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伺候不好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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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州。
    即將六歲的唐晏楝,明年也要入學,二哥去了軍學校讀書,白天就沒人帶他玩。
    和同歲的四妹,還有更小的五妹,唐晏楝不願意和她們玩。
    於是舉著小木劍,在院子裏追著鴨子趕。
    遠處還有兩隻大鵝,撐著細長的脖子盯著,一動不動警惕惹是生非的兩腳獸。
    唐晏楝在大鵝手裏吃過虧,所以眼裏無視大鵝,隻興奮的對著鴨子喊打喊殺,結果一不留聲,撲哧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哇。”
    “嘿嘿。”
    聽到兒子的哭聲,唐清安忍不住笑了,獲得了晴雯的白眼。
    幾名小丫鬟忙急忙慌的跑過去,扶起三公子,撣灰的撣灰,擦淚的擦淚。
    唐晏楝委屈巴巴的看向父親,唐清安這才收住笑容,遠遠的送去兩句寬慰。
    “有沒有事,疼不疼,要不要把鴨子送走?”
    唐晏楝連忙搖了搖頭,很快又沒事人一樣,繼續去追著鴨子們玩,忘記的無影無蹤。
    “哪有你這樣當父親的。”
    晴雯不滿的說道。
    四式刻線釵飾貼服在烏黑柔順的發絲裏,襯托出晴雯白皙的麵孔。
    小時候就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多年在金州長大,說話越發的“放肆。”
    急性子,愛恨分明,刀子嘴豆腐心,讓人難以忘記的容顏,的確吸引唐清安。
    “不就是摔跤麽,小孩子多摔摔是好事。”
    聞言,晴雯都起嘴。
    唐清安忍不住伸手去刮了下,氣的晴雯連忙看了眼兒子,見唐晏楝專心致誌頭也不回才落心。
    “他現在還小,太多的管束並不好,讓他保持些天性,等上了學,我自會多管教他些。”
    清官難斷家務事。
    比起可卿,晴雯的態度已經很溫和。
    不是說晴雯做的比秦可卿要好,而是兩人麵對的形勢不一樣。
    隻長公子,二公子的身份,秦可卿就必然要為兒子顧慮,要多做些事情。
    即是家事,更是政治。
    唐清安有清晰的認知。
    把兒子當豬養,無論古今,從來不是父親的選擇。
    可是培養成才了,就容易有野心,這也是人性。
    金江鎮,乃開拓之勢,不會選此下策,但是為了政權的穩定性,該如何保持住穩定呢。
    晴雯期望的看向無憂無慮的兒子。
    “小乾英睿,小桕英武,我不奢望小楝能像兩個哥哥那樣,隻希望他能學點本事,長大足以安家樂業,和和美美才好。”
    “嗯。”
    唐清安點點頭,沒有回答晴雯話裏頭的試探。
    孩子們的未來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而是由他這個父親掌控,來自他身份的不同。
    他是父親,也是平遼侯。
    “聽周吉說林姑娘來了府裏?”
    唐清安轉移話題。
    “昨日來的,薛姐姐派人去接來家,留林姑娘住幾日。”
    晴雯邊說,邊露出懷疑的眼神。
    夫君是個偽君子。
    不會是打林姑娘的主意吧?想到林姑娘的容貌舉止,晴雯越發覺得老爺居心不良。
    唐清安知道晴雯想歪了,也沒和她解釋。
    薛丫頭從小就聰明,主意藏的又深,不是一般的姑娘可比,手腕委實不可小覷。
    不顯山不露水,心機非凡,是個極厲害的丫頭。
    王熙鳳潑辣在表麵,比起薛寶釵的風範,落了不知幾等。
    “你這兩日尋個功夫去寶釵處,多和寶釵說說話。”
    晴雯呸了一聲。
    隻當唐清安色心不死。
    ……
    “晴雯姨娘來啦。”
    文杏聽到外麵的聲音,連忙掀開呈祥繡錦的珠綾簾子,晴雯正一臉笑意的往裏走。
    薛寶釵和林黛玉也起身,隻看到晴雯脫下白軟毛大紅織錦披風,露出凹凸有致的身子,由一旁的文杏接了過去。
    “我來遲了。”
    晴雯笑著看向薛寶釵和林黛玉,隻見方桌上擺著殘棋,猜到兩人剛才正下棋。
    薛寶釵拉著晴雯到方桌旁坐下,林黛玉才陪著坐下。
    “我不怎麽會下棋,寶姐姐坐吧。”
    晴雯笑道。
    “都是下著玩罷了。”薛寶釵按下晴雯,去了一旁的榻上,一個人坐在那裏。
    “林妹妹讓著我,才陪著玩。”
    聽到薛寶釵的話,林黛玉掩嘴而笑。
    “我在別的事上心還有限,唯有在這些玩物上留心,姐姐還來笑我。”
