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檔案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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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我在殯儀館工作那些年 !
    下一刻, 王樹文忽然定在了原地, 渾濁如魚目的眼珠微微瞪出眼眶, 他雙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嚨, 嘴裏發出“嗬嗬”聲,像一條被衝上沙灘瀕死的魚。
    王安合聽到身後的動靜,連忙轉過身:“爸,爸,你怎麽了?”小心拍打著王樹文的背,生怕再出波折意外。
    見狀劉家人也停下內哄爭吵, 站在一旁幸災樂禍看笑話。
    他們個個都恨不得王樹文剛才隻不過是回光返照, 現在又要被閻王收命了,自然沒有誰主動上前幫忙。
    好一會兒, 王樹文終於緩過氣來了, 他眼中露出驚懼之色,伸手遮住臉,咬了咬牙對王安合道:“有什麽事改天再說吧, 我累了, 現在想休息。”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王樹文突然鬆口,但眼下這個情況卻是王安合想要的。
    是他立馬道:“好好,那我們就——”王安合忽然想到既然要離婚,那麽就不能再回原來的住處了,於是改口道:“爸, 我們先打車回市中心, 先找個好點兒的賓館安置下來, 別的慢慢談,身體要緊。”
    王樹文閉上眼睛,算是默許,雞爪似的手緊緊攥成鉤子,在靠著的樹上劃出三條深深的道來。
    電線杆上棲息的烏鴉驚叫著飛走。
    “怎麽一股臭味?”劉家的人摸了摸鼻子,這附近也沒有看到什麽垃圾桶,臭味來得稀奇又濃,讓人聞了想吐。好在這股氣味沒有維持太久的時間,慢慢的就散去了,他們也就沒太當一回事。
    殯儀館位置偏僻,想搭車離開就需要點時間,劉家人有車,一個個驅車離去。王家父子倆和劉家已經徹底撕破了臉,自然就不好再借車離開。
    王安合扶著王樹文往公交站走,不料又見到了徐黎靈,她低著頭,像在打量自己的腳尖,王安合感覺手上扶著的王樹文的身體有些僵硬,他沒太在意,順著徐黎靈的視線往地上看,樹根的地方爬著幾隻黑色的大螞蟻。
    “徐老師……那個,您好。”
    “嗯。”徐黎靈抬起頭:“你好。”
    到底也不太熟,王安合打了個招呼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不確定對方在這裏到底站了多久,剛才的事又聽了多少,家醜外揚總讓人覺得有點尷尬:“您在這等車呢,我們也等,您等多久了?”
    “我來送人的。”
    王安合鬆了口氣。
    看對方的表現,估計也沒注意到剛才的事情。
    “這裏很少有出租車經過。”徐黎靈道:“你們隻能坐末班車離開了。”
    “是嗎?那也不要緊,隻要有車子能走就行。”
    “這樣。”徐黎靈點頭。
    王安合道:“今天的事情還真是麻煩徐老師發現的及時,不然我父親……”他話盡意未盡。
    徐黎靈道:“難不死必有後福,好日子都在後頭,你說是不是。”
    王樹文身體一僵。
    王安合擔心地回頭,卻沒看到父親的正臉,他總覺得有點怪,卻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
    “你說是嗎?”她又開口問了一次。
    “確實是的。”王安合連忙反應過來,點點頭。
    又覺得對方好像不是在問他。
    “你父親還好吧?”徐黎靈道:“如果不舒服的話,建議去醫院檢查,或者找個道觀看看……從這種地方出來,該去去晦氣。”她意外表現出來的關切讓王安合有些訝異,對方看上去就不像那種熱心市民。
    “說的對,畢竟遇到這種事情……”
    徐黎靈笑得很淺:“這種事情是百裏挑一的運氣,不過,是誰的運氣就不知道了。”
    太陽已西移,超過了公交站牌上的時間了,還沒有車子駛過來。這個佇立在半山腰上的公交站,顯得寂寥,荒蕪。
    寂靜的山林,傍晚的殯儀館,還有黑衣女人,幾個具象的詞組合在一起,帶上了一絲抽象的恐怖。
    “啊,是嗎?”他被自己的幻想嚇到,幹笑了幾聲,不太懂這言下之意。對方好像意有所指,但仔細看也沒什麽,大概隻是一種錯覺。
    說著說著,王文合連連打起噴嚏,有點冷地聳了聳肩膀。
    他穿著一件黑襯衫,在這個天氣不算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厚了。
    “今天似乎有點冷……”
    “末班車看來不會來了。”徐黎靈看著寬闊仿佛延伸到天邊的馬路,山那邊是一片火燒雲,像要把天空一點點燃成灰燼。
    王安合著急:“那我們該怎麽下去?”
