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檔案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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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
    卡車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音像是閻王的催命符。
    “啊啊啊啊!”
    孩子的哭聲、路人的驚叫聲、卡車轟隆隆的噪聲、還有越來越大的雨砰砰砸在塑料棚上的聲音……混作一團。整個世界灰暗、嘈雜、荒誕無序, 耳膜被震得生疼。路人的腳突然抬在半空中, 不停倒計時的紅綠燈似乎停了一瞬, 卡車司機幾乎快把方向盤掰下來, 張著嘴驚恐定格,表情很抽象,像著名的油畫《呐喊》。
    世界的時鍾暫停了兩秒。
    幾個呆怔在原地的小學生還沒來得及反應,感覺屁股一疼,毫無防備的就被踹的朝一邊栽了過去,徹底撲倒在泥塘裏, 一下子就摔成了個狗吃屎。
    “嗚哇——”小孩擦著眼淚大聲哭。
    “嘩啦”水噗通濺起, 帶著黃泥的水肮髒至極,惡心的人欲嘔。
    徐黎靈一腳踩進道路中間的水坑, 還來不及去管濕掉的鞋子, 胸前忽然一緊,她感覺被誰狠狠勒住。
    一口氣頓時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流氓!
    就在電光火石間, 卡車呼嘯著衝了過來!司機的表情從驚恐到絕望——
    徐黎靈被人用力朝圍牆那邊拉過去, 眼看就慣性砸到圍牆上,徐黎靈下意識閉上眼睛,身子猛地一撞——沒有意想之中的疼痛,背後反而軟軟的,耳邊聽見一聲低沉的悶哼。
    那人給她當了肉墊。
    卡車從身側飛速擦過, 手裏的傘打著旋飛起來, 被車輪輕而易舉碾成破架子。
    “我的傘!”她急道, 伸手想去抓傘柄卻被緊緊勒住動不了,水花濺起撲了她一臉。
    一聲重響,卡車卡在兩棵樹中間,輪胎打著空滑,終於停下瘋狂的衝刺。
    安靜了一下,車門打開,從上麵衝出一個中年男人,跌坐在地上崩潰的捶地大哭,滿臉無助,天上的雨磅礴,很快就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道路兩邊的人紛紛拿出手機拍照,哢嚓哢嚓哢嚓,閃光燈一亮一亮,刺眼睛。
    “好可憐的樣子啊,感覺……”
    “可憐什麽啊,幸好沒出什麽事,不然他就是死也賠不了。”
    沒有誰上前,麻煩。
    路人交流的聲音時隱時現,隔著雨傳來,有幾分冷清。
    換做是平時,徐黎靈興許還有那麽點同情心,但現在她心情差到了極點,她覺得自己更需要同情。
    她滿臉髒汙地抬起頭,想看清對方到底是誰,但令她惱羞成怒的是,這一眼並沒有望到目標。
    不怪她個子矮,隻怪對方個子高得出奇,穿著一身不認得不是中國人的製服——警服也被淋濕了,衣服顏色因而變得深邃起來。
    徐黎靈揚起脖子,總算是和對方對上了視線,男人的站姿挺拔如鬆,臉色平靜,沒白留溪俊,但也不錯。
    最讓人惱火的,是他那張幹淨得不得了的臉。
    那人在安全的第一時間就鬆開了勒在她胸上的手臂,神色有些歉然。
    “沒事吧小朋友?”
    她輕顫了一下,隨即臉色變得十分的古怪:“小朋友?”
    這人眼瞎嗎?哪裏像小孩子了?
    徐黎靈下意識地低頭,視線沒有任何阻礙地穿過過一馬平川,看見了自己被弄髒的鞋子。
    淺薄、庸俗的男人!
    陳飛鷹並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裏已經被定位成了淺薄庸俗,他隻是任務執行完剛好就經過這條街,看見危急況動作就粗魯了些。
    但也沒辦法,事發突然,也沒有給人留下多少思考的餘地。
    餘光瞥過路邊,陳飛鷹道:“把傘拿著。”
    不由分說的,他把傘塞到了徐黎靈手裏,頂著大雨飛快地朝卡車司機走去,也不知道低頭說了些什麽,把那個中年男人送到了安全地帶,又上了駕駛座,發動機的聲音停了下來。
    徐黎靈麵無表情地舉著比自己大整整一圈的傘,陰沉沉的表情嚇住了還想扯著嗓子大哭的小學生。
    幾個孩子嚇得硬生生憋住眼淚,也不敢吭聲,趟著水跑開,又被她叫住,害怕的回過頭。
    “不要書包了?”
