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等我回來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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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遼侯府,正院。
    兩個婆子嘴巴緊閉,不像以往遇到丫鬟們會露出熱情,而是匆匆的離開院子,神情緊張生怕有人纏住。
    屋內裏間的探春,穿著一件稍顯單薄的素白色蘇繡月華錦衣,用金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小巧玲瓏的枝幹。
    再用一色桃紅色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澹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身段窈窕,反而還給人一種清雅不失華貴的感覺。
    心腹丫鬟侍書,欲言又止的看著小姐。
    “夫人。”
    侍書自小就跟了小姐,知道自家小姐心思縝密,向來主意極多,和別家的姑娘不同。
    但是如此大事,又忍不住勸道。
    “要不要請大夫來看一看?至少也要去告訴老爺,不然日後老爺問起,隻怕引起老爺生氣。”
    賈探春搖了搖頭。
    讓侍書去取來外套。她並不冷,但是情不自禁的撫摸著肚子,滿臉的複雜。
    正是因為她從小獨立,對很多事情都留了一分心思在裏頭,所以才特意找了兩名嬤嬤,問了些事情,也確定了一些事情。
    通過和嬤嬤們的問話,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自己應該是有了身孕。
    侍書不敢慢待,連忙去東邊的屋子翻箱倒櫃,一連找了好幾件衣裳也不滿意,最後才翻出一件淺紫色的敞口紗衣。
    賈探春並不冷,不過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冷靜的麵孔下,實則有些慌張。
    母親不是一下子變成的,很多事隻能靠她自己揣摩。
    在侍書的服侍下,穿戴好衣裳後,手上帶著一個白色通透的玉鐲子,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些波光流動之感。
    腰間又係著一塊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性弱之氣。
    但是自從夫人來到金州,偌大的府裏,上下都無人敢怠慢這位主,知道這位主的精明。
    一頭秀麗的頭發用挽起來,發髫上插著一根翡翠製成的玉簪子,別出心裁的做成了帶葉青竹的模樣,真讓人以為她帶了枝青竹在頭上,額前薄而長的劉海整齊嚴謹。
    姑娘家才留劉海,但是金州女子以美為榮之風漸漲,所以很多規矩也就變了。
    用碳黑色描上了柳葉眉,更襯出皮膚白皙細膩。
    成親幾年,丹鳳眼在眼波流轉之間,已有嫵媚迷人光華,施以粉色的胭脂讓皮膚顯得白裏透紅。
    唇上單單的抹上淺紅色的唇紅,整張臉顯得特別精致,更充滿了誘惑。
    偏偏如此之姿容,探春口中說出來的話盡顯端莊。
    “讓賈環明日來見我。”
    探春要把自己懷了身孕的這件事,做到利益最大化。
    她沒有娘家人可以依靠,自己就是自己的依靠。
    生在朱門家,萬般不由人。
    探春的威嚴下,兩個婆子守口如瓶,回去後不敢透漏絲毫,侍書也不敢多言,連翠墨、蟬姐都不曉得。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又仿佛有了變化。
    將軍,今晚又不會來了。
    夜深人靜,賈探春驚醒,在臥室之中,隻覺無邊的寂寞湧上心頭,雙手情不自禁的輕輕放在肚子上。
    曆數各朝之事,誰家也不能避免。
    夫君希望家中和睦,對外頭人性了如指掌,算無遺策,隻可惜……,一聲輕歎,賈探春緩緩閉上眼睛。
    ~~~~~~
    “忠順王此人必除。”
    陳德言從京城返回金州,不等歇息片刻,見到大哥後,當即提出他的看法。
    作為金江鎮在國內的負責人,他回來金州,當然不隻是唐清安在此,還有謝友成,賈鑒,陶傑。
    陳德言沒有客氣,直接說道,“忠順王位高權重,每到一地以治人為主。”
    他不怕忠順王練新軍,怕的是忠順王治理了風氣。
    隨著他的解釋,眾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鬥膽請問將軍,何時入京。”
    陳德言話鋒一轉,問出了在場人震驚的話,所有人怔住了,包括唐清安自己。
    唐清安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陳德言緊緊追問。
    “將軍是顧忌遼西軍,還是三大營?”
