進來。
簡錦掃了眼花廳外,微微一怔。
剛才還擠滿了百姓的花廳外口,這會全都消散無影,數不盡的侍衛大半留在外頭,大半進了廳,把孟三九圍得密不透風。
他們的衣著跟站在她身側的少年一樣,皆是一身黑衣勁裝,腰間佩戴著魚紋銀劍,神情肅穆,沉寂無聲。
這麽大的仗勢,不應該隻是為了她。
簡錦的目光定住了正被圍困其中的孟三九。他一看這般浩然的仗勢,笑道:“好啊,這麽多人,我正好能說個一幹二淨,好讓天下人都知道燕王的秘事。”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機會說出口,”楚辜冰冷的聲音直抵每個人的耳朵:“割了他的舌頭!”
孟三九料不到他手段如此果決狠辣,大喊道:“您不能這麽做。”
楚辜聞言,就坐在紫檀木圈椅裏看他,同時站在身側的長壽也給侍衛擺了個手勢。
侍衛就將腰間的佩刀重新放回去。
孟三九身子佝僂,所以個子比常人要矮上一截,如今又被侍衛圍著,他便仰著頭,年老的濁目盯著楚辜時,轉了一轉。
似乎還在想著逃脫的法子。
他很快又笑了,眼神裏又帶著某種瘋狂的篤定:“您別忘了,您要的人還在我手裏邊。您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就加倍奉還給她。”
楚辜道:“他是死是活,跟本王沒有一點幹係。”
孟三九哈哈大笑道:“如果燕王要是不在意,又怎麽會連夜趕過來,不就是怕她被我欺負了。燕王用心如此昭然若揭,這會還要再遮掩,就沒意思了……”
翠玉海棠花屏風後麵人影輕輕晃動。
藏在後麵的簡錦才剛剛知道,他們口中的人就是她自己。
孟三九臉上笑意更深了,也愈發得意了。
楚辜不動聲色地斂於眸底,往圈椅背上一靠,緩聲道:“你可知大理寺審問犯人,用的是什麽法子?”
“有種叫鐵梳的酷刑,把人衣服剝光,放到鐵床上,用滾燙的開水澆上三四遍,再用鐵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這人身上的皮肉,從頭到腳,把眼眶子、毛發、腳趾頭都刷下來,直到露出白骨髒腑,最後這人若還喘著口氣,直接杖殺。”
一股浸染著血腥味的冷酷彌散在他英俊的眉目裏。
“你以為這酷刑是給你準備的嗎?那你想得太簡單了,這是專門給你孩子準備的,十幾年前,你隻是一個地痞無賴,現在連兒子都生了一打吧,正好,到這年紀一身細皮嫩肉,刮下來完整的一層皮,就吊在城門口曬幹了,喂給狗吃。”
孟三九臉色儼然鐵青,他緊攥袖口,閉了閉眼,半晌後竟又大聲笑道:“兒女都是累贅,您將他們弄了,也省得我動手。”
楚辜道:“還有你的老父老母。”
孟三九咬咬牙:“他們早就歸了西天,燕王想動手也怕是沒了機會吧。”
楚辜抬眸看他,語調輕緩到了極致:“這有何難,掘土挖墳,將他們的白骨掏出來,懸在菜市場上,要足足用鞭子抽上一天一夜才能盡興。”
孟三九終於慘白了臉:“你這個畜生!”
楚辜眼神微動。
侍衛即將打折了孟三九的兩條老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孟三九到底不甘心,冷笑道:“你如此蛇蠍心腸,就不怕遭天譴!你若敢鞭我父母的屍骨,剝我兒女的皮肉,我孟三九就算下了惡極地獄,也要爬到你床頭叫你血債血償!”
楚辜輕聲嘖了句:“有本事就來,看本王到底怕不怕你這隻醜陋惡鬼。”
孟三九怒道:“我不叫你償命,我要叫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遭了罪!”
說到這裏,餘光稍動,瞥盡了屏風四角,笑容更瘋癲了,“那個女娃子是你的中意人吧,我偏偏不讓她好過!”
