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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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第二天一早, 雨淅淅瀝瀝地停了, 打開窗戶, 潮濕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帶著股泥土腥味。遠處鴨青色的天空下, 西洋小樓和石庫門裏的人們都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林然然一早就被敲門聲吵醒了。打著哈欠去開門, 是前台大媽。
    大媽遞給她一份早飯:“喏, 你的早點。”
    林然然驚訝道:“住宿含早飯?”
    “哪能哦!你那對象對你真是沒話說啦,說你早上起不來,讓我給你買份早飯。”大媽嘖嘖搖頭, “他還打電話來,說早上有事,中午來接你去吃飯。”
    前台大媽傳達完顧裴遠的話後, 還不讚同地看著睡眼惺忪, 一看就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林然然道:“都九點了,年輕姑娘哪能這麽懶呀。”
    林然然抱著熱乎乎的早飯把門關上了。
    一杯豆漿, 兩個荷葉包的米飯餅。米飯餅外形類似銅鑼燒, 米白中泛出焦黃, 咬下去又香又甜, 還有一股酒釀的香氣。
    兩個米飯餅就著甜豆漿吃完,胃裏飽足起來, 睡意再度泛起。林然然抱著被子翻滾, 想到一會兒要跟顧裴遠見麵, 傻笑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掀開被子。
    冷空氣襲來, 林然然打了個哆嗦,跑進盥洗室洗了個澡,披著濕頭發回到臥室,鋪了一床新衣服挑揀。
    這件太普通,那件太招搖,那件洋派過頭了,這件又是舊衣改製的,樣式太老氣。終於挑中一條八成新連衣裙,配上同色玳瑁發卡。
    林然然的兩道眉毛彎彎的,不畫而翠,拿出在百貨商店買的蜜絲佛陀口紅塗在唇上,淡淡拍一點在頰上做腮紅。
    折騰了許久,林然然對鏡自照,鏡子裏的女郎仿佛從舊畫報上走下來一般,自覺十分滿意。
    門就在這時被敲響了。
    “來了!”林然然匆匆忙忙穿上皮鞋,又去取大衣和手包。
    顧裴遠的嗓音隔著門也能聽出笑意:“別急,我等你。”
    林然然打開門之前,忽然折回鏡子前照了照,眉頭皺起。這樣不行!顧裴遠會以為她有多期待這場約會的!
    林然然拿出手帕在嘴唇上抹了抹,口紅擦掉大半,抿一抿雙唇。這樣一來,唇上隻剩一層淺淺的紅,像是天生的好氣色。
    林然然這才滿意地舒口氣,推開門。
    長長的走廊上照進陽光,留有舊上海紙醉金迷的殘影。顧裴遠風度翩翩地站在門邊不遠處,深灰色長外套裏露出雪白襯衫領口,腳上的皮鞋鋥亮得能照出影子來。
    乍一看,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的上海,洋派的公子哥兒站在門口,耐心等待自己的女伴,前去赴一場宴會。
    顧裴遠一看見林然然,鳳眸裏閃過驚豔的神色。
    “來得這麽早啊?”林然然故作矜持,臉上卻是掩不住的歡喜。
    顧裴遠“嗯”了一聲,沒拆穿她:“想早點見到你。”
    ……
    一輛轎車在樓下等著。兩人坐上後座,顧裴遠淡聲吩咐:“去紅房子。”
    “好嘞。”司機背脊挺拔,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林然然,笑道:“這位小姐尊姓大名?是裴遠的朋友?”
    聽他直呼顧裴遠的名字,態度很熟的樣子,林然然笑道:“我叫林然然。”
    “哦~你就是元元嘴裏的然然姐姐?”司機聞言仔細地打量林然然一番,道,“裴遠也……”
    “看路,開車。”顧裴遠冷聲打斷他。
    楚向紅嘿嘿一笑,閉嘴開車。見著了顧裴遠心上人的廬山真麵目,回頭有得跟那幫人吹了。
    車子開到霞飛路,遠遠地就能看見一間紅色的建築物,在建築群裏格外顯眼。黑色招牌上寫著字:“rr紅房子西餐館”。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紅房子!林然然站在餐廳門外,仰頭看著這個招牌,滿心激動。
    顧裴遠道:“這麽高興?”
