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饒不饒的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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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間屋子是張家最北的後罩房。狹小、黑暗、沒有窗戶,不透氣。比大郎二郎家的小孩兒住處都差,更比不得劉氏親生的老四老五和大姑娘了。
    “你們怎麽睡在這個破地方?”
    二念眼睛骨碌碌一轉,飛快爬上床去,盤起雙腿,坐到三念的旁邊壓住被子。
    三念虛弱地躺在被窩裏,二念趴在床沿邊上,托著腮看妹妹。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辛夷看著眼前的場景,微微一愣。
    張家後罩房裏,是一個低矮的大炕。
    辛夷彎下腰撩被子,想要拉三念的小手查看脈象。
    二念身子往外挪了一下,緊張地屏緊呼吸,期待惡毒後娘看到老鼠時落荒而逃的醜樣子……
    然而,空氣裏靜悄悄的。
    辛夷保持著掀開被角的動作,麵無表情。
    “誰幹的?”
    被子裏是一隻用竹編籠子裝著的活老鼠。
    三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辛夷冷哼一聲,拎著竹籠在他們麵前一晃,當場將老鼠打死。
    “啊!”三念嚇得驚叫。
    一念和二念也齊齊看著她,滿臉驚愕。
    辛夷將死老鼠和竹籠一起丟在牆角。
    “老鼠身上有髒東西,怪不得會生病。”
    她又瞄向二念,“誰弄回來的,誰拿去埋掉。”
    “哼!”二念不滿地道:“誰要聽你話,醜女人!壞女人!”
    辛夷麵不改色,“你不聽試試?看我怎麽收拾你。”
    三念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小聲問:“你怎麽不怕老鼠了?”
    “傻孩子,我殺過的老鼠,比你見過的還多。”
    許是辛夷的模樣太過“溫柔”,在她的注視下,二念心不甘情不願拎著小竹籠出去埋死老鼠了。
    辛夷坐在榻邊,平靜地拿起三念的小手,摸她脈象,視線卻落在她的額頭上。
    “腦袋上的傷,怎麽弄的?”
    三念回避著她的視線,瑟瑟發抖。
    “打架……”
    “打架?”
    四歲的小姑娘和誰打架?
    辛夷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三妹妹的錯,是我先和鐵蛋打架的。”一念繃緊小身子,不敢直視辛夷的眼睛,卻說得理直氣壯。
    “是我。不關大哥哥的事。”二念也衝了進來,搶著回答。
    辛夷眉頭微蹙,眼睛輕睥過去,“在我麵前逞什麽英雄?打架輸了挺自豪的是不?”
    二念道:“鐵蛋都十二歲了,我們打不過……”
    三念道:“鐵蛋比大哥哥高,比大哥哥壯。”
    辛夷挑眉看著女孩子,“你也出手了?”
    三念縮脖子,“我咬他。”
    四歲多點的小蘿卜頭敢咬十二歲的皮孩子,挺能啊。
    辛夷瞧瞧這個,瞧瞧那個。
    “為什麽打架呀?”
    一念和二念都咬著嘴巴不吭聲。
    三念不見辛夷生氣,結結巴巴地說:“鐵蛋說……說我阿娘是破鞋……說我阿爹是王八……說哥哥是野孩子,說他們不是阿爹跟阿娘生的……”
    孩子嘴裏的“阿娘”當然不是指的張小娘子,而是張巡的前妻,那個傳說中溫雅端莊,宜室宜家的親娘周憶槐。
    二念很憤慨:“鐵蛋放屁!”
    一念握緊小拳頭,“我要打死他!”
    辛夷哼笑,拍了拍兩顆小腦袋。
    “說得好,有出息。”
    三個孩子震驚地看著她。
    換往常,惡毒後娘要麽生氣罵人要麽就挖苦諷刺他們,哪裏會像今天一樣和藹呀?
    辛夷就像看不見他們的目光,叫三念躺好,搓熱雙手,在她的迎香、上星、肩井幾個穴位上輕揉片刻,又扭頭吩咐兩個大的。
    “去,把我房裏的被子抱過來,給你們三妹妹暖暖。”
    ……
    這一夜,辛夷過得兵荒馬亂。
    三念滴在被子上的是鼻血,被鐵蛋的拳頭砸出來的,小姑娘可能受了驚嚇,有些發熱、盜汗……
    但這些都是小事。
    讓辛夷憂心的是孩子的脈象,按中醫說法,浮小而軟,如若蠶絲狀,十分不同尋常。
    她打了水來,教一念和二念為三妹妹做物理降溫,又將自己從孫家藥鋪帶回的藥包拆開,從裏麵找出防風、黃芪和白術,按小兒使用的劑量熬製成一副簡單的“玉屏風散”湯劑,再去灶房裏找出幾片幹薑,和甘草一起熬了,喂三念喝下半碗,自己也灌了一大碗。
    沒法子,孩子瘦,她也瘦,投河的後遺症還在,即使有力氣大這個buff,身子仍然很虛……
    張家在發喪開靈,靈棚那頭十分熱鬧,銅鈸震天響,碰鍾清越鳴,可是,上好的棺木裏沒有張巡的遺體,隻有他的一身衣冠,靈前也不見幾個真正為他哀慟的人。
    在辛夷眼裏,張巡就是個紙片人,還是一個“渣紙片”,他的死,辛夷沒有半分觸動。
    於是,她以三念生病為由,沒去給張巡守靈。
    半夜裏,三念驚厥醒來兩次,辛夷好一番折騰,才把孩子的高熱壓下去,靠在榻邊小憩一會。
    ……
    翌日天一亮,辛夷便進了城,直接將孫懷的警告丟在了腦後。
    十來裏路,用走的,約莫花了小半個時辰,穿過鱗次櫛比的繁華商鋪,辛夷走到了孫家藥鋪的門前。
    掌櫃的看到她,大白天打個哆嗦,手一抖,藥材便灑了滿地。
    “你,你怎麽又來了?”
