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蒹葭之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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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樓上客人早走了個精光,茶樓老板帶著一眾屬下,眼巴巴的望著這邊,顯然是巴不得這群禁軍早些離開,也好重新開張。
    劉毅點了點頭:“士將軍有事麽?”
    士孫瑞是執金吾,是秩兩千石的將軍,而北軍中候雖有實權,但卻僅有秩六百石而已,兩者整整差了兩級。至於“奮威將軍”,也隻是的雜牌將軍頭銜,在這禁軍頭頭麵前,分量也是遠遠不夠。
    他的這表情和語氣,明顯隻是例行公事。但衛公子顯然不如此認為,一見來了撐腰的,他上前一步,指著那老板喝道:“士將軍來得正好,這家黑店恃強淩弱,毆打皇親,給我把他們抓起來。”
    “劉將軍,是你啊?”
    一見兩人,士孫瑞顯然十分意外。他向徐晃點了下頭,上下打量了劉毅一番,砸吧下嘴道:“劉將軍倒是好興致……”
    那老板能在鬧市區開個茶樓,肯定也是有些手段眼界的。一見士孫瑞來了,連忙迎上去,嘮嘮叨叨的說個不聽。看他的樣子,應該跟士孫瑞認識。不過後者卻不理他,徑直走到衛仲道麵前,行了一禮道:“衛公子,你沒受傷吧。”
    “劉將軍,吳匡離開前,都和你說了吧?”
    來了,看來這才是士孫瑞的主要目的。吳匡和士孫瑞份屬同僚,兩人亦是洛陽禁軍派係代表人物,關係肯定也是極好。吳匡離職前找過自己,這事兒肯定也和士孫瑞說過。他今天叫住自己,多半也有此因,但他對西涼軍一向不感冒,所以又有些抹不開情麵。
    雖然覺得不合時宜,但劉毅心頭仍覺得好笑。這士孫瑞一板一眼,有些迂腐了。現在西涼和並州火並,兩者自顧不暇,那有時間顧忌其他。他是執金吾,洛陽的治安都是他說了算,別說隻是和我碰個麵,隻要他一聲令下,再大的事也能消彌無形。
    “啊,是啊。吳將軍國之肱骨,此時離去,甚是可惜。”
    士孫瑞站住了,轉過頭看著他:“中候一職,關係甚大,將軍切莫辜負。”
    “什麽?”
    劉毅心頭一震,也站住了,此時天已黑盡,黑暗中,也看不出士孫瑞是何表情。他張了張嘴,一時間沒轉過彎,也不知道如何接口。
    好在天黑,士孫瑞也看不清他一臉愕然的樣子,自顧道:“吳將軍和我脾味相投,乃是至交,他離去之前,也是和我通過氣的。將軍受董賊之恩,我亦理解。但你亦為皇親。雖說公私難以兼顧,但東壁餘光,煩請你能為我大漢,周旋一二。”
    他言辭懇切,平時的鐵麵之風,也是點滴皆無。劉毅心下風車般轉動,有些恍然大悟。
    西涼軍入京前,洛陽保皇派就極力反對,盧植,鄭泰等多次勸阻。但何進一意孤行,這才有了後來的刀光劍影。保皇派被逼無奈,隻能找應對之法,而從內部拉攏,既能削減敵勢,又能增強自身,實是優解。吳匡離開前,要劉毅接手中候之位,怕也是另有深意。這分明是拋給劉毅的燙手山芋,目的是想在西涼軍內部尋一個釘子。而劉毅是皇親,又和蔡邕走得勤,自是最佳人選。可吳匡當時並未明說,劉毅也懵懂無知,直接拒絕了。以至於很多話並未挑明。但幾經周轉,董卓鬼使神差的把中候之位給了劉毅。所以士孫瑞才誤會他是自己人,這可真是一筆糊塗賬了。
    不過,董卓於劉毅有恩,恩將仇報的事,劉毅肯定不會做。否則的話,和呂布那種“三姓家奴”有何區別?退一萬步講,一旦殺了董卓,就背了個以下弑上的標簽,這在當時可是大忌,哪怕占據大義也不行。君不見呂布雖反複無常,但誅殺董卓一事,怎麽也算大功一件,但史筆如刀,每每提及此事,盡皆口誅筆伐。這樣的鍋,劉毅可不想背。
    “士將軍但請放心,在下雖一介武夫,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還是省得的。”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其實亦有別解,但放在當下,吳匡也不疑有他,他躬身一禮:“劉將軍少年英雄,得你支持,定能還我洛陽郎朗晴天。”
    “咚咚咚——”
    遠方的閉門鼓響了,在暮色中沉沉傳來,也似沾染了濕氣。幾個禁軍打著馬,大著嗓子從兩人麵前飛奔而過:“宵禁時始,各戶緊閉門窗,早做歇息。但煩異動者,一律按犯夜處置。”
    幾個尾隨的禁軍跟了上來,一人牽著馬:“將軍,該巡夜了。”
    士孫瑞接過韁繩:“叨擾劉將軍良久,我也該走了。”
    劉毅啞然,陪士孫瑞走了半天的路,統共沒說兩句話,這“良久”確實算得上,但“叨擾”實在不沾邊。
    劉毅一抱拳:“士將軍慢走。”
