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檔案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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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宋薑打來電話。
陳飛鷹拿起聽筒,聽宋薑道:“趙河在事發之前曾經給過死者巧克力,屍檢時在胃內容物裏也檢測到了有可可之類的成分。
我懷疑趙河給的不是普通巧克力,而是含有酒精成分的酒心巧克力。雖然在屍檢時沒有檢測到酒精,但如果這種酒心巧克力本身的酒精含量極低,那麽在吃下去的二十分鍾內完全有可能揮發掉。”
孩子在食用完酒心巧克力之後,會因為裏麵含有的酒液成分而短暫的出現眩暈,想睡的症狀。
陳飛鷹已經明白了宋薑的言下之意:如果趙恬甜因為醉酒而產生暈眩,那麽高秀十有八九會將她留在車上,一個人下車去商場購物。而一旦孩子單獨留在車上,就讓旁人有了動手之機。
這是蓄意謀殺。
可到底隻是猜測,畢竟沒有確切證據,也找不到證據能證明趙河給趙恬甜的巧克力就是酒心巧克力。
眾所周知,即便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行也遠遠不及故意殺人。前者罪行重,量刑也更重。如果趙河堅持自己是臨時起意的傷害,再請律師,完全有可能將罪行一降再降。
“太陽照不到的暗處實在太多了,希望隻是多想。”宋薑低聲道。
“嗯。”他應了一聲,平靜的。
掛了電話,陳飛鷹站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唰地拉開。溫暖到有些灼熱的陽光頓時像水流一樣傾瀉而入,一下子溢滿整個房間。
他閉上眼睛,細碎的光影在長睫之間跳躍,日光放大眼下的青影。
九月剛到,尚未立秋,卻讓人從骨子裏深覺出寒意來。
***
咖啡廳裏奏著貝多芬的《悲愴》。
在櫃台前站著的服務生瞧見一個獨身坐在窗邊的年輕美女朝他招手,連忙麵帶笑容地走過去。
“請問您有什麽需要?”侍者道。
“可不可以請您跟前台說一下,換一首……”宋薑秀氣的指尖平劃過空氣:“這樣的曲子?”然後低頭,從錢夾裏抽出一張鈔票。
侍者立刻會意,沒過多久咖啡廳裏響起了菊次郎的夏天,輕鬆舒緩。
門口的風鈴響了。高如蘭推開拉門,幾乎一轉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宋薑,卸去了身上的白大褂還有冰冷的銀絲框眼鏡,她的模樣看上去依舊漂亮,還比往日多了幾分親和。
“宋主任。”高如蘭在宋薑對麵落了座:“謝謝你這麽忙,還抽時間出來見我。”
盡管高如蘭的妝發都正常,宋薑卻還是從她的聲音裏聽出幾分疲憊。她細細看過去,兩邊臉頰的紅暈不太自然,大概是搓了腮紅。
“談不上忙。”宋薑道,她並未主動問起對方找她的來由,因為知道高如蘭一定會主動說起。
停歇片刻,高如蘭啞著嗓子道:“恬甜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宋薑看著她。
“沒錯,不是意外。”她眼睛泛起紅色:“趙家早有預謀,這不是意外,這是蓄意謀殺!”
高如蘭從包裏掏出幾張薄薄的單子,紙被她捏的有些發皺。
她動作倉皇的塞給宋薑,嘴唇哆嗦著,語速快得有些急:“這個,這個是我今天無意中發現到的東西。如果不是這張紙,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你先別著急,讓我看看。”宋薑連忙道,然後凝神閱讀:血尿常規,精*液常規檢查,精漿生化檢查……
她飛速地掃過上麵的內容。法醫醫生不分家,她本來就是醫科生出身,讀書的時候不知道看了多少張這樣的報告。
一直讀到底,宋薑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對待眼前這個女人好。
竟然是性*功能障礙。
簡單的說,趙江已經很難再生育。
造成這個病的原因有很多,先天後天都有。最後她隻好問:“你先坐下,告訴我,趙江是什麽時候出現這種情況的?”
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高如蘭目光死滯,聽之任之地坐下,張口答道:“一年前。”
“一年前發生了什麽?”
“車禍。”
“這是車禍撞擊導致的?”