    辛夷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輕笑一聲。
    “抓藥。”
    掌櫃的頭皮發麻,但知道她不是鬼,已不像昨夜那麽害怕。
    他叫來一個夥計招呼顧客,親自將辛夷請到一邊去,小聲道:“姑奶奶,你不是說饒過我了麽?怎麽還陰魂不散了……”
    “饒不饒的,那不得看我心情麽?”
    辛夷掃一眼櫃台,懶懶地抱臂而笑。
    “藥材都換回來了麽?”
    掌櫃噓一聲,四下裏看看,生怕叫旁人聽了去,“換了一些,來不及全換了。等晚上打烊,我再接著收拾……”
    “嗯。”辛夷抬抬眼皮,語氣淡漠,“折價,都賣給我吧。”
    “啊?”掌櫃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耷拉下來,“小祖宗,你別逗我玩了。這種藥材,我再不敢賣了。我發誓,從今往後改過自新,藥鋪裏隻賣好藥材……”
    辛夷微微一笑,“不要錢?那最好,我拿去幫你處理妥當便是。”
    “……”
    掌櫃驚詫地看著她,說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一臉苦相。
    辛夷抬了抬眉梢,看一眼忙碌的藥鋪。
    “借紙筆一用,我寫個方子,抓幾副藥回去。”
    “小娘子竟會開方?”
    辛夷掃他一眼,似笑非笑。
    掌櫃的幹笑兩聲,不再多問,將辛夷請到一旁的診案前坐下,親自為她磨墨。
    辛夷眼波微動,沒有去拿毛筆,而是被桌上的一份《汴京邸報》吸引。
    邸報原是由進奏院編輯的一種官方文書,由朝廷集中管理和發布,披露一些類似於科考、軍事捷報、祭祀、大案、皇帝的聖旨、皇親國戚或王公大臣的婚事、訃告等大事,後來逐漸下沉,民間怪事,朝野詭聞皆有涉及。
    隨著印刷術的不斷改進,市井百姓對資訊的需求擴大,漸漸地,小報橫生。當然,像她手上這種冒刊的邸報也不少。
    官方屢禁不止,慢慢就任其發展了。
    沒錯,這份邸報是冒刊的。
    除了張巡之死外,辛夷還看到兩則消息。
    一則是:“朝廷頒發《簡要濟眾方》,禦賜各路、州、縣,指導醫官、以療民疾。”
    另一則是:“皇祐三年冬月丁巳,蓬星現東南,青亮如螢,大如二鬥。司天監言,關乎國運,是為不吉。”
    冬月丁巳?
    辛夷掐著指節,一邊念一邊算。
    “乘五除四九加日,雙月間隔三十天,一二自加整少一,三五七八十尾前……”
    丁己是冬月初十。
    正是她穿越來的那天。
    掌櫃的聽得一頭霧水。
    “你在說什麽?”
    這是一種不用曆書,就可以推當天幹支的口訣,和掌櫃當然解釋不通。
    辛夷抿唇一笑,飛快地寫好兩張方子,連同邸報一並推給掌櫃。
    “用這張邸報幫我包藥材吧。”
    “……”
    “還有,換下來的次等藥材一並打包好,我拿去幫你處理。”
    “這……”掌櫃的眼神遊弋,明顯心有不甘。
    辛夷哪會不知他是個什麽德性,哼笑一聲,手敲了敲桌麵。
    “不肯?那我們開封府見。”
    掌櫃的肉痛得要死,可昨夜裏親眼看到廣陵郡王稱這位姑奶奶叫“小嫂”,關係非同一般。人家沒有當場告發他已是恩德,他哪裏再敢耍花招?
    三個孩子擠睡一個木榻,也沒有一條像樣點的厚被子,這樣的鬼天氣,不是虐待孩子又是什麽?
    “哄小孩子的把戲,以後別信。”
    辛夷走上前,摸了摸三念的額頭。
    二念回嘴:“還不是你這個壞女人害的。”
    辛夷掃一眼他氣鼓鼓的小臉,挑眉一笑,“問你什麽,就說什麽,廢什麽話?”
    哼!二念看了看大哥,“是你說的,爹爹死了,會變成鬼回來收腳跡。原先住的房子太大,我們年紀小,壓不住鬼,會鬧病。阿奶這才讓我們搬出來的。”
    “你都害得三妹妹生病了。”
    “……”
    辛夷語氣有些隱怒,不是衝孩子來的,卻讓孩子本能地防備和厭惡她。
    一念長得已經比同齡孩子瘦小許多,沒有想到,二念和三念還要瘦小一些。尤其是年紀最小的三念,如同一隻沒有斷奶的小貓,幾乎被被子淹沒。
    “告訴我,哪裏痛?”
    三念很怕她,滿眼畏懼,不肯說話。
    三念虛弱地垂下眼皮,身子再往裏縮了縮,“可是,老鼠會不會咬到她?”
    二念瞪她,“不許爛好心,咬死她才好。”
    “二哥哥,壞女人真的會害怕嗎?”
    “會。”二念肯定地點了點小腦袋,“我瞧見過她害怕老鼠的模樣,可滑稽了。三妹妹放心,二哥準能給你報仇。”
    三念還要說什麽,外麵就傳來了腳步聲。
    今兒個的惡毒後娘走得很快,步子比往常似乎大了些,三念緊張地縮回被窩裏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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