    士孫瑞點了點頭,翻身上了馬,拍馬走了幾步,又拉住了:“劉將軍,河東衛家好歹也是望族,你當心些。”
    他說的是衛公子麽?劉毅一怔,河東衛家興於漢武帝時。皇後衛子夫,大將軍衛青都是衛家的人,當時聲譽之盛,一時無兩。時至今日,卻已不複昔日榮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影響力仍是不容小覷。但衛家再勢大,也跟自己沾不上半毛錢關係,難道就因為今日見那個衛公子丟了臉?那也太荒唐了點。
    他張了張嘴正欲再說,但士孫瑞已一夾馬腹,在幾個禁軍的簇擁下,朝遠方奔去。馬行甚疾,蹄聲“得得”中,不一會就湮沒在夜色中。
    “咚咚咚——”
    閉門鼓第二次響起,在一片暮色中,似乎也沉重不起。夜色如一張大網,當頭壓了下來,也慢慢籠罩了整個城市。街道兩側,住戶的燈光次第亮起,在昏暗的燈光下,街麵一片朦朧,遠方亭榭樓閣也隻剩下了影子。這個古老的城市,任是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是象在白天裏那樣地現實了,它們都有著模糊、空幻的色彩,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劉毅隻覺心頭煩悶,不由抬頭,仰天長吐一口濁氣。
    摸不準對方用意,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雙方畢竟隔了一層,隻是道:“勞士將軍掛懷,還好。”
    士孫瑞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向前走去。
    已是深秋,北方不但天寒,白天也短。現在雨倒是停了,但黑雲當頭,天色仍不見好轉。路邊有些商鋪已陸續開始打烊。又走了一程,劉毅道:“士將軍,一會可要宵禁了。”
    士孫瑞帶來的人不少,剛才著一批屬下“送”衛仲道回驛館了,現在還有六七個,一大群人從茶樓裏魚貫而出。他又將其餘等人揮退了,然後看了徐晃一眼:“劉將軍,走走吧。”
    徐晃知機,連忙道:“將軍,那我先過去和幾位禁軍的弟兄嘮嗑嘮嗑。”
    眼見徐晃也走遠了,士孫瑞才轉過身,不急不緩的朝前而行。劉毅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好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可走了老長一截路,士孫瑞仍是悶不著聲,這樣劉毅大為納悶,忍不住道;“士將軍?”
    士孫瑞轉過頭,看了劉毅一眼,半晌才道:“劉將軍從西涼之地遠道而來,在洛陽可還習慣?”
    這話一出口,劉毅更成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本以為士孫瑞叫住自己,有極重要的事,可對方吭哧半天,卻成了噓寒問暖。士孫瑞一向鐵麵示人,是保皇派的代表人物,和西涼軍極不對付。如果說對方關心自己,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士孫瑞又看了四周一眼,也不多說:“我們下去說。”
    這話有許多未竟之意,劉毅一時間也揣摩不透對方心思,正待告退,士孫瑞看了看四周:“劉將軍方便麽?”
    士孫瑞望了望天,深深歎了口氣:“是啊,天要黑了,一會又得忙了。”
    他這口氣歎得極長,盡顯疲憊。劉毅聽著,心頭有些不是滋味。禁軍是洛陽宵禁的執行人,士孫瑞做為執金吾,是禁軍最高長官,這裏麵的責任,最終也得落在他身上,但大漢千瘡百孔,國事蜩螗,兩股勢力在洛陽對峙,打得天翻地覆,說是決定漢庭走向也不為過。這宵禁,似乎也淪為小道,可有可無了。
    “……早晚要把這破樓拆了……”
    “我們河東衛家可不是誰都能欺淩的……”
    到底是不是恃強淩弱,士孫瑞自然心裏有數。他連董卓都不買賬,自然不會聽衛公子的一麵之詞,隻是道:“公子受驚了,來人,送公子回驛館休息。”
    衛仲道不依,仍是罵罵咧咧。士孫瑞也不管他,揮了揮手,幾個五大三粗的禁衛上前,架起衛仲道就往樓下拖。樓下又是好一陣亂,衛仲道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來:“你們等著,等我上報皇上,有你們好看……”
    ……
    經此一鬧,客人早跑了個精光,劉毅,徐晃也沒了心情。兩人朝士孫瑞走去,劉毅先行一禮:“士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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