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檔案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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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我在殯儀館工作那些年 !
    徐黎靈蹲下去, 嘴裏打了個呼哨。
    林子裏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 草叢裏鑽出了幾隻毛色雜亂的動物, 天太黑, 隱約聽見喵嗚了幾句,叫聲凶巴巴的,卻因為中氣不足而顯得色厲內荏。
    “吃魚。”
    幾隻貓不進反退,尾巴翹得高高的。
    盤子裏還盛著許多小魚幹,徐黎靈捧著盤子站在那裏,完美的和黑夜融為一體。
    夜風中時有時無的傳來音樂聲, 是《蘇武牧羊》, 高品質的音響在放:“蘇武牧羊北海邊,群雁卻南飛……三更徒入夢……心酸百念灰……”間或傳來人笑談的聲音, 有人在守夜。
    “吃魚。”徐黎靈對著那群貓執著重複道, 把魚幹倒在樹葉子上,退後幾步:“沒有毒的。”
    殯儀館原來沒有貓,位置也偏僻, 後來有人把不要的貓扔到了這邊, 它們慢慢恢複原始的野性,變成了流浪貓,但活得很自在。
    為首的是隻通體全黑的野貓,大概是這幾隻貓裏的頭領,一身黑毛油光水滑, 眼睛發的慘綠慘綠的光, 它擺了擺尾巴, 率先叼住了徐黎靈手裏的魚幹,其他的貓紛紛上前分食掉盤裏的食物,隻是看上去進食興致並不高。
    把盤子還給了食堂,徐黎靈決定回去了,她抬起頭看了看天,今晚是朔月,天上看不見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飄來的烏雲遮住了星星。
    ***
    回員工宿舍需經過靈堂,裏麵照例是放著哀歌,但做的喜壽,沒有哭的,堂前擺了幾桌麻將,搓麻聲此起彼伏。
    最初看時,她還有些憤怒,後來逐漸也就釋然了。
    人死了,對其他人來說,說不定是一種解脫呢。
    徐黎靈打開房間的門,裏麵漆黑一片,按開燈,房間裏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櫃子,一張老舊的書桌,書桌上擺了個空瓶子,還有個小小的香爐。
    摸黑洗漱完上了床,她雙手交疊著端放在腹部,就像屍體入棺前的姿勢,對著空氣幹瞪了會兒眼,慢慢的合眼睡了。
    哀樂悠悠的飄過來。
    月隱星稀,這晚的後半夜,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尖利的貓叫聲響起,一下子劃破了夜的安寧,一聲又一聲,叫的撕心裂肺的,好像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她一個翻身下了床。
    身上穿著件深色的襯衫,下麵套了條並不寬鬆的褲子,隻是因為瘦,因此顯得空蕩蕩的,卻方便隨時動作。
    徐黎靈打開窗戶,腦袋探出窗外,長長的頭發也垂了下去,被夾著雨絲的風吹出幾分濕意。
    烏雲散去了,窗外沒什麽光,隻有哀樂還在放,不遠處的大廳還亮著燈,隔著雨幕發著淒慘的白光。
    聲音不是在那裏發出來的。
    “喵——”長長的,尖尖的貓鳴聲像嬰兒的哭泣,可熟悉貓這種動物習性的人就清楚,這是來自於貓狩獵與防衛本能的示警,是對敵人的恐嚇。
    下麵那樓的窗戶打開了,大孟光溜溜的腦袋在晚上像個大白麵饅頭:“徐老師,也把您給吵著了?”他有點納悶:“這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明明這幾天一直好好的,怎麽現在突然鬧春兒了呢?”
    “繼續睡吧。”徐黎靈收回目光,不動聲色道。
    “哎,行,您也睡吧。”想起徐黎靈時不時喂過那幾隻貓,大孟突然覺得自個兒有點多嘴。
    萬一對方是愛貓人士,可不就尷尬了嗎?
    徐黎靈關了窗戶,並沒有躺床上睡,套上鞋就往門外走。
    發*情的貓叫得很厲害,可貓發*春都是有跡可循的,一般都在冬末夏初,眼下是三伏天,一年中最不可能發*情的時候。
    住在二樓,沒用手電筒也沒驚起樓道裏的聲控燈,她走的飛快,很快就下了樓。
    出門之後向右,一條路走到黑,是火葬場的垃圾處理處。這垃圾並不是普通的垃圾,不是生活垃圾,而是屍體火化後的餘燼,一些殘餘渣滓,燒不化的碎骨頭,全倒在了後邊兒的空土地上。
    人的骨灰把這片土地漚的很肥,當然再肥也沒人敢食用上頭長出來的東西,同死人沾邊的東西到底有幾分邪氣,誰知道吃了會出什麽問題?
