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去留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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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媽媽卻始終在急救狀態。蘇瑞已經靠著椅子坐了下來。頭垂著,盯著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
    斯冠群已經鬆開了她,他坐在離她不遠處,撐著另一邊的扶手,食指抵著下唇,沉默地等在旁側。
    手術室的門終於推開了。蘇瑞豁地站了起來,因為跑得速度太快,差點跌倒在地,反而是醫生伸手扶了她一下,斯冠群卻沒有動,他仍然坐在原地,看著那邊的蘇瑞,和推出來的病床。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現在主要是等患者醒過來。”醫生在蘇瑞開口之前,率先安慰道。
    蘇瑞聽到第一句,心才算放了下來,她握住媽媽的手,看著媽媽緊闔的眼睛,接口問:“那她什麽時候會醒來?”
    “說不準,也許幾個小時,也許幾天,也許……”醫生遺憾地看了蘇瑞一眼,不過,並不想說太樂觀的話來誆騙她,“身上的傷並無大礙,可是撞到了頭,有很嚴重的腦震蕩。所以,必須等她先醒來,我們才知道症狀。”
    蘇瑞剛剛放下去的心又沉了下來,她使勁地握著媽媽的手,祈禱著她會盡快地醒過來。
    護士推著蘇媽媽進了病房,蘇瑞也跟著車一起進了病房,等安頓好後,她用紙巾擦去母親額上的冷汗,在手術之後,蘇媽媽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病號服,沒有送過來看著那麽糟糕了,蘇瑞俯下身,貼著她的臉,靜靜地躺了一會。
    護士已經進來查房了,囑咐蘇瑞不要離病人太近,蘇瑞趕緊坐開了一些。
    也在這時,她才想起,她將一個人單獨扔在了走廊上。
    蘇瑞看了看媽媽,一時半刻,媽媽是不會醒來的,她叮囑了護士一番,匆忙跑回走廊,隻是,哪裏還能見到斯冠群的身影?
    他離開了,又這樣離開了。
    蘇瑞呆了呆,然後跑向電梯,一直到了醫院大廳,蘇瑞環視了一圈,人那麽多,那麽多哭著笑著走著跑著的人,可是,惟獨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就好像剛才在走廊上,一直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也從未……出現過。
    蘇瑞沒有出醫院大門,媽媽還在上麵,她不能走遠,她要守在旁側,她也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蘇瑞隻是轉過身,慢慢地回到媽媽的病房,到了門口,蘇瑞突然愣住,屋裏並不是空無一人,除了護士外,還有端著兩杯咖啡的斯冠群,見蘇瑞進來,他遞了一杯給她,“去哪了?”
    蘇瑞伸手將咖啡接住,雙手捧著杯身,渾然不知道,這麽燙的咖啡,是不能用手握住的。
    斯冠群蹙眉,他正要上前糾正她,蘇瑞低下頭,淚就這樣滴在了咖啡裏,水麵蕩漾,咖啡與淚水融在一起,不知是哭是澀。
    斯冠群站在原地。
    蘇瑞將咖啡放在旁邊的桌上,然後,張開雙臂,抱住麵前的人,“別走了,你不要走了,不要再一個個地離開我。”
    什麽癌症,什麽脊椎炎,她都不想知道,她要所有人都好好地留下來,所有在她生命裏出現過的人,都不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離開。
    斯冠群愣住,他低下頭,看著埋在他懷中拚命抽搐著的人兒,同樣拿著咖啡的手,遲滯著,他想拍拍她的背,讓她不要這樣難過,可是手腕卻莫名地虛軟無力,突然之間,端著的咖啡從手中落了下去,砸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咖啡四濺。
    蘇瑞隻道是自己的動作撞翻了他的咖啡,她往後推開,抹著眼淚,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不起。”她低聲道歉。
    “對不起。”他卻用同樣三個字回答了她,然後轉身,背對著蘇瑞,臉微微垂著,病房的光線本就昏暗,逆著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同樣沒有聽清楚這三個字。
    ~~~
    斯冠群一直沒有離開,他們一起守在蘇媽媽的病床前等著她醒來。
    蘇瑞沒有再做出擁抱他的行為,他同樣沒有再靠近她,兩人雖然在同一間屋裏,卻是一人一邊。蘇瑞坐在床頭邊,一刻不停的留意著蘇媽媽的反應,斯冠群則坐在床尾的沙發裏,淡淡地,安穩的,可是很奇怪,他隻要在那裏,就會讓人覺得安心。
    醫生說了,要時刻和蘇媽媽說話,或者製造點聲音刺激她的大腦,所以病房裏的電話是打開的,正播放著一部無聊的電視劇,蘇瑞拿棉簽擦拭著媽媽的嘴唇,見蘇媽媽的表情越發安詳,她也沒有最初那樣忐忑,或者心神不寧了。
    蘇瑞抬起頭,好像剛剛回到現實了一般,她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從蘇媽媽出事的那一刻開始,蘇瑞便驚慌失措,根本想不起聯係任何一個人,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以至於急救醫生將蘇媽媽推進去的時候,還在那裏小小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把她女兒也送進精神科看看?