    幾人說笑一番,薛寶釵不動聲色,當聽到晴雯說起老爺時,繡著金紋蝴蝶袖口裏的蔥指微微一動。
    “怎麽沒帶小楝來,幾日沒見他,怪想他的。”
    薛寶釵輕輕問道。
    提起自己的兒子,晴雯忍不住打開了話匣。
    “怎麽敢帶他來。”晴雯半是抱怨,半是驕傲,數落著兒子唐晏楝。“前兒個夫人讓侍書送來凍梨,用纏絲白瑪瑙碟子裝著,就放在屋裏。”
    “想著過兩日還回去,哪裏想到被他給打碎了,氣的我狠狠的罵了他。”
    “不過是家常送東西的家夥,摔碎了也就碎了,何苦罵他。”
    薛寶釵勸道。
    “唉。”
    晴雯忍不住歎氣。
    “隻這一件事,我也不願說他,說了他後自個也心疼。前些日子,錦鄉侯府送給老爺的一對聯珠瓶,我放在槅子盡上還沒收來,第二日就被他弄翻打破了一個。”
    “本來是一對才好看,隻剩了一個擺不出來,豈不是可惜,老爺反勸我不要生氣。”
    說起了兒子,晴雯就有說不完的話。
    薛寶釵和林黛玉,都抿嘴而笑,看著晴雯不停的數落,寶釵眼中略微傷感,讓人難以察覺,麵色如常的笑道。
    “提起瓶來,我又想起件舊事。”
    林黛玉不等薛寶釵說完,白皙的臉上就起了腮紅,手提著絲巾擋在臉前,隻露出眉眼。
    “我們老爺心細的很,錦鄉侯府送了一批寶物來,老爺心一動,竟然有了興致。”
    “讓你瞎說。”
    林黛玉不讓薛寶釵說,知道她下麵的話不好聽。兩人的丫鬟翠墨、蟬姐、雪雁、紫娟、春纖等也不上前,滿屋子的笑聲。
    “你不讓我說,豈不是你心裏有鬼。”
    薛寶釵堵住了林黛玉,林黛玉氣急,又覺不好意思,坐立不安的望著薛寶釵。
    “老爺那日見園裏的梅花,折了兩枝,也是用錦鄉侯府送到那一對瓶,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來送給我。”
    “我還納悶呢,為何要送兩瓶,後來看到林妹妹才想起,屋裏不正好是兩個人。”
    晴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心裏又酸又無奈,卻也奇怪,寶姑娘真的不在乎嗎?
    “可惜林姑娘不喜歡,她好心一動,送去了三姑娘處。三姑娘做事大氣,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
    可巧那日我讓文杏拿去的,三姑娘見了這樣,喜的無可無不可,竟叫人拿了幾百錢給文杏。幾百錢事小,難得文杏得了這個臉麵。”
    晴雯不知道如何回話,遲疑的坐著。
    “難得老爺心細一會,就是林妹妹不領情。”
    薛寶釵笑道。
    林黛玉起身。
    “你這麽說,我就要回家去,你請我也不來。”
    薛寶釵起身拉著林黛玉,笑道。“都沒有外人,說些玩笑話,你怎麽還當真了。”
    林黛玉惱也不是,笑也不是。
    “進了這個門,我可不讓你走。”
    薛寶釵話裏有話的說道。
    ……
    “進了這個門,我可不讓你走。”
    唐清安默默的念道。
    晴雯不傻。
    雖然不明白薛寶釵為何說這些話,但總感覺她話裏有話,但是卻想不明白。
    本來是覺得自己多疑,但老爺回來後,仔細的詢問,讓她不要漏過一個字,她就明白了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薛姑娘在賈府的時候就人人稱讚,上下都說薛姑娘的好,晴雯從來不認為薛姑娘是一般人。
    男主外女主內。
    這個內不隻是家事,指的是家業。
    薛寶釵有她的心機,也沒有藏著掖著,她相信自己能懂,唐清安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分寸。
    薛寶釵的分寸控製的極好,即不讓他有指責的地方,也讓他不升起反感。
    想到印象中的那個小丫頭,唐清安隻能當做不知。
    別說家裏的女人,就是外麵的屬下,誰不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計。
    金江鎮盤子大了。
    從一開始的東海堡與遼民兩股勢力,通過雙方的聯姻逐漸合攏一起,人心穩定,但是也代表了排外。
    猶如當年東海堡出身的將領,排擠遼民將領。
    現在的形勢變了。
    遼東本土勢力,開始排擠來自國內的勢力。
    林如海成為左支使,就受到了很多人的暗中反對,包括賈冰,柳湘蓮,張友士等國內的人才,也受到了排擠。
    以及年輕一代的薛蝌,秦鍾,王仲,薛蚣。
    薛蝌在奴兒幹的處境,唐清安不是不知道,更不提金忠善,劉興祚等人。
    唐清安必須要扭轉這股風氣。
    排外。
    劉承敏是不是外?他唐清安是不是外?
