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檔案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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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我在殯儀館工作那些年 !
    一縷陽光照在眼皮上。
    候客室裏鬧鬧哄哄的,有人甚至掏出了瓜子水果邊吃邊聊,高如蘭受不了滿屋子悶烘烘的煙臭味,倒也沒說什麽,站起來離開了房間。
    胖女人伸手拱坐在一旁睡著了的丈夫,胳膊拐子一用力,沒醒,她抬起胖的很標準的巴掌,照著男人的腦袋用力糊過去,哐當一下子,男人鼻子上架著的眼鏡摔到了地上。
    “姓王的,醒了你,你爹都死了,還在這兒睡著做春秋大夢呢!”胖女人的聲音並不尖銳,說出來的話卻很不好聽,圓的像胡蘿卜一樣的手指抵在自己丈夫的額頭上,恨不得戳出一個坑來。
    男人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他眼裏盛著驚恐茫然,一時竟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又是一個夢?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疼痛感清晰傳過來,有些刺眼的陽光,令皮膚微微灼熱的溫度都表示現在是真實的世界。
    這幅樣子看的胖女人更火大了:“做春*夢了是不是?”她口無遮攔地道:“王安合你眼珠子盡往剛才那個女人身上瞄了吧?穿了就一副不正經的樣子,狐狸臉,我看那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麽正經貨色……”
    夢境和現實相差太大,王安合下意識舉起手擋了回去——夢裏的胖女人老實恭順的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反手一巴掌扇了回來。
    胖女人不費力氣就攫住了他的手腕,一把扔了回去,嘴上道:“你瘋了,居然想打我?也不想想沒我你哪來的今天!”
    剩下的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哎喲,哎喲,痛死我了,我的胳膊誒!”在旁邊一直看戲的幾個嗑瓜子的女人連忙過來摻她,一個個噓寒問暖,又忙著譴責王安合。
    候客室的門刷的打開了,從門外探進一個男人的腦袋。
    “安靜,安靜。”他連聲道。
    “麻煩各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好嗎?”大孟實在有些控製不住脾氣,這群人從進來之後就開始吵鬧,一點該有的顧忌也沒有,也不怕擾了死者安寧。
    到底顧及著這裏是殯儀館,胖女人揉著自己的胳膊,可想想突如其來的疼痛,覺得這事兒有些邪門,不敢說話了。
    來者是客,大孟耐著性子解釋道:“入殮師這邊出了點小狀況,上妝稍微遲點。不過請放心,今天下午一定會把一切都搞定,不會耽誤顧客的計劃。”
    “行,等吧。”胖女人不耐煩道,反正死的也不是她爸。
    王安合突然站起來,胖女人道:“你要去哪裏?”
    “我,我去上個廁所。”他衝出了門去。
    “神經病。”胖女人罵罵咧咧。其他幾個女人道:“你管他去上廁所。”她們不再管王安合了,一起磕起了瓜子。
    大孟沒走多遠,王安合很快就在走廊上追上了他。
    “王先生,找我有事?”大孟認出這是這次需要入斂的死者王樹文的兒子。
    王安合道:“對,我有件事想問問……”他人雖顯得壯,但隻是虛胖,反而有些畏畏縮縮的。
    “您問,我知道肯定說。”大孟道。
    “入斂師——”他一鼓作氣道:“我是說這位徐姓入殮師,是不是個子矮矮的,長頭發,到腰這兒,皮膚特別白,總之整個人就像個娃娃似的?”
    “對,對。”大孟被這形容給逗笑了,連連點頭:“可是您之前不就知道了嗎,早晨的時候您還和我們的徐老師說過話,您就給忘了?”
    “是嗎?”王安合怔住了。
    他閉上眼睛,仔細回想,結果發現還真有這回事。
    上午不僅見過,他們還說過話——不過是他單方麵說的,對方並沒有回答他,那是個相當不好相處的人。
    難道一切真的隻是夢?
    “那……我爸還沒?”他不死心地又問,還有那個恐怖的小醜妝。
    大孟道:“還沒化妝呢,您要問,我也不瞞您,其實是徐老師的化妝工具給落家裏了,住的有些遠,現在正叫她家裏人給送過來,所以得稍微晚點。”
    “不能用別的替代?這殯儀館裏也不止她一個入殮師吧?”
    “那是不止一個,但徐老師向來隻用自己的東西,別人的工具她是不碰的,當然了,她的技術別人也學不來。”
    大孟以為他不耐煩等,便解釋道:“您別急,化妝隻要一會,而且徐老師的技術也是業界認證過的,您要實在急,我給您換一個老師?”