說著他大喝一聲,吩咐道:“權三,把人帶上來!”
屏風後麵的人影紋絲不動。
楚辜淡淡道:“出來吧。”
人影才輕輕晃動了幾下,隨即就有兩個少年走了出來,身形高瘦的是一個黑衣勁裝的侍衛,而身形纖弱的那位就是簡錦了。
卻不見他的人手。
孟三九驚道:“不可能!”
侍衛伸手將屏風推倒,把裏麵倒地歪身的兩個奴才照得一覽無餘。
孟三九終究不敢相信自己輸了,連退幾步後又倏地回過神來,猶如毒蛇附身,一雙濁目射出利害的光來,直直地瞪向楚辜。
侍衛卻不給他半點回神的機會,直接捆了他手腳,直接扔到楚辜跟前。
楚辜看著他一張灰撲撲的老臉怒到漲紅,譏誚道:“還有什麽招,也一並使出來。”
孟三九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渾濁的眼珠子幾乎凸出窄細的眼眶。
事已至此,他該說的都已經說盡了,楚辜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簡錦,語氣淡淡的:“你過來。”
簡錦猶豫了一下,隨即走到他麵前。
楚辜看著她微紅的臉龐:“你臉這麽紅,這是怎麽一回事?”
簡錦卻隻搖了搖頭:“沒什麽大礙。”
孟三九見他對這個女娃子如此關懷,就以為能揣測到他的心思了。
他大笑:“中了媚性極強的春藥,還能怎麽樣?你到底是來晚了一步,沒看到她脫光了衣服在床上叫的模樣,嘖嘖銷魂的很啊!”
眼神卻越來越瘋癲:“你是皇室貴胄又如何,你身邊的人,你的親人,你的女人,都被我上過了,就這一點,我就算是死了我也——”
粗嘎的聲音戛然而止。
孟三九垂了垂頭。
溫熱的鮮血從脖子裏冒出來,一股股地濺到他臉上,滴滴答答流淌了下來,將他膝蓋都浸紅了。
他緩緩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簡錦白著臉兒,抿緊了唇,愈發握緊了手中的劍。劍柄由她握著,而鋒利的劍尖狠狠捅進了孟三九皮肉鬆弛的脖子間。
幾乎一劍封喉。
孟三九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在說些什麽,突然一動不動,眼珠子大凸,直勾勾地盯著她。
佝僂的身軀卻不可抑製地朝她傾倒而來,簡錦嚇了一跳,劍從手中滑落。
沉悶的一聲,屍體轟然砸在了地上,刀劍一下子貫穿他的脖子。
血濺肉崩。
簡錦摸了摸臉上,指腹間有腥味濃重的殘血。
她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有緩過來,察覺到有道怒極的眸光盯了過來,她機械而木訥地轉過了頭,對上楚辜陰沉的目光,一下子被驚起,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嗚……他一直羞辱我,我一時衝昏了頭腦……”她看到手中的血,瞪大眼睛,“我我我我殺人了,殺人了嗚嗚嗚……”
簡照笙馬不停蹄趕到孟府時,一進花廳,就看到自家二弟正捂著臉哇哇大哭。
燕王正陰沉地盯著她,不僅沒有安慰的意思,反而一臉的生氣。
當下簡照笙也不顧自己親弟弟哭得有多麽丟臉了,心疼得直接奔過來喊道:“二弟!”
簡錦正哭得正歡,冷不防聽到大哥的聲音,淚眼朦朧地抬起眼,又驚又喜,一下子就撲了過去。
她撲到他懷裏又狠狠哭了一頓。
而簡照笙一邊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一邊不滿的目光時不時掃過楚辜。
楚辜看著腳邊一攤黏膩的血,心內儼然怒極。
他謀劃了這麽多時間,終於將人抓著了,偏生簡錦一劍下去就把人結果了,他所有的心血全都化作烏有。
沒有拿她治罪,已經是格外開恩,這會這個簡照笙,又憑何不滿?
