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駝城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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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武備整齊劃一的於闐騎兵不同,契丹人的武器可謂各形各色,有斧,有錘,有狼牙棒,隻因契丹人鑄造水平有限,所用的皆是些粗笨的家夥,更甚者直接用一條粗木棒頂著一塊生鐵鑄造成不知什麽造型的鐵疙瘩,也能作為武器。
    契丹人揮動這些武器衝向同羅人的圓陣,卻比回紇人的攻擊效果好得多,這些粗笨的鈍器正是破甲的利器,砸在身上便將胸甲連同肋骨一起打折,砸在頭盔上便將頭盔連著腦袋一起砸扁。
    經契丹人的猛砸猛殺,同羅人的圓陣終於散亂起來,回紇人敏銳地嗅到了機會,趕上前以長刀將受傷墜馬的同羅人砍翻在地。
    這邊回紇人與契丹人占據了上風,那邊於闐人也不遑多讓,他們密集地聚攏在一起,後排人的騎槍架在前一人的肩膀上,組成了一個鋒矢陣,隻見金光耀眼,長槍如林,於闐騎兵向吐蕃人直撞了上去。
    世上隻怕沒有一支軍隊能抵得住於闐槍騎兵的衝鋒,於闐騎兵彷如利刃割破布帛一般,徹底撕開了吐蕃人的防線,吐蕃人的軍紀大大不如同羅人,立刻全軍動搖,四散奔逃開去。
    黨項人不失時機地從長草叢中現身,以強弓硬弩射死逃竄的吐蕃騎兵,其實此刻天色愈發明亮,平原上無遮無擋,若吐蕃人轉而攻擊黨項射手,散布開來與黨項人混在一起,於闐騎兵畢竟隻有兩千人,分散去追便失去了自己的衝擊優勢,一旦陷入混戰,吐蕃人多的優勢便會露出來。
    但吐蕃人早已鬥誌全無,眼看於闐騎兵銳不可當,黨項射手準頭極佳,他們此刻隻想快速逃離戰場,哪裏還顧得上冷靜分析戰場態勢。
    吐蕃人逃竄之際,於闐騎兵與黨項弓手轉而與回紇、契丹軍隊合兵一處,同羅騎兵在四路人馬的夾擊之下,終於抵擋不住,開始崩潰。
    見此情形,便是聖人也再按捺不住,站到了欄杆邊,江朔、李亨、李隆基三人立於城樓之上,整個戰場一覽無餘,餘人卻不敢造次上前,隻能在後麵撐著脖子向下張望。
    日頭終於翻越了東麵的群山,天光立刻大亮起來,方才還昏昏然的平原忽而亮了起來,平原上各支軍隊也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與同羅人以鼙鼓指揮無有旗幟不同,回紇中軍舉著掛著白色狐尾的大纛旗,上麵的回紇文字彎彎曲曲,江朔無法辨認,回紇人隊伍散亂,不見領軍之人,他知道懷仁可汗骨力裴羅早已逝世,此番不知是何人領兵。
    契丹人的馬隊中有眾多騎手背後插著小旗,江朔知道是契丹人分為眾多部族,各部各有首領領軍,其中最大一麵旗幟上寫的是一個“李”字,雖然看不到其他官階旗號,但江朔知道契丹本無人姓李,唯可汗遙輦俎裏被賜姓李,不禁喜道:“懷秀親自率軍來了!”
    於闐騎兵的軍中,排頭騎兵槍杆上均掛著三角牙旗,迎風展開時,卻見是“威衛將軍”、“毗沙府都督”、“於闐佛國”等字號,江朔道:“於闐王旗在此,原來是尉遲勝大哥親自領兵。”
    黨項人先前偃旗息鼓,此刻方才立起旗幟,他們的旗號卻與唐軍製式相同,一麵旗上寫的“右監門都督拓跋”,另一麵旗上寫的“大唐西平公”,江朔不用看旗號也知道領軍之人是何人,道:“不愧是塞上神弓,拓跋公風采不輸當年。”
    他看的興奮,各路大軍的名號報的清楚響亮,這本是無心之舉,唐皇父子聽了卻心驚不已,這些個番王江朔怎得都認識?難道各路番軍出現在此處不是勤王,而是來助江朔奪江山的?