    泥水坑裏躺著一個小豬佩奇包,粉豬變成了黑豬。
    一個小女孩跑回來,怯怯地過來拿包:“謝謝姐……阿姨。”眼睛瞄到她的手,哆嗦地改了口。
    徐黎靈臉色緩和了些。
    那卡車司機受了大驚嚇,整個人狀態都有些不太對勁,看到陳飛鷹,不如說是看到他身上那身警服,就像落水者看到唯一一根浮木,緊緊的撲了上去,把他幹淨的衣服沾上了一身黃泥。
    徐黎靈嫌棄地後退了一步,忽然又摸到自己的臉,頓時黑了臉。
    臉還髒著呢。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刹車踩了忽然就沒用了,這車年年都檢修的,昨天晚上還檢查過。”司機回頭望了眼陷在樹裏的卡車,眼裏閃過心痛之色:“車子怎麽都刹不住了……但我沒有撞人,你也看見了對吧,我沒有撞到人!”
    他再三強調這點,陳飛鷹檢查了一下車子前後,除了車身兩邊的凹陷是路邊的樹木所致,確認沒有其它撞擊痕跡。
    應該沒有撞到人。
    “具體情況原因到時候交管局會查,你照實說就行。”陳飛鷹道。
    很快附近的片警調過來控住了場子,卡車司機也被帶去了附近的公安局,卡在樹中間的車子隻得叫吊車過來吊。
    圍觀的路人也慢慢散掉了,把事情做了交接,陳飛鷹回過頭,牆角邊長著一隻大蘑菇,傘蓋已經快壓垮了傘柄。
    他匆匆走過去,接過傘柄,眼神極快地掃了她一眼,迅速道:“有沒有受傷?”
    那一下撞的力道確實大,勒得也緊,放一般人可能沒事,但她這小胳臂腿的,難保出什麽內傷。
    徐黎靈口氣不好:“你覺得呢?”
    用了多年的傘被車子軋壞、全身都被地上的水潑了一臉、還有手裏的手提袋——她指著地上那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東西,說:“手機壞了。”
    就是沒壞,髒成那個樣子,也不用了。
    身體沒受傷就不要緊,陳飛鷹蹙起的眉頭鬆開,幹脆道:“賠新的給你。”
    “還有傘。”
    “也賠。”
    “那臉你能賠麽?”徐黎靈冷笑,人民警察就了不起啊?
    她的臉被泥水糊的花貓似的,一頭長發都被雨淋了個濕透,瞪著眼,像隻瘦嘰嘰的炸毛鵪鶉,一隻手就能拎起來。
    因此在陳飛鷹看來,這生氣顯得很沒有力度。
    他有點想笑,顧及對方自尊忍住道:“這些慢慢說,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勉強算接受提議,徐黎靈一言不發地跟上他,陳飛鷹也並不善談,隻是照顧對方邁小了步子。
    兩人走到最近的商場,商場裏的冷氣開的很足,和外麵儼然兩個季節,陳飛鷹叫住徐黎靈,然後脫掉了身上的製服外套遞給她讓披上:“你待在這裏等一會。”
    那外套大的太多,對身材嬌小的徐黎靈來說,就像一個大罩子,一直裹到大腿,隔絕冷意。
    徐黎靈揪著衣服的領子,神情莫測。
    陳飛鷹走進一家成人女裝——一時眼誤把人家當成未成年的小女孩,不代表現在還沒看出來,迅速挑了幾件衣服,又拎了雙鞋刷卡結賬。
    從進去到出來,全程還不到五分鍾。
    “去換掉身上的濕衣服。”陳飛鷹把袋子遞給徐黎靈:“賠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態度好,徐黎靈也不好發作脾氣,冷哼了聲抱著袋子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回頭道:“傘,你不準走。”
    陳飛鷹道:“我衣服還在你身上。”
    徐黎靈抱著袋子走進衛生間。
    過了會出來了,除了白的過分的臉,其他無可指摘,依然是黑襯衫加黑色的褲子,被烘幹的長發順著肩側垂下來,氣質很溫和鄰家。
    可惜一張嘴就破壞了這種氣質。
    “你清楚我的尺碼?”徐黎靈質問道。
    陳飛鷹看著她,語氣不緊不慢:“一眼看出一個人的身體特征,對警察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他對眼前這個小姑娘抱了極大的寬容心,並不是因為外表產生的惜弱心理——對方也並不弱,不然也不會從車輪底下救出三個孩子。
    因此他道:“不是還要去買手機嗎,走吧,這裏剛好有賣。”
    見義勇為,本來就該獎勵,誰獎勵都一樣。
    兩人站得隔得並不遠,陳飛鷹甚至微微低下頭配合她說話,徐黎靈不習慣地後退了一步。
    陳飛鷹不以為意地轉身,走在前麵。
    盯著他的背影,莫名的煩悶像沙子一樣被水衝散,徐黎靈冷靜下來,心裏又升起另一種焦躁。
    她到底在幹什麽?居然被一個男人影響?
    徐黎靈沒跟上他,冷冷道:“我自己買。”
    “嗯?”
    等陳飛鷹回頭,她又把購物小票亮了出來:“這是手機錢。傘六十塊錢買的,用了五年,算整數,給五百算了。”
    還“算了”,陳飛鷹笑了,漆黑的眼裏倒沒什麽不悅:“你這是古董,還隨年升值?”
    膚淺,徐黎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和我的傘處五年了,有感情了,這是感情損失費,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