越想越怒了。
楚辜壓不住火氣,一腳踢翻腳邊的屍體,孟三九死不瞑目的正臉完全暴露了出來。
偏偏這會,簡錦正趴在簡照笙肩頭,正哭累了,冷不防看到孟三九瞪得死大的眼珠子,嚇得眼淚花兒又冒了出來。
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大大大哥我嚇死了,他……他一直看著我……是不是……做鬼了也不放過我啊……”
簡照笙趕緊安慰她,一邊眼神往楚辜這邊瞥。
楚辜現下沒心思與他們糾纏起來,麵色鐵青,吩咐道:“先拖下去。”
孟三九的屍體被拖下去時,地上被拖出一道道蜿蜒流淌的血痕。
簡錦將臉藏在簡照笙的肩頭,看到這般慘烈的場景,似乎有些害怕,隻露出一雙眼睛,小聲道:“大哥,我想回去了。”
她嗓子哽咽著,鼻音濃重。
簡照笙實在是心疼極了,就帶著她想要離開。
“站住!”
楚辜立在他們身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簡錦。
簡照笙明顯察覺到簡錦的身體僵了僵,她垂垂頭,不敢回頭的樣子,臉上泫然欲泣淚凝於睫,好不可憐。
簡照笙回頭看向楚辜,眉頭緊緊皺著,說道:“燕王你也看到了,我二弟剛剛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時半會還沒有緩過勁來,需要點時間好好調養,您有什麽事,不妨改天再說,況且今日天色已晚,燕王奔波了一天也需要休息。”
楚辜冷著臉沒回他的話,目光一直在簡錦後背打轉,似乎要盯到她轉身為止:“你轉身,看著本王。”
簡錦也察覺到了他隱含怒意的目光,僵著身子不敢回身,漸漸,鼻子一抽,又開始小聲哭了起來。
簡照笙一瞅,當即怒目瞪向楚辜。
簡錦餘光瞥到了,冒出了細汗的手掌從袖子裏伸出一截,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袖管。
眼神怯而驚怕。
看到她這般忍氣吞聲,簡照笙忍不住怒氣,挑眉衝楚辜道:“燕王還有何事?”
楚辜自然將他們之間的小動作收斂於眸底,愈發不動聲色,也愈發麵沉如水,揚著鋒利的眉卻淡淡一笑,目光盯著簡錦,緩緩道:“也就一件小事,改天再說也不遲。”
簡照笙這才將簡錦帶回了靜安寺。
雙喜正站在寺院偏房前的廊下,看到簡錦回來了,高興地迎上前,卻見她身上濺了星星點點的血漬,心裏唬了一跳,趕忙將簡錦接到了屋中。
簡照笙又將他喊到外頭,細細交代了幾句後,這才安心離開。
雙喜重回屋中,看到簡錦坐在桌前,手裏捧著一麵銅鏡。
銅鏡映出她的臉頰。
肌膚雪白,眉梢沾血,眼眶微微紅腫。
一燈如豆,窗外隱隱有蟲鳴聲,裏麵氣氛壓抑,莫名生出一味鬼氣。
雙喜不自覺打了個寒噤,悄聲上前,低低喊了聲:“二爺?”
簡錦怔了怔,斂眉抿唇。
神情冷靜之中又透著冷酷,跟之前嚎啕大哭的狼狽模樣截然不同。
雙喜嗓子裏都卡著哭聲,兩腿幾乎要軟了:“二爺你咋了,倒是說一句話啊,別嚇奴才了。”
簡錦漸漸回過神。她將銅鏡擱在桌上,燭火噗嗤了幾下,仿佛一下子打破了屋內凝結的氣氛,眉目裏深藏的倦怠與防備這才一點點剝落了。
她還沒有出聲,雙喜先看得鼻子一酸,淚珠砸出了眼眶。
簡錦好笑著,輕聲道:“你哭什麽呀?”
她發現了,自從她回到甄侯府以後,雙喜是越來越愛哭鼻子了。
雙喜擦擦眼淚道:“奴才心疼二爺,您在外麵顛簸了這麽久,還沒享夠清福,結果又出事了,這幾天看您臉上的肉都沒剩多少了,這還是從前的二爺嗎?”