“對。”
高如蘭的眼珠子終於轉了,好容易摸出一根煙,抖抖索索地想去點火,火光燃起又猛地熄滅。
“介意我抽個煙嗎?”她問。
“抽吧。”宋薑道,反正是吸煙區。
打火機的火光再次燃起,煙霧繚繞,高如蘭的麵孔有些模糊。年年宣傳少喝酒,吸煙有害健康的標識也印在煙盒子上,可是喝酒抽煙的人還是不見少。老天給這些人關了一扇門,煙酒也總算個發泄渠道。
咖啡廳裏的冷氣調得十足,熱飲的霧氣混合著煙氣有些嗆人,高如蘭就在這渾濁的環境裏,緩緩開了口。
“我這輩子,犯過兩個大的錯誤,每個都是致命的。”
“一個,是服了軟,嫁進趙家,遇到趙家這一屋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高如蘭豎起兩根手指,聲音硬邦邦的。
“第二個,是自己蠢的瞎了眼,沒早點看清楚他們真麵目,沒有把恬甜從他們的魔爪下救出來。”
她吐出一個煙圈,聲音微啞,眼底翻湧著深沉的恨意。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高如蘭低下頭,這場荒唐至極的婚姻在腦海裏走馬觀花地掠過。
和趙江的感情談不上有多深刻,這一代人結婚和吃飯睡覺一樣自然,兩個人通過介紹相親認識,經過時間推移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當然和愛情沒什麽關係,隻是剛好水到渠成。
盡管沒想那麽早結婚,可是周圍的人連同父母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明明才剛過二十五,卻被所有人視作異類。人是社會性的動物,她不想格格不入,也不想再麵對那樣的眼光,半推半就的,也就接受了趙江的示好。
還在高家的時候,高家人說,婚姻就是搭夥過日子,電影裏那些愛來愛去的都是哄人的,當不得真。可後來婚姻觸了礁,卻也不見曾經那些說的唾沫橫飛的人站出來搭一把手。
怪她太蠢,輕信了別人。
高如蘭幾乎泣血,含恨道:“當初要早知道會有今日,我管別人怎麽說!就算一個人老死沒人送終,也絕對不要嫁給趙江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趙家並不是良配。
結婚時夫妻兩人正是事業上升期,沒急著要孩子,後來在婆婆陸愛蓮的催促下,第三年終於生了一個女兒,趙恬甜。
婆婆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盡管進了城,陸愛蓮依然秉著老式規矩,趙家是所謂的一代單傳——趙河自然是不算在傳承裏的。因此趙恬甜生下來後趙家人便連帶都沒帶過,陸愛蓮對孫女更是態度敷衍,除非百無聊賴時不會逗弄,且從不掩飾自己想要孫子的想法,每日每夜地提,見縫插針地提,不放過任何機會。
她一個人帶著孩子,還要工作。而這個時候,她的丈夫,趙江永遠保持沉默,將一個困囿在妻子和母親中間的男人角色揮發得淋漓盡致。
高如蘭不知道這就是喪偶式婚姻。她以為夫妻本來就是平淡如水,婚姻就是兩個彼此無愛的人將就苟且一輩子。
趙江和她是同一個公司工作的職工,可同是經理,他業務能力弱,工資遠比不上妻子。錢是人的底氣,趙江氣短,因此即便因為那點劣根性想要兒子,也隻敢讓母親陸愛蓮替他衝鋒上陣。
而他每次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好像諸事都與他無關,他隻是一個可憐的,被迫屈服在母親威勢下的男人。
就是這麽一個男人,高如蘭攥緊了拳頭,又想笑又想哭:自己居然就嫁給了這麽一個愚蠢懦弱的男人!還被他蛇蠍心腸的毒婦母親毀去了唯一的寶貝女兒,她的一輩子!
趙江,陸愛蓮,還有趙河。她的人生被這三個人毀的幹脆徹底。
“怎麽了?”宋薑抬手在她麵前搖晃。
“陸愛蓮……”高如蘭把下唇咬出了血,咽下血腥味的唾沫。
宋薑站起來,改坐對麵,高如蘭身側,靜靜陪著,偶爾遞一張餐巾紙。
咖啡廳裏依然放著菊次郎的夏天,菊次郎和小男孩開始旅程,在夏天裏收獲了一段段溫情。高如蘭就在這樣的旋律裏安靜地哭著,沉默而不擾人。
宋薑忽然有些後悔。
夾在高如蘭指縫間的煙不知道什麽時候燒完了,細碎的火星子燒灼到皮膚,她皺起了眉頭,卻依然沒動作。她流盡了眼淚,像枯竭了身體裏所有水分,變得如一段幹枯的老木頭,眼神死滯起來。
她一眼不眨地盯著窗外的電線杆,嘴裏低聲喃喃:“趙家那群人就是這樣,永遠是這樣,在他們眼裏,不生是罪過,生了女兒也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