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郡王不會殺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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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嘖聲戲謔,“俏肩如削,細腰若柳,皂衣羅裙,鬟無點翠……嘖嘖,九爺是山珍海味不要,好上一口清粥小菜了?”
    這些諢話,也就蔡祁敢說。
    改日還來?掌櫃的啊一聲,張著合不攏的嘴巴僵在原地,控製不住臉頰肌肉的猛烈抽搐……
    “慢行,慢行……”掌櫃的跟在後頭,拱手作揖。
    ……
    “哼!又不老實。”對街酒家裏,傅九衢懶坐二樓窗邊的軟榻上,眼波望著那輛驢車行走在馬行街的車水馬龍裏。
    一輛馱貨的平頭驢車悄悄從孫家藥鋪的後院駛了出來,車轅上坐了個體態纖瘦的小娘子,懷抱藥袋、伶俐帶笑。
    “腦子被賊偷了?”
    蔡祁愣了愣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朗聲笑開。
    “你是要抓進奏院的監官?這個好辦。九爺你說,解職查辦還是入獄審訊?或者,幹幹淨淨地宰殺了事?”
    傅九衢輕攏大氅起身,“我見不得血腥。”
    蔡祁看著他漫不經心的笑,跟著站起來,“明白明白,我們九爺宅心仁厚,溫和良善……你放心,我會叮囑弟兄們,動作幹淨點,別髒了九爺的手,誒……我說你上哪兒去呀?我這話還沒說完呢。”
    傅九衢頭也沒回。
    “重樓……等等我。”
    蔡祁呦呦兩聲,一把抓過桌上的長劍跟了上去。
    ……
    陰沉沉的天空如同打翻了墨汁,低壓黯淡。
    快要下雨了。
    辛夷不急著回村,駕著驢車走得很慢,一雙眼左右四顧,都不太夠用了,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馬行街背靠五丈河,是汴京城的繁華地帶。每年十月是枯水期,官府要封閉河道,清理淤塞,漕運便停了,來往運貨的畜馱和挑夫更是絡繹不絕。叫賣聲、吆喝聲,夾雜著天南地北的口音,熱鬧非凡——
    這是大宋汴京遊呀。
    辛夷徜徉在川流不息的街市,心思飄得老遠。
    突地,車輪在青石地麵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嘯聲。
    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馬車仿佛撞在了堅硬的障礙物上,辛夷的身體被高高拋起,腦袋撞在車棚上,眼冒金星。
    驢車震動了幾下。
    辛夷護住藥材,跳下去查看……
    不知打哪兒滾過來的青石,恰好砸中驢車的輪子。
    “啊——呃——啊——呃——”
    驢子長嘶一聲,突然往前疾奔。
    耳邊風聲掠過。
    辛夷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四周飛快掠過的麵孔,陌生的,模糊、恍惚,好似有那麽一雙帶著濃烈殺氣的眼在盯著她。
    一個轉瞬,即消失不見……
    辛夷頭皮發麻。
    是誰故意衝撞驢車想害她嗎?
    “馭!馭!”
    辛夷來不及思考,拉拽著亂跑的驢子。
    這個時代駕車不用駕照,辛夷尋思那驢啊馬啊都是有靈性的動物,自會懂得交通規則,哪曉得這驢子受了驚嚇,跟她耍起了脾氣,尥蹶子撒起瘋來,一連衝撞了炊餅攤、雜食攤,還把賣糖葫蘆的大爺嚇得丟了草木棍,長聲尖叫……
    辛夷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
    孫家藥鋪的掌櫃可以訛詐,這些小攤小販可亂來不得。
    “大家不要著急,我賠,我都賠。”
    辛夷一邊撿糖葫蘆架子,一邊安定人心。
    一雙玄青色革靴在她眼前停下,不偏不倚踩在一個糖葫蘆上。血紅的糖漿爆開,在精致幹淨的靴子底下輾轉,畫麵極有衝突感……
    辛夷抬頭,與傅九衢視線對個正著。
    傅九衢一身白袍狐氅,散發著雍容和貴氣,眼底流動的光芒在天光下晦暗難辨。
    安靜。
    怪異。
    四目相對。
    “咳!”
    每次狼狽的時候就碰到傅九衢,辛夷不知該如何說自己這運氣。她直起腰來,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笑得像一隻小狐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誠。
    “小叔你來得正好。”
    蔡祁和傅九衢的幾個隨從,麵麵相覷。
    辛夷不以為然,自來熟地一把抓住傅九衢的胳膊,朝圍攏上來討要說法的人群微微一笑。
    “有我小叔在,大家不怕我沒錢賠了吧?”