    “你不懂。”林然然白了他一眼,繼續用激動的眼神瞻仰招牌。
    紅房子原名羅威飯店,後名“喜樂意”。梅蘭芳大師以餐廳外表的顏色,提議改名為“紅房子西菜館”,一直沿用至今。連周總理招待外賓時,也數次介紹過紅房子。
    上海老一代人,談對象一定要來紅房子吃頓西餐,這才叫情調。今天不是工作日,門外等候的人仍然很多,而且全部成雙成對。顧裴遠和林然然站在中間,也不顯得突兀了。
    林然然欣賞完招牌,就開始打量餐廳的外觀。這間餐廳的麵積很小,顏色從遠處看很顯眼,走到近前才發現已經陳舊,顯然缺乏修繕。跟影視劇裏和小說中描寫的相去甚遠。
    上海的西餐,被稱為“海派”西餐,這個“海派”不僅是指上海,更是有“不中不洋”的意思。
    西餐剛傳入中國時,被形容為“俱就火上烤熟,牛羊雞鴨之類,非酸辣即腥膻”。對吃食十分挑剔的中國人,根本無法接受正統的西餐口味。
    對於西餐的融合與改良,最早是出現在長三堂子裏的。
    長三堂子是舊上海的銷金窟,溫柔鄉。長三堂子能留住客人,不僅靠最解語的紅倌人,還要倚靠美食勾住男人的胃。
    而當時最洋氣、時髦的西餐,當然也是在長三堂子裏最先出現的。可客人吃不慣西洋菜,怎麽辦?長三堂子裏的伶俐倌人,便想法子將西餐改良成適合客人的口味。
    漸漸地,吃西餐的風氣在上海掀起。三十年代時,上海同時最多有兩百多家西餐廳的存在。
    而紅房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這麽一間小小店麵,曾經可是舊上海最富盛名的西餐廳之一,與凱司令西菜社,德大西菜館,蕾茜飯店齊名。
    林然然好奇地四處打量時,顧裴遠跟餐廳門口的工作人員打了個招呼,馬上有個經理模樣的人出來,態度十分恭敬地領他們進去了。
    玻璃門推開,一股懷舊浪漫的氣氛撲麵而來。經理領著兩人在角落裏一張空桌落座:“兩位吃點什麽?”
    顧裴遠將菜單遞給林然然,林然然拿起來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兒,道:“炸豬排,羅宋湯,土豆色拉。”
    經理笑道:“這位小姐是行家啊,把我們的招牌菜都點了。”
    來紅房子,當然要吃這三道經典啊。林然然裝模作樣笑道:“我也是聽人說的,這三道最出名了。”
    林然然把菜單遞給顧裴遠。顧裴遠看也沒看,道:“芥末牛排,焗蛤蜊。”
    也許是經理特別照應,他們桌的菜很快上齊了。
    芥末牛排厚厚一塊,香氣撲鼻。炸豬排滋滋作響,邊上擺著粗粗的炸薯條和幾個綠色西蘭花,配色倒是豐富。土豆色拉賣相樸實,分量很足。還有羅宋湯,紅紅的一碗,酸香撲鼻。
    這一桌西餐,囊括了海派西餐的經典代表,也是一代上海人的共同回憶。
    雪白餐廳鋪在腿上,手邊是鋥亮刀叉,顧裴遠做這一係列動作嫻熟而優雅,與周圍的食客有著明顯的區別。
    “你常常來這兒吃西餐麽?”林然然問。
    顧裴遠道,“我母親常說,海派西餐不中不洋,紅房子為罪魁。她在家時,簡直聽不得紅房子三個字。”
    林然然把一勺沙拉送入口中,奶香濃鬱,土豆綿軟,“那你還來吃?”
    顧裴遠鳳眸一挑,露出點少年氣來:“好吃,為什麽不來?”
    林然然想象顧裴遠背著母親,偷偷跑來吃西餐的情景,彎眸笑出了聲。
    顧裴遠也含了笑,把辣醬油換到林然然手邊,道:“炸豬排要趁熱吃。”
    叉子按住炸豬排,右手持刀切下,汁水迸濺出來,光是聽著酥皮脆裂的聲音就已經令人口水分泌了。
    顧裴遠用一把低音炮,緩聲為林然然講解炸豬排的由來。
    這炸豬排的前身是維也納酥炸小牛排,佐以英國產的伍斯特醬汁。戰時物資匱乏,紅房子因地製宜,選用更為便宜的豬肉作為原料,將豬肉細細拍鬆壓扁,以植物油炸酥。
    沒有麵包糠,就用蘇打餅幹壓碎後裹在豬排上。沒有伍斯特醬汁,就根據味道調配出相似的辣醬油來——這就是上海人不可或缺的泰康黃牌辣醬油了。
    炸豬排沾辣醬油,不僅物美價廉,還更符合老上海人的口味,立刻成為了風靡上海的西餐經典。
    炸豬排炸得酥脆,肉汁被鎖在酥皮裏,吃起來外酥裏嫩,再佐以辣醬油,那鮮美香辣的滋味簡直令人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林然然被辣得吸氣,趕緊喝下一口羅宋湯,番茄的酸甜味十分濃厚。林然然故意考顧裴遠:“這羅宋湯又是什麽來頭?”
    顧裴遠哪裏會被難倒,繼續侃侃而談:“羅宋湯源自俄國的紅菜湯,以甜菜頭和酸奶油為原料。上海不產甜菜頭,另辟蹊徑以番茄做原料,白砂糖增添甜味,再加入卷心菜和土豆。雖然顏色一樣,卻完全是本幫菜的口味了。”
    顧裴遠說完,微微抬起下巴等著迎接林然然的崇拜。
    林然然故意不理他,慢條斯理品嚐幾口羅宋湯,酸甜濃稠,口感層次豐富。等顧裴遠的表情都快僵了,才刁難道:“那你說說,這番茄的口感為什麽這麽濃?”