    所以,她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alex給你打過幾個電話,可是你都沒接。然後,他查出你在醫院。那個時候,我正和他在一起,談一些事。”斯冠群用最簡短的表述解釋了一切,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從他口中說出了來,卻稀鬆平常,好像本該如此似的。
    可是,他來了。
    蘇瑞還有一個問題,忍了許久,忽視了許久,此時此刻,縈繞在她的唇邊,就要說出,卻又卡在喉嚨裏。
    “他們說的半年,是真的嗎……”
    “需要聯係莫梵亞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蘇瑞抬起頭看向斯冠群,斯冠群也將視線淡淡的轉了過來,他眸色很深,她在他的臉上找不到答案。
    “不用聯係他。”蘇瑞卻搖搖頭,低聲道:“遲些吧。”
    現在,她不想和莫梵亞討論任何問題,唯希望媽媽快點醒來,甚至有那麽一刻,蘇瑞希望回到從前,隻有媽媽和樂樂和她,三個人的從前,即便很辛苦,即便樂樂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可是,他們相親相愛,相依為命,他們什麽都不怕。
    然而,現在,她總是憂懼很多事情,她從未像此刻這樣無力過。
    斯冠群沒有問原因,他從alex那裏,多少知道了一些,他沒有回答蘇瑞的話,又陪著她坐了一會,蘇瑞的情況比剛剛見到的時候穩定了許多,也許他該離開了。
    那部冗長的連續劇終於到了尾聲,已是十點娛樂新聞時間,馬上就要進入午夜了。
    蘇瑞的注意力本來一直沒有在電視裏,可是,在播報新聞的時候,裏麵的一個詞,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莫梵亞……”
    她抬頭看向了屏幕。
    這純粹是一出八卦新聞,可是,內容卻與時政緊緊掛鉤,標題很驚悚,什麽豪門父子反目,太子奪權之類誇張的詞條,內容無非是莫梵亞重歸莫氏,外界隻說上官雅芯與莫博石的關係不和,導致離婚,莫梵亞因為父母婚姻問題而退出了莫氏,而現在,他強勢回歸了,聯合了莫家其他的股東,並且許諾將莫氏解體,分成獨立的子集團。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長房為大的現象。
    分疆裂土。
    那些一輩子在莫博石底下做事的叔叔伯伯,當然樂得配合,況且上次s的事情出了後,雖然莫氏的財力提升了幾倍,可是,其實大家反而不安了起來。——這樣的莫博石,太過強勢不可測,他們看不到自己的前景。
    現在,既然莫梵亞牽頭,願意將長房的利益分出去,他們都會願意一試。莫梵亞再怎麽說,也是長房唯一的繼承人。
    他到底是不是莫博石的兒子,其他人當然不知道,而莫博石,絕對不會選擇說出來。
    有了新s的強力注資,再加上其他股東的擁立。等莫博石察覺到的時候,莫梵亞已經擁有了超過一半的股權。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逼宮了。
    這一切,在莫梵亞從法國回來的時候就辦妥了,隻是還沒有決定什麽時候正式公布出去。
    一旦將消息放出去,必然會導致莫氏的股票大跌,市場陷入混亂。
    而現在,顯然,外公已經將消息放了出去,雖然沒有完全證實,但是娛樂消息如此明裏暗裏的一渲染,當即人人自危。
    記者也去采訪莫博石了,因為莫博石現在就在國內,不過,保安太多,記者被轟了出去。
    最後,他們用“鹿死誰手”來結束了這則新聞。
    斯冠群沒有說什麽。
    蘇瑞卻有點呆。
    她知道莫梵亞是要對付莫博石的,卻沒想到速度那麽快,聲勢那麽大。
    也在這時,那八卦記者又加了一句,“對於父子同室操戈,上官夫人卻表示很淡定,據航空公司透露,她與莫氏的黃金金孫下午飛往夏威夷度假了。同行的還有莫梵亞的前未婚妻蕭蕭。自從蕭氏資金凍結後,名媛蕭蕭一直住在莫家,有傳言,她與莫梵亞有望複合……”
    沒有一個字提到蘇瑞。
    …
    蘇瑞什麽都沒說,隻是拿起遙控,換了另一個台。
    她並不希望媽媽一醒來,就聽到這樣的新聞。
    她同樣不想給莫梵亞打電話確認什麽,斯冠群愈加沉默了,隻是,他沒有再說離開的事情。
    漫長的一夜。
    蘇媽媽並沒有醒過來,可是情況很穩定,醫生說,他們唯一需要的,隻是時間。
    待曙光從窗戶外照進來時,蘇瑞站了起來,她要為媽媽拿點換洗衣服,還有……回家一趟。
    如果莫梵亞還在家,也許,她可以問一問,她到底需要怎樣做,才可以再見到樂樂。
    ——她有她作為母親的權利。
    斯冠群也隨之站了起來,他們叫來了護士,幫忙看著蘇媽媽,有任何情況就給蘇瑞打電話。在走出醫院的時候,蘇瑞和斯冠群一前一後,隔著半步。
    關於對方的近況,他們都沒有再多問什麽了,因為彼此都已明了。
    到了門口的時候,蘇瑞轉身,手抬了抬,指著大街的方向:“我要先回去一趟……你呢?”
