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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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這個可惡的女人……
黃老頭一整個上午都在心裏咒罵,臉色非常難看,仿佛隨時醞釀著咬誰一口似的。
劉桂花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他也不肯說,隻拿著湯勺猶自嘀咕。
她素來做不了他的老板,怕他心情不好出差錯,就把做粉皮的任務也接過來,讓他光守著那一鍋湯。
常魯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出門買了幾個包子打算提回家吃。路過兩人攤前忽然停下,很有興趣地跟他們聊起了天。
“黃老頭,你那在滬城上大學的兒子,可以退學回家了呀。”
黃老頭梗著脖子不說話,劉桂花則嚇了一跳。
“常老爺,我們沒有得罪過你呀。你怎麽能……怎麽能說這種話?”
兩人老來得子,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兒子。兒子從小聰明伶俐,念書尤其厲害,往上數三代都沒有他這麽會做文章的,簡直讓人感歎老祖宗保佑。
天賦不容辜負,他們不惜花光所有的積蓄,甚至賣掉祖傳的房子搬到一棟破屋裏,日日起早貪黑賣粉皮,賺錢供他上大學。
簡而言之,兒子是他們全部的希望,就指著他光宗耀祖。常魯易平白無故說他要退學,那不是故意傷人心麽。
劉桂花都快哭了,常魯易卻嘿嘿一笑,摸著自己的大肚皮。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對麵馬上就要開張了,也賣早點,到時人家肯定都往新店去啊,誰還頂著寒風吃你們的粉皮?”
“也賣早點?常老爺你聽誰說的?”
常魯易抬手一指,正是門上貼得招聘啟事。
劉桂花扭頭看去,總算明白,自家老頭這一上午都在煩什麽。
要是真像常魯易說得那樣,他們這粉皮生意做不下去,遠在滬城的兒子沒錢交學費,的確得退學回家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頓時什麽心思也沒了,看著攤子上的東西愁眉不展。
常魯易並沒有幫他們的打算,純粹看熱鬧,哼著歌就回店裏準備起中午的生意了。
門外二老大眼瞪小眼,一個比一個煩,客人來了也沒心思接,隻說今天粉皮賣完了,讓明天再來。
琢磨了半天,黃老頭突然將手中的大勺一摔,大步往前走去。
劉桂花忙問:“你幹嘛去?”
他不言語,站在路中間見左右無人,對麵店裏的裝修師傅都在忙手上的活兒,就一個健步衝過去,揭掉貼在牆上的招聘啟事,逃回自己攤位上,把那張大白紙往灶裏一塞,很快就化作一團灰燼。
這一套動作堪稱行雲流水,流暢非凡。
劉桂花看傻了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驚問:“你這是幹什麽呢?”
黃老頭抬起頭對著大街,說話時嘴唇都不帶動的。
“讓她招人!現在招不到人,看她還怎麽賣早點!”
“人家要是發現告示沒了,再貼一張呢?”
“再貼就再撕!反正我這一天不做生意,就跟她耗上了。”黃老頭說著朝她瞪了眼,“我警告你,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是他們問起來,就說什麽都不知道,聽到沒有!”
劉桂花哪裏敢說不,饒是心裏覺得這種做法不太好,卻隻能點頭。
黃老頭拿起菜刀,忿忿地剁香菜,頻頻抬頭望對麵。
轉眼到了中午,榮三鯉和顧小樓一個準備午飯,一個把新桌椅全都擦洗一遍,順便將昨天買回來的賬本等東西擺放到櫃台上去。
顧小樓做完最後一道菜,放在院裏的石桌上,過來喊榮三鯉吃午飯。
走到大堂時他順便朝門外看了眼,納悶道:“怎麽一上午都沒人來應聘的?難道廚子和雜役都不到永樂街來找活幹嗎?”
榮三鯉站在櫃台後,拿著算盤笑眯眯地說:
“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告示有問題。”
顧小樓就走了出去,下一秒便回來,滿頭霧水。
“告示怎麽不見了?三鯉你看到有人動它嗎?”
榮三鯉眨眨眼睛,“沒看到呀,大概是風太大,被風吹跑了吧,你再寫一張好了。”
自己明明用漿糊刷了好幾遍的,怎麽會被風吹跑呢?
顧小樓拿了紙筆,撓著頭去院子裏又寫了一張,貼回原來的牆上,特地把邊邊角角都粘得死死的。
榮三鯉站在門邊看他貼,有意無意地朝粉皮攤瞥去一眼。
二老專心做事,頭都不抬。
“貼好了。”
大功告成,顧小樓拍拍手,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心想這次總不會被風吹跑。
“那咱們就去吃飯吧。”
榮三鯉收回視線,拉著他的胳膊進了門。
告示貼出去直到傍晚,還是沒人上門問,顧小樓不放心,又出去檢查,一看憤怒了。
招聘啟事不見了,隻剩下因粘性太強留在牆上的幾塊白痕,擺明了是被人撕掉的!