簡錦輕聲道:“那你說說,從前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雙喜抽噎道:“大塊吃酒大塊吃肉,每天都要吃上五六頓,臉上的肉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能掐出水來,走路也帶著風,別說府裏邊的人了,就算走出去,哪個人見到您不得回頭三步,直掉口水。”
想起以前,他真是懷念。
簡錦微微笑著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在外遭了一回罪,卻是明白了以前的日子是有多麽荒唐。”
她眉目裏流露出來的成熟,與以往截然不同。雙喜怔怔道:“二爺……”
簡錦垂眼笑著看他:“好了,時間也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等雙喜走了以後,她才將桌上的銅鏡重新拿起來。
銅鏡裏的少年十七八歲,盡管精神憔悴,眉眼倦怠,但白玉微瑕,五官很是濃麗秀氣。
假以時日,這眉梢眼角的風華是擋也擋不住了。
簡錦的腦海裏滿是剛才孟三九臨死前說過的話。
他對楚辜說:“你是皇室貴胄又如何,你身邊的人,你的親人,你的女人,都被我上過了,就這一點,我就算是死了我也——”
也不放過,是嗎?
她雖然借著孟三九羞辱她的名義,趁機將人殺了,也從此堵住了他的嘴。
但畢竟是一條人命,她親自將劍捅進了他的喉嚨,血液一下子噴濺出來,滿眼一片猩紅……
簡錦忍不住閉了閉眼。
當前最關鍵的還不是這個。
孟三九臨死前說的那些話,或多或少吐露出了她的秘密,楚辜或許今夜不會發現,明天甚至以後就不一定了。
若他真從中發現蛛絲馬跡,按照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肯定不放過此事,更不會放過她,隻怕到時候她的身份再難以遮掩下去。
……
黑漆漆的晚上,孟府中哭聲震天。
孟三九的妻妾們在睡夢中被侍衛拽出來,又給扯到院裏,看到一個俊臉煞神的高大男人站在花叢旁,周身被一群腰間佩刀的勁裝少年簇擁著。
而這些少年手裏都舉著火把。
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家老爺出了事,頓時嚇得膽兒都破了,紛紛流起了淚。
其中卻有一個女人,衣衫單薄,背脊卻挺得直直的,倔強地抬著下巴。
在漫天的哭聲裏,她冷漠得非常紮眼。
楚辜看著她們,漆黑的眼睛被周身的火光照耀著,隱隱掠動著兩抹亮光。
他像是這地獄的活佛,眉目英俊到令人豔羨,卻也是勾人魂魄奪世百姓的煞神,這眉眼裏的煞氣藏不住。
“你們往後做了厲鬼,別來找本王,要尋也去尋你們的那個冤家。”
是他幹的壞事太多,殃及池魚。
哭聲震動四野,一群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有幾個當場淌出了尿。
楚辜離開院落,侍衛留在原地,迅速地將這些婦人綁了起來,全都堆在一塊,而後退到大門口將手中火把一扔。
滾燙的火舌席卷了整座孟府,一下子把這位無助柔弱的女人困住了。
宛若一座孤島。
無人憐憫,無人伸出援手,無人為她們哀鳴悲慟。
火光把夜晚照得通紅。楚辜立在孟府門口,記憶卻長久地滯留在往事裏。
十幾年前,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也被燒著了。
火勢大得驚人,他呆呆地站在遠處看著,從漫天的火舌裏,看到一個美豔的女人吊在房梁上,舌頭伸出了長長的一截,直勾勾地朝著他的方向。
長壽在一旁勸道:“王爺,這裏火勢驚人,您還是往後退了些吧。”
楚辜紋絲不動。
長壽欲要再勸,卻忽然察覺不對勁,趕緊抬眼,卻見楚辜一眼不眨地盯著前方。
他的前麵燃著熊熊的火光,有一個白衣單薄的女人被圍困在裏麵,煙氣衝天,她漲紅著臉死死咬住了唇,也恨恨地盯著他。
長壽低聲喊道:“王爺!”
楚辜如夢初醒,斂眉道:“從右邊數第二個的女人,你去把她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