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檔案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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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接個電話。”高如蘭道。
瞿英連忙笑笑:“啊沒關係沒關係。”
高如蘭忙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匆匆走到一邊, 瞿英識趣的沒跟過去。
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 高如蘭的情緒似乎很激動, 距離隔得有些遠,瞿英隻聽見了幾句爭執, 一轉頭發現高如蘭的身體顫得有些厲害,她也不管什麽非禮勿聽了,連忙趕過去扶人。
高如蘭深吸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起伏不定的胸口才慢慢平複下來, 她再也掩不住疲憊的神色,頹然摔坐上台階, 一下子快蒼老了十歲。
也不好問發生了什麽,瞿英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女人坐在石階上,眼睛通紅。
“他們要我撤訴。”她突兀地出聲, 嗓音尖銳,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裏,早知道高家那群人是什麽德行,這次絕對不會再有任何心軟。
撤訴?瞿英吃驚,外孫女都沒了還能撤訴, 這心胸得多寬廣啊。
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高秀……已經觸犯了法律, 會不會收監不是你撤訴就能夠決定的, 上頭這方麵抓的很嚴。”瞿英隱晦提點了一句。
高如蘭張了張嘴,臉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我知道了。”
進看守所的時候是早晨,出來的時候大太陽高高掛在頭頂。
和瞿英告了別,高如蘭一個人沿著人行道走,身披烈日,走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也沒把包裏的太陽傘拿出來的打算。
包裏的手機又響了,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拿出來,看見來電顯示鬆了口氣,按下接聽:“你好。”
“高小姐。”那邊響起宋薑的聲音。
法醫打過來的電話,高如蘭心頭一跳:趙恬甜的屍檢報告已經出結果了。
隔著手機宋薑傳過來的聲音有種電流質冷感,聽的人心慌意亂。
高如蘭緊緊攥著衣服,手心冒出細密的汗,分明炎暑八月,牙齒卻不住打著冷戰。
——屍檢出屍體的呼吸道損壞和消化道損壞並不完全是高溫引起的損傷,在相關器官組織裏還檢測出了含量不低的毒物。
“不過孩子身體裏這部分的甲醛,主要來源是車內,應該能排除人為。因為車在暴曬下導致的高溫密閉的環境中會揮發出甲醛乙醛之類的有毒物質,而甲醛攝入過多極易導致角膜炎和肺水腫。”
“至於……”宋薑輕聲道:“主要還是高溫。這樣的天氣,太陽直射十五分鍾車內溫度就能上升三十度。兒童發育不完全,耐熱度低,體內水分散發也比成人要快,身體素質要更差些。”
高如蘭茫然的抬頭,正好大中午,太陽光刺眼的很。
把人活活熱死,那該有多熱啊。
要是恬甜還在這,估計就要求去買冰淇淋了吧,女兒從小就怕熱,天氣稍微熱點就抱著空調不肯撒手,還甜甜的喊著“媽媽”……
“這樣啊,謝謝你宋主任。”她哽了哽,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恬甜身體一直都挺好的,要是還能再好一點該多好,要是再能堅持那麽一會兒……”
可是沒有如果,盡管從高秀鎖上車門一直到孩子被發現,中間不超過二十分鍾,可也無濟於事了。
十來分鍾不長,不過是從看守所走到中心大街,可也不短,殺一個人綽綽有餘。
宋薑的腦袋裏飛快閃過什麽,著力去抓卻隻抓住一線尾巴,她有點懊悔。
“我做了一個夢。”那端沉默許久後又開口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知道不能把它當真,可是我看見恬甜回來了,可她眼睛瞎了,東西也吃不了了,還說很想我,很想回家,抱著我嗚嗚的哭。”
喪子做夢算人之常情,宋薑聽著高如蘭的傾訴,沒有開口打斷。
“她想媽媽。”高如蘭笑著哭了。
所以她對小女孩說,媽媽也想你,快回家吧,媽媽在家等著你。
女童的眼珠子詭異翻白,白嫩皮膚上慢慢現出一道又一道的紅斑,摟著高如蘭脖子慢慢搖了搖頭。
宋薑快有點握不穩電話聽筒了:“然後呢?”
