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放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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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唉。”郝搖旗也歎道,“可惜殿下出生何其晚也。”
王啟隆笑道:“殿下也常煩惱自己年紀太小,不過末將倒沒覺得殿下小,殿下思維之成熟實在不像一個總角少年。”
“萬萬不可!”
“隻怕緩不濟急,耽誤了時機。”李來亨皺眉道,他倒不是對朱慈煊有所不滿,隻是成都太遠,一來一回耗時良久,韃子也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們拿捏,時間久了難免生變。
李、郝二人驚呼,齊聲反對。擔心朱慈煊的安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朱慈煊沒真的打過仗啊,他能是吳三桂的對手?
“所以襄陽之事萬萬不可隱瞞,重慶,唉,朝中無人啊。殿下說起此事,每每為之徹夜難眠,重慶需防備吳三桂,貴陽需同時麵對洪承疇和卓布泰,晉王蜀王二人被釘在這兩地動彈不得,殿下苦思大明可以進取之地,找來找去,隻剩下忠貞營麵對的湖北稍顯薄弱了。”王啟隆看著李來亨、郝搖旗二人,低聲道,“二位休要覺得殿下讓末將來湖北是對忠貞營有所不滿,殿下曾說,忠貞營駐守的地方山多地少,土地貧瘠,出產不足以養軍,是以有強軍而不敢輕動。成都現在雖然疲敝,但土地肥沃,隻要人口多了,出產足以供養全川。這才讓末將來湖北搬運人口,以後忠貞營的給養由成都提供,忠貞營可以專心作戰,不必再考慮後勤補給。殿下說這叫資源優化配給,末將不是很懂,但感覺著很有道理。”
“公爺、侯爺,襄陽一事,還需稟報殿下知曉。”待李來亨郝搖旗進勳陽城坐定,王啟隆沉吟片刻後說道。
其實這也是朱慈煊自己想差了。他來自後世,那個物質爆炸的年代,對人的重視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受其影響,也在潛移默化間將這類思想傳播給了身邊的人。現在成都都知道朱慈煊重視百姓,譚詣譚弘等人,也不敢再像在萬縣那般對百姓不屑一顧,這也算是好的一麵。但這種思想在軍中,確實讓士兵們的決死之心淡了許多。朱慈煊以為在軍中推廣民族主義等思想能激起士兵戰心,卻不知這隻是學到了後世解放軍的皮毛,那支從血與火中磨煉出來的鐵軍,豈是僅僅靠著民族主義的激勵呢?
“一支強軍的軍心戰意,需要血來澆灌。不光是敵人的血,還需要戰友的血。”李來亨嚴肅道,“某知殿下有雄心壯誌,萬不可因婦人之仁毀了這一批好兵。王將軍深受殿下信任,不可一味逢迎殿下,也當有自己的見解。”
王啟隆受教,躬身謝過。
“奪門一事,至少需百人發動。你我各出一半如何?”李來亨商量道。
王啟隆想了想,建議道:“公爺帶來的人少,並且都是騎兵,用來奪門太過浪費。不如公爺選幾個戰陣經驗豐富的好漢來當領頭人,其餘的,就從我第一師中挑選。”李來亨的話點醒了他,他也是果決之輩,立刻就想抓住這次機會。隻要奪門成功,活下來的必然都是精銳,到時候把這些精銳打散到全師,想必能整肅一下全師的軍心。
李來亨稍感意外,深深的看了王啟隆一眼,笑道:“就依將軍所言吧。”
襄陽,最近風聲比較緊張,上遊的勳陽聽說正在被明軍圍攻,已經很久沒有消息傳來了。這兩天,穀城也沒有了每日必到的軍情快訊。城中人心惶惶,難道明軍已經攻下了穀城,那他們會來打襄陽嗎?