    自安史為亂之後,聖人對胡人充滿了戒懼之心,平叛之戰至今也從未召集番兵入關助戰,初時的興奮過後,對自己即將麵對的命運更為憂心忡忡。
    這時樓內的李泌卻以冷靜的聲音道:“哥舒翰在潼關也是這般先得小勝,待得賊兵大軍兜轉過來,沒了黑夜的屏障,隻怕這四路人馬也要重蹈哥舒翰的覆轍。”
    他在樓內反而能縱觀全局,江朔轉頭向左右望去,才見兩側正有騎兵轉過陳倉城,向北麵聚攏過來。
    聽說入關的同羅騎兵有二十萬人之多,就算來攻打陳倉的騎兵隻有四分之一,也足有五萬人之巨了,北麵折了一軍,其他三麵分兵來戰,數量上仍然占據絕對優勢。
    不多時城下的四路聯軍也發現了同羅騎兵,回紇、於闐、契丹人立刻策馬向北麵山區跑去,李亨皺眉道:“怎麽跑了,這些番子忒也得沒義氣了。”
    李亨雖然拜過安西大都護、朔方大使、單於大都護等職,但皆係遙領,對於真正的戰場廝殺終究是知之甚少。
    莫說陳玄禮、高力士,江朔與張小敬也是上過安西戰場的,皆知騎兵作戰最重要的是速度,他們是要與同羅騎兵拉開距離,才好廝殺。
    聖人道:“亨兒,你不懂,騎兵衝殺需要距離。”
    江朔心道:“聖人倒是懂得兵法的。”
    卻聽聖人繼續道:“不過此間關竅卻不在騎兵,而在留下的步卒能不能守住。”
    江朔一驚,這才發現城下還有一支隊伍未走,是黨項羌的弓箭手們,他們正將箭壺中的羽箭盡數取出插在土中,這樣在射箭時可以提高射速。
    但他們隻有兩千人左右,別說皆無鎧甲,就算身著全套明光鎧,在這平原上遇到騎兵簡直是有死無生的必死之局。
    江朔急道:“我下去幫拓跋公!”說著就想飛身縱下城去。
    聖人卻攔住他道:“莫急,看還有回紇人。”
    果然有部分回紇人留了下來,大約也有千人左右,先前戰場混亂未看真切,此刻才看清他們的坐騎並非駿馬而是駱駝。
    江朔正不知道他們要這些駱駝何用,聖人忽道:“令他們背城結陣,可免四麵受敵。”
    陳玄禮領命急奔下樓,不一會兒鼓聲響起,黨項人本屬西軍部曲,自然聽得懂唐軍的鼓號,但見中軍旗號揮動,全軍向城頭下拜行禮,卻在原地不動分毫。
    江朔大奇,黨項人結陣之處距離陳倉城牆一裏有餘,城上唐軍弓弩射程有限,無法掩護黨項的南側,等於黨項人把自己置於最危險的境地。
    再看回紇人讓駱駝在黨項弓箭手身前五十步開外四肢跪地躺下,這些駱駝頭尾相連圍成一個圈,他們取了氈毯層層蓋在駱駝身上,仿佛瞬間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建起了一座小城。
    布置完之後,回紇人亦取出獵弓半蹲在駝城之後,靜待同羅騎兵的到來。
    同羅騎兵果然不管北去的三支騎兵,東西兩邊同時發動,以黑雲壓頂之勢直向駝城壓來,他們想要瞬間撕碎這小小的三千人的步卒,將陳倉關與援軍之間的聯係徹底切斷。
    同羅騎兵尚在三百步開外,黨項人就開始射出第一輪箭雨,長弓能射到如此遠的距離上不算稀奇,但這個距離上竟然還能保持準頭,竟然還能破甲,兩千隻羽箭射翻了數百人,黨項長弓手果然了得。
    但同羅人頂著箭雨發起了悍不畏死的衝鋒,黨項人竟也不慌亂,快速地認扣搭弦射出羽箭,在如雷的馬蹄聲中,駱駝居然安臥不動,著實叫江朔深感驚訝。
    他卻不知道,這駝城之法原是朔漠沙磧中旅人用以避沙暴之法,沙暴之烈遠勝於萬馬奔騰的聲音,是以駱駝恍若未聞紋絲不動。
    眼看同羅騎兵衝到駝城前,打頭的騎手們瘋狂打馬,滿擬要將這些臥在地上的駱駝踏成肉泥,忽然回紇人大聲吆喝,群駝跟著昂起脖子,齊聲發出悠長而高亢的鳴聲。
    同羅人來自東北,但東北不產良馬,安祿山憑著聖人寵信,討得群牧監的職務,總管全國軍馬,他偷梁換柱用普通駑馬換出西北廄中上好的“單於馬”與“護真馬”,悄悄運到東北,如此經營多年始得良馬數萬,用以裝備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漁陽鐵騎。
    但正因為這些戰馬來自西域,今日卻反受其害,在西域駱駝的體型遠大於馬,在野外馬群遇到了駱駝隻有逃跑的份,如今戰馬忽然聽到群駝發出警告的嘶鳴,西域馬血脈中的遠古記憶被喚醒了,不自覺地轉身就要逃跑,任馬上騎手如何驅策都是無用。
    更要命的是,燕軍中並非都是西域馬,隻有打頭衝鋒的才用最好的“護真馬”,其後跟著的是“單於馬”與河東馬,最後數量最多的是渤海馬等東北馬,西域馬受驚回頭之際,東北馬卻不知駱駝為何物,仍隻管繼續向前猛衝。
    燕軍自己的馬群便這樣轟然撞到一起,一時間塵頭大起,場麵混亂不堪,回紇人不失時機地從駝城後長身引弓直射,他們的弓箭雖比之黨項人多有不如,但一則是抵近直射,二則箭簇皆為狼牙破甲錐,對燕軍造成的殺傷絕不亞於黨項弓手。
    燕軍大聲吆喝努力想要重整馬隊之際,忽聽後隊傳來慘呼之聲,於闐、回紇、契丹三支騎軍已然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