高如蘭的聲帶微顫:“恬甜說,她不能回家,奶奶不喜歡她。”
***
撥過去的電話一直占線,瞿英等一會兒再撥過去,終於通了。
“是我宋主任,瞿英。”她趕緊自報家門。
“我知道,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瞿英開門見山道:“我們隊前幾天接到的一個案子,就是那個女童意外死亡案,宋主任你還屍檢了……我今天去看守所看嫌疑犯,聽她的供述,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她有些羞赧:“上次宋主任不是說我要是有什麽不會的可以問麽,所以,我就厚著臉打電話過來打擾了。”
“談不上打擾,想問什麽就問吧,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宋薑隨口答應,邊聽邊收拾桌上試劑。
瞿英正色,說:“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是時間。”
高秀下車之前還特意確認過時間,從高秀下車鎖上車門開始算,一直到車裏孩子被發現並救出,一共十八分鍾。
這一點,商場內的監控可以大致作證,高秀也沒說謊必要。
“我知道車裏升溫很快,但是有一點應該被考慮:受害人乘坐的車子是新車,製冷很足,從打開到關車半小時,車內溫度應該在十六度左右。”這也是為什麽死者腳下還落著一塊空調毯的原因。
瞿英道:“就算急速升溫也還有緩衝餘地,總不至於一下子就竄火箭了吧?”
宋薑道:“你繼續說。”
“另一個純屬我個人猜測。”瞿英有些不安道:“保姆說之所以把孩子放到車上,是因為孩子一直嚷著困想睡覺。但是幼兒園中午安排了午睡,孩子母親也說過女兒沒有那麽貪睡,我猜會不會是有誰食物裏下了藥什麽的……”
“沒有藥。這次的屍檢做的很詳細,沒有檢查到藥物成分。”宋薑否定。
瞿英尷尬的哈哈:“我就說嘛,陰謀論都是電視劇看多了。”
不過食物……宋薑下意識低頭,手裏有根乙*醚試管,裏麵裝著高濃度的液體,散發著有些刺鼻的酒精味。
“你剛才說的我會再考慮看看,如果發現了什麽新的消息,會馬上打電話告訴你。”
“好好。”瞿英哪裏會拒絕:“謝謝宋主任!”
她掛了電話,有種做了大事的感覺,隨即又覺得不對。
事發當日下午兩三點時溫度高達三十七度,氣象站黃色高溫預警。高秀做事雖然粗糙,卻還沒到缺心眼的地步。但被發現時事故車正曝光於太陽底下,並沒有被樹蔭攔住,如果真的被樹蔭攔住了,溫度不會上升這麽快。
如果高秀隻是為逃脫罪責而說謊,倒也符合情理,可是回憶起高秀臉上的焦灼……瞿英轉念一想,人都已經死了,在這種細節部分撒謊著實是沒必要,就算是做戲也未免做得太晚了。
可如果高秀沒有說謊,車子……怎麽會自己動呢?
***
幼兒園門前圍了一圈家長,個個伸長脖子往裏探,眼下還不到放學的時候,胖乎乎的保安嚴守著門口,眼睛跟巡邏燈似的到處掃射,不準人進。
現在綁架婦女販賣兒童的事件越來越多,尤其是幼兒園,更是事故多發區,不得不嚴加看守。
“哎,你——還沒到放學時間呢,不能進去。”門口的保安道。他語氣本來不算好,一見到宋薑轉過身來就把語氣放柔了,美女總是比一般人多點情麵。
看了眼周圍的家長,宋薑走過去,壓低聲音:“我是警察。”
她掏出警察證亮了亮,保安看了兩眼,訕訕地給開門讓了道。
小天鵝幼兒園是家私立幼兒園,雖然開的偏遠了些,不過設施條件好,安全標準高,因此並不影響生源招收。但條件好也有條件好的前提,私立學校說到底貴,燒錢,家裏沒礦的都不敢念。
趙河是這家幼兒園的園長,占股應該少不到哪去,看來趙家人倒是屬螃蟹的,有肉全在鉗子裏。
宋薑走近教學樓,遠遠看見趙河站在走廊上,和一個模樣看著像老師的女人正在交談什麽。
“小玉呢?小玉哪去了?”一個帶著工作牌的女老師急急忙忙地叫道,似乎有一個孩子忽然不見了。
她朝鬧處瞧去,目光鎖定在蹦蹦床旁邊的班級牌上。
大班——貓咪班。
趙恬甜生前就讀的班級。
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說的謊越多,漏洞也就越多。蘇軍不算什麽高智商,越掩飾,卻露出更多的馬腳。
她有些失望。
“還有什麽理由?”陳飛鷹看牆上的掛鍾:“你還可以繼續編,但我沒時間奉陪,隻能麻煩你跑一趟警局。”
“我……”聽見要進局子,蘇軍像一隻敗餒的公雞,悻悻地垂下了頭,不敢去看蘇可玲:“是把花送給了一個女人,她叫趙河,是……一個幼兒園的園長。”
居然是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蘇可玲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就覺得有些嘲諷。她出聲遣散店裏工作的人,今天休店一日。
人作鳥獸散去,花店隻剩滿屋子花,還有對峙的兩方人。
“送虞美人是什麽時候的事?”