“肯定有人故意搗亂,說不定是附近的小孩。咱們來個甕中捉鱉,把他抓住怎麽樣?”
他跑到院子裏,忿忿地跟榮三鯉商量。
榮三鯉正在看今天雜貨店老板送來的購物清單,一一核算,有幹香菇、幹木耳、臘腸等等,全都是酒樓開張後肯定要用到的。
另有麵粉大米等物,需要明天才送來。
聽了顧小樓的話,她不慌不忙地收起清單,吩咐他。
“你再寫一張告示,先別貼,等晚上睡覺之前再貼到門外去。”
“你的意思是等大家都睡覺了再貼就不會被人撕?可是別人都睡覺了,也沒人來應聘啊。”
顧小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榮三鯉拍拍他的肩,微笑道:“照我說得做就是了,難道我還會出餿主意嗎?”
也對,她可是榮三鯉。
顧小樓對她向來是死心塌地的,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趕緊寫告示去。等入睡前,街上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就將其貼在了牆壁上。
淩晨五點,天色蒙蒙亮,許多住在城郊或鄉下的農民背著新鮮蔬菜,來到菜市場販賣,街上又熱鬧了起來。
粉皮攤子也支好了,按照往常的習慣,黃老頭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擺出家夥開始蒸粉皮煮湯,應對即將到來的食客。
今天他卻沒有這樣做,把攤子丟給老婆子,自己躡手躡腳地來到對門,打算撕掉那張招聘啟事。
這一張貼得格外緊,揭都揭不下來。黃老頭用自己的指甲摳了老半天,才勉強弄開一個角。
正當他準備一鼓作氣撕掉時,旁邊有人問:
“要不要給你拿把鏟子?這張紙塗滿了漿糊的,不好揭啊。”
“不用。”
黃老頭隨口應一聲,應完覺得不對勁,扭頭一看,隻見榮三鯉和顧小樓就站在自己身邊,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嚇了一大跳,連忙往後退,被顧小樓一把抓住肩膀。
“老頭子,別走啊,不是揭得很起勁麽?再接再厲。”
“你放開我,放開我!”
黃老頭用力掙紮,顧小樓鬆開手,他猝不及防往後倒去,四腳朝天地摔在了永樂街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
劉桂花驚叫一聲,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來扶起自家老頭。因為心虛,不敢質問他們為什麽推人,低著頭一聲不吭。
有幾個趕集的朝這邊看來,好奇地停下腳步。
顧小樓說:“老頭子,我們到這裏才幾天,沒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你屢屢揭我們的告示,太過分了吧。”
“你們……你們……”
黃老頭又羞惱又憤怒,抬手哆哆嗦嗦地指著二人,“你們是沒有做對不起我們的事,可你們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聲音洪亮有力,引來更多的路人圍觀,甚至連常魯易夫婦也被吵醒,推開窗戶朝外打量。
顧小樓回頭看了眼榮三鯉,見她鎮定自若,沒有阻止的意思,就繼續說:“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怎麽逼你了?”
“我們全家上下就指著這個粉皮攤活,我兒子還在滬城念書,學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如今你們跑來賣早點了,誰還吃我的粉皮?這不是斷我活路嗎?”
黃老頭說得聲嘶力竭,劉桂花不善言辭,躲在他身後悄悄抹眼淚。
顧小樓愣住了,他出生到現在沒有過家人,從來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確沒想到這方麵。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榮三鯉終於走上前,讓顧小樓後退,自己問黃老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不要賣早點,讓你繼續賣粉皮是不是?”
黃老頭看她和顏悅色地說話,以為她動搖了,連連點頭。
“你們是開酒樓的,也不缺這點錢賺,給我們留條活路好不好?哪怕你們以後天天來吃粉皮不給錢都行,我家是真的離不開這門生意啊。”
榮三鯉摸著下巴,腦袋歪了歪,眼神意味深長。
“可我覺得,既然是出來做生意,那就沒有一人獨攬的道理。東西究竟能不能賣,不看同行願不願意,得看食客們買不買賬。你家缺錢不是我害的,大家都有公平競爭的機會,你說對嗎?”
黃老頭愕然地張大了嘴。
“你的意思是……這門生意你做定了?那我老頭今天就撞死在這裏吧,反正以後也活不下去了!”
說著他推開劉桂花,朝酒樓的門柱子撞去。