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客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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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一處臥室。家居陳設並無太多奢華,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麵西設著半舊的青緞背引枕。張白圭斜臥在東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見淩宇來了,打個哈欠,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牆上掛著的兩幅畫引起了淩宇的注意。
進了張府,穿過幽曲的回廊,管家將淩宇引到一處屋前。
“齊大哥,成敗與否,就看你的造化了。”淩宇還是有一點忐忑。
“老爺,淩少俠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
次日,淩宇整衣束冠,敲響了張府大門。
淩宇侃侃而談,張白圭暗自讚歎:“想不到齊元敬帳下還有如此風雅小將,難得!難得!”
張白圭一改之前慵懶顏色,問道:“淩少俠對元畫還有如此見地,不知畫技如何?”
“略通小計,難登大雅之堂。”
張白圭心想,自從我張某人回京以來,登門拍馬屁者如過江之鯽,但都被我拒訪了。眼前這年輕人見識不凡,不知是不是來之前特意做的功課呢?“我這有文房四寶,不知淩少俠可願賜教一二啊?”
“張大人言重了,晚輩愧不敢當。如張大人不棄,那晚輩就獻醜了。”
待下人準備好墨筆,淩宇略一沉吟,便開始揮毫潑墨。
對待張白圭這種文官,有時候做反而比說更有張力。
淩宇這次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多年的臨摹造假,淩宇的繪畫功底自然是不容小覷,雖稱不上頂流,但起碼也是勝過一般的畫家。不一會兒,一幅《金雕戲兔》躍然紙上。然後,在畫上淩宇提下這樣一首詩:
四海為家獨遠遊,血染戰衣幾時休?
長城不倒長為客,早吹寒風早報秋。
百轉沙場千裏雪,倭寇未滅已白頭。
初心不改莫自詡,何堪留名與登州?
“先畫後書此一紙,咫尺之間兼二美,淩少俠高作,頗有黃公望之遺風啊。”
“晚輩平素喜歡臨摹黃公望先生遺作,還是沒能逃出張大人法眼。古人雲,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筆法弗精,雖善猶惡;字形弗妙,雖熟猶生。學書能解此,始可以語書也。”
“這金雕戲兔,不知誰是金雕,誰是兔啊?”
“自然我大陰是雕,倭寇為兔。兔子再狡猾,終會淪為金雕口中餐。”
“哈哈,好一個初心不改、留名登州,齊將軍如果僅僅留名登州,我看還是小家子氣了,齊將軍應當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不知淩少俠現居何職?”
“無官無職。”
“聽聞淩少俠在齊將軍帳下立功無數,為何不讓你兄長為你謀個一官半職?”
“回大人,我和我兄長一樣,本無心加官進爵,隻要能為國效力,縱九死亦無悔。但如今倭寇橫行,晚輩鬥膽,請張大人能夠在聖上麵前為家兄多多美言,以便我家兄更好施展人生抱負。”
“看來你是為你兄長求官的?”
“有人求官是為榮華富貴,我替兄長求官是為國為民。”
“淩少俠,既然求官,豈有空手而來之理?”
“不瞞大人,晚輩如果攜重禮而來,想必也進不了大人的門吧?”
“好小子,看來你深諳官場之道啊。”
“晚輩隻是希望將家兄的未來寄托曾經慧眼識珠的張大人身上。”
“那你對平叛倭寇有何見地啊?”