“前幾天吧。”
“具體哪一天?”
蘇軍想了想,小聲說:“八月二十八號。”
認識趙河也純屬意外,幫蘇可玲去幼兒園送花的時候不小心遇到的。趙河穿著高跟鞋一不小心踏空從台階上摔下來,他剛好伸手接住了對方。
懷裏的人剛站定,他很紳士地鬆開手,還順手送了朵花來解圍,趙河愣了會兒,紅著臉接過花。
一來二去的,兩人就認識了。
“虞美人具體是什麽時間送的?以什麽理由?送的地點在哪裏?”陳飛鷹問。
這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蘇軍有些招架不住,模樣看上去有些狼狽,但他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便毫不猶豫的把事情都坦白了出來。
“大概下午一點半快兩點的時候,她打我電話把我叫出來,就在幼兒園對麵的那家咖啡館裏,我順便就帶了那盆虞美人。
有錄像為證的,後來我就回來了,跟可玲待在一起,要是趙河出了什麽事跟我肯定沒關係……”
問題問完,幾個警察離開了花店。
蘇軍舒了口氣,但臉色很快又僵硬了,麵對自己的女朋友:“可玲……”
蘇可玲看著他,抄起一把花剪:“滾。”
那剪刀的刀鋒鋥光瓦亮,蘇軍莫名感到一股寒意,退後兩步:“等你冷靜了我們再談。”
說著狼狽地跑了。
蘇可玲從脖子上扯下那項鏈,用剪子狠命地剪,那貝殼太硬了,她手用力得指節發白,貝殼終於發出“哢嚓聲”。
她放下剪刀,閉眼低頭,終於流下了眼淚。
***
咖啡館裏的監控錄像很快被調取了出來,查證後確認蘇軍確實沒有撒謊。
八月二十八日中午兩點時,趙河確實出現在了幼兒園對麵的咖啡館裏,並且接受了蘇軍手裏的虞美人。
“你最後一次和趙恬甜見麵,是在八月二十八日中午一點半,隨後在兩點時出了幼兒園和蘇軍見麵,這一點你有問題嗎?”劉警官問。
被警察傳喚到廳裏的趙河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雙手在桌上交疊,坐姿端正的有些僵硬拘謹。
“是的。”趙河點頭。
“你和蘇軍什麽關係?”
“他在追我,但我暫時還沒有答應他,那天中午蘇軍打電話約我到咖啡館裏,我就去了。”
趙河打開手機翻開通訊界麵,把通話記錄遞給劉警官看。
“請問是蘇軍犯了什麽事嗎?”
劉警官跳過她的問題,繼續審訊:“你知道蘇軍有女朋友嗎?”
趙河愣住,過了會兒咬牙道:“我不知道。”
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劉警官不經意的問道:“蘇軍把你約出來做什麽?”
“他送了我一盆花,好像是盆虞美人。”
“然後呢,你去哪裏了?”
趙河麵上還穩著,心裏終於慌亂起來:“就在街上隨便逛了逛。”
“抱著一盆花逛街?這盆花在哪裏?”