這幾日,城中已有富戶開始逃往宜城,城外也有百姓想著進城避難。襄陽城大,明軍未必能打下來,但城外的百姓卻是擋不住明軍。進城出城的在城門洞擠成一團,襄陽守將幾次想直接閉門了事,但耐不住知府大人被喂飽了銀子,死活不準閉門。守將數次據理力爭,知府才勉強同意關閉了西、北兩個方向的城門。
上午,東城門剛開,等在城外的百姓們一擁而上,將城門擠得水泄不通。城外大道上,一支車隊打著“盧”和“南北雜貨”的旗號,隆隆行駛了過來。車隊中,那個見過李來亨的漢子親自帶隊,一臉焦急的看著亂哄哄的城門,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滿頭滿臉的汗水滑落,擦都擦不幹淨。
這漢子叫盧果,不是盧家的親隨,而是盧家老爺的庶子。這盧家,當然是吳三桂安排在武昌的人,專門做走私生意,是為吳三桂斂財的白手套。這次吳三桂傳來命令,盧家不敢怠慢,立刻派盧果聯係李來亨。好在李來亨還算配合,雖然不是照著盧家原本的計劃行事,但隻要配合李來亨打下襄陽,結果不還是一樣嘛?平西王可是說了,這十萬兩銀子,盧家可以留下三萬,這麽好賺的銀子,什麽生意能比得上?
“軍爺,這是武昌府批的路引,您過目。”擠擠攘攘大半天,總算蹭到了城門口。盧果遞過路引,又不動聲色的塞上一塊碎銀,笑著對城門口的小軍官說道。
那小軍官悄悄捏了捏手上的碎銀,撇了撇嘴,對那張路引看都不看,瞟了一眼麵前的車隊,拉長著聲音說道:“最近賊人入寇,上官有令,每個進城的人都要核實身份,以防奸細混入。你這車隊人可不少啊,嗯?”
盧果會意,心中暗罵,臉上卻笑嘻嘻的又遞上一錠銀兩,這才低聲道:“軍爺,這是武昌盧家的商隊,運的都是些雜貨,知府老爺那邊也是知道的,還請軍爺行個方便,些許散碎銀兩,請各位軍爺喝個茶。您看這車隊一直停在城門口,擋著路大家夥兒都進出不了,耽擱久了,這不還是影響軍爺您的花差嗎?”
那軍官這才矜持的笑笑,微微點頭,示意手下放行,回頭對著盧果叮囑道:“看好了你手下的人,這幾天別給軍爺們惹麻煩,明白麽?”
盧果點頭哈腰的再三感謝,吆喝著車隊趕緊進城。車隊隆隆駛過,那軍官看著護衛車隊的人員,笑眯眯道:“盧少爺,你家這些伴當倒是精壯,不著急走吧,賊人要是打來了,少不得還要征召他們去守城。”
盧果趕緊應道:“應當的,應當的,軍爺隻管吩咐。”
旁邊,勳陽一戰尖刀班的班長張雷摸了摸自己剛剃掉的腦袋,一臉不爽的對旁邊人道:“你看這死韃子囂張的樣子,老子恨不得一刀剁了他。”
“狗咬狗,班長你氣啥,看熱鬧不挺好?”尖刀班其他的戰士們小聲玩笑道。
前方,李來亨派來的領隊轉過頭,低聲嗬斥道:“閉嘴,這是說笑的地方嗎?”
幾人的對話引起了那軍官的注意,這領隊趕緊賠了個笑臉:“軍爺息怒,這幾個是剛來的夥計,第一次跟隊,沒出過武昌,這不是看軍爺您高大威武,他們正誇您呢……”
盧果暗罵一聲,也打圓場道:“都是鄉下的佃戶子弟,沒見過世麵,軍爺勿怪。”
那軍官不屑的笑笑,揮揮手,示意車隊趕緊進城。張雷等不敢再多說,低眉臊臉的進去了。
穀城,李來亨接過一封密信,看完之後,對王啟隆笑道:“鉤已入水,該咱們上場了。”
“慈不掌兵!”李來亨歎氣道,“王將軍你啥都好,就是心太軟了些。你這支第一師,殿下取的名兒倒是別致,裝備好,訓練也不錯,但若是和我興山軍對陣,第一師必敗無疑,王將軍可知為何?”