    身旁的賈鑒沉吟片刻,決定附和陳德言。
    “遼西軍不足為懼。”
    他露出笑容看向眾人,解釋道,“錦鄉侯府成也北鎮,敗也北鎮,因為與忠順王之爭,受到了排擠,如今更傾向我們金江鎮。”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錦鄉侯府必然支持將軍,有他們擋在遼西軍前麵,我們隻需要抽出部分兵力,即可幫忙守住北鎮。”
    “三大營新兵居多,不是金江軍對手。”
    “既然如此,應該早做決定,眼前大好機會,不可輕易錯過。”
    兩人一唱一和,明眼人都知道他們的主意。
    唐清安沒有回答。
    曆史上後金輕易入關,是因為運氣。
    流民軍推翻了大明,在北方獲得了地方上三成的支持,三成的觀望,三成的反對。
    後金靠著關寧軍的幫助,加上李自成的輕敵,打敗了李自成,應對的是群龍無首,一片散沙的北方。
    放到現在的大周。
    流民軍雖然起起落落,但終歸還沒有達到那一步,自己選擇入關,麵對的就是整個北方的反對。
    遼西軍,三大營則首當其衝,就算他打敗了遼西軍和三大營,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還要留下鎮壓各地的軍隊,如此一路打下去,手裏的兵力會越少。
    在唐清安看來,現在的大周還沒有失去大義。
    天子失其鹿諸侯共逐之。
    他還想要繼續觀望。
    他和流民不同。
    流民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所以靠命來爭天,養蠱相鬥,大浪淘沙,剩者為王。
    但是他有七百萬漢民,首先要考慮的是七百萬漢民的生計。
    以史為鑒。
    曆史中黃台吉多次孤軍冒險入關,目標是劫掠大明的物資,同樣是為了八旗的生計而已。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唐清安的話不但沒有讓人失望,在場的人反而興奮了起來。
    將軍終於鬆口了。
    金江鎮有今日之規模,哪怕將軍本人沒有野心,他們也要推著將軍往前走。
    至少,將軍不再反對入關,而是認為不到時機。
    看著眾人的神色,唐清安無奈的笑了笑。
    別看他是平遼侯,金江鎮之主,實則也是身不由己,很多大事需要順著人心。
    一昧的拒絕人心,隻會導致眾叛親離。
    陳德言功臣身退。
    金江鎮裏,很多人心急了,想要從將軍口中,獲得準確的答複,而不是以往那般含湖湖不清的說法。
    盤子大了,人心野了。
    十年前,將軍還是總兵的時候,金州大部分人不願意將軍造反,各種試探將軍,變相的告戒將軍不要造反。
    十年後,人心已變,人們不在滿足腳下中原一隅之地。
    遍觀金江鎮,隻有陳德言適合試探將軍,其餘人都不行。
    哪怕是跟著將軍起家的結拜義弟劉承敏,作為一鎮節製使,他更不適合出麵。
    所以陳德言從京城回來了,圓滿完成了任務。
    唐清安也不再遮掩,直截了當的告訴諸人,以免影響內部的人心。
    “當解決了日本之事,不論國內流民軍情況如何,金江鎮的重心將以國內為主。”
    說完,唐清安看向賈鑒。
    “不能讓林丹汗太順利,他西遷右翼蒙古後,雖然吞並了大量的地盤,但也聽說得罪了很多蒙古台吉。”
    金江鎮中,對朝鮮最熟絡的人是陶傑,對日本最熟絡的人是柳湘蓮,對草原最熟絡的人則是眼前的賈鑒。
    賈鑒明白了將軍的意思。
    戰爭是最後的手段,在戰爭之前,需要做很多的準備,既然很多台吉對林丹汗不滿,那就應該拉攏到金江鎮這一邊。
    林丹汗沒有耐心,做事急躁,不給人留餘地。
    在右翼得天獨厚的優勢下,竟然逼的很多台吉反對他,可見此人的治理能力,難以登堂入室。
    換做稍有資質的人做他的位置,數百年才出現的天時地利人和俱全的機會,必定能輕易一統草原。
    時也命也。
    有梟雄的時候,沒有這個命,有了這個命的時候,又沒有梟雄。
    ……
    十六歲的賈環,儀表堂堂。
    軍校十年的發展,最開始的速成班已經隻是剩一二,而且前程也越來越不如正規班。
    但是賈環身份不同,是金江鎮平遼侯夫人之胞弟。