    “加了幾個番茄?”顧裴遠從不下廚,俊秀眉心隆起,居然認真思考了一番才回答。
    林然然被他萌到了,壞笑道:“說錯了。”
    “那是什麽?”顧裴遠在林然然麵前落了麵子,立刻較真道。
    “是番茄罐。”林然然道。
    “而且必須是梅林的罐裝番茄醬,下兩勺煸炒出紅油,再加水燒湯,才能做出這樣濃厚的口感。”
    林然然說得眉飛色舞,還故意當著顧裴遠的麵喝了幾口羅宋湯。
    可顧裴遠沒生氣,而是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會兒。
    林然然被他看慫了,道:“看什麽?”
    顧裴遠勾勾手指示意:“你靠過來。”
    林然然奇怪地湊過去。顧裴遠手指抹掉她唇角的一點菜汁,粗糙指腹順帶蹭過那柔軟櫻唇。
    手指碾壓唇瓣的動作很慢,很輕緩,帶出一陣觸電般的酥麻感。而做出這曖昧舉動的顧裴遠卻是一臉正直,收回手去,還感歎似地道:“吃到了臉上也不知道。”
    “!!”林然然捂住了嘴,顧裴遠是不是把她的口紅都擦了?!
    顧裴遠慢悠悠用餐巾擦了擦手指,瞥過林然然跟甜菜湯一樣紅的臉。
    平時挺機靈,這時卻不開竅了,還當他是個玩伴一樣鬧騰。輕輕一收拾,又乖得像隻受驚的貓。
    都有些舍不得嚇到她了。
    服務生又送上一個大圓盤,裏麵一層薄湯,擺著十來個焗蛤蜊,熱騰騰的冒著香氣。
    林然然還魂不守舍的,顧裴遠夾了一個放在林然然盤中,道:“趁熱吃。”
    這蛤蜊躺在洗幹淨的圓圓蛤蜊殼上,覆蓋著一層白綠相間的香草醬。香氣既濃鬱又清爽,林然然來了興趣,挖起肉送入口中。
    是蒜泥混著芹菜末。不同於西餐中的芝士奶油焗扇貝,這焗蛤蜊用的是色拉油。蛤蜊的肉汁柔滑鹹鮮,加上色拉油和蒜泥芹菜的調和,滋味更加馥鬱,而且具有層次感。
    “這道菜前身是焗蝸牛。”顧裴遠解釋道,“戰後蝸牛斷供,餐廳大廚試過用田螺、蟶子、牡蠣等材料,最後根據友人的一道蛤蜊蛋湯,製出了焗蛤蜊。”
    這一段曆史林然然還真不知道。上海的蛤蜊十分新鮮,林然然就著顧裴遠磁性嗓音,埋頭吃得津津有味。
    吃掉最後一個,林然然隨口道:“上海不僅蛤蜊好,更產大閘蟹。要是用大閘蟹拆出蟹肉蟹黃,做成焗蟹鬥,豈不是更名貴?”
    “小姐,您這個主意真是妙啊!”餐廳經理激動得麵泛紅光,看著林然然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麽寶藏。
    顧裴遠輕咳一聲。
    餐廳經理勉強回過神,把贈送的茶水放下,就激動地奔向後廚去了。
    林然然無辜地跟顧裴遠對視一眼:“我沒說錯什麽吧?”
    雪花蟹鬥是上海名菜,後世林然然在一家海派餐廳吃到過焗蟹鬥。其實沒什麽特別,蟹肉本身的滋味就已經十分鮮美,奶油芝士不過是錦上添花。那餐廳經理至於這麽激動麽?
    “沒什麽要緊。”顧裴遠端起茶喝了一口,那茶水清芬撲鼻,正好解膩清口。
    兩人吃飽了,貪戀著餐廳裏的氣氛,不急著走,捧著茶慢慢啜飲。
    林然然這才注意到,餐廳裏全是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說話聲也格外的低。
    有剛開始交往的,彼此姿態都很拘謹,羞答答地不敢正眼看對方。有熱戀期的,頭貼著頭親密地低語。還有那沒有捅破窗戶紙的,男女各自捧著杯茶,偶爾視線碰上,偏小鹿亂撞地移開眼,欲蓋彌彰。
    這種旖旎氣氛實在有傳染性,林然然覺得自己的心裏亂糟糟的,像長了草一樣。特別是對麵的顧裴遠,老神在在捧著杯茶,指腹卻似有若無摩挲著杯子。
    顧裴遠個子高,手指也格外修長,又直又漂亮,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他手指覆在透明的長玻璃杯上,輕輕摩挲,剛才他也是這樣摸了林然然嘴唇的。
    林然然臉頰漸漸泛紅,越想越生氣。卻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神落在他手指上。
    顧裴遠自然也注意到林然然的眼神,他抬起眉梢:“你在看什麽?”
    “我……”顧裴遠眼裏的戲謔不加掩飾,林然然一句“你別摸了!”硬生生吞了回去,這混蛋是故意的!
    林然然跟顧裴遠正互相含情脈脈(顧裴遠單方麵認為)地對視著,餐廳經理興衝衝領著個人來了,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廚師長,這就是那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