“扔了。”她快速的說道:“香味讓我覺得很難受。”
隔著一道牆,高如蘭等在審訊室外,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
陸愛蓮站了一會,腿直打哆嗦,女警察把她扶到了凳子上坐著。
走廊吹過穿堂風,人來人往的穿梭卻依然安靜,然而這安靜又別有一種意思,如同裁決前最後的懺悔時間。
趙江等的看的有些焦慮,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姐妹現在要接受審訊。可隨著時間越久,臉色一點點陰沉了,他的餘光瞥見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像倒影,心中駭然一驚,下意識朝母親陸愛蓮看去,又急急忙忙把頭轉了回來。
在這以後,約莫又過了二十來分鍾。
一個高個子警察悄無聲息地走到一群人身後,負手而立。
沒過多久,裏麵進行審訊的女警走出來,徑直走到他麵前,說:“陳隊,趙河招了。”
審訊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無罪的人麵對審判坦蕩無懼,有罪的人卻隻會在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下潰不成軍。
顯然,趙河並不無辜。
“招了?”趙江大聲道:“招什麽了?”
“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女兒可是幼兒園的老師啊,她怎麽可能會犯事兒呢?”陸愛蓮慌慌張張地從凳子上下來。
劉警官聽了這話,其實很想笑,不過是無奈的笑。
監獄裏的罪犯也不是個個天生就落草為寇的,多少人曾經站在行業的尖端叱詫風雲,卻因為一念之差從雲端跌落,更別提一個小小的幼兒園老師。
“有沒有誤會我們會調查清楚的,具體事宜隨後會通知,請稍等一會兒。”劉警官冷淡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趙江和陸愛蓮兩個情急地剛要再說什麽,卻又聽見高如蘭說:“要丟臉回去再丟,別在這丟人。”
高如蘭強硬地抽出了被丈夫趙江握著的手,冷笑著道:“我要回去了,你們愛在這裏蹲著就在這裏蹲一輩子。如果趙河真的和恬甜的死有什麽關係,我一定不會放過她,死也不會。”
高如蘭走了人,留下趙江母子兩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要說廳裏最多的就是警察,有警察看著就算有人敢在這裏鬧事也鬧不出什麽來,真要鬧就近關押還方便。
趙江和陸愛蓮兩個最後還是悻悻地服從了安排,待會還要去趙家抽調證物。
劉警官把審訊得到的信息整理好交給陳飛鷹,上麵是趙河的招供,或者說是看到證據確鑿之後無力回天的認罪。
“趙河是個有腦子的女人,隻不過聰明卻用錯了地方。”她不無感慨道。
陳飛鷹翻了翻口供:“用錯地方就是愚蠢。”
“說的也是。”她讚同道。
之前已經再三向趙家人確認過,在事發前後接觸過那輛黑色轎車的從頭到尾就隻有高秀一個人,而高秀沒有接觸虞美人的渠道,把花粉帶上地毯的對象就不可能是她。
趙家唯一接觸過虞美人的人,隻有趙河一個。而且蘇軍送的那盆虞美人是培育出來的新品種,花粉較其它有微小不同,粘附性很強,洗過也不一定能洗掉,隻要抽驗一下趙河的衣櫃應該就能找到證據。
就算沒有花粉,趙河也說不出自己那天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信息時代鏡頭遍布,失敗的謊言會造成多米諾骨牌效應。
因此在陳飛鷹看來,趙河遠遠談不上聰明,她的話漏洞太多,根本無法自圓其說。隻不過作案動機依舊顯得很可疑。
劉警官早就離開了辦公室,留下陳飛鷹一個人默坐。他摩挲著鋼筆,推敲假設。
有什麽事,能讓孩子的姑媽恨到對親侄女下手?
***
圖偵調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趙河最開始說的那幾個地點,路邊探頭都沒有拍攝到她的行蹤。倒是在通向國貿大商場的路邊探頭裏,捕捉到了趙河的身影。
“先不管圖像,我們在趙河的衣櫃裏檢測到有幾件衣服上沾有花粉,你看看。”痕檢部李主任道。
花粉屬於微小物質,最小的花粉以微米為單位進行大小衡量。在法醫實驗室裏的鏡像下才能夠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