    且出身朱門大貴之家,有誌向,又有陳德言的教授,兼天資聰穎,是心性狠辣之人。
    所以名氣不小,很多人都誇讚賈環。
    反而引發了不小的熱議,是否勳貴子弟的資質,的確比平民子弟要高。
    前有秦鍾,薛蝌,後有賈環。
    金江軍五虎,皆來自於軍校前幾年,那時候國內勳貴子弟沒有加入金州。
    近些年來,軍校裏反而是國內勳貴子弟出風頭,名氣壓過了金江鎮內部子弟。
    可不要小看這份名氣。
    名氣代表了實力,起步就會更高,一步快步步快。
    聽到姐姐的話,賈環終於變色。
    姐姐是平遼侯夫人,如果生下的是兒子,那就是平遼侯嫡子,不但皇帝會賞賜,禮部也會造冊登記,官麵上的認可。
    不論姐夫是什麽心思,必定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作為舅舅,賈環直覺撲麵而來的壓力。
    如果姐夫認嫡長子,自己和姐姐,又該怎麽麵對名聲威望無兩的長公子。
    如果姐夫不認嫡長子,那姐姐和外甥的未來怎麽辦,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賈環無權無勢,隻覺得無力。
    探春看了眼弟弟,知道弟弟已然想通透,心裏感到了欣慰。
    她願意扶弟弟,也必須扶。
    就怕遇到的是爛泥。
    “你去第一鎮吧。”
    賈環驚愕的看向家姐。
    “從軍。”
    探春咬了咬牙,狠心說道。
    兩姐弟都是狠人,明白了姐姐的心意,賈環搖了搖頭,“既然從軍,不如去第四鎮。”
    戰場上的軍功是實打實的,也是提拔最快的道路。
    當下的四大軍鎮,隻有第四鎮才是最好的機會。
    賈探春拒絕。
    她雖隻管內,但是權利大,收到的消息也就多了。
    第四鎮不光是戰事方麵。
    其中的局麵很複雜,導致了戰事一定很凶險,包括部分戰事戰敗的方麵。
    這個凶險,對於金江鎮內部並不是壞事。
    同樣,讓自己弟弟去第一鎮,不代表了第一鎮就沒有危險。
    根據丁勝安的推算,將軍穩固了科爾沁草原,喀爾喀草原,一定會對察哈爾下手。
    平遼侯府雖然把家業中關於草原的馬市交給了官府,但丁勝安在草原的關係網還在。
    】
    第四鎮太凶,第二鎮和第三鎮太穩,隻有第一鎮最適合。
    賈探春思來想去,決定讓弟弟賈環冒險去第一鎮從軍,至於能否平安歸來,她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好,我聽姐姐的。”
    賈環不再多言。
    姐姐的能耐,他從小就看在眼裏。
    賈環答應的痛快,探春卻開心不起來,仔細看著圓凳上坐得端正的弟弟。
    “等把你安排去了軍中,我在告訴老爺身孕的事,然後請老爺出麵,以照顧我的理由,派人去賈府把母親接來金州。”
    探春緩緩的說道。
    “娘是小妾,在賈府地位低下,受盡了欺淩,我們姐弟自小屢遭白眼。”
    “我向來不屈,所以委曲求全,極力討好太太,疏遠娘和你,為的是咱們一家。”
    賈環漸漸低下頭。
    小時候他不懂,隻認為姐姐嫌棄他們,自己又想要和姐姐玩,又恨她嫌貧愛富。
    後來自己長大,娘才把姐姐小時候說的話告訴了自己,才懂了姐姐的心意。
    但是那般下來的姐弟之情,終歸難以親近。
    賈探春不理弟弟的態度,仿佛自說自話一般。
    “我自來金州,深感人生之艱難,本想著找個好去處,為你們謀個好地方,卻才懂得一個道理。”
    “生生不息之長河,雖有東去大海之誌,卻流程緩慢,道路多艱,江河水總有入海之時,而人生之誌,卻常常難以實現,令人……”
    賈探春聲音漸變。
    “抱恨終生。”
    賈探春突然起身,一步步走到弟弟身旁,按住弟弟的肩膀。
    賈環怔住了。
    從記事以來,姐姐是第一次這般親近自己,離自己這麽近,眼眶忍不住的濕潤,努力憋回去。
    “弟弟,一定要回來,娘還有我,家裏人都等著靠你呢。”
    賈環使勁點頭。
    “放心吧,姐。”
    “當我回來那天,就是你和娘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