    “不用了……”王安合鬆了口氣,既然確定隻是一個夢,他也就隨意了。
    見他沒了問題大孟就走了,王安合一個人在走廊上站了會兒,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內心實在不想那麽快就回去麵對那個母老虎,那讓他盡失顏麵,可又無可奈何:高攀的婚事,對方就算是頭母豬,也隻能低聲下氣呢。
    誰讓他窮呢。
    人窮,誌氣也就短了。
    又站了一小會兒,走廊的景色和夢境裏的景色逐漸有些重合,王安合打了個寒噤,步履匆忙地往回走。
    ***
    幫忙送工具過來的人,就是白留溪。
    化妝間裏空調不要錢地吹著。
    冷,真冷。
    他披著外套,坐在化妝室裏,和孟濤麵對麵。
    被支使著過來送工具,又莫名其妙的被迫跟一個陌生人鎖在這裏。他有點煩躁,盡管表麵一點也沒顯現出來,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桌上叩著,當當當,當當,當。
    “你能不能別敲了?”孟濤道,看對方就來氣,小白臉,弱不禁風,臉長得好有個屁用。
    白留溪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他收了手,真不敲了。空曠的房間裏頓時隻剩下空調運轉的聲音。
    孟濤一口氣堵在心裏,他寧願眼前這個男生跟他打一架,好轉移注意力。可對方根本不搭腔。
    現在在化妝間裏的就他們兩個。殯儀館裏的化妝間自然不是指尋常意義化妝間,是給入殮師用的屍體美容室,為屍體防腐,溫度控製得很低。
    麵前躺著一具被白布覆蓋著的屍體。大孟說了,是個老頭,好像叫什麽王樹文,今天剛死就送過來了。
    在腦袋裏所有想得起的神仙全部請了一遍,孟濤開始翻來覆去地罵徐黎靈——說什麽試膽,第一天就讓他過來守屍,完了一進來門就從外麵落了鎖,幸好裏頭還有個人,不然他可不得活活嚇死。
    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像小姑娘的女人蔫壞,看著不聲不響,心腸毒,狠!他那點兒剛出爐的小心思就這麽死了。
    欣賞孟濤氣急敗壞的樣子,白留溪嗤笑了聲,聲音小得幾不可聞,很快被空調聲蓋過去了。他打了個嗬欠,闔上眼睛閉目養神。
    時間一點點流逝過去。
    還是沒人開門。
    坐太久,孟濤站起來走動,走到牆角,看見角落裏燃著一爐香,低下頭去,狠狠的嗅了一鼻子,卻什麽氣味也沒聞到。
    “這香怎麽沒味道?”他說完看了眼白留溪,對方依舊沒搭話的意思。
    孟濤一轉身,白留溪就睜開了眼睛,看見地上那爐香,倒是有些詫異地挑起了眉毛。
    香燃著,可看不見煙,但上方被熱氣流蒸騰的微有些扭曲的景象,證明確實爐香確實是燃著的。
    他想起來了。
    還是很小的時候,他纏著徐奶奶講故事,可徐奶奶不會講故事,最後就給他講殯儀館裏的事。
    說人死後,不會一下子離開身軀,因為不知道該怎麽離開,就需要有人點一支香來幫他們引路,離開身體。
    引路香無色無味,人是聞不到的。
    他不解地問,人聞不到,那給誰聞呢?
    徐奶奶沒告訴他。
    無稽之談。白留溪看著煙爐,頗覺乏味。
    沒有人說話,太安靜了,孟濤努力分散注意力,控製自己的眼神不往床上飄,他以為入殮師很好當,不過就是塗塗抹抹的對象從活人變成死人,卻沒想到根本就沒那麽簡單。
    眼前這個屍體,是死的;喪屍,是死的;僵屍,也是死的……
    越想,孟濤腿越軟,他謹慎地盯著白布,生怕下麵會突然暴起。
    正想著,啪嗒一聲,空調的扇葉忽然掉了下來,把他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
    空調風更改了航向,呼啦地朝著孟濤這邊吹了過來,他下意識抬手去擋,眼前一黑,一股怪味鑽進了鼻子。孟濤的腦袋裏瞬間閃過很多後悔和遺憾,今天命要交代在這裏了……
    可隨後立馬他又見了光,孟濤三兩下地把臉上的東西扯下來,才發現是空調風把裹屍體的白布吹到了他臉上。
    “哈哈哈。”白留溪笑得毫不客氣。
    晦氣!
    孟濤怒氣衝衝地把白布扯下去,狠狠瞪了白留溪一眼,剛想發怒又聽這小白臉道:“未經允許就扯掉人家身上的布不好吧。”
    “什麽布?”孟濤沒聽清楚。
    “裹屍布,你也不怕對方晚上過來找你。”白留溪搖頭笑道:“唉,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啊。”
    孟濤觸電似的從白布上跳開。
    台子上躺著一具老人的屍體,很瘦,枯瘦的身體似乎能被風吹得飄過來似的。皮子樣的肉被風鼓的來回扇動,噠噠噠。孟濤心慌不已,慌忙蹲下去,把白布撿起來通了通,打算快點蓋上去。
    拿著布,心裏念著得罪,白布從腳往上覆蓋,最後再遮住腦袋,剛要撂下手,布底下有了動靜。
    孟濤本能的把布扯開。
    餘光瞥了一眼,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鑲嵌在屍體幹癟臉龐上的兩隻眼睛,顫了一下,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