    一進到這兒,鼻子就能嗅到一絲極淺淡的腥味,徐黎靈把垃圾場掃了一遍,幾雙幽亮的瞳在黑夜裏發著光,發出瘮人的叫聲。
    “喵嗚——”
    “喵嗚——”“喵嗚——”幾隻貓昂著脖子一聲聲叫喚,並不怕人。
    遠處傳來稀疏的人聲,是不是有刺眼的電筒光照這邊。
    大概是在討論貓的事情,貓這種動物不比其他,有幾分邪勁兒,在中國諸多傳說裏貓有九條命,是能通靈的,能感覺到,也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東西。
    在這個時候貓叫,很難不讓人多想,但依然沒人過來。
    比起無關緊要的好奇心,人的命更重要點。
    她朝貓走過去,腳底發出吱嘎的聲音,被火烤過,又被雨淋過,灰的白的人碎骨像冰碴子一樣很快就被踩碎了,聲音叫人毛骨悚然,徐黎靈渾然不覺似的,一步一步走近,最後停留在黑貓麵前。
    沒有撐傘,她長長的黑發被雨淋得濕透,濕劉海覆在額前,露出線條飽滿的額頭,貓瞳似的眼睛裏平靜無瀾,和黑貓四目相對。
    漆黑無人的夜,一人一貓對峙。
    黑貓展露出森森的牙齒,腮邊的肌肉向上,簡直像人在微笑。
    啪嗒一聲,一塊骨頭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殯儀館的貓,是吃人骨頭的。
    黑貓長長的叫了一聲,其他貓安靜下來,它輕盈的跳下去,用長長的尾巴勾住她的腿,徐黎靈撇過頭,視線落在坑坑窪窪的土地上。
    上麵很淩亂,有許多灰白色的貓爪印,看得出來,這裏是這群貓的長期據點,它們經常來這裏打秋風。
    她蹲下去,用手撚起一小把泥土,泥土塊很緊,似乎才被壓過。
    一排排新鮮的腳印步伐淩亂,似乎是匆忙離開這裏的。
    隻是……徐黎靈眯起眼睛,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借著微弱的光源照亮了那一排排的腳印。她用的老式手機能當磚頭使,砸人很利落,充電十分鍾,通話兩個小時,在智能手機的時代裏屹立不倒。
    泥土上留下的腳印莫名顯得僵硬,一直延伸到東方,那裏是垃圾場的出口,對方應該從那裏離開了。
    “喵。”黑貓跳上樹枝,張開嘴,吐出一個什麽東西。
    雪白的,像是雞爪一樣的物體。
    是人的手指。
    ***
    第二天依然是雨天,地上濕漉漉的,很是煩人。
    早餐照例是鴨油酥燒餅,一碗綠豆粥,徐黎靈咬一口酥餅,就一口綠豆粥,每天都一模一樣,數年從來如此。在她看來,這不是程序,是需要。
    王安合精神氣不太好,睡了一晚上,眼下的黑眼圈卻仿佛更重了些似的,在食堂看到徐黎靈,沒精沒彩地打了個招呼。
    “徐老師早上好。”
    徐黎靈停了筷子:“怎麽,昨晚沒睡好?”
    “是有點兒,昨晚貓鬧春呢,把我從夢裏給驚醒了。”
    王安合拿著油條啃了一口,像是終於找到了傾訴渠道:“其實我睡眠一直不錯,也不知道昨晚怎麽回事,怎麽睡都睡不著,渾身冰涼的,怎麽暖和都暖和不起來……哎,您說,這該不會是……”
    他努了努嘴,意思明顯,似乎也不太願意說出那幾個字眼。
    “你想多了。”徐黎靈道。
    “要真有你說的那麽回事,我在這裏都住了好幾年了,也沒發生過什麽。”
    真要說有鬼,嚇人也不可能在殯儀館,把這裏的人嚇跑了,對他們可沒什麽好處。
    王安合有點尷尬。
    “不過……”
    “不過什麽?”
    “你昨晚有發現什麽奇怪的事情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實在難免。”
    王安合一想有理。
    隻是想著想著,臉色忽然一白。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看見床邊有濕濕的泥土印子,有深有淺,成雙成對的,從門口一直到床邊。
    好像是跳過來的一樣。
    “我倒也不是怕什麽的……”他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低頭用勺子攪拌碗裏的稀飯,沒說了。
    大男人家的,總覺得這事有點丟臉。
    “你爸爸好了不少吧。”她問。
    王安合道:“好多了,昨天走路還要人攙著呢,今天自己走完全沒問題。”說完又覺得這問話有點奇怪,對方似乎不是在問,因為用的陳述句。
    徐黎靈盯著碗裏的粥,想起昨晚的手指頭:“那他為什麽不來吃早飯?”
    “嗨,這不,”王安合解釋道:“老人家脾氣都比較倔,這不剛剛能自己走了,就嚷著要去周圍散步,愣是不要我作陪,待會估計自己能吃吧。”
    說完兩人一時無語,於是吃完了早餐。
    最早的公交車在九點,吃完了早餐,王家父子倆收拾好細軟就打車走了。
    昨天死而複生的巧合其實有人發到了網絡上,隻是因為這事太過匪夷所思,當真的人並不多,因此兩人出行出得很順暢,不至於被媒體弄的脫不了身。
    車輛疾駛而去。
    到了點,殯儀館開始每天的日常工作了,昨天發生的事,已經褪去了熱度,成了飯後的雜談。
    徐黎靈穿好工作服,往入殮間走,昨天事多,高如蘭索性將時間延後一天,她今天得為小女孩上妝。
    還沒走到目的地,館裏鬧哄哄的,一群人鬧將了起來。
    “我奶奶的手呢?送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一個高壯的漢子大發脾氣,指著棺內安詳如睡去的女人朝工作人員發難。
    她走過去,往棺內看了眼。
    難怪男子會這麽生氣,開了個追悼會,屍體的手竟然不見了一隻。
    參差不齊的邊緣,像是被誰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