王啟隆低頭,恭聲道:“請國公指點。”
“你舍不得死人,你手下的軍官們也就不敢冒險,士兵們更是覺得不必生死相搏。但戰場上生死往往就在一線之間,越怕死,越膽小,死的越快。你的兵練的很好,就是少了這股子不怕死的勁頭,打勳陽穀城這些同樣怕死的韃子沒問題,但對上韃子的精銳,定會一敗塗地。”李來亨也不客氣,直接了當道。
三天後,穀城已經插上了大明的旗幟。穀城不在明清拉鋸的前線,城防比之勳陽還大有不如,經過了勳陽一戰的第一師戰陣經驗又大有進步,再加上三堵牆的配合,穀城的清軍連一天都沒撐住,就被攻破了城池。這一次,三堵牆大發神威,輕鬆兜住了出城而逃的穀城守軍,沒給襄陽預警的機會。
拿下穀城後,李來亨王啟隆一邊讓郝搖旗趕來接收百姓,一邊繼續向襄陽進軍。路上,李來亨翻看了一會兒在穀城找到的襄陽地形圖,擔憂道:“王將軍,襄陽城高池深,非勳陽穀城可比,縱有紅夷大炮,破城也隻在五五之間。某以為,襄陽城中的那個韃子商人的親隨,還是可以用一下。”
王啟隆點頭,問道:“國公打算如何做?”
“聯係那親隨,讓他掩護我軍部分精銳進城隱藏。我軍到達後,先行攻城,紅夷大炮能破開城門最好,倘若破不開,讓精銳趁夜突擊城門。”李來亨眼泛精光,振奮道,“五日,五日攻不破襄陽,就在城內發動,成了最好,若是不成,我軍需立刻退去。襄陽城大,我軍兵力不夠,沒法阻攔韃子求援,胡全才不會坐視襄陽被圍,定會出兵來救,到時再想走就麻煩了。”
王啟隆沉默片刻,輕聲道:“派進城的精銳,恐怕活不下來幾個。”
趁機替朱慈煊收買了一波人心之後,王啟隆建議道:“我軍不宜在勳陽遷延過久,臨國公和南安候既然到了,不如就由南安候暫時駐守勳陽,遮護我軍後路的同時,繼續運送百姓。臨國公,明日我們就出擊穀城如何?”
李、郝二人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感動。李來亨雙目微紅,投靠大明原本隻是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選擇,闖營原本也沒指望能得到明廷的信任和支持,但朱慈煊,對闖營真的毫無芥蒂,這也讓李來亨逐漸對他曾經立誌要推翻的大明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一種大概叫做歸屬感的情緒。
王啟隆沉默,他對此其實心知肚明,但朱慈煊多次強調,第一師是種子部隊,每一個士兵都極其珍貴,不可隨意輕擲,這也讓他帶兵作戰束手束腳,既想練兵,又怕死人,可謂難受之極。
他將朱慈煊的叮囑和擔憂說出,李來亨不以為然道:“殿下仁厚,但畢竟不知曉軍中之事。殿下既然將這第一師作為種子部隊看待,就更不應該過多照顧。需知軍心亦有傳承,殿下莫非希望將成都的軍隊養成隻敢打順風仗的少爺兵麽?殿下打算帶著這樣的兵去坐鎮重慶,給吳賊送菜麽?”他說的不客氣之極,王啟隆無奈苦笑,李來亨在他麵前大放厥詞,對著朱慈煊也敢這麽說麽?
李來亨和郝搖旗這才釋然,琢磨了一下,確實要提醒重慶做好防備。郝搖旗搖頭道:“提醒了也沒用,重慶總兵杜子疼……是叫這名兒不,不是吳賊的對手。”
李來亨糾正道:“叔父,那是杜子香。不過叔父說的不錯,杜子香能力平平,絕不是吳賊對手。殿下曾說蜀王近期將坐鎮重慶,不知蜀王何時才得成行?”
郝搖旗也反對道:“咱們各自手下都有一塊地盤管著,平素裏何時和韃子開戰都是咱自己說了就算,何必多此一舉?”
王啟隆解釋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末將自然懂的。末將並非要征得殿下同意,而是要稟報殿下知曉這件事。如果順利得獲吳賊的軍需,吳賊惱羞成怒之下,或會對重慶下手,需要提醒殿下和文督師早做防備。”
王啟隆皺眉道:“末將離開成都後,聽說晉王已經討平王自奇,即將趕赴貴陽。想來晉王到貴陽後,蜀王就要前往重慶了,隻是不知能否趕得上。”頓了頓,他又低聲道,“末將聽殿下言道,蜀王最近身體有恙,想來是鎮遠一役勞累所致。殿下已經派人去探視了,倘若真的病重,殿下或會親自坐鎮重慶。”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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