“既然大人問到了,那晚輩就鬥膽直言。晚輩追隨齊將軍平倭多年,其實用倭寇形容賊人並不貼切。海賊大頭目汪曲的親屬子侄,都住在杭州等地,逍遙法外;汪曲等賊寇四處荼毒生靈,地方官卻每每上報說是“倭寇“進犯,簡直是欺瞞朝廷。倭賊固然可恨,海賊中雖有倭人,但參與者仍不乏本國之賊,這些人假冒倭寇,藏匿身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齊族人不受牽連。若要徹底結束這場動亂,剿滅倭人是一方麵,安撫沿海百姓,讓百姓耕者有其田、漁者有其船更為重要。”
這番話,張白圭還是頭一次聽到,尤其是那句“讓百姓耕者有其田”讓張白圭陷入沉思。當今時局動蕩,朝綱混亂,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沒想到的是,齊元敬帳下還有如此文武雙全的少年,假以時日,此子定大有作為!齊元敬,老夫沒看錯你。
“回去告訴你家兄長,他的事老夫知道了,台州大捷,不日聖上自會有旨意。齊將軍的未來在於他自己,不在老夫身上。當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淩少俠,如果你有需要老夫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張白圭的一番話可謂分量極重,淩宇又怎能不知其中蘊意?文人有時就是這樣,你給他千金美女,他不一定會高看你一眼,反而內心會嘲笑你的庸俗;但如果你能跟他坐而論道,與他惺惺相惜,他才會從內心認同你,尤其像張白圭這種文人的心,是任何財富都買不來的。如果當初貿然聽店小二的話,那就不是現在的場麵了。
當下磕頭拜謝張白圭,退出了張府。
狼牙島上,汪曲等眾頭領此時也在借酒澆愁。
台州之戰,汪曲派出的手下幾乎全軍覆沒,老三、老五戰死,大型戰船損失殆盡,逃回來的,也都因傷暫時失去戰鬥力。
“此仇不報,我汪曲誓不為人!”喝了一口酒,汪曲憤懣道。
“他娘的,有朝一日,老子殺進台州城,城內老少,一個不留!尤其是齊家軍,男的全部殺掉,女的全抓回來,給咱們終生為奴!”
聽到“終生為奴”四個字,一旁的隱娘眉頭一皺,“二當家的,你就那麽喜歡別人給你當奴麽?那種感覺很好麽?”
聽到隱娘發問,一直對隱娘存有偏見的二當家陳禿子似笑非笑盯著她:“怎麽?齊家軍殺了我們這麽多兄弟,難道就不該遭報應嗎?我就是要讓他們的家眷給我當奴隸,世世代代給我們當奴隸!你是不是還對他們齊家抱有幻想啊?得了吧!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不就是……”
“老二,你越來越放肆了!我說過,過去的事今後誰也不許再提了,你是不是把我的話都忘了?”
“老大,戰前我就說,台州城啃不下來,搶點東西咱們就應該跑!為了這個女人,你非要打下台州城,如今損兵折將,值嗎?!要我說,他就是齊元敬派來迷惑你的!不如今日我殺了她,免得你再受其害!”
說話間,左手將桌上的酒壇向隱娘砸了過去,右手順勢抄起旁邊的樸刀就衝隱娘當頭砍下。
見到陳禿子的突然發難,隱娘也不慌,閃身躲過扔來的酒壇,抽出腰間的軟劍就迎了上去。隻見刀劍飛舞,陳禿子使出一招“力劈華山”,隱娘手中軟劍如銀蛇一般纏住刀身,劍尖則向其手腕攻去,瞬時卸去了二當家攻擊的力道。“這女人的軟劍越來越純熟了,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幹脆宰了她。”陳禿子急忙手腕一抖,將樸刀從軟劍的纏繞中抽出來,反手又向著隱娘腰間斬去。二當家的素來刀重力猛,一般男人根本抵接不住其這全力一刀。隱娘腰身向後反弓,大刀在其胸前橫掃而過卻未傷及其分毫,借著腰部的力道,右腿支地,左腳用力踢向對方右手腕,陳禿子右手吃痛,樸刀竟然被踢飛了。
陳禿子一再出言嘲諷,隱娘也動了殺心,用劍抵住陳禿子的喉嚨,作勢欲刺。汪曲將手中的碗重重一摔:“夠了!住手!”