    “可以走,從這裏到山腳下兩個小時,但山腳下沒有居民。”
    “這不行啊,我爸身體剛好,經不住折騰的。”
    “那你可以選擇留下來。”徐黎靈笑得有幾分古怪:“殯儀館有足夠的床位。”
    “嗚嗚——”頭頂傳來聲音。
    幾隻黑色翅膀的鳥低空飛過,粗嘎的叫聲十分難聽,寬大的羽翼在地上投下陰影。
    天色又沉了幾分。
    王安合無意識往後挪:“這個就,哎。”
    他的心裏本能生出來一種懼怕。
    “你想哪去了。”
    “啊?”
    徐黎靈收斂了笑意,道:“我的意思是說,這裏有招待所,不來的話,天就要黑了。”
    “山上的夜,是很危險的。”
    ***
    晚飯是集體吃的,員工不多,沒工作的時候不忙,差不多聚在一個點吃飯。
    食堂光照不太好,白熾燈掛的很高,瓦數不夠亮,冷白的光浮動在一張張麵無表情的人臉上,照的人一個個目光呆滯,臉色慘白。
    “你看到了嗎,那個,那個黑衣服的老頭就是今天上午……”
    “都成屍體了還能活過來?”員工傳的小心翼翼。
    “我看有蹊蹺。”
    偌大的飯廳裏隻有寥寥幾人,連人說話也是壓著嗓子低聲,在這裏難得活氣兒。
    打菜窗口的師傅探出頭:“徐老師,還是吃清湯麵?”
    “嗯。”
    廚師搖搖頭,一副不滿意的樣子,他把麵從窗口遞出來:“徐老師啊,你應該吃的補點,看這細胳膊腿的……哎,你太瘦了,這樣不行的。”
    徐黎靈笑了笑,沒說什麽,從對方手裏接過托盤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這窗口賣的是清湯麵,清湯是真的清,一點兒油星子都沒有,低下頭能看見碗底,上麵漂著幾顆翠綠的蔥花。
    純素麵,五塊錢一碗,賣她賣三塊。
    堿麵無味,全靠佐料,湯底。她渾然不在意,夾了一筷子麵送到嘴邊,剛一口咬下,筷子“當當”掉下桌子。
    她用手捂著嘴,眨了眨眼,細長的睫毛染上濕潤。
    “徐老師,麵條怎麽樣?”熱情的廚師再次探出頭,洪亮的嗓門直接穿過半個飯廳:“忘了跟你說今天殺了隻老母雞,特意用雞湯做湯底,味道鮮吧?”
    徐黎靈對著他的方向點點頭。
    雞湯是個好東西,湯都在油底下,把味道都鎖住,冷的慢,鮮味也不容易跑。
    聽說今天窗口居然供應雞湯,幾個人立馬圍住了窗口。
    “徐老師,筷子。”一雙手把掉到地上的筷子撿起來,王樹文扶著啤酒肚費力地站起身,笑容有幾分討好:“我能和您一桌吃飯嗎?”
    “你隨意。”徐黎靈鬆開手,嘴唇殷紅殷紅。
    王安合在她對麵坐下。
    “我本來是想打包帶走的,可打包盒沒了,所以就隻能堂食了……”他解釋道。
    “就你一個人?”
    王安合捏緊了筷子,語氣有點不自然:“啊,我爸今天走的有點久,不太舒服,我讓他在招待所休息了。”
    徐黎靈不經意的掃過他手上那一圈淡淡的青黑,抬起眼,看著他。
    輕言細語道:“那確實該好好休息,晚上就不要隨便出來走了。”
    王安合連連點頭道:“會的,會的。”
    心裏又忍不住犯嘀咕:這大半夜的,又是在殯儀館這種地方,誰會有那個興致出來散步?
    徐黎靈低下頭,摸了摸湯碗,麵已經涼了,她用筷子卷麵吃起來。
    王安合盯著麵前的食物,一碗雞皮酸筍湯,雞皮下油炸過,皺巴巴的蜷縮在一起,又在湯裏舒展開了。他咽了咽口水,這雞皮讓他聯想到某種畫麵,胃部的酸水突破引力直往上衝。
    “唔——”王安合慌忙捂住嘴,連忙站起身,朝徐黎靈擺了擺手,倉皇地離開,再也沒回來。
    桌上有一碗湯,一份套餐例菜,地三鮮炸酥肉和燒小魚幹,連一口也沒動過。
    浪費糧食,什麽玩意。
    她盯著王安合的餐盤看了很久,以至於忙完的廚子還以為她還沒吃飽,想給她再來一份。
    謝絕好意,徐黎靈端起桌上的鐵餐盤往門外走。飯菜都還熱著,餘溫隔著鐵盤傳導到手上,分量有點沉。她從飯廳裏走出來,走進幽深黑暗的林子,外麵沒設路燈,天上有星子,斑駁點點羅列,夜風搖得樹葉颯颯作響。
    老傳統的建築曆規矩是門前不插柳,屋後不種槐,四周不植桑,都是有講究的。新時代歸新時代,沒人蠢得去破這些規矩。殯儀館內種了一排排的楓葉,到秋天就能收獲一場豔景。
    黑暗中亮起幽光,細看,是綠色,光芒晃動,像躲藏在暗處的熒熒鬼火。
    一見人,簌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