    蔡祁:……
    孫懷:……
    眾隨從:……
    傅九衢雪白的袖子被糖漿生生黏出了指印,那昂貴的布料在辛夷的手心裏慢慢褶皺起來,露出一截有力而堅實的肌膚。紅的,白的,顏色交雜。
    傅九衢瞳仁微縮,薄唇彎起一抹弧度,悄悄抽手……
    一次,沒成。
    兩次,仍沒成。
    傅九衢眼底露出一抹驚異。
    他熟知勾欄風月,和女子雖無接觸,卻常被女子主動糾纏,知道各種各樣勾搭人的手段,原以為辛夷亦是如此。哪料,她竟是動真格的,那力氣使得像是要捏碎他……
    傅九衢風度不減,反手將人扣住。
    女子纖細的手腕在傅九衢的指間不盈一握,卻怎麽也拉不開,那爪子像是融在了他身上似的,篤定而從容地攀上來,緊緊的。
    兩人暗自用力,眼底電流嗞嗞碰撞。
    辛夷黏黏糊糊地笑,慢慢地收攏,指節劃過他的皮膚,與他勾纏,傅九衢身上的溫度涼涔涔地傳遞過來,順著指縫鑽入心尖。
    她顫一下。
    這人的身子這麽冷?
    傅九衢將她交纏的手壓下。
    “鬆開。”
    辛夷低聲,“借點錢。”
    傅九衢沒有應聲,視線落在胳膊那隻細白的手指上,冷淡地舔一下牙床,發出一道低低的涼笑。
    “誰給你的膽子?”
    “沒有啊,我膽小。”
    近似小貓般低低的回應帶著輕淺的笑,像是篤定他不會在大街上翻臉,無比從容地握著他,在外人看來他倆便是極為親厚的關係。
    別出心裁的勾引。
    傅九衢目光冷冷地定在辛夷的臉上。
    “再不鬆手,就地斬殺!”
    這樣的角度,辛夷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落在頭頂的目光陰晴不定,似出沒地獄的拘魂無常,令人不寒而栗,可與方才驢子受驚時辛夷感受到的那一抹殺氣,又截然不同。
    傅九衢隻是厭惡她而已。
    那個人,卻似要殺人飲血——
    辛夷抬頭朝他眨個眼。
    “郡王不會殺我的。”
    蔡祁說到這裏,突地歎息,“不過,要怪也怪他家那個醜妻,要不是為了避她,行遠兄又怎會死得那麽淒慘?”
    “抓了吧。”
    輕飄的嗓音傳入耳朵,像隔著一層汴水的霧。
    因此,蔡祁在傅九衢麵前說話常常沒有分寸,嬉皮笑臉慣了,傅九衢聽罷也沒什麽反應,隻輕慢地哼笑。
    “邸報的事,子晉怎麽看?”
    “進奏院那幾個家夥,該挨板子了!”
    張巡的死傳得沸沸揚揚,蔡祁自然也聽了不少的議論。
    “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弄得流言蜚語混雜京城。可憐了行遠兄……殉職昆侖關,還要遭受那些庸夫的羞辱……”
    蔡祁是清源郡開國侯的小兒子,打小就混,他和傅九衢、張巡同一年參加的武舉,分列三甲,算是知交。而且,蔡祁和傅九衢同在皇城司任職,兩家又沾點親故。
    蔡祁順著他的視線探出脖子,隻看到一個嬌小的側影。
    蔡祁又是一愣,尬笑道:“人長得醜了些,糾纏自家夫婿,也不是什麽掉腦袋的罪名。這樣就去抓人,似乎……不太妥當?”
    傅九衢修長的指節捏緊青瓷盞,眯眼看他。
    掌櫃的點頭哈腰地笑應,內心卻痛得滴血。
    這小祖宗來一趟不打緊,他不僅奉上了幾袋藥材,還搭上了一頭驢、一輛驢車,分文未取,這叫什麽事?
    “以後好好做人,老實點。”辛夷睥視過去,哼聲:“但有下次,我就沒這麽好說話了。”
    “是是是,一定改,一定改。”
    掌櫃的送瘟神一般將她送到門口。
    辛夷擺擺手,“回去吧,我改日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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