其實在陳禿子的出手那一刻,以汪曲的武功,是不難製止他的。之所以在一旁坐山觀虎鬥,一來隱娘武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對付二當家的不在話下;二來,在倭寇內部素來強者為尊,隱娘適當教訓一下陳禿子,也能打擊一下他的囂張氣焰。
“隱娘,把劍收起來!老二,隱娘是我的人,以後還會是我的壓寨夫人。看在我的麵子上,我希望你能放尊重點。這次的事就算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不然,我們的島規,你是知道的。”
敗在隱娘手下,陳禿子自覺臉上無光,沒想到這女人武功精進如斯,看來以後要小心提防才是。。
就在這時,外麵有嘍囉來報:“啟稟大當家的,柴門三不郎求見。”
“終於來了,哈哈,快請進來!兄弟們,大擺宴席,我要款待遠來的客人!”
見張白圭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淩宇趕忙問道:“張大人喜歡元畫?”
“哦?你還懂畫?”見淩宇提起字畫,張白圭眯上的眼睛又睜開了。在他骨子裏,文人的高傲讓他有點瞧不上這群耍槍弄棒的武人,字畫更是他們書生墨客的專屬。但見眼前的白衣小將竟然一口說出這是元畫,倒讓他有了考考淩宇的興趣。
“一幅是王冕的《墨梅圖》,一幅是吳鎮的《溪山高隱圖》。我朝文人素喜歡宋畫,張大人獨愛元畫,晚生佩服。”
“淩少俠,齊元敬的好兄弟,我們見過。當年我與你兄長匆匆一別,至今已有八年了吧?”
“回張大人,八年了。家兄時常惦念您,當年若不是您的舉薦,也不會有家兄的今日。”
“言重了。我張某人如今區區一介小吏,齊將軍萬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倭寇橫行,朝廷需要齊將軍這樣的人才。聽說前幾日台州大捷,斬匪無數,此戰你齊家軍居功至偉啊!淩少俠此番前來,找老夫何事啊?”
“此次晚輩進京辦差,我家兄聽說您回京赴任了,特地囑咐我無論如何要來看望您。按理說,家兄本人應親自過來,奈何朝廷有令,非奉詔武將不得入京,家兄也是怕給您添麻煩。”
“嗯嗯,齊將軍有心了……”張白圭眯著眼睛,似乎想睡去。
淩宇以前擅長臨摹造假,自然也對名人字畫頗有研究。看來這位張大人喜歡元畫啊,淩宇心中有了幾分勝算。
進得屋內,淩宇用眼睛的餘光迅速掃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
“何來佩服?”
“一者,晚輩以為,宋畫多為院畫,巧太過而神不足,今人應尚元畫。二者王冕一生好梅,種梅、詠梅,此畫中墨梅姿態清逸,晚輩鬥膽猜測,張大人更欣賞的是畫上兩句詩‘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溪山高隱圖》繪高士山間結廬、幽聽鳥鳴之景,坡石濕筆皴染、潤含春雨,極盡江南雨後雲山之妙,可見張大人高潔之雅韻。《詩經·衛風》名篇《考槃》有雲: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考磐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在下有要事求見張大人,煩勞您通秉一聲。這是齊將軍薦書。”說著,淩宇從包袱中取出一枚信封,在管家接過的一瞬間,淩宇迅速將一張銀票塞進管家袖口裏,管家心領神會,說道:“我家老爺正在休息,請稍候片刻,待我向老爺通秉一聲。”
好精陰的管家,說他老爺正在休息,這樣一方麵顯示自己為淩宇冒著被責罵的風險去擾主人清夢,另一方麵,一旦主人不同意見客,管家還有了送客的借口,比如“我家老爺還未起身,閣下改日再來”等等。
開門的是張府的管家,淩宇一抱拳:“在下都指揮僉事齊元敬帳下淩宇,有事求見張大人。”
“齊元敬將軍的人?哦哦,我知道,台州大捷。請問閣下有什麽事嗎?”天子腳下的人消息就是靈通,這才幾天,區區一個管家,台州大捷的消息都知道了。
淩宇在外麵焦急地等著,不一會兒,管家出來了:“我們老爺說了,請淩少俠進去。”
嘿!幸不辱命啊!淩宇一陣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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