    當下的情形還不嚴重,因為來自國內的人才還不多,但是未來的時間裏,國內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可以確信。
    如果不提前加以製止,到時候很容易形成派係,這對金江鎮的未來是不利的。
    讓林如海成為左支使,即是因為他的才能,以及推廣他的新學,更有他的身份的原因。
    平衡。
    無論古今中外,必須要保持平衡。
    林如海的政治覺悟,唐清安是信任的,但是該試探的還是要試探。
    聯姻就是最有利的手段,林如海會不會和本土勢力聯姻,唐清安不會等塵埃落定的時候再來反對。
    而是一開始就掐死風險,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這也是唐清安放任薛寶釵的原因。
    常把林黛玉接來府中,正好杜絕了風險,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呢?唐清安不會小覷自己的媳婦。
    少年時,他可是驚歎過小姑娘的慧根。
    薛寶釵說的這句話,就差明著告訴自己,讓自己放心。
    唐清安搖了搖頭。
    王府的心思,雖然藏得深,但是瞞不過他。
    隻是政治與感情上,他的確需要王府的勢力,還有國內的人才,以及薛寶釵暗中出手穩住的家業。
    “女人太聰明了,真是麻煩啊。”
    “女子無才便是德?”
    晴雯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是。”
    唐清安否定。
    家裏有賢內助,作用非常的大。
    漢高祖的媳婦呂雉,唐太宗的媳婦長孫皇後,朱元章的媳婦馬皇後……
    他們的成就,背後的女人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猶如他當初剛建立金江鎮。
    起勢太快,他的根基並不穩,和手下們才認識幾個月?哪裏有什麽感情。
    感情不牢靠,是致命的危險,朝廷隻需要一封詔書,就能讓他就地免職。
    秦可卿出麵拉攏各家的家裏人,促進了他和手下們的感情,為他站穩腳跟發揮了重大作用。
    物是人非。
    他現在不需要秦可卿了,但是當年的作用無法否定。
    “你別想太多,傷腦。”
    唐清安勸道。
    “老爺原來是嫌我笨。”晴雯恨恨道。
    晴雯雖然不傻,但是比起探春和薛寶釵的敏銳,的確是有差距,唐清安本是好意。
    “沒有沒有,你聰明的很。”
    拉著晴雯往裏間走去。
    “我笨,我伺候不好老爺。”晴雯乖乖的跟著往裏走,嘴上還不饒人。
    一夜無話
    ~~~~~~
    奴兒幹。
    乞列迷城。
    就是後世的撫遠,最北邊的城市。
    在往東隻有稀少的居民點,隻有此處的舊城,是人口最多的地區,漢人隻占不足一成。
    各族的首領早已匯聚在此,等候傳說中的軍校軍隊。
    薛蝌在人群的中間,裹著的皮袍,臉上盡是風霜,和原來的模樣完全變了個人。
    兩年的時間,越調越偏遠,終於調到了此城,成為了此地的流官知縣。
    界堪因為當初配合新合軍有大功,成為了金江鎮在乞列迷一帶的土知州。
    眾首領得薛蝌的通知,必須前來迎候據說從金州而來,行軍近兩千裏的新軍。
    “來了。”
    有人跑來通報,人們都望了過去。
    “得得得。”
    從匝道中,兩名騎手並肩而行,一手牽著韁繩,一手舉著軍學校的旗幟。
    四方形的旗幟後麵帶上三條飄帶,黑底星光旗。
    騎手的麵孔上還帶著稚嫩,但是長年累月的訓練,皮膚略顯黑,在頭盔下,努力擺出嚴肅的神情。
    然後又是兩名,舉著班旗,黑底白字。
    十幾列騎手走進來,在人群前方的空地調轉馬頭,居高臨下的望著眾人。
    雙方都在打量。
    “啪、啪、啪……”
    密集而整齊的腳步聲,讓眾首領變色,視線匆忙離開了騎兵,看向了一隊隊出場的步兵。
    因為匝道的原因,步兵們四人一排,腳步一致,整齊劃一的銃刀,亮閃閃的走了進來。
    長長的鳥銃上,安裝了銃刀,看上去像長矛。
    可以遠射,可以近戰。
    白刃刺眼,眾首領和他們帶來的親信,烏壓壓的一群人,麵對撲麵而來的軍威,皆無言以對。
    德,威並用。
    現在在他們麵前的是,是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