    斯冠群同樣一夜未睡,可是步履很穩,雙手插在風衣裏,門口的疾風卷起他的衣袂,他的下頜有一層不太明顯的青荏,仿佛暴露了他真實的年紀,並不是蒼老,而是生疏的滄桑,蘇瑞突然有點不確定,他們到底認識多久了。
    分明不足一年,可是在此刻抬頭看他的時候,卻覺得其實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她心中一動,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想去確認一下他的真實存在,抬至一半,卻又生生地放了下來。
    “我還有其他事。”他淡淡道。
    “哦,好,昨晚謝謝你。”蘇瑞低下頭,很快地說了一句,就要轉身,手臂卻在此時,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蘇瑞詫異地回頭,望著他。
    斯冠群卻在此時抬起眼,很輕很輕地說:“下雪了。”
    蘇瑞抬頭。
    漫天的雪花輕盈而落,在這個最混亂的時刻,此時的雪花,卻晶瑩得如天地間最美麗的精靈,無聲無息地,覆蓋著一切。
    她突然淚盈於睫。
    然而淚滑到了臉頰上,還未落下,已被他的指腹拭去,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皮膚的時候,癢癢的,幹燥而溫暖。
    他探過身,手慢慢地撫著她的臉頰,卻不再移開。
    “跟我走吧。”他終於開口。
    蘇瑞怔怔地看著她。
    “如果你現在不快樂,為什麽我還要堅持?”他望著她的眼睛,低聲道:“到了最終,所有人都會離開的,也許我的時間已剩不多,可是,在離開之前,我可以讓你成為最快樂的人。哪怕隻有一天,或者一個月……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放手。”
    人生百年,如果隻是為了以後而放棄當前,這條路該有多艱難。
    然而這個道理,他們都不懂。
    “回到我身邊吧,蘇瑞。再給我,一次機會。”斯冠群一字一句地說著,低沉,平靜,這句話顯然是深思熟慮後的結論,而並非衝動。
    他曾放手了一次又一次,他以為她最終可以收獲幸福,可是在醫院裏,在陪著她一起等待蘇媽媽醒來的深夜,他突然意識道:為什麽他不可以給她幸福呢?
    誰又能一輩子幸福下去,誰也不知道下一刻還會發生什麽。
    在他看著她到莫梵亞身邊的時候,他並不是想眼睜睜地看著她如此辛苦,卻終究什麽都不可得。這不是任何人想要的結果。
    在她轉身的時候,在雪花落在她臉上的時候,斯冠群突然意識道:他想給她幸福。
    哪怕時間很短很短,哪怕在極致的快樂後,是徹底的失去。他還是想給她,他能給的一切。
    那個願望如此強烈,以至於其他的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仿佛他的人生行雲流水到如今,都隻是為了等候此時與此刻。
    蘇瑞怔怔地望著他,她以為自己會生氣,大喊大叫,或者大哭大鬧,可是,最後的最後,她卻笑了起來,幾乎笑到淚流滿麵,她搖著頭,微笑地看著他,“你希望我怎麽回答?神啊,請再給我們每人一次機會?”
    她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可是,誰能再給她一次機會?
    她總是抓不住那稍縱即逝的機會,所以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梵亞,失去了樂樂,也許還會失去媽媽……然後,失去他。
    斯冠群專注地看著她。
    對於蘇瑞的自嘲,他不是不心疼的,卻無能為力,事到如今,誰的對錯,還能分得清?
    “我想回家。”蘇瑞終於不笑了,她垂著頭,輕聲道。
    他的手已經鬆開。
    “我……不能……不能在這個時候一走了之,也沒辦法……拒絕你……所以……”她勉強好像多說一句什麽,話到嘴邊,終於變成啞然,“對不起。”
    末了,蘇瑞隻能丟下這三個字,轉身,疾步走進已經變為鵝毛的大雪裏,雪花紛飛,他看著她越走越快,幾乎變成了小跑,最後,消失在一輛出租車裏。
    斯冠群也終於步入了大雪中,仰起臉,飛雪翩然,落入衣領裏,冰涼涼的,然後不見。
    出租車司機已經往後連著看了好幾眼,那個女人從上車開始,便在不停地哭,哭得那麽傷心,可是,每次他想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她卻隻是擺手,哽咽著說自己沒事。
    沒事才怪。
    不過,在醫院門口上車的客人,有哪個是完全沒事的?
    司機已經見怪不怪了。
    其實蘇瑞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哭得那麽慘,一直哭到自己都覺得空落落的,一直到車停了下來,她幾乎要將自己掏空時,才算停了下來。
    付過車錢,她為自己的行為向司機道了歉,司機倒是好心地勸她想開點。
    “生老病死,很正常的,哪個人不會走呢?都會離開的,是不是?”
    司機確實是好心,可是蘇瑞卻覺得心底一陣悲涼。幾不可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